他做到了。
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
“非夜,吃点东西。”白琳琅从船舱里走出,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递到他眼前。
白非夜迟迟没有接过。
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沈无月带血的头颅。
“非夜?”白琳琅又唤了他一声,疑道:“你怎么了?”
“不对。”白非夜淡淡道。
“什么?”
“他不是沈无月。”白非夜说完,足尖一点,飞上了船杆,将那血淋淋的人头取下,道:“沈无月的武功没有这么差,他,应该不是沈无月。”
“什么!”白琳琅闻言,内心一惊,手里端着的碗便“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碎成了数块。滚烫的汤汁四溅,落在二人脚上,他们却浑然不觉。
他们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那颗头颅之上。
白琳琅立即在他的后脑勺上摸索,很快,便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
面具带着假发,整个像一个头套似的套在了他的头上,若不仔细查验,根本发现不了。
而面具下的人,根本不是沈无月。
他只是一个替身。
一个替死鬼。
☆、第三十五章 烟雨燕双飞(6)
白非夜回来的时候,没有惊动太多的人。
于他来说,江湖人都知道沈无月已死,这已经足够。他现在只需要自己解决掉真正的沈无月,让他血债血偿即可。而且,真正的沈无月阴险狡诈,他不能让手底下的人跟他一起犯险。
白非夜回到无双城时,无双城灯火通明,活下来的人都在清点尸体和废墟,看上去满目萧索,再不复昔日光景。
就像七年前的重冥教,在沈无月离去之后,曾有那么近乎半年的时间,人们都不能从悲伤中缓过来。
白非夜悄声飞到山巅,便见沈无月的房间里放了一口大棺材,沈灵珊趴在棺材边上,哭得已经没了人形。
“真是幼稚。”白非夜冷笑。
哭有用的话,自己就不会有今日这番功力了。
他想起七年前自己家逢巨变时,自己也曾哭成这样,但是姐姐一巴掌结束了他的悲伤。从此他开始闭关,勤加修炼,转眼七载过去,才神功大成。
这其中经历了多少心酸,旁人难以想象,也就是这些经历,才让他现在能够笑傲武林,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哭?那真是世上最无用的行为。
就在这时,沈沐澄走进了屋,对沈灵珊道:“师姐,您节哀顺变,师傅在天上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难过的。”
沈灵珊哭得几欲昏厥,哪里听得进去。
沈子涵在一旁,冷笑道:“不是你爹,你当然不难过了。”
“……”沈沐澄翻了个白眼,不想在这种时候跟他吵架,良久,才道:“刚刚李大夫去看过大师兄了,说大师兄重伤,如果熬过不今晚……就……”沈沐澄哽咽,不忍继续说下去。
沈灵珊蓦然睁大了眸子,颓然的跌在地上,“什么……连大师兄也……”
“师姐,您快去看看吧,您再不去……怕是……怕是……”沈沐澄说着,眼泪便淌了下来。
沈灵珊闻言,步履蹒跚的走出了屋子。沈子涵亦跟着她去了。
白非夜从屋顶落下,一掌劈开了棺材,便见里头躺着的,正是傍晚被自己杀死的人。沈无月的替身。
看来替身之事,连他女儿都不知道。
真是奇了。
白非夜四周看了看,见什么可用的信息都没有,便又走出门去,闪身飞上了沈书寒的房间屋顶。
沈书寒睡在床/上,胸口缠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面色很难看。
房间里已经哭倒了一片,白非夜不想看这种场面,便凝神观察起周边的环境来。
只见一背着药箱的老头走出了屋子,看上去约莫是个大夫。
很快,沈沐澄也跟了出来,她抓住大夫的手,道:“李大夫,静语在你那……还好吗?”
白非夜心头一颤,突然有一种被人扼住了命门的感觉。
他一听到陆静语的消息,心脏便本能的漏了一拍。
这时,却听李大夫愣愣道:“陆姑娘?她没有跟我在一起啊?”
“是大师兄说的……说师妹她身子不好,跟你去苏州调养了,难道没有吗?”
“啊,这样啊,”李景一这才尴尬一笑,点头道:“是是是,她在我那里。她很好,你放心吧。”
“是吗……”沈沐澄有些狐疑,李景一便面色一变,道:“这时候哪还有功夫管她?你还不去给沈少侠烧些热水来?若给冻着了,可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沈沐澄颔首,想着现在确实不是关心陆静语的时候,便立即去了柴房,打了热水去。
沈沐澄一走,李景一就没那么好运了。他本来往来于无双城各处,医治伤患,但是还没走几步,就被白非夜掐住了喉咙。
白非夜飞身站在他身前,神情冷漠,道:“陆静语怎么了?”
“她……”李景一咬了咬下唇,摇头道:“我不能说……”
“不能说?”白非夜寒着脸,手中微一用力,对方便连喘息的气力都使不上来。
许久之后,在李景一即将窒息之时,白非夜才放开他,道:“你再不说的话,我让你犹如此刀!”说完,他凌空从地上抓来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手中再一运气,那刀便“哐当”一声,碎成了数块。
李景一吓得连咳嗽都忘了,连连跪在地上,叩头道:“英雄饶命,英雄饶命!我、我我不敢说!”
“快说!”白非夜又是一掌,他的药箱便支离破碎。
李景一吓得屁滚尿流,立即道:“陆姑娘怀了沈少侠的骨肉,现在正在南岸的渔村养胎,我每个月都会定时去为她诊脉,现在恰恰两个月了!”
☆、第三十六章 烟雨燕双飞(7)
白非夜带着李景一去码头的时候,码头边恰好人不多,又恰好泊有几艘船。他们一路上船,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所有的一切,都太过简单,明了,又让人觉得理所当然,是在情理之中。
然而白非夜知道。
这极有可能是一个圈套,但是他不得不跳。
他知道这里有重重陷阱和布军,但是在他眼里,显然他们都不足为惧,带着陆静语离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毕竟,那是他的女人,他的孩子,凭什么要旁人来照顾?这一次,就算她不愿意跟自己走,绑都要将她绑走。
到达南岸渔村的时候,天刚刚亮,渔村四周弥漫着一股氤氲,似是早起的晨雾,又似是炊烟。
但其实都不是。
白非夜比谁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化功散,吸入就会武功尽失,短时间难以复原。
“幼稚。”白非夜扬起嘴角,不屑一顾。
化功散可说是陪着白非夜长大的东西。
当年沈无月偷袭魔教总坛,用的就是化功散,就连武功独步天下的他的父亲,也因喝下了细作递上的含有化功散的毒而功力尽失。
从那以后,他练功的七年时间,都有这东西相伴左右,几乎已经到了只要不透进血液,就不会失去功力的地步。
小船在迷雾中,渐渐接近了目的地,白非夜也愈加能看见,渔村码头上有一道清瘦的人影,一直站在码头上。
陆静语已经在这里站了一整个晚上,她一直都在等无双城的消息,希望有人来给她报一个平安。
但是她却没能料到,等来的不是沈书寒,而是她的噩梦。白非夜。
陆静语仔细一看,险些晕厥,顿时又觉得腹痛如绞,便身型一踉跄,栽下了湖。
就在她即将落水之际,白非夜足尖一点,立即飞身过去,将她抱在怀里,随即落在了岸上。
“你……你怎么来了?”陆静语大惊失色,等她再看到船上的李景一时,她突然脑子里像是断了弦似的,连连将白非夜往外推,“你来干什么?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琉莹,你不要闹脾气。”白非夜握着陆静语的手,正色道:“跟我走,我会给你和孩子最好的生活。”
“我不要跟你回去!”陆静语在他的怀里拼命地挣扎,一巴掌又一巴掌落在他脸上,指甲推搡之间,将他的脖子上挠得满是血爪印。
“不要任性!”白非夜任她打骂,但仍是不打算放开她。他邪邪一笑,接道:“就算是为了孩子,你也得跟我回去,这事由不得你。你可以选择的,仅仅只是反抗着跟我走,还是顺从的跟我走,反正结局是一样,至于过程……你喜欢就好。”
“这是我的孩子!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做梦了!”陆静语一脚踹在白非夜的腹部,本想死命地挣扎一番,却不料他突然眉头一皱,整个人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白非夜眼神冰冷,鬓角冷汗直流,双眉紧蹙,显得痛苦不堪。
“你……竟给我下毒……”
陆静语不明所以,以为他是装的,又急忙跑去一旁,拿来了几块石头,往他身上砸去。
白非夜没有力气闪躲,任她发泄。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凝重,起初有些不解,紧接着又是释然,最后却成了一片死寂。
几块石头接连落下,白非夜几乎头破血流。
他毫无还手之力,任她打骂。
这时候,陆静语才真的相信,白非夜好像……真的中毒了。
“喂,你怎么了?”陆静语犹疑道。
白非夜没有说话,他的喉头一阵腥甜,下一刻,便没有忍住,吐出了一大口血来。
血的颜色已经不是红色,而是一种近乎墨色的黑,浓烈又暗沉。
“你怎么了?你……”陆静语还没有说完,却听身边传来一阵阵大笑声,还有许多人快速走来的脚步声。
“哈哈哈哈哈哈……”
“白非夜已静中了化功散的毒,他现在没有武功,只能束手就擒了!”
就在那人话音刚落,村子里的人便纷纷来到了码头。他们张狂的笑着,神色间充满了解脱,与胜利的狂喜。
这些从前是村民模样的人,摘掉了头套之后,便化作了无双城弟子的模样。沈钧瓷,沈吟,沈书寒,他们甚至就是这些日子里,在她身边溜达徘徊的王伯,柳妈,沈伯……
“你们……”陆静语睁大了眼睛,捂住嘴,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沈钧瓷对陆静语微微一笑,眼神里带着自负的狷狂。他道:“我们在此等候半月,终于等到这时候了!师傅说的一点儿都不错,白非夜一定会回来找你!”
这会儿,就连李景一也一跃而起,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稳稳的落在了码头之上。
“你……”白非夜捂着胸口,蹙眉相向,眼眸里带着几分疑问的光芒。
这时,便见李景一微微一笑,除去了脸上的胡须和皱纹,笑道:“我和李景一长相相似,故而经常扮作对方,出入往来于无双城和苏州之间,你杀的那一个,是苏州的李景一,而我,才是真正的无双城城主。”
“呵……我知道沈无月没有死,却不想……你竟扮作了一个……贪生怕死的大夫……来诱我入局……”白非夜嘴角流淌着鲜血,全身都没有力气。他趴在地上一动都不动,眸子里却是半分惧怕也无。
“怎么样?现在该承认,到底是我棋高一着了?”沈无月面色骄傲,背着双手。他走到白非夜身前,踢了他胸口一脚,道:“你跟你爹一样,都太轻敌。”
白非夜冷冷一笑,随即不再看他。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陆静语,道:“你跟他们联手对付我?”
陆静语怔忪的摇头,看了看四周。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所有人都很陌生。
这亦是她做梦都没有料到的局面。
白非夜见她如此,大抵也知道,她只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被人当了枪使。
“呵……”白非夜摇头冷笑,笑得凄楚迷离。
沈无月含笑看他,不解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竟诓骗武林正教千余人,让他们助你守城,而你却贪生怕死,躲在这小渔村里,用女人来当武器。我真替你悲哀。”
白非夜说完,陆静语目瞪口呆,她满脸不可置信的看向沈无月,却见对方面色淡然,不疾不徐,也不反驳。
沈无月叹了口气,淡淡道:“诛杀魔教余孽,是我武林正派人士毕生的追求,他们虽死犹荣。”他的面色堂而皇之,丝毫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白非夜又是冷笑:“你故意让他们送命,故意用他们的血,造成无双城大败之象,以此来放松我的警惕?”
沈无月豪不回避,点了点头:“不错。”
陆静语听不大明白,但是却大抵能猜到一些,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信仰许久的所谓的正义,有些松动……
陆静语求救似的看向沈书寒,哪知对方却根本不看她。
沈书寒的右手始终放在剑柄上,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
此时,白非夜不再看沈无月,转而对陆静语道:“我不管你有没有帮助他们,我只想知道,你真的怀了我的孩子吗?”
陆静语显然还没有回过神,迟迟没有回答。
沈无月笑道:“你这位夫人人尽可夫,怀有身孕不假,是不是你的,就不得而知了。书寒,你说呢?”
沈书寒面无表情,答道:“确实,十分好上手。”
这个“上手”是什么意思,实在太明了了。
陆静语闻言,如遭雷击。她只觉得自己被人扒光了衣裳,扔在大街上游街。
四周的人,看她的目光都有些怪异。
等陆静语回过神时,却见沈无月高高扬起右手,高声喝道:“今日,我先废了你的武功,再将你挂在我无双城的城楼示众,以慰天下英雄豪杰在天之灵!”
就在沈无月的手将要落下之时,局面突然急转而下。
沈无月的手停在距离白非夜一尺处,不仅没能废了他的武功,反被他扣住了脉门。
白非夜手一用力,沈无月的手掌便“咔嚓”一声,脱了臼。
“你!你怎么会没事?”沈无月大惊失色,周围的弟子纷纷举剑上前。白非夜再一用力,四周的人便像突然被大风掀翻一般,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身负重伤。
“可惜啊。”白非夜扬起嘴角,自负一笑。
“可惜什么?”沈无月蹙眉,惊慌道。
“可惜当年你偷袭我父亲,用的也是同样的法子,我怎么可能再上一次当?”白非夜说完,一掌击向沈无月。
掌风带着十成的劲气,肆虐而去,沈无月便被他一掌打出老远,最终落在一堵墙上。
“咳——”沈无月吐出一大口血,再没有力气爬起来。四面的墙体跟着碎裂,房屋轰然倒塌,将其埋在砖瓦之下。
“师傅——”四周的弟子纷纷上前,去解救沈无月。
而白非夜则飞身而起,一把捞起陆静语,抱起她落在了小船之上。
“你、你没事?”陆静语惊道。
“怎么,你希望我有事不成?这点毒,对我构不成什么威胁。”白非夜语气轻松,表情愉快,但是陆静语却知道,他或许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
她明显能感觉到,白非夜扶着自己肩膀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在哪里中了毒,但是她知道,这毒绝对不像他说的,这样简单就能解除。
“你去划船。”白非夜淡淡道。
“什么?”陆静语有些不明所以。
“你来划船,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白非夜又强调了一遍。
就在这时,沈书寒却突然拔出佩剑,从房舍飞身而起,直向陆静语面门刺来。
陆静语眼见长剑带着杀气,离自己越来越近,可她却呆立在当场,动弹不得。
而就算她能动,她也躲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