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回宫,旦白便从外面馆陶公主的亲信手中拿到了一封帛书,进来递给了陈阿娇,陈阿娇笑了一声,这样也快了。

话说此时的卫青还在西北争战,营帐里一靠近晚上便觉得寒气开始冒出来,眼看着要入秋,这一带怕还不知会冷成什么模样,将士们作战将更加辛苦,毕竟大家都是中原人,到外面总归是有水土不服,现下作战已经过去了许久,只是这即将到来的冬天,却让此刻坐在帐中的男人看着竹简发了愁。

这人便是卫青,剑眉星目,虽不说十分俊朗,可是一脸的坚毅,是条铁血的汉子,他抿着嘴唇,叹了口气,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了外面传来的声音。

是埙声。

何人在这塞外吹埙?

卫青缓缓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竹简,一抬眼,掀开帐帘走了出来,外面已经有了枯黄的迹象,连天的阴云密布,可是这埙声,便像是吹进了卫青的心中,他抬眸,素来因为见惯人间苦楚的眼底,竟然少见地出现了一丝温情。

空灵的,动人的埙声,是很古老的调子了,征人别,郎不归……亲人离散,天涯浪迹……

身边的兵士们来来去去,给卫青见礼,也有远处的人听见了这埙声,便慢慢地也站住了听。

“这什么乐器,声音还不错啊。”

“可是我听着这调子,倒觉得想家了……”

“唉,不说这个。”

“我也想家了……”

家。

在卫青的记忆之中,似乎没有这个字眼,出身寒微,便是马奴的儿子,有个姐姐,也幼年离散,后来遇见了卫子夫,才知道那便是自己的姐姐,也算是弥补了卫青心中的遗憾,只是姐姐进宫之后,似乎就变了,他开始看不懂,也不想参与她的那些算计,虽然他知道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如今一听这样纯粹的埙声,便像是整个人的心灵都被洗涤了,他无法不回忆起往事。

自嘲一笑,便要披着那重甲回到帐中继续研究兵书,毕竟自己什么也不懂,似乎也不能帮上李广老将军的忙,他离开长安的时候,长公主对自己说,李广已经年老,剩下的便是自己的了。

其实不是说消磨士气,卫青是真的觉得他们这一仗胜利的可能不大,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占。

不过,仗还是要打的。

他掀开帐帘,听到那埙声渐渐地远了,不由得一笑。

此后许多天,都在驻扎的地方听到这样的声音,渐渐便有人怀疑了,每天都有这样的声音,莫不是匈奴那边派来的细作?

卫青也愣了一下,自己竟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李广是此次挂帅的将军,他拍板了,去把外面那个吹埙的抓进来。

谁也没有想到抓进来的竟然是个女人,准确地说,是个假小子,卫青等人一看乐了,这塞外漠北的地方,竟然还钻出个女人来了,不过的确是作外族打扮,这些天也不知道是在他们这边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李陵也坐在一边,仔细地打量了这女子几分,“你为何在我们营帐附近吹埙啊?”

那女子带着皮帽,脸上有些脏兮兮的,瞥了李陵一眼,没有理会她,也没有说话。

其实就算是外表这么寒酸,也看得出这女子眉目算是比较秀丽的,不过大约是因为长期在塞外居住的原因,有一种中原女子少有的爽朗气,让人一看便容易产生好感。

李广老将军坐在上面,捻须道:“老夫看这位姑娘,眉目之间似乎凛然不惧,而且坦坦荡荡,只是你被抓来的时候,为何如此害怕?”

那女子没好气道:“我每日牧马放羊都要从那里经过,我是什么时候来的,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这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难道你们每到一处便要说是别人窥视你们吗?我被抓来当然害怕了,谁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心思……”

这言语之间倒是有颇为害怕的意思了,毕竟是个独身的女子,对他们这些大老粗自然也是应该忌惮几分的,这么一解释,的的确确是这么回事,可是李广等人却也不能就这样相信了她了。

“你说你牧马放羊,却不知这羊与马都在何处?”李陵向来是个聪明的,当下便眉头一皱,提出了一个疑点。

谁知道他这话刚刚一开口,这女子就直接哭了起来,“你们来抓我的时候,我的羊儿马儿全都跑了,你们赔我!”

说着说着还越哭越大声,李陵是最见不得女人哭的,灌夫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这个时候见到这女人竟然哭了,直接就眼睛一闭,权当自己是个透明人。

她在帐子里面哭,还不知道外面的兵士们会怎么想呢。

卫青也是头疼,只好安抚道:“姑娘,只要能证明你的清白,我们一定赔偿你的损失,能不能不要再哭了?”

说来也怪,他这一开口说话,那女子顿时便不哭了,擦了擦脏兮兮的脸,慧黠地一眯眼:“谢谢卫将军。”

“你知道本将军?”卫青怔了一下。

“上一战直斩了对方主帅的首级,我被抓来的路上可是听说了呢。”那女子眼底露出几分很感兴趣的光芒来,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头,“不过这应该不算是什么军事情报之类的吧?我不会因为这个被杀死吧?”

卫青终于一笑:“李老将军,这女子还是您来处置吧。”

李广也不是那狠得下心肠的人,召来了之前抓这女子的兵士一问,果然,那女子被抓的时候是在放牧的,略一沉吟,李广又忍不住拽了拽自己的胡子,这飞将军在面对这样的事情的时候,终于也犯了难:“你虽然不是奸细,但不能离营帐太近,若有下次,便要直接砍了你的头了。”

直接砍头什么的,未必太血腥了吧?

女子略一瘪嘴:“李老将军说得是,不过你放我走之前,总得把埙还给我吧?”

那一只深褐色的埙便放在李广手边的案上,卫青一见到这东西便觉得亲切,这埙看上去像是很陈旧的东西了,大约是因为每日放在手中抚摸,口中吹奏,看着倒有几分灵气。

李广将那东西拿起来,顺手一递,便给了那女子,只是卫青这个时候发现了埙上还是刻着字的,那一刻他心头忽地一跳,这埙,怎生如此眼熟?

他双手按紧,却没有多做声张,等到这边的事情结束散了,才去找到那女子,有些急切地问道:“请问姑娘,你这埙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那女子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很随意道:“我从小带着的啊。”

“姑娘是中原人吗?”卫青不知道为什么退了一步,眼前这女子巧笑嫣然,用一种游牧民族独有的纯粹眼神望着她,可是仔细一看,依旧能够知道这女子是出身中土,带着一种冰肌玉骨的冷清。

“我幼时自中原来,之前与亲人离散了。”她垂下头,看着手中那埙,流露出了几分怀念的表情,有些温柔,又有些哀伤,“如今在这种地方吹奏,却也只能遥寄想念,却不知道我那唯一的弟弟如今怎么样了……”

卫青强忍住内心忽然起来的激动,“姑娘,青也对埙之一道略懂,可否借来一看?”

这女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埙递出去了,然后笑道:“将军您也别姑娘姑娘地叫了,我也姓卫,名为卫婠。”

卫婠。

卫青。

卫青粗糙的大手将那年岁已久的埙转了一圈,在底部的位置发现了自己之前在帐中看到的刻字:赠阿姊婠婠。

那一刻,他的手抖动得厉害,便这样看向了双目清澈的卫婠。

已经有怕冷的雁开始准备着回到南方去了,顺着天空滑翔的轨迹,从塞外漠北,到那气势恢宏的长安洛阳,都城还在一片阳光下面,只是陈阿娇看着那天边笼罩过来的阴云,却道了一声:“也许快下雨了。”

旦白想起之前的情形,忽然问道:“夫人,婢子有一事不明……”

陈阿娇回头道:“何事不明?”

“婢子只是疑惑……那李太医,怎会活活吓死?”旦白终于还是问出来了,毕竟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了。

陈阿娇闻言一笑,她竟然没有想到旦白会问这种问题。

“这世上,让人匪夷所思的刑罚还多着呢,依今日郭舍人描述的情形来看,肯定是告诉那李太医,要给他割腕放血,让他的鲜血一直流淌,滴下来。可是之后,却将李太医放入不见光的暗室之中,给他制造腕上的痛觉,此后却以将滴漏放到他身边去,人听着那滴漏的声音,便以为是自己的血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假如是你自己,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听着自己的鲜血掉落,会是什么情形?”

因为这种刑罚而死的囚犯,其症状与失血过多而死的囚犯,一模一样,是很变态的一种折磨人的手段。

陈阿娇早跟张汤说过各种新鲜的刑罚了,那人对别的都不感兴趣,唯独一个刑字,每每提起,便总是看着张汤听得认真。

入夜了,用过了晚膳,陈阿娇从宫殿的这一边走到那一边,在那烛火前面站下来,拔了钗,白日里的一幕幕又在脑海之中晃了。

自己这般心肠歹毒,跟当日的卫子夫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是她错在先,而她报复在后,因为一个理由不同了。

人性向善向恶,到底是怎样,谁也说不清楚。

只是殿外的风吹进来,却让她觉得寒彻了骨。

她回过头,刘彻便站在那殿外看着她,烛火映照之下,一张脸的轮廓似乎更深了,她看了一会儿,慢慢地往殿门处走。

刘彻望着她的眼神之中带着几分深郁,这样的眼神,在甘泉宫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到了。

刘彻向着她伸出自己的手来,“阿娇,我带你去个地方。”

陈阿娇有些疑惑,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伸过去,却轻轻触到了一点,蜻蜓点水一般,又马上缩回去,她忽地抬头,看着他,背后便是燃烧着的烛火。

两只手,在大殿的门里,只那么挨着一小下,又马上分开了,她就那样将自己的手指蜷住了,又缓缓地收了回来,便站在门里,用一种格外冰冷的目光看着他。

刘彻的眼底有几分凄惶,却依旧没有收回手:“阿娇,我带你去个地方。”

陈阿娇却说:“我不想去。”

他终于不再说话,似乎是被她这样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刺伤了,手掌掌心向上摊开,里面去空空荡荡。

他听陈阿娇笑了一声:“现如今的我,便跟你一样肮脏了,你未必瞧不出我的那些手段,卫子夫当日如何对我,我今日便如何回敬给她。”

“你是天子,杀伐狠厉,权衡天下,再深厚的感情也会磨没了,现在你一定很高兴,悲天悯人的陈阿娇,竟然落得跟你一样的下场,宫殿华丽,身边却孤孤单单,孤家寡人,形影相吊。用心机算计别人,为了种种的目的,最终将别人逼入绝境,也将自己逼入绝境。”

她说着,竟然笑了起来,一瞬间觉得如此讽刺。

她曾看不起他,为了皇位为了权势用尽心机,连亲近之人都要下手,可是现如今,她发现自己与刘彻没有任何区别,不能逃开,也不能躲避,便只有这样用残酷的手段去面对。

她有复仇的幌子,他有皇权的幌子。

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坏。

“看我终于跟你一样坏了,你很高兴吧?”

刘彻心中抽痛,嘴唇一动,最后却还是那句话:“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还有许多话想要跟她说,原本以为都可以埋在心底,可是他发现自己忍不了,他想要告诉她,然而她据他于千里之外。

陈阿娇闭眼,伴随着呼吸,胸腔之中有冰冷的空气涌入,她终于缓缓地将殿门掩上,原本这殿门便是已经掩了一半了,她直接一推,便将刘彻关在了门外。

只是自己身处这椒房殿中,却觉得冷,又觉得冷了,明明冬天都还没有到。

去年此时,她身在长门。

陈阿娇背靠着宫门,缓缓地滑下来,将自己抱住了,圈紧了膝盖,将头,深深埋下。

而殿外的刘彻,站在那里许久,才缓缓地转身离开,脚步踉跄,举头望月,却说道:“去馆陶公主府。”

还是旧日的小竹林,只是已经高了许多,一根根的竹也粗了许多,也没有了人声,夜里寂静极了,刘彻带了一壶酒,随意地往地上一坐,看着自己身前的小土堆,这便是陈阿娇当日毒死的那一只猫。

他喝了一口酒,却又倒了几杯下去,透过竹叶间的缝隙望着在天的星月,“朕不过是希望,满手的罪恶,都是自己的,而她依然可以干干净净……”

“猫儿,回不去了,是不是?”

☆、第八十一章 重负

陈阿娇今日准备去看看窦太皇太后,现在她不得不去面对这个外婆了。

进入了长乐宫,通告了一声,由宫人引着,便进入了大殿,看到窦太皇太后杵着拐杖站在窗外。

她躬身行礼:“太皇太后长乐无极。”

窦漪房失明了,耳朵却变得好了,听到声音就知道是她了,于是一笑,伸手示意宫人扶陈阿娇起来,才慢慢地杵着拐杖往内殿走去:“你跟我来吧。”

陈阿娇跟在窦太皇太后的身后,进了内殿,然后见太皇太后坐了下来,“你总算是来找哀家了,前面坐吧。”

她依言坐下,本来是想要笑的,可是这笑弧勾起来,又落了下去,“太皇太后明鉴。”

“哀家哪里还能明鉴啊,没看这都瞎老婆子了吗?在听到彻儿要封个陈夫人,还要住椒房殿的时候,哀家就知道你要回来了,不过心里想着是一回事,看着又是一回事。”

窦太皇太后说得倒是很明白,这语气完全是不像对陌生的乔姝,而是对着自己心爱的外孙女陈阿娇。

她说:“我眼盲了,可是心却没盲。”

陈阿娇就坐在了她面前,然后窦太皇太后叫她伸出手来,又给她握住了:“你是个苦命的孩子,不过经过这一次,你也应当知道,什么是抓得住的,什么是要紧的,什么是抓不住的,什么是虚无的。你与彻儿青梅竹马,不说哀家对他如何,至少他会是一个好皇帝,怎么选择也是全在你。你被打入长门的时候,哀家并没有伸出援手,你可知道原因?”

陈阿娇低头:“那时的我,不是现在的我。”

“帝王家无情,你现在也知道了。哀家虽不知你那个时候是怎么了,不过没有能力的人,只能成为牺牲品,你如果还要在这大汉宫中待下去,便要比别人站得高,看得远,算得狠。”窦太皇太后,便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她比别人想得多,感触得也多,不过也比别人无情得多,她很疼爱以前的陈阿娇,因为失忆以前的陈阿娇不管是心智还是姿态,都让窦漪房有一种揽镜自照的感觉,可是在那之后没有了。

窦太皇太后看着沉默的陈阿娇叹了一口气:“其实宫中有找过巫祝,做法想要看看你是不是中了蛊,不过最后什么结果也没有,那个时候皇帝很不甘心,他还小,也不懂那些,一直觉得一定是巫蛊的缘故。阿娇,那段时间,你是真的失忆了吗?”

“的确是失忆了,不过后来在长门宫中想起来了,不过已经是迟了。”陈阿娇有些害怕窦太皇太后说到这些,因为那些都是自己的禁忌,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

“哀家近日来做梦,总是梦到以前的事情,很多很多,想来,大约也离殡天不远了,只是你,如果不想逃离,便还要在这深宫之中待下去,便没有人为你撑腰了。”

窦太皇太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便已经看开了,很多事情不去强求,也就慢慢地觉得好了,她原本很不喜欢刘彻,可是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天生的皇帝人选。

她一死,整个窦家便要跟着分崩离析,窦氏家族,便要一朝倾覆,那个时候不管是窦婴还是馆陶公主,还有陈阿娇,势必都会受到牵连,刘彻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因为他是帝王。

所以她需要这个时候就将这些事情告诉陈阿娇。

窦太皇太后从自己的头上拔下了一枚珠钗,看上去还比较简陋,她摸着这东西笑了一声:“这还是文帝在世的时候给哀家的,这时便给了你吧。”

很小颗的珍珠和白银混在一起打造的珠钗,很像是普通人家用的,这个风云了一生的女人,竟然将这样的一支珠钗视为珍宝,其实非常匪夷所思。

陈阿娇不敢接:“外祖母……”

她终于还是叫出了这个很寻常很亲切的称呼,因为眼前这一支珠钗,其实已经不仅仅是珠钗,是窦漪房这一生的寄托,也是她将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陈阿娇无法不回忆起前些天听张汤说的事情来,赵王叛乱,刘彻已经有了启用江充的心思,那边接到的线报是窦威与赵王之间似乎过从甚密,淮南王之变已经被扼杀在了还未诞生的时刻,自然也就没有窦氏的什么事情,只是历史虽然发生了转变,该灭亡的依旧会灭亡。

窦太皇太后一党非常抵触刘彻所言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董仲舒在朝为官的时候也常常受到排挤,后来出任诸侯国的相国,这是新旧力量之间的抗衡,不知道是谁对谁错,也不知道刘彻这到底是功过是非之中的哪一种——然而终究是有一方会失败的。

成者王败者寇。

知道历史的陈阿娇,自然也知道跟刘彻对抗的窦氏的下场。

窦太皇太后递过来的不仅仅是她的珠钗,更是窦氏的安危性命。

陈阿娇跪倒在了窦太皇太后身前,始终没有将那珠钗接过来:“太皇太后,阿娇是做不到的。”

这一来,窦太皇太后也知道她的态度是什么了,伸到半空的手垂了下来,轻叹了一声:“哀家当初眼睁睁看着你进入长门,也没有施以援手,的确没有立场和资格要求你做什么,哀家也没有想过要你挽救窦家的危亡,窦家覆灭是迟早的事情。哀家只是希望,你能够保得他们性命,不要让他们都下来见我了,窦氏那么多的好儿郎,不该这么早早地就结束了性命。就算是为了你母亲,你也不该让她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如今,能够救他们的,便只有你了。”

也只有陈阿娇,她才信得过。

一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等到要黄土埋身了,才知道,原来这些都是过眼的云烟。

只是窦太后知道这些,却不能劝告陈阿娇就这样撒手离开了,她还有自己的整个的家族需要眷顾,还需要别人的帮助。

陈阿娇闭上了眼睛,此时窦太皇太后的手,便伸了过来,将这一支珠钗插在她的鬓上。

她逃不过了。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像是丝线一样将自己缠紧。

窦漪房说:“你很难去改变你所处的世界,所以逃避不是办法。”

可是陈阿娇坐直了身子,双手叠放于腰间,简单的白银珠钗让她看上去更加素淡了。

“太皇太后是个聪明人,可阿娇,只是个蒙昧之人。”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看上去太聪明的人,其实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就像是她自己,守了半生的寡,她还不愿意死去,这下半生,似乎一直都在回忆里。

……

陈阿娇最终还是从长乐宫中出来了,昨夜下过了一场雨,整个皇宫都像是自己重新进宫的那一天,只是道旁的树上,已经有了枯黄的痕迹,便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她诈死离宫……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过去了一年了。

朝椒房宫走的时候,遇到了去长乐宫请安的李妍,她还是那娇弱的身子,只是脸色看起来更苍白了,给她问安的时候都在轻声地咳嗽。

李妍看了陈阿娇头上的珠钗一眼,“夫人这钗,好生眼熟。”

陈阿娇抬手摸了一下,也只是笑了笑,摇头不说话,离开了。

“我看着李妍的气色,似乎不是很好。”陈阿娇说了一句。

后面馥郁立刻明白了,“李夫人似乎一直咳嗽不止,有心痛的毛病,太医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她皱了眉,忽然之间想到了心脏病,不过自己又笑了一声,现在这个时代,就算是知道有什么病,也是治不好的,李妍别是真的有什么是事情才好。

“是不治之症,太医当着她的面不好说,因为现在您是六宫的主事者,所以才报到了您这边,怕是李夫人,时日无多了。”

她的脚步一下停下来,觉得眼前有些黑,可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李妍乃是一身的冰肌玉骨,便是和书里的林妹妹差不多的人物,只可以——这世间,果真是红颜薄命吗?

“不回宫了,去宣室殿。”

陈阿娇忽然改了主意,她转身便想着宣室殿那边走去,现在刘彻是肯定在宣室殿办事情的。

到了殿外,也不进去,只是叫了郭舍人通报了一声,说想要去灞陵看看,不过郭舍人出来的时候却多带了一个主父偃。

陈阿娇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主父偃皱眉,又是一副无赖的表情,“夫人,我可是来保驾的。”

陈阿娇大约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只是看了他一眼,却不再搭理,而是从郭舍人的手中接过了腰牌,“劳烦郭舍人。”

“夫人客气。”

郭舍人躬了身,然后道:“里面还需要我伺候着,老郭就先去了。”

待到郭舍人退开了,陈阿娇才跟主父偃一起出去,顺着宫道往外面走,陈阿娇的表情显得无比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