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兵与否,我说了不算。”百里晗避重就轻,微微一笑。

“那倒是,”庄然点头,抛了这个问题,眼里浮起一丝焦虑:“不过,公子交游广阔,总该想些办法,难不成就这样坐在这里等?”

“消息倒是一直在打听,只是现在谣言满天飞,真实的恐怕没几个。”百里晗歉然地瞥她一眼,温润的眸子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犀利:“若我猜得不错,这应该是慕容施的烟幕弹,除非他主动联系别人,否则外界是不可能得到他的消息的。”

“对呀!”庄然一怔之后,轻嚷:“慕容和你是生死之交,他失踪后,四爷没有联络过你吗?”

百里晗神色淡淡地道:“我以为他会第一个联系你。”

“我?”庄然脸上浮起一抹红潮,略带着些落寞,又有点自嘲地道:“我只是霍家三少爷。”

百里晗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终于轻轻地问:“后悔了?”

语气里有亲昵,更多的是试探。

庄然摇头,微咬着唇瓣,明亮的眸子里蒙着一丝歉疚:“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他。”

“是你们无缘,”百里晗眉尖轻蹙,语气很是不以为然:“你并不欠他什么。”

“我,”庄然抿着嘴,苦笑:“欠他一条命。”

“那是他气数已尽,命中该绝。”这话,已近似尖锐了。

庄然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搭话——不知是否错觉,今日的百里晗,似乎很有些气不平的意味。

百里晗定了定神,恢复了温雅:“你若实在放不下,倒是有个机会,可以稍偿一二。”

“什么?”

“然然,”百里晗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禁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你是个聪慧的女子,这会儿怎么反而糊涂了?”

不等庄然说话,他接着往下说:“想想看,你最擅长的是什么?如今娘娘病体违和,你若能早一日将她医好,也就能早一日发兵解伊州之围,慕容也便早一日得救。”

庄然吃了一惊:“宫中高手如云,哪里又差了我一个大夫?”

况且,她如今的身份是霍家三少爷,连行医的大夫都不是,如何进宫替皇后看病?

“那些都不是问题,”百里晗轻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只要告诉我,想不想替慕容尽这份心?”

庄然咬着唇,脑子里飞快地思忖。

这个时候,他突然建议她进宫,究竟有何深意?

“很难回答吗?”

“不是,”庄然涩然一笑,坦白地道:“只是,我从没想过,一时有些举棋不定。”

“也不急在现在,你回去慢慢想,想好了再答也迟。”百里晗含着笑,仿若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我还有些事,就不多留你了。”

庄然起身,走到门边时忽然停步,回道轻唤:“越漄~”

天下着雪,外面的光线很暗,她的脸背着光,面目模糊。

百里晗瞧不清她的神色,只听着这温柔清雅的声音,一时心跳如擂,愣了片刻才回过神,笑道:“还有事?”

庄然静静地凝着他,一双眼睛明亮清澈如惜,眼底却映着隐隐的忧伤:“在这个世上,你是第一个真心待我,也是我交的第一个朋友。如果可以,真的希望这份友情可以一直维持到老,至死不变。”

百里晗凝眉,目光瞬间冷成冰块:“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觉得交一个朋友,真的不容易。”庄然轻叹,垂下眼帘。

她,终究是看错了他。

百里晗身子一震,下意识地问:“我做错什么?”

“不,”庄然摇头,神思迷惘:“你很完美。”

百里晗面色大变,象被人重重地甩了一记耳光,眼睛里象是谁忽然放了一把火,但那火是冷的,一点温度也没有。他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千年以前,当他灭了夜罗国,兴冲冲地回来找她时,发现她被神君锁在玉清殿,正吵着要跟一头低贱的银狼走。

他不敢置信,见了她第一句就是:“我做错什么?”

当时,她该死的就是回了他这么一句:“不,你很完美!”

似是而非

夜深了,风裹着雪呼呼地刮着,窗户被打得啪啪作响。

“少爷~”苏解语掌着灯,怯生生地站在门外:“该用饭了。”

自百里晗走后,她就一直没有挪动过,保持着这个姿势坐在窗边,也不说话,也不掌灯,就这么呆呆地坐着,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懒

这样的少爷,很陌生,无端地生出一分畏惧。

“你吃吧,我不饿。”庄然的声音是一惯的清冷,苏解语却听出了一丝悲伤。

她想劝她,却发现根本不了解情况,只得无力地道:“我,替你掌灯吧?”

“不用,就这样挺好。”

“那,窗……”看着在北风中飞舞的窗帘,苏解语咬紧了唇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替她关上。

庄然却没有再理她,陷入了冥想。

听得出来,百里晗在讲述的时候,已然在竭尽全力使它显得平淡,可她还是听出了潜藏在他心底的激流汹涌的情绪。

他说事情过了很久,他早已经释怀,如果不是偶然被她点醒,几乎已然遗忘——若果然如此,他的反应岂会如此激烈?

她有一种很强烈而奇怪的直觉:这是个真实的故事,而且与她有关。

可她很确定,她没有改名,庄浦之也绝对没有把她许配给任何人。她从小到大的记忆都在,没有缺失任何一块,绝不是中途失忆,把他们给忘了。虫

而慕容铎,她叹一口气。

忽然有些不确定——他真的有倾一生之力在寻找她吗?否则的话,他何以在她的耳畔唤着小雪的名字?

她有些烦燥地拍了拍脸,起身倒了一杯茶。

茶水已然冷掉,她却一饮而尽,以此驱赶胸口那团越来越旺的燥郁之气。

她本来以为这是个二男争一女的狗血故事,但是他却说小雪喜欢的那个男人处处不如他,可这一点与慕容铎的情况显然不符。

除去脾气坏,嘴巴毒辣,慕容铎不论从哪方面都不会输给百里晗,应该不是抢他未婚妻的男人。(显然,这个观点已然带了强烈的‘庄然’色彩。在旁人看来,百里晗除了家世神秘或许比不是慕容铎高贵,样样都比慕容强,哈哈)

好吧,退一万步讲,就算百里晗说的那个男人真是慕容铎的话,小雪到哪里去了?以他的脾气,既然费尽艰辛得到了她的心,就会负责到底,当不至于始乱终弃。

她也不认为简皇后能成为他娶小雪的障碍——姜梅就是最好的证明。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小雪夭折了。

这其实也能解释得通——关于前世的记忆,慕容铎是在六年前才恢复的。那么在此之前,他爱上别的女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不论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两个明明是情敌的男人,为何又会成为生死之交呢?

莫非,慕容铎当日得到小雪,却不知道百里晗就是她的未婚夫?而百里晗为了报复,刻意隐瞒了身份接近慕容铎,与他交了朋友?

她的突然出现,她在两个男人之间做出的选择,无疑再次刺激了百里晗,深化了两人的仇恨,使矛盾进一步激化。

她想起百里晗对自己的百般呵护与包容,想到他的温柔体贴和柔情似水,内疚一层层地扩大,加深。想到他近乎悲鸣的质问,更是心痛得无以复加!

可是,一想到慕容铎,又忍不住焦灼了起来。

慕容铎说过,百里晗有备而来,而他却是仓促应战。

要想避过朝廷的耳目,暗中积蓄足够与朝廷对抗的力量,这可不是一蹶而就的!不仅仅需要绝对的智慧,更要有强大的财力,人力,物力的支撑。

百里晗交游广阔,三教九流,黑白政商通吃,人力资源显然没有问题。至于财力,她在霍家住了几个月,早已敏锐地察觉到霍庭对百里晗的关系并不单纯。

虽然看上去没有问题,但霍庭看百里晗的目光,隐隐含着一种畏惧之感——虽然他竭力想装得很平等,但那种浸在骨子里的尊卑感是很难抹去的。

她不止一次怀疑——霍庭,其实是百里晗的属下。他给她的感觉,不似富甲天下的商贾,更象是精明干练的管家:类似喻大那种。

庄然霍然一惊,忽然想起霍家店铺的帐本——最近,每一家都有大额的资金流出。

他的解释是年关将近,需要发放伙计们一年的薪资,给掌柜的分红,另外乘现在价格尚低,再加上交通不便南北运输费时颇长,需提前购置大量货物等待年底销售高峰。

可现在想想,最近店里走得最多的是珠宝玉器古玩字画,大量购买的却是棉花,布匹,药材……而这些,随时可以转为军用物资。

霍庭交给她打理的店铺不过十数家,对整个霍家来说,只是冰山一角。如果分散在全国的店铺全都比照处理,绝对是一笔宠大的资金。

而,这只是露在表面的与百里晗有关系的,暗处呢?谁知道他还掌控着多少富商,拥有多少秘密资金?

如果推测正确,百里晗潜藏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可怕!

她想起了伊州,想起了慕容铎说的要去潼关,想起他派朗三去晋阳,与东晋接触——之前不明所以,现在才明白他是想要澹台凤鸣还他六年前的情,从东晋借兵,来平息这场战乱。

想来想去,这场大战竟是一触即发,无可避免。

她越想越心惊,猛地站了起来,在房里踱步。

她该如何处理?要怎样,才能既不令慕容铎受伤,又能化解百里晗心中的仇恨,使一场战祸消弭于无形?

进宫

现在想来,只怕从慕容铎海难归来之日起,百里晗就已经在策划这场战役了。

他把苏丁荃诱到塞外,用五年时间,花上百条人命,打造了一个假姜梅。其目的并不是为了让慕容铎沉溺美色,而是想瓦解他手中五十万的兵权。懒

没想到,阴错阳差,半路杀出她这个程咬金,真相败露,姜梅被杀人灭口。可惜造化弄人,她的离家出走,恢复容貌,却误打误撞成全了百里晗。

慕容铎为了找她出来,主动交出北方兵马元帅的金印,接管了京畿之地的治安并且掌管了刑部。

柔然人的入侵,七王爷的兵败,及至放出杨副将战死城下的假消息,这一连串的事件都不是偶然——一切的一切,不过是算准了慕容铎和简皇后的脾气,诱使他只身前往伊州的手段罢了!

她可以肯定,就算慕容铎真的能成功闯出柔然大营,只怕也要死在七王爷的手中。

明明有无数次机会致慕容铎于死地,偏偏舍易就难,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大费周章地将他击败!可见,他要的并不是简单地取其性命,而是要他一败涂地,永世不得翻身,彻底地把他踩在脚下!

想到这里,她不禁机灵灵打了个寒颤——为百里晗心计之深,谋划之准,手段之毒而感到心惊。

慕容铎能够及时看出破绽,当机立断做出诈死回京,前往东晋请求援兵,加强边境守备等一系列决策,其应变能力之强,也着实令她刮目相看。虫

百里晗做了这么周密的准备,显然不会因为她一句话就收手;慕容铎身为王爷,手握兵权,肩负一方百姓平安,要他束手就擒更不可能。

政治和军事她都不懂,想要兵不血刃平息这场纷乱,简直是痴心妄想。

忽然间,她想到了简皇后——或许,她能有办法?明日进宫到是个机会,只是,怕没有机会与她单独相处!

庄然翻来覆去,几乎彻夜未眠,在煎熬和焦虑中等来了百里晗接她进宫的马车。

一路之上,除了宫门处的例行盘查,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长驱直入进了坤宁宫。

庄然瞧得暗暗心惊——所谓的禁卫森严,恐怕也不过是一句空话。

坤宁宫外站着许多宫女和内侍,百里晗微微蹙眉,问陈锦:“娘娘可好?”

“公子,”陈锦忙忙地迎上来,尖细的嗓子里满是忧心:“你劝劝娘娘吧!这才刚好,立刻召军机大臣,百姓要顾,伊州之围要解,可娘娘的身体更要紧呀!”

庄然一听简皇后已能料理政事,不觉舒了口气,脸上不觉露出笑容来。

百里晗一怔,随即侧了身子道:“这位是霍府三公子,精通岐黄之术,特地请了他入宫来替娘娘诊脉。”

又对庄然道:“青玉,这位是陈公公。”

“陈公公。”庄然其实在护国寺曾见过他一面,这时笑着打了声招呼。

陈锦这才注意到庄然,瞥了她手中药箱一眼,笑道:“公子费心,在此稍候片刻,奴才进去禀了娘娘。”

说着话,他已进了房中,完全没把庄然瞧在眼里。

百里晗歉然地望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宫里便是如此,多包涵。”

庄然一笑,哪里会计较这些?

不多久,陈锦出来,却只叫了百里晗入内。

庄然便依旧在院中等候,中午宫女请她到偏殿用饭,一直等到红日西沉,自正殿里鱼贯出来四五个大臣,身着一品服饰,个个面色凝重。

“青玉,”百里晗过来唤她:“快来见过娘娘。”

庄然以眼色问他,他却未答,只安慰地一笑,带了她入内。

简皇后斜倚在软榻上,面呈腊黄,精神略显委顿,身上搭着一床薄毡,身后站着两名宫女正替她捏着肩。

“草民霍青玉,见过皇后娘娘。”

“你是霍庭之子?”简皇后漫不经心地问,目光锐利。

“是。”

“青玉与霍庭性子不象,他不喜经商。”看得出来,百里晗与简皇后的关系相当好,说话很是随意。

“宫里有御医。”简皇后淡淡地道。

“慕容不在,我得替他看着你。”百里晗并不在意,温和地笑:“青玉的医术很是不错,慕容受伤,多半亦是找他治。”

提到慕容铎,简皇后冷厉的表情明显缓和,又瞥一眼跪在地上的庄然,眼眶微微泛红:“起来吧。”

又对陈锦道:“看坐。”

“谢娘娘。”

陈锦便端了锦凳过来,庄然侧身坐了。

宫女拿了软枕,给简皇后搁着手腕,庄然搭了她的腕脉,细心诊视。

“怎样?”百里晗关心地问。

“无妨,”庄然又要了过往的方子看过,这才微微一笑,道:“娘娘不过是急怒攻心,虚火上升,痰淤关窍引发昏阙。如今既已醒转,又经太医精心调理,已恢复了七八成。”

“不需另行开方吗?”百里晗问。

“不用了,”庄然笑道:“太医的用药极为合理,不需更改。只需注意饮食调理,按时休息便可。”

陈锦听她这么说,脸上便露了些轻视之色出来。

“本宫早说过,无碍,你偏要紧张。如何,这下可放心了?”简皇后倒是神色轻松。

“娘娘也不可掉以轻心,得遵医嘱,多休息才是。”

“时候不早,本宫也有些乏了,早些回去吧。”简皇后下了逐客令。

庄然不禁大为失望,好容易进了宫,别说支开众人私下见面,竟连多说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娘娘召大臣,说些什么?”终是忍不住问。

百里晗步履轻快:“风云变幻,大战在即。”

化整为零

听说第二日简皇后便去面见了皇上,帝后在承乾宫中闭门商谈了大半个时辰,皇帝摔碎了最爱的九龙白玉杯,简皇后凛容而去。

不几日,朝廷决定发兵解伊州之围的消息便传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