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跑出院子,就与人撞了个满怀,她重心不稳,“哎哟~”一声,往后就倒。

“干嘛,去抢钱?”一只大手扶上她的肩,沉稳的男音带着点调侃,从头顶传来。

她抬头,喜出望外:“白公子!”虫

“你们少爷在吗?”白云遏指了指窗户,俊朗的脸上有一丝淡淡的焦躁。

“云遏!”庄然已听到他说话,推开窗子,探出头来招呼。

“那……”苏解语站在月洞门处,犹豫着还要不要去请百里晗。

“你快去,这里有我。”

“哦~”苏解语转身,飞快地走了。

白云遏进了院子,隔着窗子打量着她:“你,还好吗?”

庄然点头:“进来说话。”

白云遏进门,庄然倒了茶给他,手哆嗦着,倒有一半洒在了桌上。

“还没到最坏的境地,别自己吓自己,乱了阵脚。”白云遏微微叹息,低声安慰。

“这么说,”庄然一惊,只觉全身的血液倒流:“传闻属实,并非谣言?”

看着她惨白的面容,白云遏不知该说些什么。

“慕容铎真的不见了?”庄然心中一片茫然。

“消息是从军机处传出来的,”白云遏不敢看她的眼睛,垂了头,低低地道:“皇上下了急召,军机大臣们都到宫中议事去了。”

不错,慕容铎确实骁勇善战,但他只有二十几个亲随,就算个个以一敌百,也难挡敌人二十万大军。失手被擒或是身首异处,都是意料中事。

纸包不住火,半天的时间整个京城已传得人尽皆知。

他收到消息,第一时间赶过来,就怕她想不开。

“下落不明?”庄然低喃,表情空洞。

他怎么可以不见了?

她还有弄明白自己的感情,还有那么多话没来得及跟他说。甚至没有跟他认真地告一次别……

“庄然~”白云遏伸出手,轻按在她的肩头,察觉到她的颤抖,不觉用了些力将她轻轻拥在怀中。

心中象压了块巨石,坠得生疼。

其实不是不明白她对慕容铎那份特别的情愫,但仍然存了一分侥幸。总想着,也许是错觉,也许还有机会。

直到今天,直到现在,看到她为了他方寸大乱,失了惯有的冷静和淡然。

他才终于相信,他确实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云遏,”庄然紧紧地回抱着他,仿佛这样就可从他身上汲取勇气和信心,惶惶地,杂乱无章地絮语:“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个计谋,蒙骗柔然人的。是不是?他一向都擅于谋略的,对吧?”

“王爷一向福大命大,他不会有事的。”他心里却明白,这样的安慰,不值一文。

有一点他没有说,塘报中慕容铎的部下与柔然大军遭遇,陷入乱军之中,失去联系。

二十人在二十万大军里,不谛于一滴水融进大海。

慕容铎的下场只有二个:失手被擒或是斩于万军之中,尸骨无存。

而以慕容铎与柔然多年的积怨来说,失手被擒的后果,远远不如死于乱军。

七王爷不过是用了比较缓和的方式,迂回地传达了这个噩耗,目的无非是让简皇后心存希望,不至于一怒之下,置他于死地而已!

他不敢想象,要有怎样的幸运,慕容铎才可能全身而退?

庄然却象抓住了浮木,热切地仰头看他,一下子焕发了光彩:“是不是?你也认为慕容没死?他那么聪明,区区二十万蛮子,怎么可能抓得住他?”

白云遏沉默无言,手在身侧握成拳,悄悄红了眼眶。

“不行!”庄然忽地推开他,大踏步进了内室,开始翻箱倒柜。

“你干什么?”白云遏瞧得心惊,冲过去攥住她的手。

“我不能在这里等,”庄然回头看他,神色认真:“我得去找他。”

她心里憋得难受,从来也不知道,原来担心一个人,可以到挖心挖肺的地步。

这一刻,她已完全忘记了他对她的不好,忘记了对他所有的不满和痛恨,剩下的,满满的都是牵挂,都是担心!

“你疯了?”白云遏心一沉,厉声断喝。

慕容铎发疯,最少还有理由。

伊州曾是他的驻地,紫竹山庄死难的二千将士,曾是他的部下,与他一起出生入死!

他是男人,更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他有责任,更有义务!

可她是一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

为了一个男人,连命都不要了?若真爱到如此地步,当初何必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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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退两难

自相识以来,白云遏从未如此疾言厉色,庄然吓了一跳,张大了眼睛呆呆地望他。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白云遏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情绪:“好,就算你到了伊州,又能为他做什么?”

庄然呼吸一窒,愣在原地足足有一盏茶时间。懒

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竟吐不出一个字。

是啊,伊州局势混乱,她既无万夫莫敌之勇,又无可用之兵,去了能干什么呢?

白云遏硬起心肠,微微掉开视线,冷静淡漠的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和你一样的焦急和难过。但着急并不能解决问题。毕竟面对战争,个人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当初靖王若能不只凭热血意气用事,而是沉住气,耐心积极地寻求支持,也不至于……”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看一眼庄然苍白的脸,终是不忍雪上加霜再指责慕容铎的不是,顿了顿,轻声道:“眼下伊州局势不明,你一个孤身女子冒冒然闯过去,万一落到那些蛮子手中,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吗?”

“大不了一死!”庄然神情倔强,咬着唇,恨恨地顶了一句。

只是,到底底气不足,原本视死如归的一句,说出来便有些色厉内荏。

白云遏看了有些想笑,偏现在的情况又不允许,勉强崩了脸,嗓子就又冷又硬:“死?只怕到时你想死都不容易!”虫

庄然沉默了。

“你是个聪明人,”白云遏见状放缓了语气,柔声劝解:“当知此时此刻,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万一靖王获救,或者这是靖王惑敌之计,你去了岂不是添乱?”

她何尝不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只是慕容铎生死未卜,要她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坐着干等消息,却无论如何心有不甘。

白云遏见她神色僵冷,心知自己说了一大堆,她未必肯听劝,微微叹了口气:“就算真的要去,也该事先谋划一番,待到了伊州才不至因各种突发状况而乱了方寸……”

正说着话,苏解语去而复返,气喘咻咻地道:“公子不在店里,不过他留了口信要少爷一定等他回来再做打算,切切不可冲动。”

言下之意,已算准了她的反应。

庄然面上一红,气恼地道:“我又不是三岁孩子,用得着特地留言叮嘱么?”

话虽如此,到底已没有之前的坚决,显然已改了态度。

白云遏心中一松,却又有点不是滋味。

他说得口干舌苦,庄然全当作耳边风,完全不为所动;百里晗却只让人传一句口信,便轻易让她妥协。

不是他说得不在点上,而是他在她心里的份量太轻!

事实上,这时的他却钻进了牛角尖——庄然是先被他劝服,百里晗的口信,不过刚好适逢其会,给了她就坡下驴的机会而已。

只是,白云遏心里翻江倒海,拈酸吃醋,庄然却半点也不知道,只顾着追问苏解语:“公子去了哪里,有没有说何时回来?”

“他没有交待,”苏解语摇头,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嗓子十分神秘地道:“不过,听简掌柜的口气,十有**是奉了召入宫去了。”

“真的?”庄然精神一振,拉了苏解语的手就往房里走:“来,咱们进去再说。”

进了门,庄然把门一关,立刻把苏解语按在椅中,连珠炮地发问:“简掌柜还说了什么?有没有办法拿到皇上急召入宫的大臣的名单?街上的情形如何,大家的情绪……”

苏解语愣愣地张了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瞪着她。

白云遏不由失笑:“你一口气问这么多,我听了都头晕,小语只是个丫头,哪里知道这许多?”

庄然勉强按捺了脾气:“你知道多少就答多少。”

“先喘口气,喝口水再说。”白云遏斟了杯水递过去。

苏解语感激地瞥他一眼,急急站了起来:“哪里敢要公子递茶~”

“据我所知,除了军机大臣,在京的几位将军,内阁的几位阁老都已奉召入宫,”白云遏略顿了顿,接下去道:“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不是如何解伊州之围……”

“还有什么事比靖王爷失踪还重要?”苏解语在庄然面前随性惯了,这时忍不住脱口惊嚷。

“小语!”庄然急急喝止。

“少爷~”意识到失态,苏解语满脸通红。

“你去外面守着,有人来了便提醒一声。”

“是。”苏解语虽然也想参与讨论,但见两人表情严肃,倒也不敢造次,乖乖地出去,还贴心地替二人关上了门。

“怎么,现在消息已传到各地边关去了?”庄然有些紧张。

不是说古代消息闭塞?怎么这么快就有了连锁反应?

她毕竟是来自现代,见识与古代养在深闺中的小姐大不相同,议论时事政局一言切中要害,态度还极其自然。

殊不知看在白云遏眼里,却是大大的震惊。

他瞪了她半天,没有说话,不知道她的这份敏锐从何而来?

庄然会错意,咬着手指在房里焦躁地踱步:“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塘报是直接递给皇上的,京城才刚收到消息,边关就已得了信,若说没有勾结,谁信?”

关键是,消息散布之后,朝廷的处境就变得很尴尬和被动了。

调兵,怕敌人乘虚而入,不调则伊州之围不可解。

“不对不对,塘报刚入京,奉命入宫商讨的大臣都还没回来,京里已传得满城风雨。”转瞬之间,庄然已考虑了许多事情,表情越来越严肃:“若不是有心之人宣扬,不可能是这种局面……”

进退两难(二)

白云遏见自己不过略一走神,她已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各种推测,各种想象都已出炉,不禁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忙打断她:“停停停,没有你想得这样严重,别自己吓自己!搪报今早才送入宫中,边关哪可能就得了信了?”

庄然的情绪并未放松。懒

古代资讯并不发达,他远在京中又怎么知道边关一定不知情呢?退一万步讲,就算现在还不知道,京里传得沸沸扬扬,边关收到消息不过是迟早的事。

“但愿在此之前,朝廷能拿出应对之策。否则……”白云遏叹了口气,住口不语。

见她一直默不吭声,表情凝重,忍不住劝了一句:“你放心,事关靖王生死,简皇后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怕她不能宽心,又低声补了一句:“当今圣上性子软懦,朝政多由简皇后把持,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更何况,简皇后只育有二子,不管出自何种理由,太子已然暴毙。靖王是她唯一的希望和依靠,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设法挽救。

只是这种话,却不能宣之于口,只能彼此心照了。

庄然冰雪聪明,怎会听不懂他的暗示?只是,她想得更深、更远:“怕只怕,有些事连简皇后都已无能为力……”

流言传播的速度如此之快,让人不得不疑虑丛生。

从苏丁荃的失踪,到伊州百人失踪案,到假姜梅的出现,到太子离奇暴毙,再到姜梅的死,之后被牵出来的梁亦风,再到杨溪力竭战死的消息,一直到慕容铎的仓促离京……这一连串的事件最后造成的结果,是慕容铎的失踪……虫

以她多年办案的经验,这些看似偶然发生的事件,都并不是单独存在的。

这些事件每件都很巧妙,可谓环环相扣。她能隐隐感觉到它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还未能准确地抓住,梳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起来。

但是,有一张网,五年前就已在慕容铎的身边悄然张开,正一步一步,一点一点,慢慢地向他逼近,收拢。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危险正一步步逼近,偏又束手无策,只能被动地等待,怎不让她憋气胸闷,从而心烦意乱?

“滋事体大,”白云遏当然也知道她所说的并非凭空猜测,但眼下却只能宽她的心:“就算是简皇后,亦难以在倾刻间做出决定,你且稍安勿躁。我在衙门干了几年,别的不敢保证,只论消息的打探和传递,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伊州那边,我也找人打听一下,看是什么情况。只是一来一往,恐怕要费些时间。”

“那就有劳云遏兄了。”这时候不是讲客气的时候,庄然也就不矫情:“放心,我会等你的消息,绝不擅自行动。”

要知道,古代调兵遣将,筹备粮草辎重,公文往返批复……零零总总费时颇长。从做出决定到大部队真的开始移动,最快也得一两个月。

不象现在一个命令下达,火车汽车,数千里路在数天就可到位。尖兵部队,一天即可抵达阵地待命。

所以,白云遏现在找人打听伊州的情形还不算晚,这番话也并非敷衍塞责。

“那就好。”绕了一大圈,终于达到目的,白云遏不禁大大松了口气,露出笑容来。

听到开门声,苏解语机警地走了过来,低声道:“刚才大少爷派人过来瞄了一眼,我说少爷不舒服,打发走了。”

“知道了。”月底了,要交帐,霍青璧早已交待让她负责西长街的几间铺子,她一急起来,倒把这件事忘了个精光。

“去铺子转转吧,比在家里强。”白云遏一听,立刻怂恿着她出门。

庄然何尝不懂他的用心,笑了笑:“我有分寸。”

白云遏怕惹她不快,倒也不敢勉强,匆忙离去。

“少爷,”苏解语心中忐忑,压低了声音问:“要打仗了吗?”

庄然见她面色苍白,伸手摸摸她的头发,笑:“别担心,这里是京城,离伊州几千里地呢,柔然人杀不过来。”

苏解语哗地一下涨红了脸,也不知是惭愧还是害羞,低嚷了一句:“少爷~”

庄然却没心思去研究她的情绪,也更没心情去盘点铺子的收益。想了想,索性出了门去找曹瑛。

她前脚刚一出门,消息立刻送到霍庭的手中。

“嗯,”霍庭未置可否,淡淡地道:“依你看来,三少爷的气色如何?”

霍安想了想,摇头:“除了走得有些急,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倒是三少身边的那个丫头,满脸通红,似乎很忐忑的样子。”

“派人继续盯着,看她去哪里,见什么人,做什么事,巨细无遗,全部报上来。”霍庭未动声色,冷声吩咐。

“是。”霍安垂手应了声是,却并不立刻退走。

“还有事?”霍庭蹙眉。

“老爷,”霍安跟了他二十多年,在他面前也就比寻常仆役放肆一些:“眼下一个钉子一个铆,正愁人手不够,偏还要分出人手盯着三少爷。会不会……”

说到这里,忽然触及霍庭似笑非笑的眼神,豁然而醒,讪讪地道:“小的不是驳了老爷之意,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

三少爷是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身边只有一个丫头,以前有慕容铎撑腰,让他三分还可以理解,现在这种局面,他还能翻了天去不成?

“想不明白就不想要,只管按吩咐做就是。”霍庭说着话,神色一凛:“若是误了公子的事,别怪老爷心狠!”

PS:某月是个很要强的人,以前从来不信命,认为人定胜天。现在却不得不承认: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或许,我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