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鱼贯而入,慕容铎若有所思地坐在椅中,默默地望着他们。

朗三性子急,进了门,还没看到人,噼里啪啦就讲开了:“王爷放心!柔然人猖狂不了几天,咱们就当是做善事,暂且让他们得意一阵。等拿到兵符,早晚灭了那帮乌龟王八蛋!”虫

“七王爷虽不善用兵,但属下相信,有李将军几个在,情况应该不至于太坏。”与他相比,喻二的分析就显得有理有据得多:“再加上伊州地广人稀,交通运输不便,城中屯粮一向都很充足,撑上一年半载应当不成问题。”

这几年他长驻伊州,一直负责军中给养,军械等等,与军中将领的往来也最为密切,论到伊州驻军,城中局势,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不必着急,会好的。”就连向来惜字如金的喻老大也难得地开了金口。

慕容铎不动声色,目光在五人脸上绕了一圈,落到喻大脸上:“伊州百姓大难临头,你教教本王,怎样才可对他们的生死视若无睹?”

喻大本是安慰之词,这时被当众指责,顿时面红过耳,狼狈地低了头未敢吭声。

“王爷~”朗四见气氛凝重,忙岔开话题:“还没吃饭吧?我让人准备了一些宵夜,送过来先吃点?”

“说说看,”慕容铎不理他,目光倏地转为凌厉:“是不是大家都认为,在这种局势下,本王选择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五虎将互看一眼,尴尬地陷入沉默。

明哲保身未见得高明,但当此敏感局势,他不落井下石已是心存善念,与皇后对着干,既伤母子感情,又为皇上嫌恶,还恐招朝臣非议,间接为对手制造机会,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很好,”慕容铎点头,俊容铁青:“看来你们都有了自己的盘算,本王绝不勉强,都下去吧。”

朗三头脑简单,一个口令一个行动,转身就往外走:“王爷累了,早点休息。”

“王爷,”朗四心思缜密,更知他甚深,却听出他语气有异:“你可是有所决定了?”

“本王决定奔赴伊州。”慕容铎神色冷淡:“你们几个就在京里,等本王的好消息。”

“王爷拿到兵符了?”朗三豁地车转身子,惊喜地大叫。

朗四蹙眉。

这两日王爷四处奔走,舌战群雄,据理力争。他一直随侍左右,若拿到兵符,他不可能不知情,朗三高兴得太早了。

“王爷是要扔下我们几个吗?”喻五惊讶地挑起眉毛。

“什么意思?”朗三反应迟钝,一脸困惑地问:“是说,王爷要单枪匹马,一个人杀回伊州去?那咱们干什么呀?隔岸观火,当饭桶?”

现场气氛冷凝,没有人理他。

喻守成立刻表态:“王爷的决定就是我们的决定,王爷去哪,我们就去哪。”

“就是!”朗三想明白,气得脸红脖子粗,直着喉咙嚷嚷:“咱们也没说什么呀?王爷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该把我们哥几个撇下吧?难道这些年弟兄们跟着王爷出生入死都是假的?”

太过份了吧?

常言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就算他们几个没资格跟王爷称兄道弟,这么多年的同袍之义难道就因为大伙说了几句逆耳违心的话,就这么没了?

慕容铎未置可否,目光锁定在喻守业的脸上:“你怎么说?”

这是今晚,慕容铎第二次针对喻老大,要他发言,想听取他的意见,朗四颇感惊奇,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怪了,老大还是那个老大,沉默寡言,安静得象个影子,为啥王爷不把他当空气了?

喻守业眉梢微微一跳,脸上神色不变,沉声道:“属下唯王爷马首是瞻。”

慕容铎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忽地咧唇,笑了:“九个字。”

众人先是一怔,继而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到喻老大身上。

喻守业难得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咦,”朗三弯指数了数,一脸惊奇地曲肘撞了他一下:“真的是九个字诶!老大一字千金,今天说这么多,亏大了哦!”

喻守业面无表情,冷冷地斜了他一眼。

“好嘛~”朗三自知理亏,摸摸鼻子,闪到喻二的身后:“开个玩笑而已,干嘛用目光杀我?”

“王爷有何计划?”朗四把话题重新拉到正事上来。

“潜回伊州,相机行事。”慕容铎胸有成竹,语气更是平淡之极,说着如此狂妄大胆的决定,就好象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一样平常。

“就咱们几个?”喻守信说着话,神色不禁兴奋了起来。

“没有兵符,没有后援,单刀闯敌营?”喻二小心地跟他确认,连呼吸都摒住了。

区区数人就敢去突破敌人二十万大军的防线,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大胆,太匪夷所思,也太让人热血沸腾了!

慕容铎神色睥睨地觑了他一眼:“怕了?”

“怕的是王八!”喻二啪地一掌击在桌上。

“娘的!”朗三搓着手掌,兴奋得声音都高了八度:“好久没松过筋骨了,这回可要大展拳脚,好好地干他娘的一场,让那群王八羔子尝尝咱们的厉害!”

“嗷~”喻小五开心得跳起来,仰着头嗷嗷直叫唤。

“呀呀呀~”朗四使劲搂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去掩他的嘴:“你小点声,想把整个京城都翻过来吗?”

可是,他眉眼弯弯,每一颗牙齿都闪着喜悦的光。

谁不是热血男儿?

眼见敌人侵入家园,肆意践踏,他们空有一身武艺却只能隔岸观火,不能拔刀相向,痛快杀敌!那种憋屈的感觉,谁能忍?

“对了,”朗三快人快语,恨不能立刻插翅飞到伊州去:“啥时候启程?合计一下,赶紧把日子订下来!”

“看你,”喻守成笑吟吟地睨着他:“说风就是雨,这不是在商量着嘛?”

“三哥也忒急了吧?”喻小五神态轻松,语带调侃:“是不是想争头功呀?别着急,大不了,我让大伙把头功让你给。”

“呸!”朗三怒目相向:“不用让,老子还就盯着这头功了!有本事谁跟我抢?”

“得~”小五抱拳长揖:“小弟失言,三哥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哈哈~”他一翻唱作俱佳,把众人逗得捧腹大笑,气氛欢快之极。

慕容铎一直未动声色,这时突然说了一句:“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本王决定连夜出发,大家回去,简单收拾一下,半个时辰就走。”

“咳咳~”喻二在喝茶,一惊之下,立刻呛到,弯着腰剧烈地咳了起来:“今,今晚就走?”

“有必要这么急吗?”朗四蹙起眉峰,有点难以理解他的急迫。

“好好好!”朗三高兴得手舞足蹈:“跟着王爷就是痛快!”

小五则揪起眉毛,冷不丁迸出一句:“那,庄然怎么办?”

本来乱成一锅粥的书房,忽地一室寂然。

是呀,大家都走了,扔下庄然一个人在京城,谁来照顾她?

慕容铎神色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事有轻重缓急,而且有百里在,不必担心。”

中秋

庄然满心以为这一次宝儿又会象前几次一样自动找上门来。左等右等,转眼过了三四天,连宝儿的影子都没见到。

她心中焦急,想回百里晗那里瞧瞧,又怕露了痕迹,到时他一追问,自己隐瞒也不好,说实话更不对,反而尴尬。懒

白云遏来看过她一回,之后就没来过;慕容铎则索性完全没了消息,象是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

唯一可以让她安慰的是:霍家三父子似乎真的接受了她这个入侵的外来物种——她想,要不了多久,霍青玉母子应该就可以正式认祖归宗了。

这几天霍青璧每天带着她在各个铺子里转悠,细心地教导。

小从怎样辩认货物成色,分等级,定价位……大到如何选择店面,怎样进行管理,以及如何在谈笑间做成一单生意。

晚上回到家中,又交给她一大堆帐薄。虽然难不到她,但不对她的脾气,总觉得是件酷刑。

她宁愿对着一大堆悬疑大案,也不喜欢每天对着一大堆枯燥无味的数字。

少了五虎将每日在耳边咶躁,总觉得空荡荡的,闷得慌。想去王府找,偏又拉不下脸,就这么僵持着。

“少爷~”苏解语连蹦带跳地奔了进来,一脸的喜悦,老远就在嚷:“老爷让你去飞云阁用晚膳呢。”

庄然心不在焉:“若不是非去不可,你帮我推掉吧。”虫

“少爷,”苏解语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老爷说了,今晚谁也不许缺席。再说了,少爷不是就盼着这么一天吗,为什么不去?”

“一顿饭而已,至于嘛?”庄然有些想笑,这孩子越来越夸张了。

“一顿饭而已?”苏解语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用极惊奇的表情看着她:“少爷,你不会不知道今儿是中秋吧?”

“今天是中秋?”庄然愣住,随即默然。

“走走走,”苏解语翻个白眼,推着她往外走:“这可是少爷在霍家过的第一个节日,不能让老爷和夫人久等,省得落下闲话。”

飞云阁里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下人们景然有序地来回穿梭着。这场豪华盛宴没有设在花厅,却搬到了宽敞的院落里。

她耽搁了一阵,这时已然迟了,四张大圆桌上已坐满了人。

霍庭居中,左手第一位是大夫人,依次是二夫人,三夫人和四姨娘。

令庄然惊讶的是,霍庭右边坐着的却是一个男子,背对着她,一时却想不到是谁?

霍青璧和霍青玺两兄弟带着各自己的夫人同坐一桌,霍家另两名未出嫁的小姐和孙子辈坐一桌;剩下一张桌上,坐着就是地位较低的侍妾。

花香夹着笑语,散发着一种叫做幸福的味道。

“青玉,过来。”霍家大家长霍庭,看到她立刻招手示意她过去。

听到他招呼,身边的男子回过头来,赦然竟是百里晗。

庄然愣住。

这是霍家家宴,他来做什么?

“怎么,不认识了?”百里晗冲她优雅一笑。

“公子,”庄然定了定神,走过去同各人招呼:“老爷,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姨娘,大哥,二哥,各位嫂子好。抱歉,我来晚了。”

“好了,”霍庭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坐吧,就等你开席了~”

庄然见百里晗身边预留了一个空位,想必是替自己留的,只好冲霍青璧和霍青玺两人歉然地笑了笑:“多谢老爷。”

一顿团圆饭,夹着百里晗这个外人,霍家两兄弟长袖善舞,竟然吃得出乎意料之外的愉悦和谐,皆大欢喜收场。

喝完茶,庄然送百里晗出门,两人踏着月色在长街上漫步,她低着头,边走边踢着一块小石头。

“怎样,”百里晗侧过头,怜爱地看她一眼:“在霍家住得还习惯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除了那些帐薄让我头疼,其他都还好。”

“呵呵~”百里晗安静地看着她,眸光柔和深沉,流淌着一丝莫名的令人心悸的感情:“跟以前一样,对金钱还是这么漫不经心。”

“切,”庄然不经意地撇唇:“你怎知道我以前是啥样?”

百里晗微怔,随即笑着掩饰:“有些事,不必非得亲自经历才知道。象你这种恬淡无所求的女子,每天与那些铜臭熏天的帐薄打交道,确实委屈了。”

“油嘴滑舌!”庄然心情愉悦,笑着睨他一眼。

百里晗望着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需不需要我替你向霍庭说一声,给你换个事做?”

“别,”庄然赶紧摇手:“你帮我回霍家,已经很感激。帐薄虽然繁琐,但并不难,细心一点也就是了。换来换去,徒惹人厌。”

“也好,”百里晗并不坚持:“既然你选择这条路,有些事就必需自己面对。”

“嗯。”庄然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踢着石头。

“有心事?”百里晗蹙眉。

今晚她虽然一直在笑,表现得很是轻松愉悦,但是笑意未达眼底,明显心事重重。他大概知道是为什么,却私心期盼她不要说出来。

“你,”庄然犹豫再三,终是按捺不住:“最近可见过慕容铎?”

话一出口,她一张俏脸已涨得绯红,急急补了一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大家对我一直很照顾,我不告而别,想问问他们好不好?”

百里晗望了她许久,缓缓地道:“慕容,他不在京城。”

“不在?”这个答案完全出乎庄然的意料,忍不住惊呼:“那他去哪了?”

“这个,”百里晗的表情在这一瞬没有任何变化,可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双眼睛在霎时间变深了,暗如子夜,幽不见底:“他没有向我交待行踪的义务。”

庄然脸一热,讪讪地道:“我,我不过随口问问。”

她心里一阵别扭,难怪那一晚他表现异样,原来已决定离开。

可是,既然要摆出一副在乎她的样子,为何连招呼都不打就走?在他心里,她究竟算什么?

“是吗?”百里晗淡淡地建议:“要不,我派几个人帮你进宫打听一下?可能是娘娘把他支到哪里去了也说不定。”

“不用了,”庄然摇头,意兴澜珊:“我跟他也不是很熟,没有非见他不可的理由。”

“嗯,”百里晗心中亦是不快,停步转身:“我去打听一下,若有消息再通知你。你若需要帮助,到七星阁留个口讯就行。”

“我会的。”

“走了~”

目送着他消失,庄然一脸懊恼地捶了自己一记:“笨蛋!干嘛要管那头沙猪的死活?这下好了,惹得公子不高兴,自己不痛快!”

“哧~”冷不丁一声哧笑响起。

“谁?”庄然转头四顾,羞恼地喝叱:“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出来!”

白云遏从暗处踱了出来,笑吟吟地睨着她,学她的语气:“笨蛋!非要管它死活的那头沙猪指谁呀?”

“云遏兄!”庄然先是一惊,继而一喜,冲上去当胸给他一拳:“好哇!这么久不露面,见面就嘲笑我!”

“别~”白云遏轻松抄住她的拳头:“这不是来看你来了吗?”

“来就来,干嘛躲?”

“不想破坏气氛。”白云遏半真半假地笑。

庄然面红过耳,另一拳又挥过去:“你还没完了?”

“嗯,”白云遏抄住她两只拳头,顺势往前一带,上下打量她一遍:“还不错,看来你这商人的身份适应得挺快。”

“霍家人对我确实不错。”预想中的排挤和冷嘲热讽通通都没有,仿佛她生来就是霍家的一份子,大家接受得都很理所当然。

按之前霍家兄弟的态度,不应该这么快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真好奇百里晗跟霍庭到底是啥关系?

白云遏笑看她一眼:“这我就放心了。”

“中秋节,你怎么不回家?”

“何必?我回去,只会惹大家不开心。”白云遏耸肩,说得满不在乎。

“一家人,哪有解不开的结?”庄然蹙眉,颇不赞同:“你不去争取,不做努力,隔阂只会越来越深……”

“得,怕了你了~”白云遏双足轻点,倏地跃上墙头,眨眼消失不见。

“逃吧,有本事逃一辈子!”庄然气得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