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梅暗自得意,施施然地摘下凤冠,脱了霞帔,宽衣解带,抖开簇新的大红锦被,沉沉睡去。
看来,最了解慕容铎的还是公子。
对付他,一味地以柔情和色/诱并不管用,偶尔就得态度强硬,寸步不让。
慕容铎听着环佩叮咚,苦笑一声,认命地拖过软榻,躺上去,透过朦胧的烛光,看着东边的天幕。
她,应该已经睡了吧?还是,一直在哭?
他烦燥地翻了个身。
就算今晚他可以去看她,给她安慰,还有明晚,后晚……乃至将来的无数个夜晚,她都要独守空房。
既然已认定了梅子,就没办法兼顾她的感受。
她,只能靠自己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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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东跨院。
夜色深沉,庄然端坐在喜床上,耳听着更鼓的声音敲过一响又一响,时间一点一点地慢慢流逝,而那个早该出现的新郎却连影子也不见。
“王妃,”秀儿不安地过来请示:“要不,奴婢去西院请王爷过来?”
庄然没有吭声,透过大红的盖头,看出去的世界是一片的腥红。
“王妃,你得拿个主意~”喜婆也耐不住性子了:“总这么等着也不是事呀!”
庄然强忍着苦涩,垂着眼帘,柔声道:“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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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已经三更了,要来早该来了~”喜婆很是不耐,掩唇打了个呵欠。
还等什么,肯定是没戏!王爷娶她进来不过是个摆设,要不怎么在娶妃的同一天迎娶侧妃呢?
也对,长得这么丑,能嫁进来就要偷笑了,还指望得到王爷的宠爱?简直是白日做梦嘛!懒
“李妈~”秀儿略提高了声音,不满地制止。
庄然两手交握放在膝上,低低的,执拗地道:“再等等,他会来的。”
慕容铎并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不会交待都没有,就这么把她晾在这里不管。
所以,不管多晚,她都会等,等他给她一个解释。
李妈自知理亏,讪讪地踱到一旁:“站得腿都乏了。”
再怎么不得宠,大小总是个王妃,跟她正面起冲突,吃亏的是自己。
“秀儿,给李妈看坐。”庄然静静地吩咐。
“那,”李妈捶了捶腿,陪着笑道:“我就坐坐?”
倒霉,看来得熬夜了。
秀儿瞪她一眼,跑到门口去张望,外面静悄悄的,只有满院大红的灯笼,映出铺天盖地的红光,并无半个人影。
“夫人,”秀儿回到新房,见庄然顶着沉重的凤冠挺着腰杆坐得笔直,不禁心生怜悯:“要不,你先靠着床柱打个盹?王爷来了,奴婢叫醒你。”
“不用,”庄然摇头,声音依旧平稳柔和:“我撑得住。”虫
李妈暗中翻了个白眼,把锦凳拖到桌旁,老实不客气地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一连忙了好几天,秀儿熬不住,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红烛一寸一寸地缩短,终于燃烬,躺在桌上,流成一滩刺目的腥红。
整个世界都在沉睡,唯有庄然依然默默地在等待。
等待一个永远不会为她打开心中那扇门的男人。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没个停歇。
二十一年的孤独与寂寞,却从没有哪一个夜晚,象今天这么漫长。使她感到,在这个世界上,她是孑然一身,孤单一人。
孤独是那么凶猛,似一只狂暴的野兽,无情却沉默地撕扯着她,啃噬着她。
那种痛,深入骨髓,却又无法诉说。
炎炎夏夜,竟然是彻骨的寒……
她下意识地抱住自己,好象这样,可以阻止心中那不断扩大的空虚,想象着他有力的手臂将她温柔的环绕。
昨夜她还如此快乐,想象着和他的未来,想象着跟他生下一堆孩子……想象着他们的一切的一切,幸福得仿佛拥有整个世界。
原来,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而已!
自始自终,他对她只有利用,并无一丝的感情。
他爱的,始终只有姜梅。终其一生,他都将和姜梅在一起。
所有她想象的那些甜蜜幸福的事情,他都将她一起去完成。
她悲哀地发现,恢复了健康的他,是那么地独具魅力,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抗拒得了他。
在明亮的灯光下,在喧嚣的人群里,他是那么的俊拔出群,卓尔不凡。那由内心散发而出的喜悦,冲淡了他的倨傲,更添了几分诱惑人心的魅力。
只是,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曾属于她。
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天渐渐地亮了,公鸡在打鸣,新的一天又要开始,而她的世界早已倾斜……
她慢慢地扯下红绸,摘下凤冠,脱去霞帔喜服,换上素衣素裙,拉开门,走进了斜风细雨中。
“王爷昨夜宿在侧妃房里,东院的门都没进~”
“她长得那么丑,是个男人都没法忍吧?”
各种各样的议论,从四面八方细细碎碎地传来,无孔不入。
她表情木然地与仆役擦肩而过,却无人注意这个低着头的素衣女子。
半个时辰后,秀儿猛然惊醒,抬起头一瞧,喜烛已然烧尽:“哎呀,天亮了?”
喜床上空无一人,喜被平滑干净得连一丝褶绉也无,凤冠霞帔也叠得整整齐齐码在枕边。
她惊得跳了起来:“夫人,夫人,你在哪里?”
李妈被她尖锐的喊声吓得几乎从锦凳上掉下来,急急跪倒在地:“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夫人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在确定庄然并不在东跨院后,秀儿急得满屋子乱蹿,完全慌了神。
她是新买来侍候庄然的,对靖王府的情形完全陌生,别说找人商量,就是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正急得团团转时,喻守成因不放心,特地过来探望。
秀儿如获救星:“二爷,不好了,夫人不见了!”
喻守成眉梢一挑:“好好的,人怎么会不见?”
“奴婢不知道呀~”秀儿眼眶红红:“王爷一晚都没来喜房,夫人坚持要等,奴婢实在熬不住,就打了个盹,谁知睁开眼睛一瞧,夫人就不见了~”
她越说越害怕,吓得哭了起来。
听说靖王性子暴戾,杀人如麻,若是把王妃走失的责任怪在她身上,岂不是要人头落地?
“哎呀!”李妈更是双手乱摇:“二爷,这可不关老身的事呀!老身也不小心打了个盹……”
“行了~”喻守成摸出一锭银子往地上一抛:“拿着银子赶紧滚!记住,外面要传出半点风言风语,老子要你的命!”
“不敢,不敢~”李妈捡起银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新郎不进洞房,新娘离奇失踪。
当了三十年媒婆,第一次遇到这种怪事!
“二爷~”秀儿眼泪汪汪:“我该怎么办呀?”
喻守成想了想,吩咐:“王爷那里,自有我去应付,你千万不要声张,只说王妃病了,谁来也不要开门,明白吗?”
“是。”秀儿没法可想,只能应了。
喻守成找到朗四,两个人交头接耳嘀咕一阵,分头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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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密密麻麻地下着,丝丝缕缕,象千万条线织成一张网,将庄然紧紧地罩住,紧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垂着头,慢慢地走着。
一脚一脚地踏着地上的水坑,踩下去,那飞溅的水花就象她的心情一样四分五裂。
她走了很远,早已超出了王府的范围。
雨一直不停地下着,濡湿了她的衣衫,更吹落了她的风纱。
她却一无所觉,麻木而机械地往前走,不停地与人擦撞,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一位老者与她迎面相遇,猛然见了她诡异的模样,骇得一跤跌在地上:“妖怪!”
人群奔走,四散逃离,见她并不追敢,遂又站在远处指指点点。
悲苦认出她,忍不住快走几步,分开人群,站到她的身边:“阿弥陀佛~大清早,女施主欲往何处?”
庄然看着身边那突然多出来的胖大福态的身影,却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大师,我是不是丑到人神共愤,早已不配以一个人的身份活在这个世上?”庄然摸着自己的脸,神色迷罔,象是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
悲苦愣了一下,双手合十,低声道:“世上景象都是光影,爱恨情仇,皆为妄念。美既是丑,丑既是美,只要施主常怀仁善之心,又何必拘泥肉身的美丑?”
庄然喃喃地道:“我以仁善之心待人,世人又何尝以仁善待我?”
她爱慕容铎,才会义无反顾地留在他的身边,却从未想过要将他据为己有。
任她保留心底那份最纯最真的感情,悄然离去不是更好吗?为什么非要把她最后的一点尊严扔在地上践踏?
为什么要给她希望之后再推她进绝望的深渊?
“心者,貌之根,审心而善恶自见;行者,心之发,观行而祸福可知。”悲苦低号佛声,语重心长地道:“施主貌比无盐,却能贵为王妃,是因为施主乐善好施,才会有今日之福报。”
“福报?”庄然凄然而笑。
说什么善恶到头终有报。
贵为王妃,怎知就是福报?谁又知道,这对她来说,竟比地狱还苦!
“老衲悲苦。”悲苦双手合十:“十五年前,穷困僚倒,病卧街边,若不是小姐善心,以饭相赠,早已横死街头。”
庄然愣住:“什么,意思?”
悲苦一脸欣慰:“十五年了,老衲总算了却一桩心事。希望施主勿执着妄念,早日除去心魔~”
说完,悲苦双手合十,喝了个诺,飘然而去。
庄然呆立原地,脑中轰然做响。
什么命格奇佳,旺夫兴家,皆是虚幻!
全是悲苦大师凭着一己之私,任意改变她的命运,推她入万丈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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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悲苦大师在跟那妖怪说话~”
“嘘,别吱声,搞不好是在捉妖~”
“咦,悲苦大师怎么走了?”
雨越发地大了,风助着雨,倾盆而下,打得树叶哗哗地响,庄然早已浑身湿透,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冷得刺骨。懒
忽然雷声隆隆,一道闪电劈下来,几乎贯穿她的身体。青光乍现之下,脸上那片腥红胎记纤毫毕现,衬得分外的狰狞。
庄然神情麻木地转头,视线缓缓扫过围观众人,大家不约而同“啊”地一声惊叫着,四散奔逃。
她却恍无所觉,呆立在槐树之下,无数支离破碎的画片在脑海中闪回。
十七岁丰神俊秀的少年笑得一脸阳光向她走来,街上呼啸而过的车流,尖锐刺耳的汽笛鸣叫声,淡淡的84消毒液的气味,造型奇特的狼形玉佩……
象被一根钢针刺穿,脑部剧烈地刺痛传来,她捧着头,低叫着倒了下去……
“小妹!”一道人影闪电般地自人丛后急掠而至,抱起倒地昏迷的她,转瞬消失不见。
一系列的变化,前后不过眨眼之间,待围观的众人回过神,一涌而上时,槐树下已然冥无人迹……
庄然昏昏沉沉,意识飘渺,感觉自己不停地在一片黑暗里奔跑,怎么也找不到尽头。
君墨染和慕容铎,两张面孔交替出现,时而冷笑,时而怜悯,时而温柔,时而狠厉……虫
“怎么回事?”男人的声音隐在雾里,飘忽悠远,隐含怒意。
她努力分辩,只觉耳熟,一时竟不知是谁?
“启禀王爷,她跑到庄家老宅后的那条大街去了,昏倒了街心的大槐树下。”喻守成剑眉紧蹙,忧心冲冲地望着她,内心怒气勃发。
从找到她开始,她一直在不停地流汗,脸色忽红忽白忽青,整张脸皱成一只橘子,显然非常痛苦。
他突然很后悔,早知她嫁进王府会变成这样,倒不如当初让她离去。
王爷?哪个王爷?
庄然蹙起眉,难道会是墨染?
转念一想,不对呀,墨染已经不在了,怎么可能是他?
说话的这个又是谁?嗓子这么年轻,不可能是蓝三,新来的?
慕容铎眉心一跳,心早揪成一团:“大夫,怎么说?”
他记得她曾说过,十年前,是在槐树下遇到自己——就是那棵槐树吗?
该死的!她淋着雨跑去缅怀往事了?
“说是外感寒邪,心怀愤怒,厥气上逆,心神紊乱。”朗四神色平静,语气里含着淡淡的责备。
他目光冰冷,慕容铎一时竟不敢直视,默默地移开视线,手在宽大的袍袖内紧攥成拳。
傻丫头,明知道他心有所属,何必用情如此之深?
“等她醒了,我带她回紫竹山庄去!”朗三蹲在门坎上,脸黑得象锅底,豁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