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轿,本王要入宫。”慕容铎冷声吩咐。

“王爷请三思~”朗四劝阻:“皇上正在气头上,已下了严令,在太子招供之前,任何前往探视之人,皆以同罪论处。”

“小四说得对!王爷与太子素无来往,何必做此招皇上猜忌,易遭人垢病之举?”喻守成一改吊儿郎当之态,冷静建言。

“就是!”就连向来莽直的朗三都直言不讳:“这种事,人都避之不及,王爷何必没事惹来一身腥?”

“放屁!”慕容铎喝道:“太子与我一母同胞,如今他遭灭顶之灾,我岂能袖手旁观?”

“不袖手又能如何?”朗四叹道:“内惩监接到严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所以,”慕容铎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茶,淡淡地道:“本王要去见皇上,求得特旨。”

“王爷!”侍卫急匆匆而来,神色慌张:“大事不好了!”

“慌什么?”慕容铎没好气地喝叱。

“太子,太子受不住酷刑,在内惩临……”说到这里,侍卫面色惨白,住口不语。

“在内惩监怎样?”几人异口同声追问。

“悬梁……自尽了!”侍卫悲声泣道。

“咣当!”慕容铎手一松,茶杯掉地,碎成数片,他目眦欲裂,嘶声怒吼:“你说什么?”

“太子他,悬梁自尽了!”

“不,这不可能!”慕容铎眉峰一扬:“太子的性格我还不知道?谨小慎微,惜命如金!他怎么可能自尽?若连死都不怕,何不索性招了?凭白受那许多酷刑?”

“也许,”朗四一脸沉痛地道:“他是想一死保全世子及太子妃。”

招了,那便是铁证如山,谋反罪名成立,阖家获罪,诛连同坐。

没有供词,内惩监却也不敢草率定案。

太子手中没有兵权,想造反谈何容易?他只是实在等不及,才私制龙袍过个干瘾。

其行可恨,其情却可悯。

皇上并不昏聩,这些事,不可能心中无数。

可是既然查出来,不治却不行。

如今太子自尽,看在死人的面子上,皇上亦不能对长子嫡孙痛下杀手,这事说不定也就这么过了。

这个道理,慕容铎当然明白,却无法接受。

“去请姜梅,我要带她入宫,进惩戒监。”慕容铎冷声道。

除非姜梅亲口证实,太子确实是自缢而亡,否则他不会相信,必然要彻查到底。

“事已至此,追查还有何益?”喻守成委婉规劝。

他犯的本就是死罪,惩戒监亦有权对太子行刑。

就算是刑讯逼供而死又如何?查下去,只会使事情越来越复杂。而牵连出更多的人,只会竖敌更多,对王爷又有何好处?

“我意已决,无需再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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惩戒监,重犯室。

慕容锫的尸身已被人解下来,送入净堂。

牢房里还保持着自缢的原状,横梁上一条白绫垂下来,绫上有斑斑血迹,床头和地上也分别遗下了一滩血迹,望之触目惊人。

“不是自缢而死?”慕容铎大怒:“房中何以如此多的血迹?”

太子毕竟是一国之储君,就算犯再大的错,依然是万金之躯,岂容他们如此任意做践?

牢头李益不慌不忙地上前禀报:“太子先是割腕,然后再悬的梁,故尔现场看来才如此可怖,并非卑职用刑所至。”

“割腕?”慕容铎拧起眉头喝道:“按规矩,入监之后,不是应该没收了所有利器吗?是谁给太子爷送的刀?”

“回王爷,”李益对答如流:“昨晚太子爷失手打碎了一只碗,想必是那时偷偷藏了一片碎瓷。”

“杵作怎么说?”慕容铎默了一会,黑着脸问。

“启禀王爷,”李益恭谦地回道:“太皇定下的规矩,惩戒监只问刑,并不负责勘验。因此未曾配备杵作,王爷若有疑虑,可奏请圣上,将太子尸身发往刑部监房验查。”

“不必了,”慕容铎冷声道:“本王带了杵作前来,你只需准备一间房子即可。”

李益狐疑地望了他一眼,倒也不敢违拗,即刻命人准备。

“梅子,”慕容铎转而望向姜梅,柔声道:“太子究竟是含冤而死,还是确实受刑不住,投环自尽,这个迷团就要靠你解开了!”

“阿郁,”姜梅信心满满地道:“你放心吧,绝不会令你失望。”

说着话,她已步入囚室,开始丈量囚室大小,并且纪录从床铺边沿到悬梁处的距离。

房中并无翻倒的锦凳,换言之除了床铺,并没有可供踩踏的东西。

因此,或悬挂处离床铺太远,就算验尸后证明是窒息而亡,也必是他杀后伪造自缢无疑。

喻守成和太子身高相若,由他去做了个测试,证明在可以构到的范围。

此后,她又把两处血迹的位置及形状大小纪录下来,一一填写清楚。

做完这些,狱卒准备完毕,过来恭请慕容铎一行过去。

姜梅吸了一口气,带上自备的工具箱进入监房。

她先检查了慕容锫的左手腕割伤,边看边冷静地叙说,朗四执笔充当纪录:“刀痕在左,长约两寸,深约一分,创口哆开,刀痕由左至右逐渐加深。推断右手执刀,自切无疑。”

又道:“死者两眼闭合,嘴唇青黑,唇开露齿,嘴角及胸前有涎沫,两手虚握,大拇指,两脚尖垂直向下;脖子上有一勒痕,色呈黑紫,直到左右耳后的发际,横长约一尺,不周于颈后……”

她非常仔细,逐一验过尸体表征,缓缓陈述,待朗四填写完凭据之后,这才执了剪子,将太子衣物剪开,剖尸勘验。

半个时辰后,尸检结束,姜梅用狱卒准备的醋清洗手,摇头,低低叹息:“阿郁,太子体内脏器正常,银针验过亦无中毒迹象,而心脏,肺部略有充血,因是窒息而死无疑。”

其实在她勘检的过程中,大家已然猜到了结果,但亲耳听到她宣布答案,又是另外一种感受。

除了慕容铎,余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太子既然是自缢,自然与人无扰,也就不会再掀起风浪。

慕容铎心情沉重,默默地转身离去。

他没有想到,太子竟会如此懦弱?

就算因此被剥夺太子头衔,失去储君之位,充军流配又怎样?

只要尚有一线生机,就该争取,留得命在,一切都还有希望。

他还有妻室,还有儿女,还有父皇和母后,为何竟半点也不考虑他们的感受,轻易就放弃了生命?

五年前,他万念俱灰之时,也只是颓废丧志,不思进取,却从未想过要弃父母高堂于不顾。

正因为他坚持到了今天,才会让他等到梅子,可以展望幸福,不是吗?

“阿郁,”姜梅上前,轻轻执起他的手:“别太伤心了,人各有志,勉强不得。”

三天VS三年

慕容铎放心不下简皇后,从惩戒监出来后,打发朗四等人先行返回靖王府,携了姜梅直奔坤宁宫。

未至宫门,已先遇到太医院院正崔炳南。他抱拳行了一礼:“下官见过靖王爷,恭喜王爷康复。”

慕容铎狐疑地看着他:“崔院正,母后病了吗?”懒

崔炳南干咳一声,略略不自在地道:“闻听太子遭遇不幸,娘娘受激过度,晕过去了。”

慕容铎没有说话,眸光一冷:“走。”

“王爷,请~”崔炳南谦让地避到一旁。

谁知刚进坤宁宫,掌事宫女秀莲已过来将两人拦下:“王爷,崔大人,娘娘有旨暂时不见访客,请两位回去。”

慕容铎挑眉:“不是说母后晕倒了?”

“娘娘只是乍听消息,急怒攻心,暂时昏厥过去,现在已经缓过气来了。”秀莲从容应答。

“既然娘娘无碍,下官先行告辞。”崔炳南身在后宫,自然懂得进退,立刻转身折返。

慕容铎却没这么好打发,挽着姜梅便往里闯。

秀莲小跑步追上来,挡住去路:“娘娘不见访客,请王爷回去。”

“混帐东西!”慕容铎厉声喝道:“本王岂是什么访客?”

“王爷息怒~”秀莲并不畏惧,淡淡地道:“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阿郁,”姜梅柔声道:“娘娘不肯见咱们,必然有她的理由。你又何必令她难做,不如明日再来。”虫

若是平常日子,慕容铎也不见得会为难秀莲。

可如今太子骤死,皇后受激昏倒的非常时期,他又岂会听人劝告?

“滚!”他俊颜一冷,伸手将秀莲拨到一旁,径直往里面闯。

秀莲拦他不住,只得提高了声音一路追了上来:“王爷,王爷,你不能进去!”

嚷得几声,慕容铎已然闯进了园中,惊见太监总管李觉安垂手立在廊下。

他一怔,停下来:“李公公,你怎会在此?”

秀莲喘着气追上来,惴惴不安地道:“王爷硬要闯,奴婢拦他不住。”

“没用的东西!”李觉安训完秀莲,这才转身向他行了一礼:“奴才给靖王爷请安。”

慕容铎蹙起眉头,正要说话,忽听哗啦一声巨响,瓷器碎裂的声音从简皇后的寝宫内传了出来。

紧接着,一把苍老沉郁的男音响了起来:“简素云!事情弄成这样,你满意了吧?”

慕容铎本欲进去看个究竟,听到这话,顿时却步。

怎么回事?听起来象是皇帝和皇后在吵架?

也难怪,骤然失去一个儿子,做父母的怎能不伤心?

更何况,慕容锫身为太子,竟落个自缢而亡,急怒之间,帝后相互指责也是人之常情。

胜怒之下什么话说不出来?事后若知道他们在场,心中难免有芥蒂。

姜梅愣了一下,本能地拉着慕容铎往外走:“阿郁,既然皇上与娘娘有事相商,咱们还是改天再来吧。”

“不~”慕容铎哪里肯走?

“皇上何出此言?”寝宫内,简皇后神色平静,不疾不徐地问。

“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皇帝怒容满面,恨声道:“你可以瞒尽天下人,却瞒不过朕!”

简皇后怒极反笑:“究竟是皇上冷漠无情,还是本宫蛇蝎心肠?”

“这件事,朕绝不会善罢甘休!”皇帝一怒,拂袖而出。

他冲出寝宫,冷不防见了慕容铎,亦是一惊,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慕容铎神色冷淡地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是浓浓的疑惑:“儿臣给父皇请安。”

姜梅神色尴尬,屈膝垂眸,柔声道:“民女姜梅,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冷哼一声,一言不发,挟怒而去。

李觉安向他欠了欠身,匆匆跟着皇帝离去:“皇帝摆架御书房~”

“秀莲,你带姜姑娘到花厅奉茶。”慕容铎安排了姜梅,转身闯进了寝宫,劈头就问:“母后,父皇的话是什么意思?”

“铎儿~”简皇后余怒未息,端丽的容颜上满是红晕,这时见了他,不禁训道:“你在伊州住了这五年,越发的没有规矩了!母后的寝宫,岂可随意进出?”

慕容铎紧紧盯着她,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儿臣想知道理由。”

“能有什么理由?”简皇后怒道:“他把锫儿的死归咎于母后身上,硬赖母后平时对他不够关心,这不是发疯是什么?”

“只是这样?”慕容铎挑眉。

太子年近不惑,早已过了在母亲的怀里寻求庇护的年龄,父皇岂会因此责备母后?

“不然呢?”简皇后反问:“总不会是怀疑母后害死锫儿吧?”

“当然不是~”慕容铎尴尬了。

“算了,”简皇后心烦意乱:“锫儿自己也不争气,二十五年都忍了,偏这最后几年竟捅出天大的娄子!他倒好,一死了之,活着的人还得替他收烂摊子!”

“人都死了,抱怨也没用了。”慕容铎劝道。

他何尝不是怪太子没担当?可,事已到此,责怪有用吗?

简皇后看着他,红了眼眶:“刚才皇帝对母后的态度,你也瞧见了吧?你可得给母后争口气,别再捅娄子,懂吗?”

慕容铎蹙眉,警惕地问:“什么意思?”

“这节骨眼上,你不会还嚷嚷着要休妻再娶吧?”简皇后没好气地道。

“呃~”慕容铎一呆。

从早上开始,光顾着生气着急,却没想过这个碴。

“你要么三天内与庄然拜堂圆房,顺便娶姜梅为侧妃;要么再等三年,休了庄然,娶姜梅。”简皇后瞥他一眼,淡淡地道。

“这可不行!”慕容铎急了:“母后不是已答应了儿臣吗?”

“谁要太子死得那么急?母后还没来得及跟你父皇谈。”简皇后淡淡地道:“你若是不满意,自己去找父皇说,母后也不干涉!”

太子殡天是大事,是国丧!谅他再胆大妄为,不畏人言,也不敢在这种非常时期,拿这种事去烦皇上?

“母后!”慕容铎恼了。

三年的时间何其漫长,要他怎么等?

就算他可以,姜梅呢,她会答应吗?

被他无端拖下水的庄然呢,她又有什么义务陪他们耗三年?

“要怎么办,自个掂量清楚再做决定。”简皇后脸有倦容,下了逐客令:“母后老了,管不了。”

慕容铎看着满园的花团锦簇,陷入茫然。

三天,只有三天时间,他要如何解这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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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四回到王府,远远见庄然在书房外的走廊下徘徊,加快脚步迎上去:“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