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在门边引颈期盼,见君墨染到了,忙迎了上来,压低了声音道:“老夫人正在火头上,王爷快进去吧。”

“嗯~”君墨染轻哼一声,回头看一眼姜梅:“你先在外面等着。”

“哦~”姜梅乖乖地答应,果然在门外站着。

“娘~”君墨染推门而入,见老夫人满面怒容坐在炕头,大步走了过去:“你身子不舒服,怎么不多休息?”

老夫人转头见了君墨染,冷声道:“休息?我倒是想,只怕没那个命呢!”

“谁说的?”君墨染笑道:“放眼邀月,若有比娘还命好的,让她站出来看看!”

“哼,”老夫人脸色稍济,横了他一眼:“你也别只拿话哄我开心,那个贱人呢?怎么没有来?”

“你说湄儿?”君墨染道:“我让她在门外候着呢。”

“怎么,”老夫人板起脸:“信不过我这要入土老东西,怕我伤了你的心头肉,把她藏起来了?”

“娘说什么呢?”君墨染不悦地蹙眉:“谁要是敢惹娘不开心,我第一个饶不了她!”

“别光打雷不下雨,”老夫人冷眼斜觑着他:“你倒是当着娘的面,给她点厉害瞧瞧?”

嘴里说是为了报仇这才娶她进门,依她看,现在宠她快上天,早把当年君家灭门的仇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要我罚她当然不难,”君墨染淡淡地道:“不过,娘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吧?”

“理由?”老夫人冷笑:“制她的理由有几千几万,随便一条就足够沉塘,打杀!还需要我亲口说吗?”

“我不知道娘从谁的嘴里听说了什么,”君墨染沉声道:“不过,我可以向娘保证,那些话都不是事实。”

“呵~”老夫人怒极而笑:“真好!这就是我孝顺的儿子,被美色迷得失了心智,忘掉了自己说过的话,也忘掉了祖宗!”

“娘~”君墨染神色肃穆,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道:“我对天发誓,我的初衷绝没有变!”

“那好!”老夫人冷笑:“你把那贱人叫进来,立刻写休书让她滚出王府!”

“娘~”君墨染正欲再劝,姜梅已忍不住推门走了进来,昂然地看着老夫人:“写休书我没有意见,不过至少也该给个理由吧?”

“理由?”老夫人轻蔑地笑:“你的脸皮可真厚!别的女人听说要被休离,早已羞愧得去撞墙,你居然还有脸来问我要理由!”

“就算犯了死罪,也该宣判了再执行~”姜梅平静地看着她,不卑不亢地答:“实话告诉你,靖王府并不值得留恋,我早就想离开!不过若是没犯错,谁也不能赶我走!”

“好,”老夫人气得浑身直哆嗦,指着她厉声喝道:“你要理由,我就给你理由!你纵火行凶,背夫潜逃,不顾脸面与男人深宵独行,你自己说说,这桩桩件件哪件不够休离?”

姜梅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背夫潜逃,与男子深宵独行,这些她都可以理解。可是这个纵火行凶的罪名,会不会太莫虚有了一点?

她算老几?

“江湄~”君墨染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暂时先别说话,转而对老夫人道:“娘,说她背夫潜逃实在太严重了一点。她去暮云,我是知情的;陪她去的是张彪,衙门的捕头,再说还有小三跟着。”

“哼~”老夫人神色阴鸷,望着君墨染一径冷笑:“你别以为我真的老糊涂了!蓝三要是你派去的,还用半夜三更追去干什么?”

“你误会了~”君墨染轻描淡写地道:“她的马车坏在路上了,晚上没法回来,我这才去接她一趟。”

“哈!”老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她算老几?只不过一个妾室居然这么大的谱,要你这个王爷亲自去接?你不怕丢人,我都替你脸红!”

君墨染脸一红,好在有面具遮着旁人倒是看不出来,沉默以对。

面对老夫人的质问,他自己都有些迷惑了。

为什么听到她跟张彪去暮云,自己会这么激动,连夜把她带回来,有什么意义?

他的冷静呢?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呢?为什么一遇上江湄就全都灰飞烟灭了?

个中缘由,他已不愿意去想,更不愿意旁人追究。那是他心底的一道咒,一旦打开就会万劫不复。

“没话说了?”老夫人冷笑:“知道理亏了?不再替她掩饰了?”

姜梅皱眉,淡淡地道:“老夫人所指控的那些罪名,我通通都没做过,问心无愧,不需要别人替我掩饰。”

“好一个问心无愧!”老夫人叱道:“就算墨染知情,你是王府的妾,不是衙门里的杵作!你不知羞耻,跟着野男人在外抛头露面就算了,王府的脸都被你丢光,还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无愧于心?”

这老太太口口声声谈脸面,句句不离身份,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既然她这么喜欢身份,她若是不拿身份压她一下,岂不是对不起她?!

“老夫人所言极是,”姜梅装得一脸恭顺的模样,十分委屈地道:“为王府颜面着想,我本来不欲去,可我若拒不肯去,那便是抗旨不遵!去了是丢脸,不去是抗旨,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得以我只好去了。”

“抗旨?”老夫人一惊:“抗什么旨?”

笑话!她纵火潜逃,莫非还有理了?居然敢拿出皇上来压她!

姜梅只静静地望着她,并不接话。

这问题还真是好笑,抗了要杀头的旨,还能是什么旨,总不会是草纸吧?

老夫人被她瞧得恼羞成怒,拍桌叱道:“别以为皇上召见你过一次,就能拿这个来糊弄我!皇上何等英明,怎么会放着朝里那么多能人异士不用,偏要你一个女流之辈去办案?”

“娘~”君墨染这时已稳定了情绪,慢慢地道:“这点她倒没说谎,这事确实是皇上让她去办的。”

老夫人闻言一愣,默了半晌,冷然嘲讽道:“她说是就是了?”

姜梅不声不响,从怀里摸出那块金镶玉的龙形玉佩,双手奉上恭敬地呈放到炕桌上。

君墨染本以为她只是信口搪塞,心中虽对她大话欺瞒老夫人不满,但私心里并不想让她受罚,不得以替她圆谎。

万没有想到,她竟然真的拿出凭据来!

他对这块玉当然并不陌生,没想到杨嘉烨会把这件从不离身的玉佩交到她手上。顿时心潮翻涌,百般滋味在心头。

“这,这~”老夫人瞧了玉佩上的铭文,心中一惊,老脸阵青阵红,讷讷了半天,忽地强横地道:“就算是皇上要你去的,也不能一声不吭独自离京吧?怎么说,你现在名义上还是墨染的妾呢!”

姜梅没吭声——在这一点上她确实有所疏漏,被人指责,无话可说。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老夫人见姜梅不吭声,又有了底气:“就算是皇上,也管不到咱靖王府这一亩三分地!”

“是,这事算我错,你想怎样罚?”姜梅爽快地认了错,坦然地看着她。

“好啊,你以为我不敢罚么?”老夫人见她嘴里虽然认错,脸上表情丝毫没有愧疚,不觉火大。

“不敢~”姜梅垂下眼帘,淡淡地道。

“不敢?”老夫人的手戳到她的额上:“你都敢纵火行凶了,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的?”

姜梅不焦不躁,淡淡地反驳:“我听说火是从思亲堂的佛堂开始往外烧的,这火究竟是谁,出于何种目的放的,还真是不好说呢!”

欲擒故纵,贼喊捉贼的事情,古往今来多了去了。

谁知道她是不是为了隐瞒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指使人故意一把火烧了思亲堂,却硬赖到她的头上来!

“江湄!”君墨染见势不好,忙大喝一声打断她:“休得胡言!”

“什么?”老夫人霍地站了起来,身子微微晃了一晃,颤着手指着她道:“你刚才说什么?有胆子再说一遍?”

火怎么可能是从佛堂往外烧的?怎么可能?!

“你别激动~”君墨染瞪了姜梅一眼,忙抢上前去扶住老夫人:“她不过是被逼急了,胡言乱语罢了,娘怎么跟她较真了?”

姜梅轻哼一声,垂下头不吭声了。

真是卑鄙,自己给别人栽赃的时候倒是挺欢,被人说一句说受不了!算了,看她年纪大,懒得跟她计较。

“墨染,你告诉我,火是谁放的?”老夫人揪住了他的袖子不放,惨然追问。

“自然是有心之人故意纵火,只是暂时还未查出。”君墨染神色冷硬:“不过娘放心,不管是谁纵的火,我都绝不会放过他!”

少跟我装傻

“嗬嗬~正说到这里,李煜宸长笑着推门而入:“一大清早的,干娘这里倒是挺热闹~”

“来了?”老夫人不自在地敛了怒容,淡淡地道。

“谁惹干娘不开心了?”李煜宸左右望望,目光定在君墨染的身上:“肯定又是你这小子吧?”

君墨染冷眼睨着他,并不吭声。

“咦~”李煜宸望向姜梅:“嫂子也在呢?暮云一行,可有收获?”

姜梅冲他淡淡地笑了笑,亦不说话。

“干娘~”李煜宸笑着偏腿往炕上一坐,伸手扣住她的脉门:“墨染就是茅坑里的一颗石头,又臭又硬,什么好话从他嘴里出来都能变成飞刀,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若跟他生气?气坏了身子划不来~”

“要身体做什么?”老夫人抽回手,冷着脸没好气地道:“都这把年纪了,活在这里碍眼,不如早些死!”

君墨染神色凄怆,提高了声音喝道:“娘!”

老夫人瞟他一眼,叹口气,闭上眼睛无力地挥了挥手:“你长大了,官也越做越大了,娘管不了你,你走吧。”

“咦,”李煜宸低头,忽地瞧见桌上那块金镶玉,老夫人想遮住,已被他抄在手里:“哇,这玩意可当圣旨用,墨染啥时摸了来?”

老夫人神色僵冷,淡淡地道:“咱们可没这福气跟本事!”

李煜宸察言观色,发现玉佩居然是姜梅的,心中越发惊奇:“嫂子,你可千万收好了,这玩意用着是好的,万一弄丢了或是弄坏了也不是好玩的!”

“知道了~”姜梅轻应一声,上前一步,从他手里接过玉佩贴身藏了。

君墨染见了当即眉心一蹙,当着老夫人的面,终究没有说什么。

老夫人轻哼一声,狠狠地瞪着姜梅,一股气憋在胸中出不来,越发气恨。

墨染为什么要娶江湄,她心知肚明,所以知道休离的可能性不大,只想借这机会好好惩治一下她,让她别不知天高地厚。

偏偏她不知怎地弄到圣上的玉佩护身,却是万万不能打了,否则就有抗旨欺君之嫌!

再怎么生气和看江湄不顺眼,这个轻重她还是掂得出的。

乘老夫人注意力被转移,李煜宸重新扣住她的腕,二根手指灵活地搭上她的脉门。

瞟一眼君墨染,微微一笑:“肝火挺旺的,我给你开副药调理一下吧。”

“不用~”老夫人啪地一掌拍掉他的手,愠道:“你个兔崽子跟他一个鼻孔出气,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合着伙来糊弄我呢?”

“啊痛痛痛!”李煜宸表情夸张:“干娘,你不识好人心哪!我跟那小子绝对不是一号人,这可冤死我了~”

老夫人缓了脸色,瞪他一眼:“别装了,再装就不象了!”

“干娘,”李煜宸笑嘻嘻地把脸凑过去:“你不生气了?”

“滚吧~”老夫人一掌拍过去,李煜宸灵活地一闪,冲她扮了个鬼脸:“嘻嘻,没打着!”

四个大丫头里,梅雪的年纪到底小些,这时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她一笑,其他人也就跟着笑出声来,屋子里的气氛立刻缓和了下来。

“兔崽子,有种别躲!”老夫人板着脸骂。

“干娘,我都这么大了,挨打不好看哪~”李煜宸侧着身子倚着门框,回眸妖魅地笑:“再说了,你真舍得打我?”

“去去去~”老夫人嗔道:“都出去,别杵在这里碍我的眼。”

“娘,你好好休息。”君墨染暗中吁一口气:“我晚上再来给你请安。”

老夫人轻哼一声,冷冷地扭过头去,并不搭话。

“娘~”君墨染神情尴尬。

“干娘,我走了~”李煜宸抬手揽上他的肩,不由分说拥着他往外走:“来来来,我有些事跟你商量。”

姜梅曲膝向老夫人行了一礼,紧随其后走了出来。

“喂~”刚走出院门,李煜宸曲肘撞了君墨染一下:“我给你解围,要怎么谢我?先申明,只一坛酒是不够的!”

君墨染不看他,神色阴沉,冷冷地睨着姜梅:“你,跟我到书房来一下。”

他又怎么了?

姜梅不解地看了李煜宸一眼,李煜宸冲她低眉一笑,摊了摊手,表示不知情。

“还不走?”君墨染忽地回头,冷喝一声。

她胆子越来越大了,当着他的面跟煜宸眉来眼去,竟不知避讳!

“走就走,你吼什么?嗓门大了不起啊?”李煜宸回他一个白眼。

君墨染瞪着他,那表情象是恨不能一把捏死他。

“看什么看?”李煜宸拽拽地瞪回去:“眼睛瞪穿了,你也没我帅!”说完,他又偏头望向姜梅,璨然一笑:“是吧,梅子?”

姜梅但笑不语,聪明地置身事外。

老夫人住的院子与君墨染的书房只隔着两进院子,打打闹闹的时间里,一眨眼就到了。

“说吧~”一进门,君墨染便神色不善地发难。

姜梅莫名地望一眼李煜宸:“要我说什么?林富的事么?”

林富案子的事情,路上不是已说得差不多了,难道要再重复一遍?

“少跟我装傻!”君墨染显得十分烦躁。

“墨染,”李煜宸见姜梅确实不明白的模样,笑道:“别急着发火,把话说清楚了再生气也不迟。”

“你说,皇上贴身的玉佩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跑到你手里去的?”君墨染冷哼一声,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姜梅若有所悟,从怀里重新摸出那块玉佩:“你问它?”

家与客栈

“难不成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君墨染狐疑地望着她。

姜梅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瞒的,因此很诚实地答道:“没了~”

“说吧,你什么时候又去见皇上了?”君墨染神色冷竣,并没有因她的诚实而稍显柔和,反而更加恼怒。

在宫中那两日,她与他几乎寸步不离,皇上应该没有单独接触到她,并秘密送她金镶玉的机会。

很显然,在那次之后,她瞒着他又见过皇上了。

一个宛儿还不够,又想把湄儿也变成他的眼线吗?

“不是我去见他,他也没有来见我。”姜梅想了想,实事求事地道:“只是在街上偶然遇到了而已。”

“你觉得我会信?”君墨染冷笑。

只是偶然遇到,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她了?皇上可不是这么随便的人!

“你不信也没办法~”她总不能为了要他相信,把没有的事情编得天花乱坠吧?

“他要你办什么事?”李煜宸倒觉得她怎么得到玉佩并不重要,反而对她为此付出的代价比较感兴趣。

“刘三的案子,嗯,还有就是尽可能地追回被盗的经书。”后面这条,杨嘉烨虽未做要求,不过她想,如果案子破了,经书追回也是很正常的。

“哈~”君墨染冷笑,对她未经同意就揽事上身的做法相当不满:“你对自己倒是很有信心。”

“我并不是无的放矢,”以他的脾气,这种反映很正常,姜梅对此早有准备,对他的态度浑不在意:“心里有数,才敢答应。”

“你有什么数?”李煜宸纯粹是好奇。

姜梅想了想,既然双方已签了协议,不管他怎样,至少她认为彼此之间应该坦诚,所以并不瞒他:“听说过玄黄破天斧吗?”

“那不是啖星的大内第一高手嘛?”李煜宸与君墨染对视一眼,惊讶地问:“怎么,他也牵扯在内了?”

“有可能~”姜梅于是把来龙去脉细说一遍,又从案头抽了一枝笔,一张纸,随手画出图形,推到二人身前,谦逊地道:“你们都是行家,帮我看看,我分析得对不对?”

“这个,乍一看上去,倒确实有七八成象是破天斧。”李煜宸抬头看了君墨染一眼,见他不表态,只得再望向姜梅:“不过,这只是你的凭空推测,做不了证据啊~”

“呵呵~”姜梅微微一笑,并不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