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潇低头沉默了一下:“你和以前变了很多。”以前的周简,虽然信奉“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却没有现在这样的冷漠。

周简点头:“对,人都是会长大的。”

萧潇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从口腔流入喉头,苦涩而又醇香:“你就当我是前者吧。”

周简的神色果然严肃疏离了不少。

“我跟她当年是同学,现在也只是泛泛之交,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昨天下午见到她,你一直都在场,就聊了些家常。再一次见面就是晚饭前,她随口问了我一些读书时候的事情,其他也没什么了。”

“…能不能说详细点?”

周简点头:“傍晚的时候,她觉得我现在还想追求你,并且将这个想法评价为痴心妄想。后来,她又问我当年为什么会喜欢你,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还纠缠不休。”

他把这几句话说得认真且深情,不像在转述,倒像在反问自己。

萧潇没接话,他又自问自答似接了上去:“我跟她说你还跟以前一样,大老远就能感受到光和热,跟小太阳似的。当年我是怎么被吸引的,现在应该还是一样被这样吸引了吧。”

这样的娓娓道来,对他似乎并不是怎样的困难了。

萧潇却记得他们确定交往的那一天,不要说表白,连稍微暧昧的话都没有一句。他们一起靠着顶楼的栏杆聊天,漫天的火烧云,他自然而然地拉她的手,她也没有丝毫的不适…

隔天周简要她陪他一起去图书馆,她拒绝说自己和段婷婷约好了,周简就理所当然地给自己争取权益:“有你这么当人女朋友的吗?”

他现在真的是长大了,完全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优等生了。而经常和她一起打闹玩乐的段婷婷,却已经和她天人永隔。

她如今自称以警方的身份来向他了解死者生前的一些讯息,他却借着这样沉重的话题和他谈论早已经结束的年少恋情。

属于少年的慧黠和深情成长之后,却并没有蜕变出更加叫人惊奇的东西。若在平时,那或许还能和风流搭得上边。这时在萧潇看来,却只剩下了自私和隔阂。

哪怕是个陌生人,那也是一条人命。

段婷婷说自己当年曾经对他心动,却不知道她在知道他现在的反应后,会不会后悔曾经的心动。

周简说完,长久得不到萧潇的回应,这时才又加了句:“除了这些,她真没和我谈过别的。不过,我倒是有听到她和唐磷公司的法律顾问咨询,要是因为身体不好买了大量的处方药囤积着,算不算违法。”

婷婷身体不好?需要哪种大量的处方药?

说到这个,萧潇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情。那还是林际俞住院的时候,婷婷一次约她出去,她说了自己得在医院照顾人。

段婷婷随口让她帮自己带几瓶感冒药,还特认真地发了一大串药名过来,结果全是处方药,医院压根不给随便买。

等她不放心赶去段家看望,却发现婷婷只穿着件小吊带在那练瑜伽。对她没到药似乎也早已经预料到了,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能买?那算了,反正我还没感冒呢。”

难道,她后来真的想办法囤积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卡得厉害,昨天的份分散到明天和后天来补啦

今天好萎靡,粗长不起来…

第五十一章、手术

赵远从老阿姨家出来,一点儿劲都提不起来了。

他是唐磷家的常客,这位老阿姨跟他也算都熟悉,一进门除了拿水果就是拿饮料,不吃还要被说不给面子。

短短一个多小时,他肚子撑得鼓鼓的,足足跑了三趟厕所还觉得尿意不断袭来。

虽然牺牲了肠胃,却没换来什么有用的讯息。老阿姨那天也喝了点小酒,回忆起事情来颠三倒四的,只一个劲地夸唐磷如何大方如何有出息。

赵远苦哈哈地上了公交车,这时正是上午放学,一上车就撞见好几个学生,嚷嚷着要给他让座。赵远连忙把孩子劝坐下:“老师下一站就下车了,你们坐,你们坐。”

不得已,他又在闹市下了车。

头顶上大太阳火辣辣的,9月的天气早晚风大天冷,正午时候温度却不低。赵远怕冷,早上出门还特地加了个背心,这时候就觉得热汗从后背不断外渗了。

再走几步,头也开始晕了,还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赵远知道不对了,摸出电话翻了半天,找到唐磷的电话打出去:“班长,我好想中毒了,赶紧跟警察举报那个陈阿姨!”

唐磷吓了一跳:“你人在哪儿?”

就说怎么几句话的功夫,赵远觉得肚子也开始绞痛了,他连忙走回到公车站,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我在公车站啊,哎呀疼死我了,我先不跟你说了,我得找医生救命了。”

说完,也不管唐磷说了什么,挂断电话,哆哆嗦嗦地翻通讯录。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庄松雅,当年他们几个没少磕着摔着,萧潇一律领着人回家找纱布找碘酒给包扎起来。

在赵远心里头,庄松雅的形象还是异常可靠的,起码她在家里备着的那些日常药品就挺有效的。

庄松雅一接通,赵远就跟得救似的喊了声:“庄阿姨,我赵远,救命啊——”

庄松雅吓了一跳:“小远,怎么了?”

赵远不住地擦汗,肚子又冰又疼:“我好像食物中毒了,啊,不对,我好像吃了罪犯家的东西,吃完就一直流汗一直疼了。”

庄松雅问了地点——好在医院离他这儿不远——带了救护车赶过来。

赵远见着庄松雅,眼泪直接就下来了:“庄阿姨——”

庄松雅赶紧指着他喊:“就这孩子,老王快给看看。”

庄松雅口里的老王也不敢怠慢,一边指挥担架抬人,一边拔开赵远的眼皮啊手掌啊口腔啊查看。医生特有的宽大手掌按到腹腔上方,赵远疼得直吸气:“疼!疼!疼!”

老王的神情有些古怪,把庄松雅拉到一边:“不像是中毒了,好像是急性阑尾炎。”

赵远已经做好了洗肠洗胃催吐的准备,听到这一声,有些艰难地仰头看过来:“不是中毒?”

护士连忙把人拉回来:“你坐好,不要乱动。”

王医生和庄松雅都一起上了车,庄松雅有些无奈地看了赵远一眼,无论什么病,先拉回去再说吧。

赵远这时候也注意到了自己的手机,他没告诉唐磷具体地址,唐磷急得火烧眉毛,都快把电话打爆了。

赵远请护士帮着拿到耳朵边,才解释完是误会,唐磷就在电话那边破口大骂:“赵远你个蠢货!疼死了算了!啊!疼不死你!蠢货!还人民教师!蠢吧你!”

骂完就“啪”的挂了,等他们到了医院,却发现他已经在医院急诊室门口等着了。赵远被抬下车时,唐磷正好扒着另一台车打听:“哎,医生,你们这儿有没来一个姓赵的病人?”

庄松雅跳下车,喊他:“小唐,我们在这儿。”

唐磷有些尴尬地走过来,见赵远一副大爷样躺在担架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脸躺着!你他妈不是中毒了吗?”

赵远肚子又疼,又心虚,耷拉着脑袋干脆不搭理。

唐磷气哼哼地掏出手机通知萧潇他们:“没事!阑尾炎!”

虽然是小手术,萧潇和成辉还是赶了过来。几个人陪着赵妈妈在手术室外面坐着,都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

段婷婷那个事情真的把人吓到了,简直杯弓蛇影。

手术不过一个小时,庄松雅拿来外套过来给赵妈妈。

赵妈妈今年带了高一,正在上课,听到儿子住院,课都没上完就赶来了,一来就是阑尾炎手术家属签字,折腾得心力交瘁。这时也就感激地点点头,接过外套穿上。

庄松雅冲萧潇使了个眼色,萧潇跑去护士站那边要了杯温水送过来。

赵妈妈接过水感叹:“小远有你们这几个朋友,真不知道哪里来的福气,就可惜了婷婷那孩子。”

成辉咳了一声,低着头没出声。

萧潇想起周简提到的处方药,就顺口问:“唐磷,你们那个法律顾问,那天来你家别墅了吗?”

唐磷点头:“来了,闹新房时候也在。”

“周简说自己看到婷婷跟他咨询买处方药的事情,她上次也让我给她带处方药,她要这个干吗?”

庄松雅觉得奇怪:“什么处方药?”

“就是些感冒药,像复方盐酸伪麻黄碱胶囊这些。”

“这药里面有麻黄素成分,今年六月份已经改成处方药了。”庄松雅想了想,“咱们家之前备了不少,效果是还可以的。”

唐磷觉得奇怪:“麻黄素是什么?副作用很大?”

庄松雅沉默了一下,解释:“麻黄素可以用来加工苯丙胺和甲基苯丙胺,也就是俗称的冰(和谐)毒。”

这话一出口,几个人登时就沉默了下来。

唐磷抓了抓头发:“我问问他,也不一定…她不是没买么,可能就是好奇。”可两件事情相隔这么近,要说完全没有关联,也不大像。

“也可能是担心我,”成辉站起来,“我有跟她提过想投资药厂的事情。”这个事情唐磷是知道点的:“瞎想什么呢,这个还是我扛大头的,我们家淘淘都不担心,她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翼翼了?再说咱们做的是正规生意,跟制(和谐)毒有什么关系。”

成辉便又沉默了。

萧潇犹豫了下,打给季志敏:“你们去过段婷婷家了没?”

“这不废话嘛,”季志敏在的地方似乎很嘈杂,“你就别担心了,我们这边都查着呢。”

“不是,”萧潇边说边往走廊外面走,“我是想问问…你们在她家有没有看到什么处方药,类似于感冒药什么的。”

季志敏没回话,接着“砰”的一声,似乎关上了门,那些嘈杂的噪音总算被隔断了:“你再说一遍,什么东西?”

“处方药,就是那种含麻黄素的感冒药,有没有?”

“有,”季志敏的声音显得有点警惕,“怎么突然这么问?”

“她生前和人打听过大量购买处方药会不会犯罪…还让我帮忙捎过。”

季志敏叹了口气:“萧潇,我实话跟你说,她似乎有接触过软性毒(和谐)品,现场勘查的情况也比较复杂——你那个姓唐的老同学,也没那么简单。”

萧潇拿着手机,脚下的瓷砖白得泛光,和四周围的白墙相互呼应,单调、枯燥、冷漠。

萧潇回过头,唐磷还在那打电话,外套耷在手上,短短的头发有点微微翘起,带着点乱糟糟的俏皮感。

唐磷的生意做得很大,他们几个老同学都是知道的。他从大理石切割行业起家,现在的资产涉及房地产、纺织、橡胶、制药,母公司正筹备着上市,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顺利。陶昕之前工作的那家公司就是被他收购的,如今直接就挂在了陶昕名下。

假如…

萧潇不自然地打了个寒战。

无论是他的竞争对手,还是和他本人的公司业务相关,脱不了干系是肯定的。

成辉见她一直呆呆站着,便走过来询问:“怎么了?问到什么了?”

萧潇挂了电话,摇摇头:“我现在不方便过问案情,我就把我们刚才发现的情况和他们反映一下,能有点帮助就好了。”

成辉比她高不少,闻言似乎想伸手在她肩膀上揽一下,见庄松雅拿余光看过来,又改成了揉头发:“庄阿姨在看咱们,先过去吧。”

萧潇“嗯”了一声,两人并肩走了回去。

庄松雅看了成辉一眼,突然问萧潇:“最近怎么都没见你去小林那,他腰上养好了?”

萧潇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唐磷却有点看不下去:“你‘唔’什么,庄阿姨,萧潇还没告诉你呢?那个姓林的发神经,要跟她分手。”

萧潇迅速瞪了唐磷一眼,庄松雅在她膝盖上拍了一下:“你瞪人家干什么?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闹分手?”

唐磷被她一瞪,就闭嘴了。庄松雅转而问成辉:“小成你说。”

成辉瞅瞅萧潇,萧潇认命地叹气:“妈,赵远还在做手术呢,咱们回去说好不好。”

话音刚落,那边门就开了,医生先出来,护工也推着床跟在后面。

庄松雅悄悄在萧潇腰上拧了一把,跟着赵妈妈一起往前走。

第五十二章、沟通

赵妈妈在手术前就给儿子请了一星期的病假。赵远学生缘不错,手术才结束没多久,就来了一大串半大的孩子。

领头的那个似乎是班长,抱了一大束康乃馨,几个女生见赵远这么虚弱地躺着,眼眶都红了。赵远在学生面前十分的要面子,一个劲地说自己恢复得不错,阑尾这玩意不割掉还留着祸害啊哈哈哈哈哈。

唐磷和成辉一起出去抽了根烟,又走了进来,冲萧潇招手。

萧潇跟着他们出去,成辉身上还带着明显的烟味:“赵远身体这样,赵阿姨又一个人,还得上班,我和唐磷的意思是帮他请个护理,婷婷那事还是咱们几个来。唐磷手下人多,让他找人帮忙一起查查。”

萧潇看了唐磷一眼,心里想的却是季志敏刚才在电话里的那些话,她沉默了会,点头:“行吧,你们安排吧。”

庄松雅还惦记着萧潇和林际俞的事情,见他们在外面待得久了点,还跟了出来。萧潇只得抽空跟她解释:“我们吧,就是有点误会。”

“什么误会直接闹到分手?”

萧潇摸摸鼻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庄松雅朝病房看了一眼:“不是跟成辉他们有关系吧?”萧潇猛地抬头看她:“什么呀,成辉喜欢婷婷,唐磷都结婚了。”

庄松雅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成辉喜欢婷婷?”

“是啊。”

“那他还跟你走这么近?”

“我们关系一直都挺好的好不好,”萧潇忍不住有点暴躁了,“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能乱想,我对唐磷、对成辉,就和对婷婷一样,都是好朋友而已。”

庄松雅盯着她没吭声,隔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你是这样想的,别人呢?成辉怎么想?小林怎么想?”

萧潇的肩膀耷拉了下去。

庄松雅看了看时间:“我等会还有个会,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还有,别和成辉他们走那么近了,再好的朋友也要保持一定的交往距离。人家有自己的家庭,你也一样,怎么这么大了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说完,又去看手表。

萧潇开始时候还想反驳,听她说到后面,却不由自主想到了婷婷那晚上的反应,还有季志敏的话。

是不是真的距离太近了呢?

因为靠得太近,人在局中,所以什么都看不清了。

婷婷说自己喜欢周简,说成辉曾经喜欢她。

婷婷接触过软性毒(和谐)品,还咨询过能提炼毒(和谐)品的处方药。

唐磷和成辉在投资药厂。

唐磷商场上树敌无数。

成辉是最后一个见到婷婷的人。

林际俞那天在嘴敏感的时间里诡异地失踪了一段时间。

萧潇边整理思路边往病房走,赵远还被那些学生围着,整个病房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她突然就有点多愁善感起来,要是一直十八岁多好,不用面对生离死别,不用怀疑自己最要好的朋友…

这么想着,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她摸出手机,没再犹豫,拨了林际俞的号码。

如果她是局外人,她最先怀疑的两个人一定是林际俞和成辉,现在再加上一个唐磷。

如果她是局外人,她现在最需要知道的就是现场勘查和尸检的情况。

林际俞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的瞬间,她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际俞显然还记得她的号码,讯问似的唤了一声“萧潇”,也没再说话。萧潇拿着手机,眼睛盯着地上白色瓷砖不大明显的花纹,心跳声渐渐快起来,久违的酸涩感涌了上来。

林际俞沉默地等待着,却没有挂电话。

萧潇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语气轻松点:“是我,萧潇,你吃过饭了?”

电话里一阵诡异的静默,林际俞说:“现在下午两点半了。”

第一句话说出口了,后面的就没那么困难了,萧潇也没管他话里的讽刺意味:“那个,一会儿有时间吗?”

“有。”

“能聊聊吗?”

“行。”

“那就…”

“我现在在环城路,去绿翡翠吧。”

挂了电话,萧潇才发现自己居然出了不少汗。相对于林际俞的镇定大方,她真是太丢人了。

林际俞选的不但是老地方,还是老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