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敏的应答,滴水不漏,看不出可疑,韩印把话题从他们夫妻身上转到别处,“据说你当年和尹爱君住在同一个宿舍?”

“是啊!”

“在她失踪后以及确认被杀害,你们宿舍的女生有没有行为比较异常的?又或者近年,你接触过原来的同学中,有没有精神状况比较糟糕的?”

薛敏想了想,神色忧伤地说出一个名字:“余美芬。”

“余美芬”,这名字好熟悉。韩印快速在记忆中搜索,噢,对…“余美芬,她怎么了?”康小北插话问道。

“当年正是美芬偷用电热炉煮面,牵连到爱君受处罚的。爱君失踪那几天,她很担心,后来她看到报纸上寻找尸源的启事,觉得上面说的很像爱君,便报告了老师。”

“是余美芬最先提起要认尸的?”韩印问。

“对。挺奇怪的,不知怎的,那天她会买份日报,她以前可从来不看的。”薛敏表情纳闷地说。

“当日尹爱君负气出去散步,稍后余美芬是不是也跟着出去了?”韩印好像捕捉到什么,口气有些急促。

“对啊。爱君走后不久,她也说憋屈,要出去走走。”

韩印点点头,沉默片刻,示意薛敏接着说。

“认尸后那段时间,美芬心情很不好,她觉得内疚,总是念叨要不是因为她,爱君就不会出去,就不会死之类的话。美芬刚来的时候是个话痨,很爱笑,但从那之后,她的笑容就少了,人也变得沉默了许多。”

“大学毕业之后你们还有联系吗?”

“有。美芬老家在偏远农村,毕业后她不想回去,而且她当时正和冯文浩热恋,所以便留下来应聘到一家出版公司做编辑。”

“什么?她和冯文浩是恋人关系?”康小北提高了声音问。

“对啊!他们是一见钟情,刚到学校没几天,那时我们还什么都不懂,他俩就好上了。一直到毕业感情都很好。我们同学都看好他们。”薛敏突然话锋一转,脸上哀色更浓了,“但现实远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刚毕业那会儿,大家都忙着找工作,彼此联系不多。大概是一年后,突然有一天,美芬打电话,说想约我出去坐坐。我们找了一家咖啡厅,她脸色很不好,人也非常憔悴,那次我才知道她和冯文浩的恋情很不顺利。倒不是因为文浩,主要是他妈。文浩家庭条件虽好,但他妈对他的呵护和控制,甚至到了变态的地步。文浩第一次把美芬领回家时,他妈直截了当地对美芬说,她不会同意他们的婚姻,说美芬配不上文浩,还说美芬不是她心目中的媳妇之类的话。当时文浩的态度还是比较坚决,他天真地以为也许美芬有了他的骨肉,他妈看在孙子面上会同意他们俩结婚。结果当他妈得知美芬怀孕的消息,简直是疯了,到美芬单位大骂美芬是坏女人,不正经,勾引他儿子,用各种手段逼美芬把孩子打掉。美芬在本地没有亲人,又不敢和文浩说,只好找我倾诉,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尽力安慰她。那次见面一周后,我又接到美芬的电话,跟我说文浩妈突然同意接纳她了,她在电话里很兴奋,但我却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果然没几天,美芬哭着打电话来,说文浩妈突然示好是为了骗她打掉孩子,孩子一打掉就变脸了,给她一笔钱,让她不要再纠缠文浩。后来,文浩妈通过国外的亲戚,为文浩在一家医学院办理了留学手续,并以死相逼文浩遵从她的安排。再后来,文浩无奈出国,美芬得了场大病,还患上忧郁症,工作也没法干了。心灰意冷,她决定回老家,临走前给我打了个电话道别,自此便再也没有消息。”

随着薛敏的讲述,气氛有些凝重,对于余美芬的遭遇,韩印和康小北也甚为同情。彼此沉默一阵,韩印正待发问,走廊里响起一阵下课铃声,紧接着,一个成熟帅气的男子走进教师办公室。

男人身材瘦高,面色温和,嘴角边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他腋下夹着书本,径直走到薛敏身旁,揽着她的肩膀,声音柔和地问:“这二位是?”

不用问,这肯定就是王伟了。

“我们是市刑警队的,我叫韩印,这位是我的同事康小北…”韩印主动介绍自己和康小北。

“这是我爱人王伟。”薛敏介绍道,说完颇为识体地站起身对王伟说,“你和警察同志聊吧,我出去一下。”

王伟点点头,目送爱人走出办公室。

随后,王伟也表现出相当配合的态度,对于自己元旦假日中的活动,以及他们夫妻之间的一些问题,都毫无避讳地给予应答。内容与薛敏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夫妻俩口供出奇地一致,像是先前排练过,韩印怀疑是刘湘明给他们打过电话了,所以他们有所准备。

他们在遮掩什么吗?还是说的就是事实?假设他们夫妻二人有一个是凶手,那么另外一个会配合地给出假的证据吗?按道理应该不会,因为虽然两人表现得很恩爱,但薛敏在刚刚回答询问中,总是直呼丈夫的名字,而不是说我老公、我爱人等话,显然他们之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亲密。

“这夫妻二人的关系也许没有我们看上去那么好。”当汽车驶离财经学院,韩印透过后视镜,望着身后挥手道别的王伟和薛敏凝神说道。

“每个人都有秘密,有秘密不一定会杀人。”康小北学着韩印的口气,一脸深沉。

“臭小子,学得够快的。”韩印笑笑,随即正色道,“派几个人从外围好好了解一下这对夫妻。”

“明白。”康小北咬着牙说,“没想到冯文浩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咱们现在是再回去摸摸他的底,还是先从外围调查一下再说?”

韩印想了想,决定还是再去骨科医院,找冯文浩当面对质,看看他的表现。

重返骨科医院,再次与冯文浩会面,韩印和康小北面色异常严肃,冯文浩亦感受到气氛有变,脸上勉强挂着笑容,一只手一直摩挲着衬衫袖口的扣子,看似有些局促不安。

相视沉默片刻,康小北开门见山道:“为什么要隐瞒你和余美芬的关系?”

“余美芬?”冯文浩身子蓦然一震,笑容僵硬下来,随即哀伤布满双眼。

他张张嘴,但没发出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抖着双唇说:“我和她之间的事,应该和你们的案子扯不上丝毫关系,所以我觉得没必要说。”

“有没有关系,由我们来判断,你的责任是要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康小北语气稍显生硬。

冯文浩长舒一口气,盯着康小北,视线空洞地说:“好吧,就算我没说实话,那又能说明什么?说明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杀人犯吗?”

“说明你曾经说过的话不可信!”康小北针锋相对,“请再详细叙述一次,你从1月1日凌晨至1月4日早间的活动情况。”

冯文浩眼神迷离着,显然已经被余美芬这三个字搅乱心神,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缓缓说道:“该说的,先前都跟你们说了,至于证明,你们可以问我的母亲,如果你们觉得她的话不可信,那就请你们拿出证据。”

话到最后,冯文浩好像缓过神了,语气突然强硬起来。

“你…”康小北瞪着眼睛,一时语塞,只好转头望向韩印。

韩印看似不急于说话,冷眼注视着冯文浩,少顷,他轻扬了一下嘴角,说:“曾经夹在你母亲和余美芬之间是不是让你很痛苦?”

冯文浩点点头,喃喃地说:“是,好在都已经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你这儿不痛吗?”韩印指指自己的胸口。

“痛与不痛与你无关,更与你们的案子无关。”冯文浩冷冷地说。

“告诉我,在你和余美芬的爱情结晶被打掉的那一刻,你是否感到伤心欲绝、痛不欲生?告诉我,在每一个寂寞的夜晚,当余美芬那泪流满面、心如死灰的面容,浮现在你脑海里,出现在你梦中,你是否会感到悔恨,感到羞愧?”

泪水,夺眶而出!

面对韩印的追问,冯文浩终于崩溃,泣不成声!但韩印并不想就此放过他。

“你为你的懦弱感到羞愧吗?失去爱人、失去孩子让你感到绝望吗?你母亲的强势让你感到愤怒吗?你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母亲的错,对吗?”

“不,我从来没有恨过我的母亲,我知道她一个人把我抚养成人经历过怎样的艰辛,她把一生中最好的时光都给了我,我又有什么不能为她舍弃的呢?而且我和美芬之间,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努力过,但是她拒绝了!”冯文浩颤抖着身子,激动地怒吼着。

“什么?你是说后来你和余美芬又见过面?”韩印一脸诧异。

“对!回国之后,我们曾经见过一面。”冯文浩吸着鼻子,努力平息心绪,片刻之后,终于冷静下来,“我历尽艰辛,千里跋涉,到那个偏僻的小山村找到美芬,祈求她原谅我和我母亲,希望能与她重归于好。可她对我很冷淡,眼神平静得可怕,我看不见恨,更没有爱。她对我说,失去孩子的那一刻,她便和我毫无瓜葛了。我劝她回到J市,承诺帮她开拓一份事业,就算做朋友,我也不想她委身于那个穷山村,但是她也拒绝了,她说她已经有了事业,她是村子里唯一的老师,她爱那些孩子…”

辞别冯文浩,回程。

车里一时无语,直到汽车驶回招待所门口,康小北才打开话匣:“我觉得冯文浩刚才的情感很真挚,不像是表演。”

韩印点头,又摇头:“我相信他对母亲和余美芬的感情是真挚的,但我总有种感觉,他好像在掩盖什么。”

“会是什么呢?”康小北问。

“不知道,总之对这个人要做重点调查。”韩印换了一副轻松的口气,“累了一天,没正经吃过东西,晚上吃点好的吧,想吃什么,我请?”

“不、不了,你自己吃吧,我、我还有点事。”康小北盯着落地窗户,神情有些痴痴的。

“哎,这是怎么了,不是你一贯风格啊!”韩印戏谑一句,循着康小北的视线望去,发现吸引他目光的,是招待所前台那两个女接待员,“噢,对美食不感兴趣,恐怕是对美女感兴趣了吧?”

被韩印一语中的,康小北尴尬收回视线,“呵呵”两声说:“一会儿,夏晶晶下班,我和她约好了出去逛逛。”

“行啊!这么快就好上了?”韩印冲着前台边打量边问,“那两个女孩里,哪一个是夏晶晶?”

康小北指向台子左边,一个身材瘦小,长相乖巧的女孩,说:“就是那个。”

“不错,是可爱型的,你小子眼光不错。”韩印使劲看了两眼,打开车门下车笑着说,“既然你小子重色轻友,那我就自己吃点好的去。”

“什么重色轻友啊,我这是给你机会,你可以约叶队一起共进晚餐,说不定你俩还能发生点故事。”康小北把头伸出车窗追着说。

韩印走进旋转门,背冲康小北挥挥手,好像未听见他的提议。

其实韩印听得非常真切,而且还真有些动了心思,反正自己正想与叶曦讨论案子,不如叫上她边吃边聊?

韩印举着手机,瞅着叶曦的号码,踌躇不定。仿佛心有灵犀,手中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定睛一看,来电的竟是叶曦,韩印赶紧按下接听键…“你在哪儿,吃饭了吗?”电话里传出叶曦略带疲惫的声音。

“刚进招待所,还没顾上吃东西,你呢,要不一块儿…”

“我在你房间门口,买了几份小菜。”叶曦接着韩印的话说道。

“等着,我这就上来。”韩印忙不迭挂掉电话,奔向电梯。

下了电梯,远远看见叶曦倚在房间门上冲自己微笑,韩印冲她扬扬手。

等到韩印走近,叶曦笑了笑,柔声道:“开了一天的会,胃里空空的,想着你可能也没吃东西,买了几份我们当地的小吃给你尝尝。”

“好啊,我正饿着。”

韩印用房卡打开门,接过叶曦手上的餐盒,将她让进屋内。

叶曦先洗漱一番,待韩印洗漱过后,叶曦已经展开餐盒摆在小茶几上。果然都是当地特色小吃:盐水鸭、鸭血粉丝、狮子头、红烧排骨、牛肉锅贴、小笼包…吃饭时两人说话不多,但气氛也不沉默,两人时而会对视微笑,时而又会为彼此夹菜,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默契十足。

饭毕,尽管韩印十分留恋刚才的氛围,但终归人家是来讨论案子的。他将白天调查的情况,为叶曦做了详细的叙述,强调要对冯文浩做重点盯查。

“冯文浩的成长经历和生活背景均在侧写报告范围内,职业也符合凶手的分尸特征。他有过挫败的感情经历,而且长年生活在强势母亲的控制下,生活极度压抑,虽然表面上表现出对感情的豁达以及对母亲的宽容,但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个变态杀手。”

韩印顿了顿,表情异常郑重:“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个人,对‘1·18碎尸案’非常重要,与‘1·4碎尸案’可能也有牵扯,这个人就是尹爱君的舍友,也是冯文浩的前女友…余美芬。”

听韩印如此说,叶曦也紧张起来,皱紧了双眉,屏住呼吸,等着下文。

韩印接着说:“当年正是余美芬的过失,惹得尹爱君负气外出,而稍后不久她也离开宿舍,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是脚前脚后外出的。另外,案发后提出认尸的也是这个余美芬,当日她破天荒买了份本市日报,在夹缝中看到尸源启事,然后汇报到学校,提出到警局认尸。还有一点,薛敏提到余美芬时,我觉得这名字很熟悉,好像在哪里看过,仔细回忆,原来在卷宗里看过。卷宗记录显示,当年有学生目击尹爱君曾出现在青鸟路,而那个学生仍然是余美芬。据薛敏说,在尹爱君出事后,余美芬表现极为反常,性情也有很大变化,所以抛开‘1·4碎尸案’不说,这个女人在‘1·18碎尸案’中应该是个关键人物。”

“你的意思是说她很可能看到了最后接触尹爱君的人,也就是‘1·18碎尸案’的凶手?”叶曦一脸愕然。

“有这种可能。”韩印重重地点头。

“那她当时为什么不对警方说呢?”叶曦问。

“不知道,也许她认识那个凶手,担心冤枉了他;或者是对凶手有某种好感;又或者胆小不想惹麻烦…”

“那她和‘1·4碎尸案’又会有什么牵扯呢?”叶曦又问。

“你曾经问过我‘1·4碎尸案’凶手有没有可能是女人?我当时说如果是女人的话,那她很可能具有某种精神疾病。一直以来余美芬对尹爱君是满怀愧疚的,可能这份愧疚感压抑在她心底,让她承受了很大的精神折磨。而在她与冯文浩的交往中,又受到来自冯文浩母亲的压力,致使最终以分手结局,并打掉身怀多月的孩子。失去爱人,失去孩子,对她的人生更是一次毁灭性打击,她甚至为此患上忧郁症。所以从目前接触过的嫌疑人中,最有可能出现精神裂变的女性只有余美芬。”韩印又补充一句,“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虽然叶曦一直强调,整个调查的主旨是志在解决“1·4碎尸案”,但对于突然出现的“1·18碎尸案”的重大线索,她也必须重视起来,何况还有可能关乎“1·4碎尸案”。叶曦考虑了一下说:“看来我们有必要找出这个人,可她现在在哪啊?距冯文浩与她最后见面至今,也有好多年了吧,我们要怎么找出这个人?”

韩印转身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交给叶曦,说:“这是我向冯文浩借到的余美芬照片,同时也要了她老家的地址。我们分头行事,我去一趟她老家了解一下情况,你把照片复印分发到各分局、派出所,让他们帮助协查一下,如果她真与‘1·4碎尸案’有瓜葛,那她很可能出现在本市。”

叶曦接过照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说:“家里交给老付就行,我陪你去一趟余美芬老家,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要是出点什么差错,我可没法向你们学校和省厅交代。”

叶曦的话让韩印心里暖暖的,但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笑笑。笑罢,正色道:“如果余美芬真的有精神疾病,那么一直莫名萦绕在我眼前的那双眼睛和骚扰电话或许是来自于她。”

“对了,技术科查过了,骚扰电话来自一个临时号码,唯一一次通话便是昨夜和你的通话。距离电话拨出最近的发射塔,位于第一个抛尸现场华北路附近。”叶曦说。

韩印推了推眼镜,盯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也许她就是在那儿拨的。”

叶曦也转过头盯着窗外,皱着眉头说:“咱们先不管骚扰电话是不是来自余美芬,假定打电话的人是‘1·4碎尸案’的凶手,那么她骚扰你的目的是什么?她又要寻求什么帮助?是故意装神弄鬼,想扰乱咱们办案的思路吗?毕竟现在变声器随处都能买到,电话里虽然是女声,但也可能是男的打的。”

韩印点点头:“这种可能性是有的,不过从以往一些变态犯罪的案例看,也可能存在另外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凶手确实想寻求帮助。他厌倦杀人,也怀着深深的罪恶感,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又没有勇气投案自首。例如‘连环杀手黄永’,他放过最后一个受害人,并不是怜悯受害人的身世和祈求,而是他厌倦了杀戮,希望有人能报告警方阻止他;另一种可能性,则可能是一种托词。是变态犯罪人在为自己的连续杀人或者即将采取的杀人行为,寻找合理的解释。就好像说,好吧,我努力过了,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我杀人,不是我的错。”

“既然她有你的电话号码,那么会不会是你曾经走访过的人?”叶曦问。

“也、也不一定,她从别的渠道也能找到。”韩印咬了咬嘴唇,失神地说,“还有,我曾在尹爱君宿舍门口拿名片给保卫科长,不想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走了。”

叶曦眨眨眼睛,说:“这还真够邪门的。”

“是啊!这案子太乱了。”韩印深深地舒了口气。

“还有更乱的。”叶曦目光突然收紧,神色凝重道,“虎王山的轮胎印迹比对结果出来了。”

“什么车?”

“省汽车集团出品的一款汽车。”

韩印好像知道叶曦为何如此凝重了:“和小北开的是同款车?”

叶曦点点头:“这款车在本市特别畅销,而且‘省汽’特供给局里600台作为警用车,所以不能排除当晚在你们之前出现在虎王山的是一辆‘警车’!”

“如果是警车,大半夜的去虎王山做什么?会不会是组里的其他同事?”

韩印问。

“不会。如果组里其他人去肯定会向我汇报,而且组里只有我一个女的,虎王山的脚印却是有男有女。”叶曦斩钉截铁地答道,顿了一下,她抓抓头发一脸烦躁地说:“至于警车去做什么,与‘1·4碎尸案’有没有关联,我还真是一头雾水。”

“你别急,也许根本就不是警车。”

其实韩印说这话是怕叶曦上火,实际上是有些违心的。寻常百姓大半夜的怎么可能找到虎王山的抛尸地点,能够准确找到方位的应该有四种人…对当年“1·18碎尸案”持续关注的狂热分子、“1·18碎尸案”凶手、“1·4碎尸案”凶手以及警察。

首先剔除“1·18碎尸案”凶手,因为在韩印看来此案为单人作案。“1·4碎尸案”凶手肯定是“1·18碎尸案”的狂热分子,不排除个别警察也痴迷于该案,再结合轮胎印迹符合警车车型,那么当晚去虎王山抛尸现场的一干人等,身份是警察的可能性最大。关键是那几个警察去虎王山是出于好奇,还是去重温快感的?也就是说“1·4碎尸案”会不会就是他们做的?当然,在韩印的分析里“1·4碎尸案”也属单独作案,但,不是还有万一吗?万一韩印的分析全盘皆错,万一真的是几个警察作的案呢?而且从亲身经历“1·18碎尸案”的角度来说,警察也的确在这个范围内,所以“车胎线索”一定要查。关键是怎么查?尤其牵涉到内部警员的调查该怎么展开?

虽然由于办案需要,局里和有关部门打过招呼,本市几家主流报纸对“1·4碎尸案”未做过任何报道,但各种小道消息早在社会上和网络上传开了。包括市里领导和寻常百姓对此案都是严加关注,而且由于调查一直未有任何进展,局里一些人对叶曦领导的专案组是颇多微词,此时再提出内部调查,恐怕阻力重重,而一旦消息走漏,谣言四起,外界对警界的质疑声可够市局领导喝一壶的,同样也会将叶曦逼入绝境。所以说,大范围高调的排查是不可行的,也是不可能的。

相对沉默半晌,韩印狠狠心说道:“如果是警车你准备怎么查?”

叶曦失神地摇摇头,咬咬嘴唇说:“还没想好。”

韩印思索了一下说:“你看这样行不行?如果是内部警员,他们应该早就知道,技术科先前在用轮胎印迹比对车型,那么紧接着就要展开实际车辆的比对。出于心虚,他们可能会偷偷更换轮胎,而且为了不惹人注目,他们会到一些小的修配厂换旧的轮胎。这样一来,我们只要抽出一些人手,对一些小汽车修配厂进行排查即可。虽然范围也不算小,但是比起逐一排查警车要小得多,而且局里不会产生异议。”

韩印又强调说:“最好找专案组以外你信得过的警员,切记要低调行事。”

叶曦猛地抬头,面上一阵惊喜,激动得一时无法言表。她心里很清楚,韩印在案子上为她提供了一个最恰当的排查策略,而且尤为贴心的是,这是他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结果。

叶曦凝眸不语,眼眸中带丝钦佩,又含着盈盈的柔情…韩印下意识想移开目光,但又觉不舍,鼓起勇气还是迎了上去。

一阵音乐传来,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韩印从裤袋里掏出接听,脸色突然大变,随即按下免提键,手机里传出一阵女孩的啜泣:“…帮我…求求你…帮帮我…”

“嘟嘟”的挂线声过去好一会儿,韩印和叶曦才缓过神来,对视着,叶曦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就是这个电话,装神弄鬼的电话?”

韩印无声点头,既而抬腕看看表,咬着牙说:“走,去华北路,揪出这只鬼!”

夜晚行车十分顺畅,一刻钟后,两人来到碎尸残骸第一发现地…华北路。

已是夜里9点多,霓虹灯灿烂,整条街熙熙攘攘,仍旧非常热闹。韩印与叶曦分立垃圾箱两旁,神情机敏地审视来往人群。

人群中,有的行色匆匆,有的轻松悠闲,有的专注美食,有的在向身旁伴侣撒娇。韩印的视线从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庞上掠过,蓦然定格在对面的肯德基。

那茶色玻璃橱窗后面隐藏着什么?是那双眼睛吗?对,就是那双眼睛,韩印已经感觉到视线的相碰。他冲叶曦招招手,快步穿过人群向肯德基走去。

叶曦紧随着韩印走进店内,里面客人不多,窗边的座位是空的,但桌上遗落的一瓶矿泉水显示这里刚刚有人坐过。环顾四周发现一个侧门,韩印快速冲向侧门追了出去。

叶曦叫住一位保洁员,指着窗边,问:“这儿刚刚有人坐过吗?”

“对,有。”保洁员答道。

“什么样的人?”叶曦又问。

“好像是女的。”保洁员模棱两可地回答。

“好像?”叶曦有些不解。

“她戴了个帽子,帽檐挺宽,看不清楚脸,身材瘦瘦的。”保洁员解释过后,又大大咧咧地说,“不过我也没太在意看,这店里每天人来人往,像她这种不消费,只坐着看书发呆的小年轻特别多。”

叶曦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去忙了,从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证物袋,将矿泉水瓶装了进去。

此时韩印已经由侧门返回,气喘吁吁地走到叶曦身前,摇摇头说:“没追上,让她跑了。”

叶曦扬扬手中的证物袋:“带回去验验DNA,看看到底是人是鬼。”

韩印点点头,“嗯”了一声。

第十二章强行征调

愤怒的人永远得不到救赎,他们只能诅咒,喊叫,在无尽的深渊里咆哮!

余美芬的家乡位于邻省H省偏远山区,距离J市有800多公里。

为了节省时间,局里特批给叶曦一辆越野吉普。两人先由高速公路行车六个多小时到达H省L市,再由L市向所属D县进发,到达D县还要再开50多公里才能抵达目的地柳树镇。但这50多公里多是崎岖山路,几乎是一路颠簸的,直到傍晚时分,才看到小镇的影子。

两人先到镇上派出所查了户籍,确实有余美芬这个人,户籍于1995年转出去后,便未再迁回。两人一合计,估计余美芬的户口和档案,还存放在J市的人才交流中心。

原户籍显示,余美芬住在柳树镇辖区的金刚山村。金刚山村因金刚山得名,在小镇的北部,距离镇中心10公里左右,村子坐落在山的背后,没有公路,全是羊肠小道,只能徒步,一个来回要将近八个小时。山路艰险,且夜里有野兽出没,派出所方面建议他们在镇上住上一晚,明天一早再出发。

当地派出所安排一位40多岁姓刘的警官负责协助两人办案。刘警官在小旅馆为两人安排了住宿,又张罗来一些吃的,嘱咐他们吃完东西后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明天好赶山路。

叶曦上午走前,已将工作布置妥当,命康小北调派人手24小时对冯文浩进行跟踪监视。康小北怕出闪失,干脆自己亲自上阵。

整个白天,冯文浩都窝在医院里没踏出半步,下班之后驱车载着母亲直接回到住处,看样子这哥们除了工作,便是宅在家里。

冯文浩母子住在离医院不远的一个高档封闭社区里,出入口均有保安把守,还配有摄像监控系统。康小北找到保安值班人员,亮明身份,想要查看1月1日到4日的监控录像,可惜的是,该小区的录像资料只保存一个月,1月份的已经被覆盖掉。

康小北和保安打过招呼,将车停在冯文浩所住的单元楼前停车位。大概7点多钟,杜军结束手头上的工作前来支援。他带来些吃的,两人吃完,轮换着睡会儿觉。

康小北让杜军先睡,他来盯上半夜,累了一天的杜军很快呼呼睡去,康小北便拿出手机和女朋友短信聊天。

康小北和夏晶晶的恋情进行得很顺利,像他们这种刚刚确认恋爱关系的总有说不完的情话,聊着短信,不觉已近午夜,康小北与夏晶晶才依依不舍地道别收线。

楼内各家的灯光早已熄灭,小区里一片宁静。发黄的路灯下,绿树掩映,流水淙淙,让康小北心旷神怡,丝毫没有睡意,但转瞬,又顿觉失落…做警察的恐怕一辈子也买不起这种小区的房子啊。

康小北正兀自惆怅,楼道里感应灯突然亮了,冯文浩的身影由门内闪出。

他穿着黑色夹克,双手插兜,紧缩着身子,鬼鬼祟祟地向小区门口走去。

康小北正纳闷冯文浩这是要去哪儿,怎么也不开车。冯文浩已经在小区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康小北赶紧推醒杜军,发动车子追出小区。

午夜跟踪,视线开阔,不会跟丢,但也容易暴露,康小北始终保持着五十多米的距离,不紧不慢跟在出租车后面。

一刻钟之后,出租车在新界口广场边停下。冯文浩下车,犹豫了一下,走进广场,在休憩木座椅上坐下。他看似悠闲地四下张望,好像在等人,又好像在看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