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晓东租住在一栋小高层的楼房内,杜英雄和齐兵按了按电梯按钮,等了会儿,发现没反应,估计是坏了,只好走安全通道的楼梯。好在尤晓东住的楼层比较低,只有三层而已。
两人来到尤晓东租住的房门前,使劲敲了一阵门,但里面始终没有回应。两人正合计着这小子到底是猫在屋子里故意不出声,还是真的没在家之时,便看到两个穿制服的警员,簇拥着一个着便衣的小伙子,从下面楼梯走上来。
两人还未问话,刚走上来的两个警员中的一个,倒先虎着脸问道:“你们俩鬼鬼祟祟在干吗?和里面的住户什么关系?”
“你们俩派出所的?”齐兵正一肚子火,皱着眉头,看了眼两人的警衔,没好气地说,“不认识我?”
一听这口气,两个民警中年龄稍大的那个,赶紧仔细打量齐兵几眼,忙不迭赔着笑说:“您是齐支队长吧?我们这些小民警见您的机会不多,一时没瞧出来,实在不好意思。”
“你们干吗来了?”齐兵大概也觉得自己刚刚太过严厉,便缓和语气道。
“噢,我们是配合网警执行任务。”年龄大的民警指指身旁的小伙子,“这是网警支队的小刘。”
“您好齐队,我是网警支队的刘明。”着便衣的小伙子赶紧向齐兵伸出双手,礼貌地握手致意,并解释道,“前段时间我们监查到网络上有人散播谣言,说本市即将有大暴风雨降临,雨量和风力都将远远大于4月1日那场强暴风雨,政府方面一心追求维稳,不顾老百姓死活,内部下令不得对公众透露汛情。此则谣言被各社交平台的私人用户大肆转发,给社会和政府带来极其恶劣的影响,后来我们通过排查IP地址,最终锁定这间房子的住户是始作俑者。”
“手续带齐了吗?”齐兵问。
“带了,拘传证和搜查证明都带了。”网警刘明打开公文包,取出两页纸。
“行了,收起来吧。”齐兵点点头,冲杜英雄使了个眼色。
杜英雄心领神会,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包,取出专用工具,转瞬便把门打开了。几个人随后进了屋子,看到房子是一室一厅的,外加个阳台厨房,尤晓东确实不在里面。
齐兵吩咐民警和网警也帮着挨个角落翻翻,看能不能找到匕首之类的锐器。但里里外外搜查了半个多小时,毫无收获。
杜英雄转悠到阳台厨房,看到洗碗池边有一个垃圾桶,便随手从筷笼里抽出一支筷子,蹲到垃圾桶旁翻看起来。
“这小子没跑远,垃圾桶里有鲜奶包装袋,日期是昨天的,估计手机可能是没电了,咱们下去到车里等等看吧?”杜英雄拍拍手,从厨房走出来说。
“行。”齐兵点下头,转而对网警刘明说,“辛苦了,你们回去吧,这个尤晓东我先查,要是身上没什么事再转给你们。”
“没问题,您怎么着都成。”网警说道。
顾菲菲见韩印一脸沉闷,弓着身子盯着桌上的照片,足足半小时没换姿势,显然遇到瓶颈了。她便体恤地走过来,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韩印转头,两人对视笑笑,身子轻轻倚在一起,共同打量起照片来。
陪着韩印默默观察了一阵,顾菲菲长出一口气,有些泄气地说:“真没看出有什么疑点,还是等找到尤晓东看他怎么说吧。对了,英雄和齐队可走了好一会儿了,怎么也没个消息?”
“是,有两个多小时了,”韩印抬腕看了眼表,“可能……”
“等一下,”韩印话音未落,顾菲菲视线突然定住了,指了指他腕上的手表,随即迅速转身将几张记录受害者死状的照片挑选出来,分别举到眼前细细观察一阵,然后把照片陈列在韩印身前,“你看,手表。林峰腕上的手表还在,这是一个国际大品牌,最便宜的差不多也得近十万块钱,以林峰的家世他不可能戴高仿品,既然案件中有盗窃情节,那这么值钱的东西凶手怎么会放过?”
听到顾菲菲略带兴奋的声音,艾小美和叶曦也围聚过来,艾小美试着说:“会不会那家伙不识货,韩老师之前不也说过他没什么见识吗?”
“除此,还有另一种可能性,”韩印眯缝着眼睛,眼神显得格外深邃,若有所思道,“有没有可能林峰被杀和财物被盗并不是同一天发生的?”
“你是说盗窃案件是之前发生的,当时林峰并不在场?”叶曦问。
“还有一点,林峰父亲说过林峰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家里换了把新锁,会不会是因为林峰发现家里丢了东西所以才换的锁?”艾小美跟着提示道。
“这就更能佐证我刚刚的观点。”韩印点头道。
“不对啊,手表是随身携带,手机应该也是,但手机被凶手带走了啊!”艾小美一脸矛盾。
“手机有两年没有通话记录,说明林峰根本没在用,倒是有可能也放在家里。”叶曦说。
“那林峰总得还有个手机吧,现在哪有不用手机的人?”艾小美说。
“这个问题确实有点解释不通。”顾菲菲稍微点下头,斟酌了会儿,接着说,“我有一个想法,咱们先抛开手机的问题,遵从韩老师刚刚的观点,如果‘林峰案’中剔除盗窃财物的情节,再剔除关于折叠水果刀的指纹问题,现场基本就没有第二个人出没的迹象,那案件的性质就会有另一种走向。说实话,也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案件时最直观的感受,林峰也有可能是‘自杀’的。”
“顾姐,别忘了林峰体内还有安眠药的成分,可是现场没有发现药物包装,如果是自杀,他有必要毁灭证据吗?”艾小美提醒说。
“你也别忘了,我说过那安眠药的成分即使过了很多年依然可以检测到。”顾菲菲说,“也许服用安眠药和盗窃情节一样,并不是跟林峰之死发生在同一天。”
“那也就是说林峰有过严重失眠的问题……有先进的智能手机,但他偏偏不用……家里遭小偷洗劫,不去报警,只自行换了新锁……”韩印一边思索,一边喃喃自语。
“林峰曾和母亲在国外一同出过车祸,结果母亲死了,他活下来了,他父亲也说过很长时间他都走不出车祸的阴影,你刚刚说的这几点,会不会意味着他精神上出现了问题?比如,创伤后应激障碍,或者抑郁症什么的?”叶曦受到韩印的启发说道。
“他服用过一段时间的安眠药,后来放弃了,是担心有人给他下毒?他长期不使用手机和座机电话,是因为忌惮手机有辐射,或者是觉得所有电话都不够安全,会被跟踪和监听?丢了心头喜好之物却不报警,是因为对警察不够信任?”韩印继续自言自语推敲着,随后兀自点点头,“如果把这种种细节和疑问综合起来演绎推理一下,或许林峰患有抑郁症,进而加重出现迫害妄想症。而这种病患的自杀行为大多是突发性的,故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也很常见。”
“迫害妄想症?若是这样解释的话,我有个更大胆的想法。”叶曦使劲伸长了手臂,从桌子远处拿过来一份文件,拿在手中扬了一下,“我刚刚一直在研究你的这份侧写——本地人;与受害者同年龄阶段;有可能与受害者熟识,相互交流顺畅;有某种精神障碍;失眠、体形偏瘦;经济状况优越,有私家车。你有没有觉得,如果把林峰患有迫害妄想症这一细节考虑进去,那他是不是和你侧写的嫌疑人形象极其吻合?”
“还真挺接近的,”艾小美略微仰了下头,思索着说,“那作案动机呢?”
“迫害妄想症最大的特征,即是患者总觉得被别人算计、陷害,甚至伤害,所以每天都活在恐惧当中,内心极其痛苦。他们往往会抓住一些极为微小的事件,充当被蓄意谋害的证据,随之恐慌的情绪逐渐蔓延、加剧,外在最直接的反映便是猜忌和愤怒,甚至会产生杀人的冲动。”韩印详尽解释了病症特征,接着进一步结合案件展开观点,“‘植物园埋尸案’的特征显示,凶手作案是意在为孙阳和吕晶报仇雪耻,‘布条蒙眼’的标记性行为,是映射陈大庆和肖刚当年对吕晶粗暴猥亵的行径,问题是林峰案也出现了这样一个标记性动作。假设林峰因为精神出了问题,杀了人,又自杀,那么他在自杀中体现出的标记性动作,只能解读为他在实施自我惩罚,以达到自我救赎的妄想。但我们现在知道,除了喜欢吕晶之外,林峰并未牵涉到霸凌事件当中,他不应该遭受与陈大庆和肖刚一样的惩罚。所以我不排除林峰是‘植物园埋尸案’凶手的可能,但证据有自相矛盾的地方。”
“说得也是,”叶曦咬咬嘴唇,“‘林峰案’中确实有很多疑点无法捋顺清楚,包括那把凶器,咱们也说不清它是怎么从尤晓东手中又到林峰手中的。”
“不管怎样,还是得先找到尤晓东。”顾菲菲说。
天刚擦黑,一个瘦高个的男人,头上戴着一顶长舌帽,低着头从杜英雄和齐兵的车旁走过。接着,男子在楼道口稍微驻足,鬼鬼祟祟东张西望了一番,才又压了压帽舌走进楼里。
在车里蹲守了一个多小时的杜英雄和齐兵,相互对了下眼神,赶紧打开车门,下了车,相继跟进楼里。
男子格外谨慎,走上三楼,似乎听到楼下身后有响动,在楼梯口踌躇了一下,装作自己并不住在这一楼层的样子,继续迈步向楼上走去。
杜英雄和齐兵也未停步,继续快步跟上。
男子扭头瞥了两人一眼,突然加速向楼上飞奔起来。
“是尤晓东,这小子看来是要奔天台去,追!”杜英雄冲齐兵喊了一嗓子,便追了上去。
“我的天,这么费劲,一共多少楼来着?”两鬓已生出白发,身材也略微发福,齐兵跑起来已经没有当年小伙子时的劲头。
“共17层。”杜英雄说话时,人已经超了齐兵半层楼。
齐兵真是硬着头皮跟着追到顶楼,又顺着墙上的扶梯爬到天台,整个人都快要站不稳了,弓着腰,双手按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
此时,尤晓东站在天台围墙边正嚷嚷着:“都别过来……我真没钱……两位大哥再容我几天,我一准把钱都还上。”
“钱什么钱?我们找你……”杜英雄稍微往前凑了凑。
“告诉你们别过来啊……再往前……再往前我真跳下去,你们也拿不着钱……对大家都没好处!”没让杜英雄把话说完,尤晓东便叫嚣着说。
齐兵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好容易磨蹭到杜英雄身边,手搭在杜英雄肩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哎呀,不服老不行,身子骨快要散架了,这兔崽子准是赌博输了借了高利贷,把咱们当成要账的了。”
“你别冲动,我们是警察,来找你协助调查吕晶的事。”杜英雄从兜里掏出证件亮了亮,知道尤晓东喜欢过吕晶,便没提林峰等人的茬。
“吕晶?”一听对面是警察,又提到吕晶,尤晓东果然放松下来,随即又紧张地问,“她……她怎么了?”
“来,来,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吕晶。”齐兵是老油条,不想与尤晓东再纠缠下去,便心生一计,从兜里掏出手机,划开屏幕,装模作样地调出一张照片,摇晃着举到半空中,瞬即偷偷向杜英雄递了个眼色。
果然尤晓东被齐兵的手机吸引,伸长了脖子,身子也离开天台围墙有一段距离。说时迟,那时快,杜英雄瞅准时机猛地扑向尤晓东,抓住他的领口,顺势就是一个大背跨。


第十一章 心碎之痕
审讯室里,尤晓东单手揉着腰,龇牙咧嘴地坐在审讯椅上,对面坐着杜英雄和齐兵。
隔壁观察室里,专用单向玻璃背后,江平市局几位主要领导都到场了,和支援小组一道,关注着这场审讯。
审讯之前,支援小组和齐兵开过一个小会,介绍了更新线索之后的一些判断。把对于尤晓东、林峰两人身上的疑惑和推测都详细做了说明,以便审讯时齐兵和杜英雄对于尤晓东有可能反馈回来的信息做到心中有数,从而有效引导其说出全部事实真相。
“这个人你认识吗?”杜英雄举着一张照片问。
“林峰,我高中同学,后来到加拿大留学了。”尤晓东只看了照片一眼,便干脆地说道。
“你们关系怎么样?”杜英雄问。
“读书的时候一般,他从国外回来之后我们俩处得挺好的。”尤晓东解释说,“那时我在一家修车厂当小工,也不知道他得罪谁了,有一阵子车门总被人划,也总来我们修理厂补漆,我们俩就混熟了,后来经常一起出去喝喝酒啥的。”
“具体是什么时间?”杜英雄问。
“应该是2010年开春的时候。”尤晓东说。
“认识这把刀吗?”杜英雄又举起一张照片问。
“认识,是吕晶在高中时送给我的。”尤晓东认真看了眼,答道。
“那你这把刀怎么会跑到林峰脑袋上?”齐兵亮出林峰被杀的照片。
“啥,这是林峰,他被人杀了?”尤晓东张大嘴巴,惊讶地说,“我说我从国外回来,这小子怎么没影了呢,原来是死了。”
“你也出国了?什么时候的事?”杜英雄问。
“我去德国出了两年劳务,2011年9月中旬走的。”尤晓东指了指英雄手边的照片,“那把刀是我走之前送给林峰的。”
“这三个人你认识吗?”杜英雄分别亮出三张照片。
“认识,陈大庆、肖刚,都是我高中同学,还有那个叫王什么,噢,对,叫王波,是大庆的马仔。”尤晓东同样只瞄了一眼,便说道,“他们仨那会儿干着坐庄赌球的买卖,偶尔我也赌两把,后来王波坑了大庆一笔账跑了,再后来大庆和肖刚因为欠了黑社会的钱也跑路了。”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齐兵问。
“大庆跟我说的,说让王波去网吧找林峰收账,结果这小子就没影了,后来大庆找林峰核实,林峰说钱确实给了王波。还有大庆和肖刚跑路前找我借过钱,我手头向来都紧,哪有钱借给他们?后来他俩说要去找林峰周转,然后就走了。再后来我问过林峰,林峰说那几天有点感冒没去网吧,没见到大庆和肖刚。”尤晓东解释说。
“你一口一个大庆叫着,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近了?你高中那会儿跟他和肖刚不是针尖对麦芒吗?”齐兵问。
“咳,看来你们都知道那档子事了。”尤晓东紧着鼻子说,“其实没那么严重,那时大家都小,不懂事,毕业之后进入社会,才觉得同学情谊特别难得。正好有一次我跟几个朋友去一家酒吧遇见他俩,肖刚说酒吧是他姐开的,还说陈大庆已经是他姐夫了,非要给我们免单,后来就经常联系了。”
“你刚刚说王波找林峰收账,林峰也参与赌球?”杜英雄问。
“他和我一样只是偶尔玩玩。”尤晓东说。
“你知道林峰从国外回来后,是怎么联系上陈大庆和肖刚的吗?是林峰主动的吗?”杜英雄接连问道。
“不,是陈大庆和肖刚知道他家有钱,想拉拢他下注赌球。”尤晓东使劲摇摇头,说,“一开始他们都不知道林峰回来了,有一阵子我赌球输了不少钱,实在赔不起,只好跟林峰借钱把账还了。后来大庆问我一下子从哪儿弄那么多钱,我实话实说是跟林峰借的,然后他说让我联系林峰,找机会一起聚聚。”
“你和林峰平常怎么联系?”杜英雄问。
“林峰那时也不知怎么了,整天神经兮兮的,动不动说有人要谋害他,说划他车就是先兆。还说有人通过手机监听和追踪他,所以从来不用手机。平时他想约我喝酒,便直接来厂里等我下班。我要是想找他,就去体育场旁边有个叫宏声的网吧,他几乎每天都在那家网吧玩,去那儿一准能找到他。”尤晓东突然愣了一下,瞪大眼睛说,“你们这又问林峰,又问陈大庆和肖刚的,不会是他们都被杀了吧?难道真的是吕晶和孙阳干的?怪不得当年林峰说吕晶和孙阳要报复他,吓得他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连吃安眠药也不管用,出门时身上还总带着刀。”
“吕晶和孙阳干吗要报复他,当年的霸凌事件他不是没参与吗?”杜英雄问。
“他不但参与了,还是始作俑者。”尤晓东苦笑一下,说,“这也是我去德国前找他喝了顿酒,他喝多了才说的。林峰当年和我一样喜欢吕晶,他曾经向吕晶表白过,但被吕晶婉转拒绝了。但他不死心,也搞不明白吕晶为什么不肯接受他,后来就瞄上孙阳了。其实孙阳特别无辜,他性格像女孩子,总愿意跟我们班女生黏糊在一起,包括吕晶他们那些女生也愿意带他玩,开玩笑都说当他是好姐妹。也巧了,那一阵子吕晶和孙阳放学经常一起走,被林峰撞到过几次,他就开始胡思乱想,觉得吕晶不喜欢他是孙阳在背后捣鬼,就想报复孙阳,想让他当众出一次丑。后来他偷了他爸两片“伟哥”,带到学校,然后给了陈大庆和肖刚一人一千块钱,让他俩捉弄孙阳,只是事情发展超出了他的想象,牵连吕晶也遭受到极大的伤害。林峰说那是他从小到大做的唯一一件对不起良心的事,所以总觉得会遭到报应。”
“对了,你刚刚说林峰出门总带着刀,那把刀什么样?”齐兵问道。
“是一个有二三十厘米长的匕首,外面带个金色的刀鞘,说是他爸去蒙古时带回的纪念品。”尤晓东冲自己衣服里面比画了下,“平时衣服穿多的时候他把刀放在衣服内兜里,夏天放在背包里,不过后来他家遭了小偷,刀被小偷顺走了。”
“你不说他天天带在身上,怎么会被偷?”齐兵问。
“大概是我走那年的8月份,林峰住在外地的叔叔去世了,他和他爸去送殡,坐飞机没法带刀,便扔在家里。结果就去了两天,家里的那些笔记本电脑啥的连同刀都被盗了,所以我临走前才把吕晶送我的刀转送给他。”尤晓东说。
“那个王波,你和林峰跟他接触得多吗?”杜英雄问。
“一般吧,我不怎么喜欢他,他那个人总咋咋呼呼的,一喝多了就吹嘘自己弄死过人,反正我是不相信。”尤晓东撇了撇嘴角,“不过林峰第一次和他喝酒还真被唬住了,刨根问底和他聊了半个晚上。”
“那你知不知道,王波弄死的那个人就是孙阳?”杜英雄问。
“啥,真的假的?”尤晓东再一次露出惊讶异常的表情,“我倒是听说过孙阳在什么网戒学校逃跑了,一直没有音信,怎么会死了呢?”
“你听谁说的?”杜英雄问。
“听我高中时的班主任说的,他说孙阳他爸去过学校,问老师孙阳读高中时跟谁关系比较好,可能觉得孙阳躲到同学家了。”尤晓东身子又定住了,倒吸一口凉气道,“噢,我想起来了,那晚喝过酒后,第二天林峰特意到厂里问我孙阳的事。我还纳闷他怎么知道的,难道是王波说漏了嘴?也就是说那时林峰就知道王波把孙阳弄死了?”
“你邮寄过一张照片给吕晶吗?”杜英雄问。
“没有!”尤晓东说。
一场审讯下来,所有线索都指向林峰,问题是他已经自杀了,如何取证是个大麻烦事。顾菲菲提议说:“能找到林峰当年开的车也行,如果清洗程度不高的话,可以试着在后备厢里做一下血迹反应测试。”
“没可能了。”艾小美直截了当说,“我问过他父亲,说是车后来给他继子开了,结果那孩子开车到湖边钓鱼,忘了拉手刹,车溜到湖里直接报废了。”
“继子?当年多大?”韩印像突然想到什么,略微提高音量问道。
“我听林峰他爸提过一嘴,好像比林峰小个两三岁。”艾小美想了下说。
“继子,年轻人,喜欢电子产品,与林峰关系紧张,继父林德禄偏宠亲生子林峰,送其林林总总新型先进的电子产品,尤其还送了辆车,因此招致继子的不快和嫉妒。林德禄有林峰家的钥匙,继子完全可以偷配一把,他同样知晓林德禄和林峰赴外地送殡的时间,然后趁机潜入林峰住的老房子里实施盗窃。他得不到的,林峰也别想痛快得到。还有林峰的车经常被划,说不定也是那个继子干的。”韩印一边推敲,一边说道。
“这思路靠谱,可以跟那继子接触接触,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到凶器呢!”齐兵拍着桌子说。
“那林德禄这个继子现在干啥,在不在本市?”顾菲菲望向艾小美问。
“不太清楚,先前也没想到他跟案子有关系,没深入问过。”艾小美解释说。
叶曦抬腕看了下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了,她用征询的目光望向韩印和齐兵:“现在动,还是明早动?”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找林德禄,麻烦他配合我们把他继子找出来。”齐兵斩钉截铁说。
尾声
正如韩印判断的那样,划花林峰的车,盗走林峰喜爱的电子产品,确是林德禄继子所为。他其实也不是真想拥有那些东西,只是嫉妒和愤愤不平林德禄厚此薄彼的行径,所以他从林峰家偷走那些东西之后,直接扔到家里阁楼上的一个破箱子里,便再未动过。还有,当日他还顺手在林峰衣柜里拽出一个旅行包,用来装赃物。他当时并未仔细摸查,其实那包的夹层里装着几个皮夹和手机,以及一把匕首。最终,皮夹和手机被证实分别属于陈大庆、肖刚和王波,而那把匕首上同样被证实残留有这三人的血迹。
毫无疑问,林峰即是杀死陈大庆、肖刚、王波,以及他自己的凶手。
林峰母亲遭遇车祸意外丧生,令其身心备受打击,置身于举目无亲的海外,林峰逐渐陷入焦虑和抑郁的情绪当中。随后他被父亲林德禄带回国内,而林德禄不仅未及时帮助林峰做有效的心理疏导,反而一段时间后又再度组织家庭,令林峰感到被父亲背叛,内心的孤独感和与世隔离感愈加强烈,偏执妄想的思想逐渐成形,并蔓延到现实生活当中。
与高中同学尤晓东的邂逅,令林峰不可抑止地将深埋于心底多年的霸凌事件再度在脑海中上演,于是他的迫害妄想开始有了主题——因为年少无知时策划的校园霸凌事件,他会遭到受害者,乃至老天爷的报复。而当他异父异母的兄弟,一而再再而三地划花他的车子,又为这一主题提供了佐证,致使他心底的恐惧感更加剧烈。
孙阳之死,是林峰开始连环杀人的直接性刺激源。当王波酒后吐露出孙阳失踪事实真相之时,令林峰产生了某种妄想,认为如果能帮助孙阳和吕晶报仇雪恨,他就会免于被他们二人报复和被老天报应。也许因此他能得到短暂平静的时光,但一旦再次出现能令他产生与妄想主题有关的心理暗示的话,他的病情就会急剧加重。
而现实是多重的致命打击接踵而至。先是作为埋尸地点的南山,被纳入植物园升级改造范围;接着家里遭到小偷光顾,凶器不知所终;再之后自己唯一能说知心话的朋友,也离开他远赴国外。相应地,尸骨有可能在植物园的改造过程中被挖掘出来;那把杀人凶器或许已落入警方之手;这世界也再无可倾诉衷肠之人。如此三重焦虑,三重恐惧,致使林峰精神彻底崩溃、分裂。他恍然间想到,自己也应该受到惩罚,只有惩罚了自己,才能得到彻底的救赎,于是他拿起尤晓东转赠他的那把水果刀,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脑袋。
实事求是地说,在韩印多年的办案生涯中,相对来说本案是最为波澜不惊的,但对其内心的触动不亚于任何案件。
一宗校园霸凌事件,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如果没有那次事件,孙阳便不会把自己隐藏在虚幻的网络世界无法自拔,以至于在网戒学校被活活打死;吕晶或许已经成为一名医术精湛的医生,而不是成为走在灰色地带靠搔首弄姿谋生的网络主播;尤晓东也不会那么愤世嫉俗,更不会成为一个整天对他人恶语相向和蛊惑造谣的“键盘侠”;肖刚和陈大庆此时仍然是两条鲜活的生命,而不是深埋于地下的两具尸骨;林峰或许已经成为一名海外归来的精英学子,而不是一个连自己都杀的连环杀手。
而比事件本身更可悲的,是周围人的沉默、妥协与推却。对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尚未成熟的年轻人来说,犯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人告诉他们这是错的,没人教给他们什么是对的!不仅如此,那些大人推卸责任、随波逐流的姿态,面对得失心的丑陋嘴脸,却一再上演。
韩印真的无意鞭挞和指责任何群体和行业,而且他相信本案中涉及的不良社会现象,只是极个别的案例。韩印本身也是一名老师,他能够理解作为一名老师需要面对几十个孩子,还有他们背后更多的家长,以及校方绩效考核和职称评定的种种压力;他也能够理解孩子的家长要背负着生存和想要给家庭创造更好生活的重担,无暇顾及孩子内心的成长和蜕变,但是教给孩子们分辨是非对错、正邪善恶,教导孩子们什么应该摒弃,什么应该坚持,难道不是最基本的吗?
生活没有如果,唯有向前。一个良性的社会,其实不需要人们多付出什么,只需要每个人担负起自己该担负的责任,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足够了!


第二卷 理智面具
我具有人类的一切特征,发肤血肉,但没有一个清晰可辨的表情,除了贪婪和厌恶,我内心深处发生了可怕的变化,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属于黑夜的嗜血恶性蔓延到了白昼,我感到垂死的气息处于狂怒的边缘,我想我理智的面具就快要脱落了。
——《美国精神病人》


楔子
夏夜,天色昏昏沉沉,月亮躲在云层背后,只偶尔露出小半张灰白的脸。城市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行人熙来攘往,大多脚步匆匆。
马路边,光亮惨淡的路灯下,站着一个身材高挑,装扮艳丽的女孩。她粘着长睫毛的双眸,时而盯着手机屏幕,时而东张西望,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尤其有轿车从身边经过时,她便会低眸冲车里打量几眼,想必她要等的人是开着车来的。
果不其然,不多时,一辆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轿车,打着右侧转向灯,缓缓停靠到女孩身前。女孩随即弯下腰,冲着车窗玻璃挥挥手,便满脸愉悦地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坐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