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步跃上屋顶,那灰黑的瓦片上面却不见流光剑。努力一咽,抬头远寻,远远十丈一道身影日下疾奔,隐约有光芒折射而来。不管那是不是我的剑,至少有希望。
如今内力已经上升了整整五个层次的我,要追人并不算难。只是那人的轻功也实在不错,追了半个时辰才缩短了距离,几乎把我累垮。
又过了半个时辰,已快到近处。轰然挥出一掌,急速滑过树林,刮的哗哗直响。那人背后中招,痛叫一声直直摔落地面。
我俯身点了他的穴道,将剑拿回,踹了他一脚,“敢偷本姑娘的剑,找打。”
那人面貌平淡无奇,就是个普通的年轻人,一双眼睛倒是贼亮。我眯眼看他,怒指,“又是你这只狐狸。”
他可不就是玉狐狸,那害我差点被魔教误会砍成渣的江洋大盗。
“我不是。”
“哼。”我伸手摸在他面颊上,找到水东流上回跟我说的但凡易容的人都是从这儿入手的地方,用力一撕,玉狐狸已痛的倒抽冷气。假脸一去,就见了他那张过目不忘的妖孽脸,“还说不是你,你当我眼瞎了呢。”
玉狐狸这才不甘心的看来,“你怎么知道是我?从来没人能识破我的易容术。”
我吃了一惊,“这么明显竟然没人识破过?你戏弄的那些人眼神到底是有多差?”
“…你可以侮辱我的易容术但是不可以侮辱我的顾客。”
“哦。”我蹲身戳他的脸,“你长的这么好看,一点都不大众,被人发现了以后还怎么立足?还是不要做盗贼了,多危险。”
他不屑道,“你先告诉我是怎么认出我的。”
“很简单嘛,再怎么变,人的眼睛是不会变的。”
他一脸恍然,“难怪在客栈你可以认出我不是水东流,也是这个缘故?”
“一半一半。”
玉狐狸忽然满是探究,“姑娘,你观察入微,心思缜密,实在是学易容术的天纵奇才啊,不如拜我门下,我收你做入室弟子吧。”
我干笑两声,这个大神棍,为了逃命这种大话也说得出来,简直就是笑掉大牙好嘛。有太师父的学武奇才就算了,还易容天才,得了,“空话就算了,说,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和水东流不放?竟然还偷我的剑。”
玉狐狸悠哉道,“作为颇具盛名的盗贼,当然是哪里有好货色就往哪里去。你知道水家的梅花玉佩多值钱吗?不但可以到任何一个钱庄提银子,还能在魔教经营的酒楼分舵享受各种教主级待遇。”
我咽了咽,从腰间里拿了玉佩看,这东西竟然还有这种作用。
玉狐狸眨眨眼,“水东流竟然把玉佩送给你了?难道…唔,你们都睡一块了,果然…啧~”
等会,最后一个啧的语气词是怎么回事。
“不过姑娘,即使这玉佩是你的,但是你说我偷你的剑这话可就不对了。”
“哪里不对?”
“这剑也是你偷来的,我再偷,哪里算是偷你的东西。”
我拍拍他的脑袋,“不跟你争辩,这把剑就是我的。”
玉狐狸悠然道,“我劝你还是赶紧把剑给我高价卖了,我可以考虑五五分。否则,即便水东流护着你,也难保你的安全。”
我顿了顿步子,“为什么?”
“虽然不知道雇主是谁,但是有人指定要找到这把剑,不惜一切代价,若有阻碍,斩尽杀绝。”
…我这是又要得罪什么神秘组织的节奏吗…怒摔,我不就是跟随大队下山埋伏,怎么就摊上这么多事了。
愤然回到客栈,进了房里,水东流还在呼呼大睡,被子已经被踹到一边。重新给他盖好,还没等我起身,又被踢开了。再盖,再踢。我大怒,抓了被子往下压,总算是没踢动了。
诶…微微侧耳轻贴,能很清楚的感觉到心跳起伏,顿觉安心。这一安心,就舍不得离开了。
不能回华山,不能回家,众叛亲离,如今…唯有水粽子了。
这一昏沉,已入了梦里。
梦境并不美好,我手里提着流光剑,站在血泊上,尸横遍野。一恍惚,却见那血水中的倒影并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年轻男子。仔细一看,似乎…很像义父。
“渣渣?”
打了个哆嗦猛然惊醒,还觉心在急跳,稍稍抬头,水东流正看来,“你做噩梦了?”
我缓缓起身,抹了抹额头,湿了,“唔,大概是。我梦见年轻时候的义父了,他杀了好多人。可是一眨眼,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却握着流光剑满是悲天悯人的模样。我想…义父说他以前做过不少坏事是真的,选择隐居,或许也是觉得他做错了吧。”
水东流也起了身,抚抚我的背,“可你不是没见过前辈年轻时的样子么?”
我摇摇头,又看看放在一边的流光剑,“都说剑有灵性,或许方才不是我在做梦,而是剑在忆往事吧。”
对于我们用剑的人而言,剑是有灵气的,所为的人剑合一,不就是人的身,剑的魂合为一体了么?
门声敲响,我以为是小二,让他进来。进来的却不是小二,而是魔教的人。似乎是已经认定我们的关系,见我们同在床上也没露出半点惊异,拱手道,“教主,右护法已醒。”
水东流点点头,“他在何处?”
“已随教主入住此处。”
我暗暗惊叹他们找人的速度一流,连住的地方都这么快一致了。
“让他不必过来,我待会去看看,退下吧。”等那人出去,水东流又问道,“渣渣,你伤韩阳和庄世正时,对谁下手重些?”
我想了想,认真道,“那时我还不能控制内力,按理说都是在情急之下用了八九成内力。”
水东流挑眉,“韩阳那个混蛋。”
“怎么了?”
“韩阳的武功绝对比庄世正高,可庄世正醒了还能走动,他却在装死。而且,你还记得午时见到你师父他们后,本无人知晓我的身份,可我的属下却蜂拥而上护来…乍看之下是护主,但但凡有点脑子的,绝不会做那种事。”
稍稍一想,我瞬时明白过来,“那些人怕全都是韩阳的人吧?”
水东流笑道,“渣渣跟着我,智商也拔高了。”
呸!
他悠悠道,“在魔教,小鱼管虾米,大鱼管小鱼,对虾米的接触甚少。他们确实是归韩阳管。本来我还对韩阳持有三分怀疑,可有了今日的事,我倒是可以确定,韩阳确实要叛教。”
我紧张道,“那怎么办?待会那个有可能是鸿门宴呀。”
水东流摸摸我的头,“渣渣,我想起一句俗语。”
“什么?”
“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大怒,“东流你给我认真点!”
水东流笑笑,默了默缓声,“渣渣…待会出了这个房间,就分道扬镳吧。”
我愣神看他,怔了好一会,“水粽子…不要丢下我。”
鸿门宴又如何,也好歹是一场酒宴,一场共赴的酒宴。
第22章 路痴同行
水东流拍拍我的脑袋,“不是丢下,只是暂时分开。你先找个地方躲好,等我去解决了韩阳,就去找你,再陪你杀到衡山。”
“我现在很厉害,可以揍他们。”我握紧了拳头凑到他跟前,“我打算以后做杀手的,现在给钱我,我帮你宰了他们。”
水东流扯了扯嘴角,“你确定不是被他们宰了?”
“嘿嘿嘿,不怕。”
“渣渣,你额头冒冷汗了。”
“…好吧,我怕。”我紧握长剑,认真看他,“可我更怕你一个人跑过去呀。还有…水粽子,我们一起上过刀山,下过火海的。”
“啧,见过一起享福的,还没见过一起找死的。”水东流抓了我的手腕,“把剑拿好,要是待会见势头不对,就挑虾兵蟹将砍,韩阳交给我。”
“嗯。”
韩阳在我心里的定义已经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虽然水粽子该霸气的时候会霸气,但从脾气上来看,还不够老练,就怕被韩阳坑了。
跟问了小二住处,水东流直接领我过去,进了房间,都觉是踏进了龙潭虎穴。隐约有菜香飘来,更像鸿门宴了。
屋内的人一见我们进去,又齐刷刷单膝跪地,“教主。”
韩阳也挣扎着起身,看他模样就是意思意思,可是现在的水东流对他约摸是一肚子嫌弃,也不跟他虚情假意。韩阳只好折腾下地,似痛得声音都发抖了,“参见教主。”
“都起来吧。”
待他们起身,水东流已经坐下,又拉了张凳子给我。于是我就在众目睽睽下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当然,仍紧抱着剑。
离韩阳最近的一人说道,“教主…这位姑娘并非是我魔教中人,可她自称是魔教所派细作,让关中众门派误以为我们是一丘之貉,平白蒙受冤屈。如今我们身在关中,暂时他们不敢有所行动,但难免惹怒他们,会被报复。”
我默默举手,“纠正一点,我从未说过自己是魔教的人,是他们一直以为如此。而且,我只是跟你们教主关系较好,谁没一两个朋友呢。”
那人瞪眼,水东流说道,“她的事不必多说。我倒是想知道,为何我当初想去中原,结果却到了关中?来这里的消息还被人外放,遭到埋伏。”
满屋静悄悄了许久,才有人低声道,“教主您是路痴不是众所周知的事吗…”
在如此严肃的氛围下冒出这一句,别说我,刚才还一脸肃色的众人已是微微偏头,忍笑忍得双肩微颤。水东流嘴角抿高,一直不动声色的韩阳又跪下了,这回却不是单膝,而是双膝,其余人等也都纷纷跪下,“教主可否将地图交给属下一看?”
我从怀里拿出来递给他,等着看他怎么狡辩。
韩阳低头细看,神色变幻莫测,忽然痛心,末了大怒,将图纸啪唧摔在旁边一人脑门上,喝声,“这地图你从何处得来,竟有好几处标注错误,连累教主误入关中,被人埋伏。”
那人一个哆嗦,什么话也没狡辩,一个劲的猛磕头,“属下从小贩手中购买,因未来过关中,并不知晓图纸造假,还请教主恕罪。”
我眯眼盯着两人,韩阳只是看了那么一会竟然就知道有几处标注错误,号称认路小能手的我都认了很久。再看那人,这戏恐怕早就是准备好了的吧。
水东流微微探身,笑道,“看来是我疏于管教了,我几乎命丧关中,屡次被伤,死罪…难免。”
听见那难免,偏头看去,水东流已是一瞬起掌,拍在那人脑袋上…
连吱也没吱一声,就这么…倒地了…
啪嗒。一滴冷汗从脊背落下…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年纪轻轻的他能坐上魔教教主的位置了,这家伙根本就不是吃素的。那我喊他水粽子骂他毒舌王,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屋里的人面色剧变,根本无人去看那横在屋里的尸体。水东流半晌才说道,“他是韩护法的手下,他犯错,死罪难免。但图纸经由你手,过错难免,活罪难逃。我暂且罢免你护法一职,等哪日你戴罪立功,再重回护法一位,你可服气?”
韩阳微顿,到底还是颔首应声,“教主英明,属下认罚。”
水东流对几人说道,“你们将这件事送回总舵和京城分舵,让左护法暂时接替韩阳职务。”
“是,教主。”
等那几人离去,水东流慢悠悠喝了一盏茶,才起身,“我还有事要处理,不必你们在旁碍事,速速回京。”
说罢,又握了我的手往外走。我忍了好奇心,等和他走到街上,还没开口,他就先抓着我的手往我的衣裳上擦,“渣渣,你手心全都是汗。”
“…所以你就如此君子的擦在姑娘身上吗…”
我愤然,他又笑的丝毫无害,“你一定很想问我,为什么不杀了韩阳。”
鉴于知道太多八卦是要被灭口的金字良言,我果断答道,“不,我一点也不想问。”
水粽子竟然怒了,“那你就假装想。”
小心脏一抽,我颤颤道,“好吧…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他面色缓和,一脸耐心的解释道,“我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他要杀我,甚至在决定找他前,就已经想好以他的手段一定会找替死鬼。”
“水粽子你猜对了。”
“嗯,魔教继位是教主若不幸遇难,就由圣姑接替。但现在魔教没有圣姑,所以会由右护法接任。”
我恍然道,“你借故卸任他的职务,还将这个消息让人赶紧报到总舵分舵。那就算他现在杀你,也是左护法继位,根本没他半毛钱关系。如此一来,他不但不能算计你,反而还要把你保护的好好的,让你恢复他的职务。”
水东流斜乜我,“渣渣,话都被你说完了。”
顾不得他的眼神,抱了他的胳膊乐的欢喜,“水粽子你真是太聪明了。这样的话,就不用担心会有人偷袭你了。”
水东流笑笑,心情大好的模样,“走,带你去吃肉丸子。”
我更是大喜,找了家摊子点了二十粒肉丸子,盛了满满两碗,口水横流啊。接过他递来的筷子,撒了一把葱花,捧了碗要先喝口汤,顿了顿看他,“水东流,刚才你杀人后…没洗手吧?”
他挑眉,“没有。”
我哭泣,将碗推到他面前,“混蛋,你故意的,不许浪费,都吃掉。”
“有葱!”
“我挑了还不行吗。”我又让小二上了一碗,耐心给他挑了葱花,“两兄弟都是不吃葱的,果然是一家人。”
“渣渣。”水东流的声音竟然难得的柔和起来,“我从不会杀无辜的人。刚才那人和韩护法做戏,已然是和他一路货色。我不取他性命,日后他也会伺机杀我。”
我点点头,“我明白。”
行走江湖,道义在两边,利字摆中间。对方没了道义,那自己还和对方说这些做什么。
吃过东西,水东流在路上直接拦了辆马车,见他仔细看马,准备买下马车。我前后看了看,见对面有绸缎铺子,跑过去买了一匹布,将流光剑裹好。不管玉狐狸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它看起来价值不菲,为免再被贼人盯上,就暂时这么裹着吧,抽出来还是很方便的。
从铺子出来,见两三人正往隔壁药铺走。我眨眨眼,默默背身,后头还是有冷声飘来,“哟,这不是细作小能手,花梨姑娘嘛。”
师兄的声音分外刺耳,我背身不答。又听见师姐低声劝“师兄…”。一会又是另一个师兄冷冰冰的声音“师父被你重伤,华山派也成了大笑话,你倒是从此逍遥了”。
我吐纳一气,提步往前走,师兄们追了上来,拦了我的去路。
“花梨,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为了一己私利背弃同门,十年情义都可以不要了吗?”
“她若有良心,哪里会做出欺师灭祖的事。”
转眼看见有其他门派弟子陆续过来,我龇牙,“快滚,不然揍断你们三根肋骨。”
师姐气的大喝,“梨子!”
我咬了咬牙,迫不得已打伤了师父,难道现在还要当着别人的面伤他们,再演一出戏吗。想到要出手,已经酸软无力。正纠结,辫子已被人一扯,马蹄声叮咚停下。水东流斜斜看来,“走。”
众人见水东流在,也没敢上前。我松了一气,跳上马车,师姐已追了上来,“梨子,你要是走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我用力抱着剑坐在他一旁,没敢回头,愣神看着前方。
从独自下山的那时起,就已经回不了头了吧。
眼前往事交叠,景象越来越清晰。师兄说的没错,十年情义,哪里能全都断了。
越想越心酸,等发现眼前越来越黑,抬头看看天,已经全黑了。看着前头的路,我眯眼细看,“水粽子,这是哪里?”
水东流也眯眼,“看你一直神伤,如此君子的我不忍打扰,一时忘了问往哪里走了…”
“说通俗易懂的人话好吗?”
“我们迷路了。”
“呜呜呜。”
心里更悲伤了,再也不要跟个路痴一起同行。在我悲伤愤懑之际,马车疾奔而行,已经脱离山道,往一条小道飞奔。一块大石碑立在岔路口,被乌云遮蔽的月光洒了一片银白在印刻着血红大字的石碑上,分外触目惊心——
恶人谷。
第23章 同生共死
事实证明身边有个路痴,就算自己再苦再累也不能苦了他去赶路。我点亮灯笼交给他,郑重接过缰绳,语重心长道,“水东流,就算你武力值天下无敌,但是也不能这么嚣张的,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