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她怎么回答啊!
谢镜辞没脸面说话,只低低应了声“嗯”。
裴渡似是觉得开心,嘴角隐约浮起上扬的弧度,末了一顿:“别不要我。”
当然啊!她用力点头。
他松了口气,脊背仍旧紧绷:“……也不要去找其他人。”
这道嗓音温柔得像水,带着丝丝缕缕的希冀与祈求,能将她的心口瞬间化开。
谢镜辞轻轻吸了吸气:“嗯。”
这声应答毫不犹豫,裴渡笑意更深,略作思忖,再度俯身。
“不用不用!”
方才的亲吻太过激烈,她仍有些喘不过气,往后一缩:“系统已经停了,没关系。”
裴渡却是不语,右手锢住她的腿,不由分说往前一拉。
于是谢镜辞靠他更近,双腿抵在他腰间,抬眼望去,是少年人晦暗不明、陡然近在咫尺的黑眸。
那双眼睛里藏匿着太多太多情愫,因被尘封已久,显得幽深晦涩,如同海底暗潮翻涌,随时会一拥而上,将她吞没。
他放任这些情愫缓缓溢出。
裴渡低头,指尖划过她腰线,感受到姑娘的轻轻一颤:“……谢小姐,我还想要。”
第八十五章 (接下来,便是她与裴渡之间)
谢镜辞被吻得有些懵。
裴渡的动作虽然仍有生涩, 却比曾经的懵懂试探熟稔许多,薄唇碾转之间,柔软的触感侵入血液乃至骨髓, 裹挟着淡淡树木香气,轻而易举便能叫她目眩神迷。
即便是这种时候, 他仍在顾及谢镜辞的感受, 力道虽重却不凶,唇瓣柔软得好似白玉糕点, 自有无尽清甜。
全都怪系统那些乱七八糟的台词。
倘若不是受它驱使,让她不得不讲出那般挑衅的话,裴渡也不会――
谢镜辞仰躺于床前,仓促吸了口气。
她虽然早就猜出裴渡会被激到, 但无论如何也不曾料想, 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除却狂跃不止的心跳, 一个念头悄悄浮在心口上。
她似乎……打开了某个不得了的开关。
在今天以后, 她还能在裴渡面前胡作非为、耀武扬威吗?
察觉到她凌乱的呼吸, 裴渡身形微顿,稍稍抬头, 将薄唇移开。
他定是见到谢镜辞通红的侧脸,喉结一动,自唇边扬起毫不掩饰的弧度。
……他还笑!
谢镜辞耳后更热, 抬手戳一戳他肩膀:“不许笑。”
裴渡乖乖点头:“嗯。”
他说着抿了唇,奈何口中虽是这般应声, 嘴角却仍是轻扬,自颊边露出两个圆圆小小的酒窝。
谢镜辞被他笑得又热又燥, 连裴渡眼睛也不敢去看,见他没再继续, 闷声道:“……结束了?”
“结束了。”
覆在腰间的右手无声移开,顺势向上,指尖落在她侧颈上,顺着颈骨轻轻一划。
他眸底尚有温存的暗色,语气却是克制,温声应她:“接下来的事……便等成婚后再做吧。”
他心中喜爱溢了满腔,无时无刻不想将她据为己有,但裴渡亦心知肚明,应当给予谢小姐应有的尊重。
对哦,成婚。
他们两人如今的身份是未婚夫妻,比起真正的道侣,中间终究还是多了层模糊不清的纸。她没想太多,依着裴渡的意思开口:“我们应当何时成婚?”
她说得又轻又快,全然没经过思考,等话音落下,才陡然意识到不对。
裴渡刚说成婚后再继续接下来的事,她下句便问,何时才能结为道侣。
这这这、这样听来,岂不像她十分期待同他这样那样,虽然她的确有那么一丁点儿小期待……
但绝对不能落在裴渡耳朵里!
谢镜辞:“你不要想太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想问这个问题,真的!”
――更显得欲盖弥彰了可恶!
她被自己弄得面红耳赤,近在咫尺的裴渡却是一怔,黑眸安静,定定凝视她的眼睛。
眼底暗色褪去,由淡淡的拘谨取而代之。
谢镜辞看见他长睫微动,开口时小心翼翼、怀了怯怯的希冀:“谢小姐……想同我尽快成婚?”
他在紧张。
一面是疯狂的渴求,一面是卑劣的自卑,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彼此交缠,映在少年人漆黑的凤眸,也落在谢镜辞眼中。
她都明白。
“对哦。”
她虽是处于被动姿势,仰面躺在床褥之间,双臂却不由分说上抬,环住裴渡泛着绯色的脖颈,感受到后者愈发剧烈的脉搏。
日光熹微,谢镜辞向他露出一个毫不设防的笑,眼角眉梢尽是微光:“因为实在太喜欢裴渡啦,想离你更近一点。未婚夫妻隔得太远,思来想去,还是道侣更适合我们,对吧?”
按在她侧颈的拇指用力一抚。
裴渡心动得难以自制。
说不紧张自然是假的。
这是他憧憬了整整十年的愿望,原以为自始至终皆在孑然独行,甫一抬眼,却见到谢小姐的影子。
她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
不似他拘谨寡言,她的步子轻快肆意,所过之处万物逢春、生出无边亮色,带着暖融融的春光,毫不犹豫奔向他。
何其有幸。
笑意自眼底流泻而出,裴渡情不自禁地扬唇,抬手摸摸她头顶,再度俯身。
薄唇绵软,落在谢镜辞白皙额头:“嗯。”
*
婚事之后再议,如今最为重要的,还是万众瞩目的寻仙盛会。
谢镜辞虽然并未收回被忆灵夺走的神识,但好在爹娘足够靠谱,于她昏迷不醒的一年里四处求药,对于识海修复大有裨益。
加之归元仙府的历练滋养了识海,让创口得以缓慢愈合,她如今恢复大半,已然到了元婴五重的修为。
五重,在所有元婴修士里算作中游水平。
寻仙会根据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将前来参赛的修士分为五个大组。虽然彼此之间大境界相同,元婴遇到的对手都是元婴,但要论实力,却是千差万别。
打个最为直观的比方,一个刚刚成为元婴的遇上一个即将突破化神的,其中差距不言而喻。
好在他们一行人的战果都还不错。
裴渡身为夺魁大热门之一,场场皆是游刃有余,无一例外能把对手打得心服口服;莫霄阳自鬼域而来,剑法诡谲莫测、杀机极重,一路高歌猛进连胜数场,只可惜败在自己莽撞的性子,止步于前八。
谢镜辞则是出了名的下手狠辣、不留情面,一向讲求速战速决,往往刚一开场便威压全开,攻势又急又凶,根本不留给对手丝毫喘息的时间。
也正因如此,喜提了“最不想遇到的对手”排行榜第二名。
说来很巧,今日在四进二的半决赛擂台上,她所对上的,正是这排行上的头名。
更为巧合的是,莫霄阳便是败在这名鬼修手中。
鬼修名为乌泽,是个身形瘦高的苍白青年,狐狸眼时时弯起,却无甚笑意。
乌泽乍一看去与常人无异,然而细细端详,轻易便可察觉瞳仁中黯淡赤红的血光,被长睫无声一遮,显出几分朦胧诡谲之色。
二人对决的擂台,是在一片无垠荒漠之上。
入夜的沙漠寒风四起,撩动黄沙滚滚,轻烟漫天。天边一轮孤月皎皎,乱云泠泠,映出星汉无波。
“镜辞修为不及于他,若想赢下此局,恐怕不易。”
看客席上,一老道轻抚白须:“鬼修难辨莫测,此番定是苦战。”
谢疏闻言点头,视线一刻不离擂台。
鬼修是极为罕见的一种“道”。
欲想修炼鬼道,必须舍弃凡俗肉体,以魂魄为引,护得识海无恙。此法超越生死之间,需以极强意志挺过神识涣散的前期,虽然修行艰难,一旦修为有成,便可驱御万鬼,坐拥阴阳之力。
鬼修已经足够棘手,偏偏她对上的还是乌泽。
能登上“最不想遇见的对手”头名,这位铁定不是一般人。
与讲求速战速决的谢镜辞不同,乌泽即将迈入化神期,实力比大多数人高出不少,因而心高气傲,对胜负并不在意,唯一热衷的,是用鬼术折磨戏弄对手。
听说此人性情古怪,不会轻易置人于死地,而是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苦苦挣扎求生。有人不堪忍受,甚至当场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狼狈离开玄武境。
一人叹道:“乌泽已有百岁,谢镜辞不过初初离开学宫,依我看来,很难胜过他。”
他身侧的青年懒懒应声:“这不一定。”
“为何?”
青年抿唇一笑。
然后神色瞬间变得狰狞:“因为乌泽那混蛋迟早会遭天谴!居然让我在台上遭受那般奇耻大辱……谢镜辞给我冲!”
谢疏轻咳一声,回头看上一眼,此人正是那耻辱自尽的倒霉蛋。
“没错。”
不远处一名女子咬牙切齿:“乌泽算个什么东西?谢镜辞定能把他揍成泥!”
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乌泽在擂台上得罪了那么多人,如今摇身一变,全成了谢镜辞的临时亲友团,尽心尽责之程度,连谢疏云朝颜都甘拜下风。
台上的谢镜辞不会去想这么多。
钟鸣已起,擂台骤开,任何多余的思绪都可能导致败北。
“鬼哭刀。”乌泽朝她笑了笑,一眼认出谢镜辞手中长刀:“刀是好刀,只愿莫要被主人辱没,变成一无是处的废铁。”
这是句再明显不过的挑衅,谢镜辞回以微微一笑。
这仿佛是个无声的讯号。
两人同时动身之际,周遭冷风乍起,只听得万千鬼哭,千百呜咽,空荡无物的大漠暗芒回旋,竟不知自何时起,生出了道道鬼魅般的影子。
乌泽敛眉,于心中默念口诀。
鬼哭刀生性阴戾,以无数血肉滋养而成,是名满天下的邪刀。谢镜辞所习功法必定偏于阴寒,与他这个鬼修遇上,要想赢,只能比他更戾更凶。
但区区一把刀,如何能抵御千百邪祟?
诀毕风烟起,月下魍魉生。
浮动的暗影徐徐而出,好似墨汁四散,凝出不甚清晰的人形,稍一停滞,便如暗潮四起,倏然向谢镜辞一人涌去!
鬼魅萧萧,长刀亦是萧萧。
谢镜辞身法极快,鬼哭刀嗡鸣如缕、铮然不休,于侧身之际划出一道圆弧,好似红月凌空,须臾一个变招横刺而下,便将幽影拦腰斩断。
鬼魅愈来愈多,汇作奔流之势,几乎遮掩了谢镜辞的影子。
再看苍苍大漠,只见乱云如絮,遮掩冷然月色。四下蔓延开血一样的红雾,石壁上、沙石中、地面下,皆涌现出混沌不堪的影子,只需一瞥,就能让人脊背发凉。
“这――”
孟小汀打了个哆嗦:“鬼修的招式都这么可怕吗?”
“孟小姐可是觉得害怕?”
龙逍坐在她身后,闻言立马接话:“我家的门客里,有好几个都是鬼修。不如我将他们引荐给孟小姐,平日里多打一打练一练,胆量自然就上去了。”
莫霄阳神色复杂,颇有些同情地看他一眼。
“万鬼噬心。”
裴渡蹙眉:“这是乌泽常用的招式,能将对手困于幽冥之中,受百鬼啃噬……听闻那位自行了断的修士,就是受了这道邪法折磨。”
幽魂一个接着一个现身,仿佛没有尽头。
黑影太浓太重,围在谢镜辞身边聚作一团,竟如同海浪浮空。孟小汀看得心惊胆战,忽然瞳仁骤缩,猛地吸一口气。
万里风烟,一息霜月。
然而这轮月亮并非高高悬在天边,亦非澄明亮黄,而是一弯殷红如血,恣意腾卷于半空,旋即嗡地一鸣――
于是混沌凿开,翻江倒海卷巨澜。
势不可挡的刀风急急如刃,划空之际尽斩西风。
谢镜辞已被啃咬出道道血口,血珠如缕落于刀尖,再被用力前挥,散在浓稠红雾之中。鬼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暗光,好似她握一轮血月在手,所过之处魍魉尽退,哀嚎声声。
她将灵力聚于长刀之中,所向披靡的煞气萧飒幽寒,因杀机太重,竟连鬼魅也不得不退避三舍,狼狈奔窜。
乌泽饶有兴趣地挑眉,再起手,整个人身形骤暗,溶于凄凄暮色中。
“化魂。”
莫霄阳生在魔域,对鬼修的功法了解颇多,下意识开口:“此法既可隐匿行踪,也能使自己迅捷如幽风,偷袭常用。”
但乌泽此番用上,目的显然不是为了偷袭。
谢镜辞感受到空气里的灵力波动。
一股利箭般的气息顷刻靠近,她堪堪闪过,下一瞬,便又从四面八方涌来更多。
乌泽不会轻易置她于死地,但会于无形中将她死死压制,如同逗弄无能无助的白鼠,在一旁兴致勃勃观察反应。
真是有够恶趣味。
谢镜辞皱眉,竭力感知他的动作。
对方无影无形,难辨行踪,而恰恰修为胜她许多,威压一盖,很难感应到气息所在。
唯一能辨明来向的……唯有那一簇簇凌厉的风刀。
乌泽的动作毫无规律,但静心细细思忖,尚有猫腻可寻。
他环在谢镜辞身侧飞速而行,循着狂风凌乱的轨迹,这一瞬在她身后,那么当她出手的间隙,隔着数个须臾――
只可惜修真界里,尚未流行后世网络游戏里的“预判”一词。
她并无十足把握,要想破局,唯有殊死一搏。
一束风刀径直刺向左臂,谢镜辞并未躲开。
看台之上,孟小汀屏住呼吸,看她侧身握刀,向身前刺去。数道灵力划过身侧,引出鲜血如丝,在愈发浓郁的血雾里,谢镜辞眸光一动。
眼看长刀一往无前,于须臾之际,竟忽然生出一个变招,向斜后方向猛攻!
方才的直刺不过一道佯攻,避免他见势闪躲。
孟小汀激动得一把揪住大腿:“乌乌乌泽!”
血雾横飞,高挑苍白的青年默然现身。他此刻已然无法抵挡,速速于心头默念口诀,挥手回击。
于是暗影丛生,滔天黑潮宛如翻江巨浪,顷刻间奔涌而前。他被迫还击,却心知肚明,谢镜辞不可能赢得了他。
他们两人皆是修习阴寒之术,而论修为,他定然凌驾于对手之上。
谢镜辞却是一笑。
她擅长的……可远远不止一种术法。
随少女手腕轻扬,长刀掠空,走势竟又是一变!
三尺白芒寒如水,跃跃沉吟欲化龙。
圆弧之上污浊消散,退罢纤尘,宛如闲云收尽,玉镜空浮,一轮白泠泠的月牙滟滟团团,直斩龙阙,所向披靡。
百鬼丛生之际,月影初初浮空。
弦月生辉之时,邪祟魍魉皆散去,四下俱静,唯有霜重云疏。
乌泽满腔自信,欲要与她一决高下,因而出手之际,会动用极阴极戾的功法,力求碾压。
谢镜辞早便猜出这道心思,挥刀所用的变招,正是最克制邪术的佛门术法。
“这是……”
有人惊呼出声:“佛门的‘月下逢’?这不是棍法的走势吗?她她她、她怎么用成了刀功?”
“谢镜辞嘛,在学宫那会儿就是个老裁缝了,什么都能学着用。”
另一人啧啧称奇:“不过鬼哭刀生性阴戾,她能以它用出这一招,实在不简单。”
他身侧的汉子倒是直爽,猛地一拍大腿:“这都能赢,厉害啊!”
刀尖对准青年咽喉的刹那,周遭风声俱寂。
乌泽尚未从落败中回过神来,神色微怔。
谢镜辞方出学宫,在此之前虽然小有名气,但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只不过是个天赋异禀的小辈。
他是真没想到,这丫头居然会这一招。
鬼修遇上佛修,会尽量避免使用太过阴邪的术法,以免遭受压制。想来她心知修为不敌,只能智取,从一开始便做好了打算,因而所用之术,都是规规矩矩的刀功。
他最后下的死手,反而成了作茧自缚。
“输了输了,没意思。”
乌泽踹开脚下一堆沙砾,声调懒散:“喝酒去喝酒去,刀法还不错。”
谢镜辞扬唇笑笑:“前辈,承让。”
她为靠近乌泽,来不及躲开四面八方袭来的风刃,如今伤口犹在烈烈生痛,但尚不可掉以轻心。
因为接下来……便是她与裴渡之间的对决了。
第八十六章 (裴道友,请赐教。)
若在一日之前, 必定无人能料到,于寻仙会中角逐元婴期魁首的会是两个小辈。
还是两个互为未婚夫妻的小辈。
玄武境不似外界,即便身受重伤, 也能在擂台之外很快恢复。两场半决赛落罢,并未留出太多空余时间, 紧随其后的, 便是夺魁之争。
擂台上设有结界,相当于一处独立的小小天地。结界之中无法修复伤口, 因而谢镜辞离开擂台时,带了满身的伤。
她一眼就望见裴渡。
对决尚未落幕,他便候在结界出口等她,这会儿望见谢镜辞衣上的血, 无声蹙了眉。
“谢小姐, ”他本欲说声恭喜, 却忍不住脱口而出提醒她, “伤。”
“小伤而已。”
谢镜辞怕苦不爱吃药, 对疼痛倒是不怎么在意,闻言轻轻一笑, 拂去身上血痕:“待会儿还有一场,就当提前习惯。”
裴渡正色:“我不会――”
他说到一半便停下言语,似是颇为无奈地泄了气:“我会全力以赴。”
谢镜辞眉眼一弯:“我也不会手下留情哦。”
他们身为彼此的未婚夫妻, 亦是从学宫起,便相争已久的对手。
正因心存尊重, 才不会互相看清,无论是谁心软放水, 都是对另一方实力的轻视与亵渎。
谢镜辞与裴渡都心知肚明。
“最后一场在正峰峰顶。”
谢镜辞捏捏他手背,感受到裴渡的顺势回握, 不由一笑:“走吧。”
*
谢镜辞已经很久没同裴渡认认真真打上一场了。
他们先是被问道大会、归元仙府的历练占据时间,之后又忙于赶往琅琊秘境,莫说决斗,连切磋都极少有过。
如今她手握鬼哭立于台上,瞥一眼不远处长身玉立的少年剑修,心中除却紧张,更多是难以言喻的兴奋。
这是她唯一认定的对手。
而身为刀客,此生最大的幸事,莫过于寻得一位势均力敌的对手。
那个人能是裴渡,真是太好了。
钟鸣尚未敲响,浑身上下的血液便已隐隐沸腾。战意如同悄然滋生的藤蔓,攀爬在脊背、指尖乃至心口,引出无边战栗,叫嚣着拔刀出鞘。
然而与谢镜辞相比,裴渡模样虽则认真,却有一点不同。
他耳朵有些红。
可怜老实人勤勤恳恳,临到上擂之前,还要受未婚妻撩拨。当时谢小姐的言语犹在耳畔,又低又柔,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新婚夜的时候,一切都由赢家做主吧。”
她真是有够坏心眼,在发现少年短暂的怔忪后笑意更浓,往他耳边吹了口气:“要是输给我,当心被我为所欲为哦。”
他脑海里很可耻地浮现起某种奇怪的画面。
裴渡心里的小人软绵绵缩成一团,身后传来不知是谁的议论:“年轻人就是稳不住心神。快看裴公子,夺魁之争还没开始,就激动得脸都红了。”
于是谢镜辞笑得更欢。
裴渡轻吸一口气,收敛思绪,握紧手中湛渊长剑。
最后一场对决,位于大雪纷飞的山巅。
四下重山层叠,连绵成片,山水之间尽是雪白一色,满目浮玉飞琼。鹅毛雪花纷然下落,仿佛有人将天边乱云揉碎,再一并洒向人间。
往下是清一色的白,抬眸上看,则是暗云涌动的黑。
雪夜的月亮朦朦胧胧,月晕如墨汁般散开,清光婆娑;乌云映了白雪,一切皆是灰蒙蒙的,随夜色静静淌动。
他与谢镜辞立于极致的黑与白之间。
俄顷钟磬起。
风雪肃肃,钟声也显得沉郁寥落,悠然低徊之际,携来长剑如龙的嗡鸣。
开始了。
谢镜辞扬唇浅笑:“裴道友,请赐教。”
裴渡拔剑,点头:“请赐教。”
立于擂台之上,彼此只剩下“对手”这一个身份时,裴渡的气场与平日里截然不同。
温润清雅、内向寡言的外壳褪去,站在风雪中的,是一名年少成名的剑修。
他生得高挑,眉目精致清泠,一旦不见笑意,便陡增几分高不可攀的凌然冷意,尤其凤眼一扫,惹人心惊。
当真像一把所向披靡的剑。
谢镜辞感到鬼哭因兴奋生出的颤抖,抬手拔刀。
她起手便用了杀招。
鬼哭乍起,凌空划破纷然雪花,所过之处风烟尽碎,爆开团团簇簇的莹光粉末。
雪色玉白,长刀暗红,而在刀锋口,竟生出星汉般的粲然白芒,点点星光隐现不休,于瞬息之间点亮夜色。
而在千百白芒之中,最为锋利莹亮的一点,正径直向裴渡逼去!
“这是――”
有人惊叹道:“锻刀门的‘星河曙天’!”
“虽然只学到七成相似,但做了合理的改动。”
一老者抚掌笑道:“如今真是不能看轻小辈了。”
猝然靠近的杀气冷厉如冰,裴渡周身剑气一凛,挥剑去挡。
他起手用了极为简单的剑式,然而大道至简,自有精妙。当灵力聚于这浑然一击,厚重威压向八方爆开,星光点点,恍如玉碎。
谢镜辞料到他会格挡,眼底再度溢出浅笑。
既要星河曙天,几点寒星定是不够。
于是少女刀尖一旋,不过短短几个瞬息,便于半空划出数道亮芒,有如星河倾泻、灿灿莹莹,无一例外,全部冲向近在咫尺的年轻剑修。
灵力步步紧逼,丝毫不留喘息的时机。裴渡凝神挥剑,斩落星汉浮空,与鬼哭相撞的刹那,耳边响彻铁器嗡鸣,悠久绵延。
旋即他出手。
既是决斗,自然要竭力去赢。
湛渊轻吟如龙,再度与长刀两两相撞。二人皆是身法极快,不留退路,谢镜辞踏雪似凌波,瞬息与他对上数刀,呼吸渐生急促。
身侧是疾风呼啸,灵气奔涌反复,隐有吞天之势。在濒临生死的险境下,谁人都来不及多想其它。
曾经记在脑子里的技巧与方法皆成了废纸,来不及细细阅读,支撑着右手挥刀的,唯有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像是站在钢丝上跳舞,即便下一瞬就可能丢掉性命,却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在紧绷着的心口里,觅见独独一抹甜。
这是战斗的乐趣。
不知对下多少刀,二人动作皆是一滞。刀剑沉沉相撞,嗡然声起,裴渡扬剑。
起初只是微光渐生,好似一泓秋水流泻而下,映出孤光一点萤。
随即四面落雪尽碎,白幕铺天盖地,雾气深处,如有美玉沉钩。
――须臾间白光陡盛,湛渊竟是弧光一转,勾出一轮弯弯残月,顷刻击落浩瀚星河!
刀与剑虽是杀气犹存,却莫名生出几分咫尺相和之势。
这边月牙方落,那边星点便起,天地一色里,唯有此处飞霜凝雪、星月相逐。
“嘶――”
莫霄阳不由吸一口冷气:“虽然我知道他们俩都在很认真地打,但为什么总有种错觉……觉得谢小姐和裴渡是在玩某种情调?”
不怪他会这般去想,全因擂台虽则肃杀,却未免太漂亮,也太盛大。
雪华流转,天边明月照拂地上清影,淡云扶疏,衬得刀光剑影格外醒目。流风回雪,星云溅溅,一时竟比真正的夜空更为耀眼,叫人挪不开视线。
孟小汀拍拍他肩膀:“好兄弟,自信点,把‘错觉’两个字去掉。”
坐在后排的龙逍双手环抱于胸前,饶有兴致:“二位来猜猜,他们谁会夺得寻仙会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