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澜眼里仍是不屑,眸光一暗,迅速侧身避开。
紧接着, 便是纷乱如雨、令人目不暇接的刀击。
“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
眼前的刀法滴水不漏, 每次出手皆是煞气十足,不留任何喘息的余地。他厌倦了一味躲闪,颇为不耐地皱起眉头,修长苍白的右手一旋,掌心里出现一个椭圆形蛊皿。
顾明昭忍痛吸了口气:“当心,那是他炼出的蛊虫,千万别被碰到!”
但见蛊皿一摇,被掀开顶上圆形的盖子,从中现身的却并非毒物,而是一团形似毒蝎的巨大黑影。
――不过须臾,那道影子便抽搐般猛地一抖,如同饿了许久肚子的狼终于找到猎物,径直朝她狂奔而来!
“噬心蛊。”
白寒抬手拭去嘴角鲜血,此时情绪平稳,她身上的青筋与蛊虫渐渐消退,恢复了往日白净的面容:“一旦被缠上,蛊虫入体、万蚁噬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姑娘务必当心。”
“多谢。”
谢镜辞颔首致谢,体内灵力有如云蒸雾绕,徐徐上涌。邪气本欲侵入她口鼻,却猝不及防,被一道剑光斩得七零八落。
“谢小姐。”
裴渡低声:“有我。”
无论如何,只要有他在,就必不会让蛊毒伤她。
毒蝎发出一声尖啸,须臾之间,庞然巨影竟散成数个小墨团,墨团悄然凝结,聚作黑漆漆的小型蝎子。
与谢镜辞杀心极重的刀意不同,裴渡的剑气凛然清冽,裹挟着寒冰轰然散开,有如银河腾浪,尽除妖邪。
剑光不散,瞬息万变,眼看向他逼得越来越近,立于邪气中心的青年眼珠一转。
他藏身在暗处,曾特意观察过这帮人。
凌水村默默无闻,又很少出现值得一提的大怪物,来到这里的,往往是筑基左右的寻常修士。
但这几个显然皆在金丹以上,其中裴渡更是实力强劲。因此,即便知道自己正在被他们调查,温知澜也不敢贸然下手,只能静观其变。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是正确的。
哪怕仅仅对付谢镜辞与裴渡两人,就已经让温知澜有些吃力,倘若孟小汀和莫霄阳不久后赶到,战况只会更加一边倒。
他绝不能拖延,必须在另外两人前来之前结束战斗――爱管闲事的小辈、对他和他娘赶尽杀绝的水风、那侥幸活下来的白家二小姐,一个也不能留。
今夜发生的一切,将成为唯有他一人知道的秘密。
温知澜薄唇轻勾,自嘴角扬起妖异浅笑,瞳孔本是漆黑,却在此刻蒙了猩红血色,随着血红加深,青年体内黑气狂涌。
在他耳边,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宛如鬼魅,飘渺非常:“杀了他们,澜澜。就是因为这些自诩正派的修士,我们母子才会落到这般下场……报仇,一定要报仇!”
“这是――”
谢镜辞微诧:“心魔?”
随着邪气渐浓、低语声起,在温知澜空空如也的身侧,出现了一个伶仃瘦弱的女人身影。
那道影子黑红混杂,混沌不堪,在夜色里上下起伏,没有五官轮廓。谢镜辞看上一眼,便下意识觉得识海发痛,直犯恶心。
“心魔就算外化,也绝不可能强大至此。”
裴渡蹙眉:“这应该是寄生在他体内的魔。”
心魔往往藏在人的识海深处,不会轻易化形,更何况这道影子浑身散发着邪气,明显拥有不弱的力量。
眼前的女人自称“母子俩”,很可能是当年死在潮海山里的温知澜娘亲。
――可他娘亲不是早就没命了吗?
来不及等谢镜辞做出反应,女人便从喉咙里挤出喑哑破碎的笑,手腕一动,丝丝缕缕的魔气凝结,一并涌向众人。
一时间魔气如潮,蛊虫纷飞,空气里充斥着女人肆无忌惮的大笑,声声撕裂耳膜。
谢镜辞暗骂一句,提刀上扬,挡在顾明昭身前,接下重重一击。
这么多虫子,差点让她密集恐惧症发作,邪修不愧是邪修,在恶心人的造诣上登峰造极,无人能比。
尤其是温知澜一边狂笑着引爆蛊虫,一边欣喜出声:“娘,你说我做得对吗?”
就很像个头大身子小的妈宝巨婴。
“二位不必担心我们。”
白寒竭力起身,一向毫无表情的脸上,因着一分凛然与决绝,终于显出些许人情味道:“我也是个蛊师,在抵御蛊毒之事上略懂一二。”
顾明昭帅不到三个吐息,经过方才的全力一击,已然成了瘫坐在地的废物饼干,闻言拼命点头:“我会好好呆在她身后,保护村长的!”
来自温知澜的攻势越来越凶,局势紧迫,来不及犹豫思考。
谢镜辞沉沉点头,与裴渡交换一个视线。
目光于无尽夜色中短暂相接。
然后两人同时动身。
少女身姿轻盈,侧身避开一道黑影时,长裙外旋,荡开瑰丽非常、却也杀气凌然的锐利弧度。
修真界里道法万千,与讲求风骨的剑术不同,用刀之人,往往只求两字:快、狠。
鬼哭破风而过,刀剑划开纸张一样的浓雾。在嗡鸣不止中,只能望见刀身不断穿梭的漆黑残影,短短一个瞬息,便已斩落遍地虫尸。
她攻得凶,双目晶亮,嘴角因酣畅淋漓的战斗轻轻扬起;身侧的裴渡则是不紧不慢,凝神环顾四周,许多黑影尚未靠近谢镜辞,就被剑光一分为二。
谢小姐若是想打,他就由着她去打,让她开心便是。
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越来越响,伴随着蛊虫此起彼伏的哀嚎,一时间有如山崩。
顾明昭仰头望去,目光穿过漫天黑影,不自觉露出浅笑。
他是个不堪大用的神……万幸,凌水村的大家还有救。
谢镜辞欺身而上。
在一望无边的黑雾里,她的身影是唯一一道疾光,所过之处邪潮退尽,熠熠生辉。
不可能。
温知澜后退一步,握着手中最后一个蛊皿,指尖蜷缩。
这已经是他全部的力量,怎会有人在这种铺天盖地的攻势里活下来?更何况以她的修为,理应只是个金丹――
他蛊虫用尽,已快没了筹码。
可他还没有如预想中那样,把整个凌水村的人全都踩在脚下。
“你们自认为正义,我和我娘又有什么错!”
眼看对方步步逼近,温知澜的大笑僵在嘴角,脊背发抖:“难道是我想要天生邪骨?每当看见鲜血,身体里都会不由自主涌起渴望……那种感觉,你们根本不明白!我也是被逼无奈!”
谢镜辞不语,凝神默念口诀,灵力上涌,挥刀而去。
蛊师习惯躲在暗处,对于近身作战并不熟练。今夜若非白寒突然出现,恐怕他们永远不可能找到温知澜的影子。
青年面色发白,紧盯着红光一现,向身侧急转。
“娘……!”
他险些摔倒,丢出身上最后一只蛊虫:“娘,我该怎么办?!”
身后的女人并未应答。
温知澜话音方落,就听见她声嘶力竭的惨叫:“呃啊――!”
他心头剧颤:“娘!”
原来谢镜辞见那一刀被躲开,并未顺势退去,而是转了轨迹,把刀风往上引,不偏不倚,正中女人胸前。
“这不是你娘亲,那女人早就死了。”
虽然不知道那道黑影形成的原因,但此时没办法细想太多。
谢镜辞动作没停,刀光如缕,欺身再上。
温知澜咬牙还击,身为一名元婴级别的修士,他哪怕近战再不济,实力也仍是不容小觑。
“你没有错?”
谢镜辞回以冷笑:“天生邪骨,只会对血肉生出特别的渴望,倘若好生修炼,与寻常修士并无两样。你娘的命是命,凌水村里的其他人,就是一文不值的蝼蚁么?”
温知澜嘴唇颤抖,默然不语。
“后来你为夺取秘籍,屠尽白家满门,莫非这也是邪骨作祟?只不过是个利欲熏心的强盗,何必给自己找借口。”
她刀法愈发迅捷,眉间凝了层寒霜:“像你这种人,死有余辜。”
嗓音落下,有如清流回响,落在呼啸夜风之上。
刹那之间,只见天地间寒芒乍现,一束刀光刺破苍穹,海浪掀起滔天之势,吞没万物――
鬼哭嗡然,邪气无路可退,轰然散开。
谢镜辞的话语声声敲在耳边,震得他头皮发麻。
温知澜眼睁睁看着刀尖逼近,头一回露出茫然的神色。
他败了。
他怎会败给一个金丹期的小辈?他分明天生邪骨,自幼不凡,甚至得了白家传承百年的秘术,在她的刀下,怎么可能毫无还手之力。
她还说,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笃定决绝,不留情面,仿佛将他披在身上的伪装一把揭开,让他无地自容。
娘亲仍在哭嚎着尖啸:“你们的错,全是你们的错!杀光他们,澜澜,快杀光他们,给我报仇!”
谢镜辞的刀并未刺进他脖颈,在毫厘之距的地方堪堪停下。
她和裴渡体内被种了蝶双飞,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解开,必然少不了身为罪魁祸首的温知澜。
然而正是这短暂的一瞬停滞。
面无血色的青年轻抬眼睫,眸光翕动,半晌扬起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谢镜辞下意识觉得不妙,隐约猜出他的意图,刚要收刀后退,便听见裴渡的声音。
“谢小姐!”
*
谢镜辞不是毫无战斗经验的菜鸟,在察觉到不对劲的瞬间,立马汇聚周身灵力,凝出了简易的护盾。
因而当温知澜爆体身亡,汹汹邪气猛然袭来,她并未在第一时间受到致命重创,侥幸保住了一条命。
当然,其中最大的功劳,还是裴渡来得及时,不带犹豫地挡在她身前。否则以谢镜辞所剩不多的灵力,恐怕难以抵御那般猛烈的冲击。
温知澜死了,带着身后来历不明的女人黑影,在骤然爆开的邪气里尸骨无存。
邪骨被尽数碾作灰烬,当雾气散去、月色破开乌云,血红的灰土被海风扬起,携了莹莹亮色坠入水中,很快不见踪影。
谢镜辞从裴渡怀里出来,一抬眼,便见到迟迟赶来的莫霄阳和孟小汀,在两人身后,还有好几个手握锄头和鱼叉的村民。
其中一个男子左顾右盼,虽然止不住发抖,但还是举高了手里的鱼叉:“奇、奇怪,我之前还看见这边有好浓好浓的黑雾,怎么――哎呀,村长、顾明昭!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蛊师呢?他在哪儿?”
他身侧的女人同样脸色发白:“各位莫要害怕,神庙有异,我已经通知了村里的其他人。管他蛊师有多厉害,我们一起上,和他拼了!”
“夫子、顾哥哥!”
一个小孩从礁石后窜出来,扑向村长身边:“你们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之前说话的女人瞪圆双眼,一把提起他后领,语气凶巴巴:“你怎么跟过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家做功课吗?从来都不叫人省心!”
男孩瘪嘴:“我……我担心你们嘛。”
谢镜辞暗暗松了口气。
她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哪怕被所有人遗忘,顾明昭还是会选择继续守护这个村子了。
“蛊师已经被几位道长除去,还有――”
村长吃了白寒给的药,已经能勉强开口出声。说到一半,忽地神色微变,不动声色看一眼顾明昭。
年轻人保持着亘久不变的笑,朝她眨眨眼。
她一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老妪垂眼轻笑,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还有这位白寒姑娘,同样出了力。”
“等等,”谢镜辞揉揉脑袋,身形兀地一僵,“温知澜死了,我们身上的蛊毒怎么办?”
“谢小姐可是中了蛊?”
白寒披着顾明昭递来的外袍,嗓音温和:“他的术法大多来自白家,说不定我能代为解除。”
莫霄阳没赶上大战,懊恼得捶胸顿足:“结束得太快了吧?温知澜为什么不能再多坚持一下?”
孟小汀睨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带错路,让我们俩在山里打转转。”
她说着一顿,露出好奇之色:“对了,温知澜不是个男子吗?为何我从山顶往这边望,隐约见到一个女人的身影?”
谢镜辞摇头:“那像是附身在他体内的魔气,我也不――”
等等……附身在体内的魔气。
谢镜辞下意识戳了戳自己的识海,没有回音。
“这个我应该可以解释。”
顾明昭不愧是见多识广的上仙,见她神色怔忪,接过话茬:“听说当修士的执念强到一定程度,魔气与神识相连,会产生具有自我意识的邪魔,附着在他人体内。邪魔虽然会继承那人的记忆,本质却远远不是同一个,比起“人”,更像是负面情绪被无限扩大后的废料。”
他说罢沉吟稍许,下了结论:“这种情况极为罕见,我也是头一回遇到。简而言之,那是纯粹的、极致的恶。”
之前乍一见到那抹影子,顾明昭只觉惊讶诧异,后来细细一想,很快明白了其中端倪。
温知澜娘亲以前是个邪修,加之干了杀人取血的勾当,难免会滋生魔气,被心魔缠身。
真正的她早已死去,附着在温知澜识海里的,其实是一股魔气偷走了那女人的记忆,伪装成她的模样,引他堕落,从而吞噬他心中越来越深的恶意。
邪魔往往以恶念为食。
谢镜辞眉目稍敛。
像这种拥有自我意识的魔气……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裴渡脑海中的那团黑气,便是如顾明昭所说,肆无忌惮徘徊于他身边,软硬兼施,只为进入识海。
但它如果真是魔气汲取了某个人的记忆,又怎会知晓系统之事?执意想要进入裴渡体内,又是出于何种用意?
莫非――
“是姐姐打败了蛊师吗?”
男孩的声音打破思绪,谢镜辞低头,见到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
“姐姐真厉害!我也能变得像姐姐一样吗?”
“当然可以啊。”
谢镜辞浑身上下没剩多少力气,轻笑一声,蹲下摸摸他脑袋:“在那之前,要在村里的学堂好好念书,爹娘和宋姨已经很辛苦啦,不要让他们操心,好不好?”
男孩重重点头。
“温知澜就这么没了,实在不解气。”
一个汉子咬牙:“我大哥就是被他……像他那种人,就应该天打五雷轰!”
“有小孩在,胡说些什么!”
他身侧的女人猛地一拍他后背。
男孩果然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天打五雷轰?”
“若是做了坏事,那就是惩罚。”
村长温声笑笑:“所以小虎一定要做个好人,用功念书,孝敬爹娘,好不好?”
他郑重点头,似是察觉到什么,抬起脑袋向天边看去。
“那里好像有雷!它是来惩罚坏人的吗?”
如今灵力邪气混杂,正是气候大乱的时候,谢镜辞没做多想,顺势应声:“没错哦。人在做天在看,每次落雷,世界上都有一个坏蛋被――”
她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
此时夜色四合,天边暗蓝色的亮芒便格外显眼,那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目睹了同一幅景象,男默女泪。
男孩大惊失色,翻着白眼甩着舌头喊:“姐姐被天打五雷劈啦!!!”
谢镜辞:……
大意了。这是她渡劫的劫雷。
此时的她绝不会想到,随着蛊毒之变宣告终结,修真界将其作为茶余饭后的闲谈时,这件事也会以光速一传十,十传百。
“什么?!”龙逍从练功房里出来,拭去满头大汗:“谢小姐在凌水村做出十恶不赦之事,被雷劈了?她对谁下手了?”
“什么?!”
说书先生猛地一拍惊堂木:“谢小姐对裴公子做出罪大恶极之事,被雷劈了?她不是打死蛊师,积下功德了吗?她还干了什么?”
“什么?!”
谢疏瞳孔地震,手中瓷杯落地:“辞辞爱而不得打死小渡,然后被雷劈死了?”
谢疏觉得很恐怖!
第六十七章 (惩罚(?))
谢镜辞当然没被雷劈死。
她因神识缺损, 一直徘徊在金丹期大圆满。俗话说水满则溢,她体内汹汹涌涌的灵力充裕到快要爆开,如今劫雷乍起, 刀意与灵气如同受了感召, 在经脉里蠢蠢欲动。
“这不是天打五雷轰。”
裴渡正色教育小孩:“是谓‘渡劫’。谢小姐行善积德多日, 才能得来此等福报。”
做好事会被雷劈, 做坏事也会被雷劈,男孩困惑挠头, 他有些搞不懂了。
之前在归元仙府, 谢镜辞曾见到不少人从金丹进阶为元婴。秘境里灵气饱满,又受了散仙庇佑,是最适合渡劫的地方,若想突破,集聚天时地利人和, 并不困难。
至于此刻,与当日的情况截然不同。
劫雷来临之际, 海上游荡的邪气尚未消退, 蛊虫的气息、零乱的黑雾、温知澜经久不散的魔气怨气充斥其中,一轮明月冷然静默,映出野兽般翻腾呼啸的海水。
凌水村不具备适宜渡劫的条件,然而天雷不等人, 时机一到便是劈。谢镜辞刚刚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勉强收回心绪,握刀凝神。
还能怎么办,只能硬捱。
雷光起, 刀意生。
明亮刺目的落雷如从九天而降,利刃般撕裂夜幕。少女身形纤细挺拔, 稳稳当当立于雷鸣声中,手里长刀一震。
四下风声陡烈,呼啸不止,连风中也夹杂了一往无前的刀意,所过之处凛冽冰寒,掀起海上层层水浪。
海面得了感应,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渐渐生出吞天之势,一个浪头扑上来,遮天蔽月。
天空则是漫无边际的黑,因雷光生出幽深诡谲的蓝与白,漫天云霞浮动,偶有鸟鸣声声,却见不到影子。
村民们哪曾见过这般景象,一时间皆是凝神屏息,不敢直视雷光,纷纷眯起眼睛。
立在雷里的谢镜辞自然更不好受。
积攒许久的灵力终于得了宣泄,有如天河泄洪,一股脑从识海涌出,带着无可匹敌的势头横冲直撞,浩瀚汹涌。
流窜的雷光浸入皮肤,与灵力、刀意彼此交织碰撞,筋骨被三股力道来回碰撞,像有野兽的利齿在不断撕咬,实在疼痛难耐,让她不由咬牙。
若是寻常之人,面对此等凶悍天雷,定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而少女手中长刀乍起,灵气横生,竟将她牢牢护在中央,裹挟着无可匹敌的势头,抵挡了灼目雷光。
刀光如芒,第一道雷声缓缓过。
男孩好不容易能睁开双眼,仰头望向天空,倏然显出几分惊慌失措:“怎、怎么还有啊!”
元婴之劫,天雷不止一道。
灵力四荡,引得远山上的群树枝叶轻颤,天边流云时聚时舒,在温知澜留下的魔气里,更显寒气透骨。
渡劫之时绝不能有外人插手,裴渡只觉胸口被巨石死死压住,微蹙了眉,暗暗握拳。
待得最后一道劫雷落下,雷光散去,清云悠然。
虚空之中仿佛生出一只无形大手,将浩荡的乌云与烈风尽数拂去。之前笼罩四野的白光终于消退,在亮芒间,逐渐显出一道无比熟悉的影子。
裴渡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少女脊背仍是挺直,双目莹亮非常。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谢镜辞的外形虽与从前没有太大区别,身为修道者,他却能瞬间感应到与众不同。
说是一日千里、天差地别也不为过,如同无数条涓涓细流汇入江河湖海,势不可挡。
她只需站在那里,便是一把出鞘的刀。
谢镜辞亦是朝他笑笑:“我结婴了。”
*
若非被琅琊秘境里的怪物吞吃神识,按照谢镜辞与裴渡旗鼓相当的实力,早就应当结了婴。
她近来勤加修炼,在归元仙府又积攒过大量灵力,如今境界一破,修为立马蹭蹭上涨,从金丹大圆满直逼元婴三重。
莫霄阳看得目瞪口呆:“元婴三重境界?厉害厉害。第一次见到谢小姐,我就觉得深藏不露……你是怎么做到把修为压得这么死,在金丹期打转的?”
他可清清楚楚记得,当初自己在道馆被这位暴力碾压的情景。
谢镜辞摸摸鼻尖。
温知澜被她打败时,曾万般诧异,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被金丹小辈战胜的事实。
其实不怪他没能耐,实在是因为谢镜辞扮猪吃老虎,满身修为全被压在金丹里,要不是迟迟不能突破,境界定然比他更强。
时至此刻,蛊师之变终于告一段落。
顾明昭与白寒都受了重伤,村民们自动将两人归位力战邪修的功臣,带其前往医馆疗伤。
白寒体内种了蛊虫,不愿让旁人见到。孟小汀已从谢镜辞的传音里得知了来龙去脉,见她迟疑着想要拒绝,主动请缨:“我略懂医术,为姑娘上药一事,交给我便是。”
莫霄阳点头:“村里的医馆,我也能去帮忙――我身上备了些灵药,应该会有用。”
一名村妇上前一步:“医馆人满,没有空余床铺,两位姑娘不如去我家吧。”
她身旁的汉子扛着锄头,正了色:“顾明昭,平日里还看不出来,原来你小子这么不得了――什么时候等你痊愈,咱们组个酒局,喝他个不醉不归!”
村长神色复杂,发出一声轻咳。
顾明昭倒是笑得自然,抹了把满脸的血,闻言点头:“好!我要喝最烈的!”
谢镜辞暗暗松了口气。
她与裴渡今夜四处奔波,灵力已经没剩下太多,更何况她方才受了雷劫,正是需要好生修养的时候。眼见大家都有了去处,谢镜辞轻轻戳一戳裴渡衣袖:“你是不是很累了?我们先回客栈休息吧?”
少年握紧湛渊剑鞘,沉沉点头。
他心知雷劫是每个修真者必经的劫数,但眼睁睁见到谢小姐立在雷光里,还是会觉得心里难受。
东海邪气横生,雷光落下之时,她虽面色不改,体内却必然刺痛不已,灵力汹汹。
裴渡前所未有地想要抱她。
然而此处有太多旁人,若是贸然上前,以谢小姐的性子,或许会觉得他黏人。他好不容易才能得到她的喜欢,凡事都不敢逾越。
湛渊剑被换在了左手上。
少年食指微动,轻轻伸了右手,触碰在并肩而行的少女手背。谢镜辞心有所感,垂眸低头。
裴渡的食指把她一勾。
静悄悄的动作,却足以让心头猛地一跳。
他们似乎还从未尝试过,一次正经的牵手。
谢小姐没有反抗。
他眼底悄然浮起一丝笑,手指上攀,倏然合拢。女孩子的手温温软软,被浑然包在手心里,让裴渡想起安静的雏鸟。
他在牵……谢小姐的手。
……真的好小好软,稍稍用力去握,像被软绵绵的香气包裹住整个识海。
在学宫里的时候,哪怕是偶尔想象到这样的景象,都能让他情不自禁扬起嘴角,面上生热。
裴渡把灵力汇聚在手心,缓缓传入她体内,感受经脉渐渐活络:“还疼吗?”
“我哪有那么娇弱?”
谢镜辞笑着觑他:“倒是你,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都是血口,要不我们先去医馆,找人擦擦药?”
之前迎战温知澜,蛊虫和邪气一并涌上来,是裴渡为她摒退大部分袭击。
他虽身无大碍,但在那般猛烈的袭击下,难免被划破条条血痕。
裴渡却是摇头:“我自行解决便是,小伤不碍事。”
他说得一本正经,猝不及防,却瞥见谢小姐眼底的笑。
裴渡心口咚咚一声响。
“说的也是,这是回客栈的路。”
她说着两眼一弯:“我今晚有空哦。”
裴渡神色怔忪。
裴渡耳根骤红。
裴渡没注意脚下一颗圆圆滚滚的大石头,毫无防备地走过,连带着谢镜辞一并摔倒在地。
*
今夜的客栈格外安静,潮海山里出了那档子事,不少村民受了伤。医馆忙不过来,没受伤或伤势较轻的,全都自愿去馆中帮忙。
因此当裴渡小心翼翼为谢镜辞擦药时,屋子里静得可怕。
他们两人在与温知澜的对决里所向披靡,转眼便被一块路边石头干趴下,额头双双肿起小包。
身后的村民们全都看呆了,还以为这两位道长蛊毒发作,双双暴毙身亡,一股脑涌上前来,才见到裴渡爆红的脸。
“谢小姐。”
他不敢用力,指尖轻轻擦过她膝盖:“……对不起。”
谢镜辞摸摸头上的小包,噗嗤笑出声:“这已经是你的第九次‘对不起’了。”
她心情不错,绷直小腿坐在床边,垂了眼,打量半跪在地的少年。
裴渡膝盖只浅浅破了层皮,不像她,被蹭破一片血红。
他心里过意不去,执意要先帮她上药,因而额头上的小包还高高肿起,鼓鼓一块,在清冷精致的脸上竟生出几分可爱。
念及此处,谢镜辞又忍不住笑了笑。
无论是长相或气质,裴渡都是温润偏冷的类型,不说话拿着剑,能让许多人迫于威压不敢上前,其他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私下竟会是这般模样。
有些笨拙的、生涩的,长睫轻轻颤,眼尾则是淡淡的潮红,黑漆漆的瞳仁只需一瞟,就能溢出潋滟水光。
察觉到她的视线,裴渡指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