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在他的设想之中,还是在白梦先生的冒险故事里,里面都没有说过,若是在外面遇到了匪贼该如何。
不得不说,看着闻茵架马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赵昱长舒了一口气,彻底放心了。
他小心翼翼地道:“你来的及时,所以什么事情也没有,朕也没有出事。你看,朕好好的呢,你也别太担心了。”
“若是臣妾没有找到皇上呢?”闻茵说:“臣妾还要庆幸,幸好皇上平日里学东西不算快,也不算聪明。”
赵昱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在贬自己。
“那既然出来都出来了……”
闻茵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叹气道:“臣妾会随皇上一道去北方的。”
方才她说的也是气话,她哪里敢放心让小皇帝一个人上路,不亲眼看着,她恐怕是昼夜难眠。
赵昱才总算是高兴起来。
“朕就知道,你一定会同意的!”赵昱眉飞色舞地道:“也幸好是你来了,之前朕还在担心,商队走的太慢,恐怕是来不及到北方,现在你来了,朕肯定赶得上了!你有没有带多余的马?但骑马赶路硌得朕屁股疼,若是有马车就更好了。”
闻茵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她方才的话已经是服软,可小皇帝的心虚消失的未免也太快。这才一句话的工夫,脸上哪里还见着半分方才的做低伏小、小心翼翼,这会儿便已经打蛇随棍上,得寸进尺起来。
闻茵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
罢了,皇帝本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她也不能抱太大的期待。
只要皇帝知道教训了就好。
赵昱至少已经知道了教训。
虽然闻茵没有再对他摆冷脸,但之前的样子好像吓到了他,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也一直赔着笑脸,不敢多说一句可能会惹闻茵生气的话,还想尽办法哄闻茵开心。
这可费了他不少力气。
等他拉着闻茵躺下时,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方才只吃了个半饱,又说了那么多的话,心中大起大落,这会儿便又饿了。
但是赵昱坚强地说:“没事,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朕还能忍。”
闻茵:“……”
她无语地让人去做了夜宵过来。
陪着赵昱吃夜宵的时候,她才慢慢听赵昱这两日发生的一切。听到皇帝的安排时,闻茵都不禁点头。虽然有些简陋,但皇帝逃出宫竟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甚至考虑周全。
“你可别小瞧朕。”赵昱得意地昂起下巴,得意地说:“跟你出宫了那么多回,朕早就知道了,出门在外最不能缺的就是银子,这段日子里,朕把银子都存下来了,出宫之前还特地找太监借了一些,还从你那拿了一些。”
“我这?”
赵昱点点头,把自己包袱打开,里面是一片珠光宝气。
闻茵:“……”
闻茵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臣妾可没教过皇上偷东西……”
“这怎么能叫偷呢?”赵昱咳了一声,说:“你我是夫妻,朕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那你的东西自然也是朕的东西,朕就是借……借了一点,等回宫之后,肯定加倍的还给你。一家人的事,能叫做偷吗?”
“……”
只是他到底心虚,还是将那包袱塞到了闻茵手中。
吃完了夜宵,他才重新把闻茵拉回到了床上。
“今日你会与朕一起歇下的吧?”他有些不确定地问:“夫妻哪里有分开睡的道理。”
闻茵无奈地点了点头。
赵昱这才放心了。
他躺进了温暖的被窝里头,忍不出叹气道:“你可不知道,朕昨夜一个人睡的,睡的可实在是不安稳的,生怕会有人半夜偷走朕的东西,那床铺也硬得不得了,睡的朕腰酸背疼,还有那被褥,也没有宫中柔软,若不是朕身体好,险些都要被冻出毛病来。还有那些吃食……唉,商队里的东西,可实在是难吃,赶路时连个热汤都没有,还得吃干粮,朕可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他絮絮叨叨地念叨着,闻茵便听着。
说着说着,皇帝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而后便成了平缓清浅的呼吸声。
虽然只有两日,可的确是把养尊处优惯了的皇帝折腾的够呛。
闻茵还记得自己找到他时的样子。
小皇帝灰头土脸的,不知道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半点仪态也没有,身上穿着的也是粗布,他抓着一根木棍,明明自己都身处在危险之中,还顾忌着要保护身后的孩子。闻茵从未见到他这样狼狈的模样,好像与周遭其他尖叫逃命的人没有区别,可混乱之中,闻茵还是一眼就找到了他。
不得不说,在找到皇帝时,赵昱陡然亮起的眼睛,还有他眼中藏不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大大地取悦了闻茵,也在一瞬间将她心头的怒火浇灭了一半。
小皇帝睡得很沉,闻茵凑过去,轻轻在他干燥柔软的唇上亲了亲。
赵昱似有所觉,在睡梦之中翻了个身,长臂一伸,便将闻茵揽入怀中。
第90章
有了闻茵的赵昱一下子就牛气了起来了。
住的是驿站里最豪华的小院, 等他第二日再睁开眼, 院子里已经有了伺候的下人, 窈窕的侍女不必宫人差多少,等他穿上衣裳起来,桌上也已经摆上了满桌菜色。
赵昱瞥了一眼, 是按照宫中份例来的, 道道菜都十分精美,仿佛是御厨出手一样。
再走到外头去找闻茵,便见闻茵也从外面走进来, 看见了他,闻茵便说:“皇上的马车已经安排好了。”
不用担心风餐露宿, 也不用担心如何赶路,什么事情都不用自己操心,等再出门时, 赵昱摇身一变,从辛苦赶路的旅人, 变成了出门游山玩水的公子。
出门在外要隐瞒身份, 自然也不能让人发现他是皇帝。
镇国公府的那些亲兵脱下了兵甲,伪装成普通的护卫, 对上的称呼也变成了少爷和夫人。闻茵与赵昱自然也是以夫妻相称。
赵昱嫌骑马硌屁股,坐得是马车,马车里四处垫了柔软的垫子, 还有点心话本, 不会让他觉得有半点无聊。而赵昱一掀开车帘, 便能看见闻茵骑着马跟在马车身边。
闻茵依旧穿着一身猎装,出门赶路,她便从轻从简,相比起夫人,倒想更是护卫一些。
赵昱看的心痒痒,再掀开马车车帘看了第四回 之后,闻茵终于转过头来,拉着马靠近了他:“夫君有事?”
赵昱趴在车窗上,双眼放光地看着她:“你觉不觉得骑马太无聊?”
闻茵:“……”
“若是你觉得骑马太无聊,那我也可以将马车分一半给你。”他体贴地说:“马车大,就算是你坐进来,也不碍事。”
闻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拉紧了缰绳,让马与马车的速度保持平行。她问:“夫君可是想我陪着?”
这怎么能承认呢?
赵昱咳了一声,严肃地道:“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你若是不愿意来,那就算了。”
他说完,便放下车帘,钻了回去。
过了没一会儿,他便又掀开了帘子,这回没有探出头来,只是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口气:“出门在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闻茵好笑地配合他:“夫君觉得有什么不便,我这就替夫君寻来。”
“唔……”赵昱沉思了一番,道:“缺了个替我念书的人。”
就算是在宫中,也没有人念书给他听的。
更何况,马车里可没有别的书,只有皇帝的心头好——各式题材的话本们。
闻茵哪里不知,但十分配合,故作为难地犹豫了一番:“出门到底是没有在家中方便,也只带了一些护卫,倒是忘了带念书给夫君听的人了……”
赵昱略带焦急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催促,不明白她怎么还没明白自己的意思。
闻茵只能叹了一口气,勉为其难地道:“人手不便,只能让委屈夫君一会儿,只能由我来念书给夫君听了。”
赵昱眼中一亮,迫不及待地点头:“那你还不快上马车里来?”
一行人停了下来。
闻茵翻身下马,将自己的马交给了其他护卫,自己则上了马车。
赵昱已经将自己想看的小话本找了出来,一见到她,立刻交了出来。闻茵接过来一看,倒不是她与皇帝的故事了——她与皇帝的小话本被皇帝留在了宫里头,没有带出来,这次赵昱想看的是冒险故事。
他郑重地道:“这是白梦先生的新作,我才看了一遍,比先前的《海上淘金记》还要好看,今日就念朕吧。”
闻茵接过来翻了一遍,说:“我倒是有其他书想要让夫君看看。”
“什么书?”
闻茵让人拿了几本书过来。
只看封皮上的文名,便能看出来应当是一本内容枯燥又深奥的书。赵昱顿时变了脸色。
闻茵柔声说:“夫君出门的匆忙,连老师也未来得及知会一声,可夫君出门这么多日,也不能落下功课,我便自作主张,为夫君搜罗了一些书,或许能当做夫君的功课。”
赵昱:“……”
他张了张口,看看那本书,再看看自己的小话本,心中顿时生出无限后悔来。
只是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闻茵翻开第一页,便声音轻柔地念了起来,让他想要不听都不行。
赵昱苦中作乐地想:毕竟也是闻茵念书给他听,是吧?
多亏了贵妃娘娘,方帝师再也不用担心小皇帝会因为一时贪玩而疏忽功课了。
有这个教训在前头,第二日,赵昱便不敢随便叫闻茵进自己的马车,可他到底是觉得无聊,又忍不住偷偷撩起车帘偷看闻茵。若是闻茵也朝他看来,他便要咳一声清清嗓子,义正言辞指责闻茵为何要偷偷看自己,是不是想念他想念的紧,想要趁他不备偷偷上他的马车。
他的马车可不是这样好上的!
从第三日起,贵妃娘娘便没有马骑了,被小皇帝托着留在马车上不给下来。
一路紧赶慢赶,速度比先前赵昱混上商队时快了不少,等到了目的地时,赵昱记忆之中的雪崩也还未发生。
大宁乡可比京城冷太多了,满目素白,从前几日起,赵昱便捧着汤婆子躲在马车上哆哆嗦嗦的,一步不肯下来。
马车进城时被好一番盘问。闻茵本来想直接拿出镇国公府的腰牌,镇国公先于他们许多日到了这儿,只要拿出腰牌,便立刻有人能过来接应他们。但是赵昱想起镇国公的黑脸,便情不自禁地怂了。
他拍着小话本,义正言辞地说:“我难得出门一趟,若是太早暴露了身份,岂不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了?这次出门,一方面是要看这儿会不会出事,另一方面,也是要出门游山玩水,要是让你爹知道了,他肯定也要催着我回京城。我才不回去!”
闻茵只能依了他,想办法去弄了几张路引,他们的身份便成了从京城来的赵公子与其夫人和他们的下人们。
小皇帝被冻得直发抖,闻茵便让人先去在城中置办一处院子,自己先带着人去食楼吃一顿热乎的。
听说北地也有烫锅子,赵昱便满意了。
烫锅子的店里十分暖和,白雾缭绕,食楼里全是香喷喷的味道。两人要了一个雅间,赵昱毫不客气,点了满桌子的菜。
这儿不比京城,冬日本来就绿菜稀缺,在京城时,赵昱还可以仗着身份大吃,可这边的烫锅子店里连绿叶菜都找不着,能找到的蔬菜只有在冬天也耐于存放的如萝卜、冬笋等。可赵昱想念烫锅子,这会儿倒也不介意,点了满桌的肉食。
他还道:“若是在这儿卖菜,或许也能大挣一笔。”
闻茵哭笑不得。
“我们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夫君也就别想着挣银子的事情了,不如好好玩玩。”闻茵说:“再说,就算是夫君想挣,夫君也不知道该如何在这种天气种出菜来。”
在京城倒是能吃到,可到了冬天,京城里的菜价也涨价了,要种出来也得费不少工夫。与这点银子相比,倒不如把精力放到别处。
赵昱又说:“若是在这儿卖煤,应当也是很畅销的。”
闻茵只能无奈地给他夹了一块热乎乎的羊肉,皇帝果然马上埋头吭哧吭哧吃了起来。
一顿烫锅子吃完,浑身上下都热乎乎的,走到了外头被冷风吹着也不觉得冷。赵昱十分有兴致地带着闻茵在附近逛了起来。他们是头一回到北地,这儿有不少京城没有的东西,看的赵昱兴致勃勃。
等从街头走到街尾,身后护卫的手上便抱满了东西。
闻茵要找的房子也很快就找好了。这会儿要找一个房子还不容易,听说是今年冬天不少人都搬到了城里头,连房子都紧俏的很。好在他们不吝啬银子,等赵昱觉得走得累了,马车驶到新房子前时,里头已经被打扫好了,连仆从都已经买好。
北地烧的是炕,进了屋子就十分暖和,也不用支炭盆,炕已经被先来一步的侍卫烧热了,赵昱一坐上去就不愿意下来,像个没骨头似的赖在那儿。若不是闻茵及时把人都从屋子里赶出去,恐怕他这个皇帝的脸都丢尽了。
赵昱躺的懒洋洋的,还感叹道:“唉,若是在这儿吃冰,那一定是顶顶舒服的……”
闻茵:“……”
她还没说什么,小皇帝便已经双眼亮晶晶地看了过来。
闻茵只能应道:“我让厨子试试。”
赵昱便更加满意了。
除去刚开始自己逃出宫时的那两日,赵昱只觉得出宫之后的日子舒坦的不得了,闻茵对他百依百顺,无论他要什么都能找来,什么都不必由他操心,闻茵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他抚摸着怀中小话本的书皮,在心中得意地想:若是这样的冒险,那再多来几回也是可以的。
不过赵昱还记得自己出宫的目的是什么。
他是为了北地的雪患而来。
休息了一日之后,他便裹得严严实实的,抱上自己的汤婆子,与闻茵一道出门去了。
镇国公到了这儿之后,便时常送信回去,如实汇报这边的情况。赵昱出宫之后,这些信依旧送到了他的手上。
他已经知道,未来会发生雪崩的大宁乡已经撤离了不少人,但还是有一些固执的人留在那里不愿意动,而北地这边的所有官员都已经做好了应对雪崩时的准备。
赵昱不敢去找镇国公,便去了安置大宁乡百姓的地方看了看。
大宁乡是由好几个村落组成,这儿的百姓都不富裕,富裕些的,有点已经在城中买了新的房子,剩下的则挤在临时安置出来的空屋子里。那儿的环境可算不上好,也有不少人怨声道载。
赵昱捧着汤婆子,慢悠悠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倒是惹来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周身气度不凡,今日赵昱外穿了一件狐裘的大氅,衣领边的柔顺长毛衬得他面冠如玉,更别说周遭还有几个护卫跟着,一眼便以为他是哪家的公子。
赵昱招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而他自己浑然不觉,抱着汤婆子走了一圈,却是慢慢皱起眉头来。
闻茵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他的身上,这会儿便悄悄靠近,小声问道:“夫君,怎么了?”
“这些人过的也太惨了一些。”赵昱指着周围的百姓,道:“你瞧他们,都冻成这样了。”
闻茵顿了顿。
她说:“先前这些百姓撤离时,应当也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即使不在这儿,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
官府拿出来安置百姓的屋子不算差,是由砖瓦砌成,比村户里不少房子都好,至少门窗紧闭时,外面的冷风也不会吹进去。只不过只靠关紧门窗,也无法抵御这时候的严寒。
赵昱对北地的严寒深有体会。
他也是到了这儿才发觉,自己原来怕冷怕的不得了,汤婆子都不敢撒手,衣服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出门前还被闻茵嘲笑了一番。就这样,他还有些舍不得从马车上下来。设身处地想一想,要是这些百姓换成他,他可过不下去。
赵昱走了一圈,等看到那些四处乱跑的孩子时,眼中的心疼便藏不住了。
有些孩子身上的棉衣破破烂烂的,里面的棉花都从破洞里漏了出来,还有的衣裳短了一截,露在外面的手被冻得青紫,手指头更是粗的像萝卜。赵昱见了,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样不行。”赵昱说:“这样就算是让他们躲过了雪崩,说不定还是要被冻死。”
闻茵不置可否。
北地不比京城江南。皇帝只去过这两个地方,这两个都是富庶之地,相对来说,百姓过的也比其他地方好,可北地偏僻,尤其是到了冬天,漫山遍野被大雪覆盖,无论做什么都十分艰难。
但是闻茵并不会拦着皇帝做什么。
他们的皇帝有一个好心肠,最是心软不过,见不得自己的百姓过得不好,也能因此而奋发图强,一直以来,为了百姓能过的更好,皇帝也已经做了不少事,改正了不少。
在这个时候,至多也不过花些银子而已。
果然,她便听赵昱说:“要不我给他们送一些木柴?”
闻茵道:“夫君想做什么,便照夫君的心意去做,出门时,我带了不少银子出来,夫君大可以放心。”
赵昱果然眼睛一亮,兴冲冲地应了下来。
他想到便做,很快便掏出银子,买了不少木柴回来,十分大方地送给了这些百姓。
然后他又说:“虽然穿得暖了,但他们会不会吃不饱?”
闻茵不置可否,又给了他一笔银子。
这笔银子便变成了许多粮食衣物,分发了下去。
几日之后,便是城中所有人都知道了,城里来了一个公子哥,听说是从京城里来的,最是善心不过,见不得那些百姓们过得不好,主动慷慨解囊,送了不少东西过去。
这消息不但让城中百姓们知道了,自然也传到了当地官员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