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她能云淡风轻,凭什么……他却念念不忘!
“苏倾,爷待你之意,你难道丁点也感受不到?” 宋毅语气又冷又怒,句句逼问:“鸳鸯帐里那么多交颈缠绵的日日夜夜,你我二人肢体交缠,水乳/交融,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丝毫涟漪?爷不信你你心底不起丝毫触动,难道就因多念了半个月的经文,你还真把自个当佛子了!”
“宋毅!”苏倾亦勃然大怒:“佛门重地,岂容你出口污言秽语!”
宋毅两手如钳将她牢牢禁锢住,不依不饶的逼问:“回答爷,你对爷真的没有半丝留恋之意?你……”
“没有!”
苏倾斩钉截铁的回声令宋毅僵在了当处。
粗重的喘息徘徊在苏倾耳畔许久。
最终,宋毅缓慢的连道了两声好字。
而后他站直身体,握着苏倾的肩将她朝外推开。
“苏倾,你今日一言,斩断了爷待你的最后一丝情分。”宋毅脸色铁青,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千万保重,直待爷归来那日。”
听出他这话里的威胁之意,苏倾亦冷了脸,道:“此话还是留给君自勉罢。”
说着苏倾就转身离开,一身灰色僧衣的背影清瘦孤攫。
身后却于此时突兀响起拔剑声。苏倾僵了身体,却依旧咬牙继续前行。
下一刻咔嚓一声异响,到底令苏倾惊怒的回了头。
宋毅缓缓将剑入鞘,指着身侧菩提树,字字入耳:“日后我若再对你心软半分,那便犹如此树。”
苏倾死死盯着被削去大片树皮的菩提树干,震怒的说不出话来。
宋毅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拂袖离去。
苏倾小跑到菩提树下,蹲下了身忙捡起地上那大片树皮。
心里的惊怒尚未消散,却未料到前面离去之人竟猛地折身回来,几步冲到她的面前,挥手打落了她手里树皮。
“既然这般喜欢当佛子,那便给爷好生等着,待爷下次归来,提拔你做方丈。”
沉声说着,他又劈手掳过她腕上佛珠。
“苏倾,你给爷等着。”
冷冷撂下这话,宋毅最后看了她一眼,方握着佛珠转身大步离去。
从皇觉寺到渡口这一路中,宋毅一行人遇到了三次刺杀,待到了渡口,几乎所有人身上脸上皆有些伤。
老太太此刻已在船上等候多时,见宋毅过来刚要出口责怪他怎的来的这般晚,下一刻惊见他额头鬓角未擦净的血,不免大呼:“这是怎么了?”
“无碍。”宋毅回道,来不及安抚老太太,只看向福禄连声下令:“迅速点人,检查装备,船工下水检查船底,一旦水鬼出没,格杀。确认无误后,开船。”
老太太怕影响到他没在发问,可听着这杀令,难免心惊肉跳。
直待半个时辰后他们的船安全驶离了渡口很远一段距离,老太太方稍稍放下提起的心。
她看向身旁的长子,依旧有几分忧虑:“咱这一路,可是凶险?”
宋毅回她:“老太太宽心,一路上皆有人来接应,虽不至风平浪静,却也谈不上凶险。”
老太太沉默了些许,想起短短数时日内宋家发生的惊天变故,黯然神伤之余又有些前途未卜的忧心。
尤其再想起宫中贵妃,还不知如今何种处境,更是心绪难安。
“贵妃她……”
“贵妃那里儿子已安排妥当,老太太宽心便是。”
老太太心头略安。
宋毅看向舱外波涛汹涌的海面,眸光平静,冷硬的面上波澜不惊。
与此同时,宫里一太监小心躲过人眼目,谨慎展开手里密信——若有万一,当以皇长子性命为重。
第116章 各方事
显德四年秋。
紫禁城的深秋,落木萧萧雁南归。
不知不觉半年光景已过,时间从四月滑向了十月。这期间,前朝后宫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前朝自不必说,本来三足鼎立相对稳固的局势彻底被打破,朝堂上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混乱不堪的局面。
尤其是有几些浑水摸鱼之辈,自认为宋党没了主心骨,焉能放过此等良机?自是要穷追猛打,以期能趁机捞些好处。加之圣上听之任之,愈发助长了他们的气焰,打压起来政敌更是不留余地。打四月底至今,朝堂先后罢黜了宋党官员若干,其中就包括大理寺卿卫平及大理寺少卿梁简文。
右相对此忧心忡忡,朝堂大面积换血带来的后续隐患是其次,关键是接替之人多为投机钻营之辈,野心有之,才干不足。他并非未没劝过圣上,才不配位,则必有殃灾。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对于宋党,何不将打压该做拉拢,让其从内部瓦解岂不更利于朝堂稳固。
可圣上的反应却令他不免叹气。圣上一意孤行,非但不肯采用他的建议,反而愈发宠信吴越山等些个宵小之徒。他苦口婆心的再三相劝亲贤远佞,奈何圣上多有不耐,丢下句‘虽是小人,却可为朕所用’之话,便再不肯听他多说半句。
右相的身体本就多有病痛,打那起便愈发不爽利,时常病的起不了身,因而朝堂之上常有缺席。没了人掣肘,圣上愈发大刀阔斧的整肃朝堂,右相每每闻之,多有叹息。
后宫之中,怡景宫门前冷落自不必说。
虽说宋贵妃的位份未变,可明眼人都瞧得到,自打宋制宪倒台后,这怡景宫也就堪比冷宫了。
宫里多是捧高踩低之辈,见宋贵妃没了后台,而圣上对她又多不待见,哪里还肯尽心伺候?尤其是上个月慈宁宫来人抱走了大皇子,说是太后娘娘要亲自抚养,见此情形宫人哪个还不在心头掂量,这宋贵妃没了皇子傍身,只怕翻身的唯一筹码也就没了。
昔日宋贵妃享受多少荣光,今日的她就遭受多少冷落。
宋贵妃日日跪在慈宁宫前啼哭哀求,说大皇子年幼离不开母妃,祈求太后娘娘开恩让大皇子回到怡景宫。
慈宁宫的两扇殿门始终紧闭,纹丝不动。饶是她如何跪如何求,里面的人仿佛集体失聪般,恍若未闻。唯有偶尔透过那厚重大门传出来几丝几缕孩子尖利的哭声,然而也不过是短促的几声,之后那哭声就仿佛被人蓦的被人掐断般再也听不到了。
宋贵妃红着眼低了头,掌心被掐的指印如许来深,却也不觉得疼。
扶着张嬷嬷,她一步一艰难的回了怡景宫。
“嬷嬷你说,大哥他是不是翻不了身了?”问的是大哥,又何尝不是自问。
张嬷嬷是她奶嬷嬷,自是心疼她不过,闻言忙否认道:“不会的娘娘,咱家大爷智勇双全,且福泽深厚着呢,日后定会东山再起的。娘娘就擎等着瞧好哩。”
不知是张嬷嬷的这话安慰了她,还是她本也认为她大哥不会就此一败涂地,她脸色到底好了些,不似之前那般惨白无色。
刚进了怡景宫,便见院里那棵海棠树下,她身边大宫女沉香此刻正背对着人哭。
张嬷嬷大概猜着是怎么回事,唯恐她家娘娘知后恼恨伤心,忙一个劲的劝说她进屋。
宋贵妃甩开张嬷嬷的手,几步到那沉香身后,一把拉过她胳膊将她拽过身来。
“娘娘……”沉香见是他们娘娘,惊得哭声一顿。
宋贵妃见那张肿胀青紫的双颊,眼前阵阵发黑,怒火腾的直冲脑门。
“谁打的你!”
“娘娘,没,没谁,是奴婢不小心碰的……”沉香慌忙擦了泪,说着便去取了旁边石桌上的小半碗补品,低着头便要离开:“娘娘,这补品凉了,奴婢这就给您热下。”
宋贵妃气急,正要拦着她问话,这时候气势汹汹的来了一拨人,打头的是长乐宫小吴氏身边的大宫女。
那大宫女似未见到宋贵妃在此,上来就径直揪过沉香的发髻,啪啪两打耳光就扇了下来,边打边尖锐的骂道:“我道是哪宫贱婢敢去偷我们长乐宫娘娘的东西,却原来是怡景宫的啊!亏得还自诩体面人,净不干些体面事,真真是改不了吃粪的下贱羔子!这不知道的,还不得以为是什么主养什么奴?”
宋贵妃抚胸连退两步,嘴唇直颤,气的说不上话来。
张嬷嬷上前一步挡在宋贵妃跟前,指着那大宫女骂:“你这个下贱的小娼妇,敢在我们怡景宫大发官威,瞎了你的狗眼!”怒声骂着便要伸手上前抓打。
却未等动作,那大宫女身后的太监嬷嬷就一股脑的冲上来,对着张嬷嬷一阵拳打脚踢。
宋贵妃吓得面无人色,一连声的道别打了。
那大宫女暗藏讥讽的不屑笑了下,然后夺过沉香手里一直护着的补品,反手扣在了沉香头上。
“日后若想要这汤汤水水的,提前跟人打声招呼,我们家娘娘心肠软的很,又不是不给,权当喂阿猫阿狗了。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不问自取了。”说着就让那些太监嬷嬷们停手,转向宋贵妃的方向有些得意的笑道:“走了,就不打搅宋娘娘休息了。咱们主子还有主子腹中的小主子,还等着咱们伺候呢。”
说着,就浩浩荡荡的带着人扬长而去。
宋贵妃摇摇欲坠于风中,面色如纸,唯独两处掌心血色殷红。
皇觉寺里的一处禅房,一如既往的清幽,安静。
到了深秋时分,地上落叶就多了起来,苏倾便不得不每日勤打扫着,以防枯枝败叶堆满院落。
刚打扫完毕,便有那武僧来告诉她,右相府上来人了。苏倾忙整整僧衣,出门相迎。
来者是右相府上的管家。
虽说自打苏倾入寺以来,右相再从未过来见她,可每隔一段时日,他都会让府里管家来她这探望一番,或送些日用品或是其他,甚是上心。
苏倾放置好管家带来的些日常用物,又要去给他沏茶,邀他小坐一会稍作歇息。
管家忙摆摆手:“您不必忙活。相爷还在等着回话,我不方便在此久待。”
苏倾自不便多留他,只忙询问相爷身体可安好。
“相爷的身体打春日时候就不太爽利,时好时坏的,倒是前些日子换了个新方子吃着,瞧着精神倒比之前好些了。”
苏倾令管家稍等,便回身去禅房取来一本经文,递交给他。
“我身无长物,也没法帮着相爷什么,只抄写了些经文祈愿相爷能早日康复。望您代为转交给他老人家,祝愿他能身体安康,平安喜乐。”
管家双手接过:“您有心了。”
临去前,管家又悄声道:“相爷还让奴才稍您一句话,道是让您这两年且在这静修着,待过上个两三年后时局稳当了,您便可以随意下山走动。到时候您愿意,还俗也成,当个云游四海的游僧也成。”
苏倾难免有丝意动。毕竟若有可能的话,她还是更希望能于这天地间自由行走,而不是迫于无奈而被囿于方寸之地。
不过想起如今形势,她又恐给右相带来麻烦,遂道:“如今我在这倒是安全,可若日后出去……毕竟我这身份,一旦被人拿来做文章攻讦相爷,那相爷岂不危险?”
管家道:“相爷说了,待局势稳定了,该过去的皆会过去,让您不必过于忧虑。”
苏倾这方稍安。却也还是隐晦的朝他打听了下朝廷局势,主要还是想问,那宋毅可还有余力翻身。
虽说相府管家每次前来,苏倾总要向他来打听一番。可饶是管家每次说的斩钉截铁只道那奸贼断无翻身之力,她却还是无法彻底安心,也不知是因之前那宋毅权势过大,而之后倒台又太仓促的缘故,还是因他临走前那般笃定的跟她放话,说他早晚一日会回来的缘故。
管家大概是为了安她的心,又信誓旦旦的保证了一番,只道宋党的那些残余势力不过小鱼小虾罢了,早就不足为惧。
苏倾略安。
下山的时候,管家兀自叹口气。
若说起来,之前那番话倒也是事实,自打圣上革了那宋毅的职后,宋党就被连消带打的有些不成气候了。如今瞧来,猢狲似乎倒是散了不少,可关键是,这宋党这棵树倒没倒还尚未可知。
不说别的,单说空出来的两江总督一职,至今还无人接任。不是没有合适人选,而是无人敢去。
从四月至如今十月,大半年的时间,林林总总算下来圣上委任了不下五人去接任两江总督一职。可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个接替此职位的人,要么还未离京就突然暴毙,要不就在海上遇上了不测,要不就是尚未到地方就突然失踪……总之,没有一人能平安抵达两江地域。
细思个中缘由,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打那起,朝中官员便无人敢去接任此职,纵然权势诱人,可性命更为重要,而之前拼命攻讦右党的那些官员,如今也略有消停。
圣上近些时日越发频繁的召集吴越山等人入宫,想来也是要就此事让他们拿出些应对的章程来。
十月的江南,静水浮烟流晚翠,疏枝抖袖舞霜红。
画脂镂冰的画舫上,轻歌曼舞。宋毅跟胡马庸赏曲观舞,推杯换盏,好不惬意。
“宋大人真是贵人事忙,几次上门拜访皆不得见,枉我还神伤许久,当是宋大人是在躲着在下。”
宋毅懒散拿过酒壶给对面胡马庸满上,闻言不过自嘲一笑:“这声大人宋某可担待不起。如今的宋某不过丧家之犬,旁的人避之都唯恐不及,而宋某也有自知之明,自然不敢轻易连累胡大人。”
胡马庸忙接过酒:“宋大人断不可妄自菲薄。且照这般说来,我胡某自也担不起大人两字称谓,你我二人皆是天涯论落之人啊。不如这般,胡某虚长你几岁,就托大喊你一声贤弟,可好?”
宋毅抬杯笑道:“胡兄。”
胡马庸举杯相碰:“宋贤弟。”
这般喝过一盏,气氛融洽了很多。
胡马庸叹气:“谁能想到人生境遇这般奇特,上次与贤弟在此还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贤弟大权在握,而为兄也恰逢升官之际。怎料这才几年,转眼间你我二人在此相逢于此,竟双双被罢了官职,这般落魄。”
宋毅阖了眼皮不冷不热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除了认命,还能如何?” 说着便又兀自连喝过两杯。
胡马庸见他神色略有沉郁,就有些数了,赶忙起身给对方斟满酒,两人就开始对饮起来。
酒过三巡,双方皆有些微醺。胡马庸使了眼色,画舫里的花娘便全都出去。
待舫内只剩他们二人,胡马庸对宋毅拱拱手,万分正色道:“实不相瞒,为兄今日找贤弟,是有一事相求。”
宋毅搁下酒杯,微诧:“哦?何事是宋某能帮上忙的?”
胡马庸试探道:“为兄有一贤侄颇有些才干,为人又忠厚老实,淳厚可信,若是能做贤弟的左膀右臂,定会为贤弟分忧解难。”说着微顿,又额外加了句:“定唯贤弟你马首是瞻。”
宋毅面上困惑:“胡兄这话可听得我糊涂了。胡兄的贤侄定是万里挑一的人才,焉能到宋某身边做奴才?不成,不成。”
胡马庸干笑一声,心道这宋毅可是在装糊涂,却也只得将话再点明了些:“为兄指的是……两江总督一职。贤侄仰慕贤弟已久,若是他接替此位,断不敢对贤弟有半分不敬。不知可否劳烦贤弟高抬一下贵手?”
“胡兄这话说的我愈发糊涂了。”宋毅道:“官职任免乃圣上钦定,哪里轮得到我一白身做主?此言是陷我于不忠不义了。”
胡马庸心里直骂娘。满口义正言辞,当哪个不知他宋毅实打实的腹中黑。现在明眼人哪个还看不出来,这两江地界若无他姓宋的点头,谁来谁死。
知道面前这位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要想说服他,少不得要拿出些诚意来。胡马庸遂压低声音道:“圣上不念旧情,难道贤弟心里真的毫无怨言?九王爷常与我说,贤弟大才,落到这般田地实属可惜。”
说到这,胡马庸接下来的话未点明,只含糊道:“未免贤弟多有顾虑,王爷也说了,不必贤弟多做什么,只要作壁上观就可……届时,可允你这个。”
说着,手指蘸了酒汁在案上划了条横线,泾渭分明。
宋毅从那条横线上移开目光,看向胡马庸似笑非笑:“不知胡兄的贤侄是……”
胡马庸一喜:“正是那左相第三子,王永继。”
宋毅略一沉默,便举了杯。
胡马庸便知此事成了。赶忙举杯相碰。
双双饮下后,胡马庸高声喊那舱外老鸨进来,扔了厚厚一沓银票过去,让其带进来些容貌顶尖的花娘助兴。
之后宋毅跟胡马庸一人挑了两个,左拥右抱的吃酒,调笑,好不快活。
“咦,贤弟手上带的可是佛珠?倒是别致。让为兄看看。”酒酣耳热时,胡马庸就有些大醉了,偶然见着宋毅手腕上缠着的一串色泽乌黑佛珠,惊奇之余不免就探了身,想要伸手去抓。
宋毅顺势抬手将那胡马庸推回坐上,笑道:“胡兄怕是醉了吧。”若细看,便能知他眉梢眼角皆无半分笑意。
胡马庸还兀自呵呵直笑:“衣中带旧珠,没想到你宋毅竟然还信佛,哈哈哈——”
宋毅拂了下袖,阖了眼皮,端过酒杯兀自斟酒喝着。
几个花娘瞧着气氛微冷,遂建议道:“不如咱们几个姐妹给两位爷唱个曲儿跳个舞助助兴罢。”
宋毅可有可无的挥挥手。
几个花娘便轻歌曼舞起来。
胡马庸拍掌叫好,有几段他熟悉的,甚至还一同随着哼唱起来。
“说来,这官场之中还真难遇到如贤弟这般同道之人。”胡马庸感慨着,随即朝对面人暧昧的眨眼,嘿嘿一笑:“对付女人还是贤弟更胜一筹。枉我之前自诩人间情客无往不利,可到了贤弟这里竟生生逊了一筹,当真是甘拜下风啊。”
宋毅觉得他这话似乎有些奇怪,遂挑眉看他:“胡兄是指?”
胡马庸抬手指指他,眼神示意他这是在装相,可还是出口解释道:“就是那药啊。当初不是让那老鸨给你寻那调/教人的药吗,难道贤弟不记得了?”
宋毅握着的酒杯就停了半空。
胡马庸还在喋喋不休:“还别说那药简直了,神药也不为过了。管她哪个贞洁烈女,只要药一入口,站她跟前的那就是她心底深处藏得哪个情郎了,任你如何摆布她都甘之如饴,真真是神仙都比不得啊。”
气氛却突兀的沉寂了数息。
“是吗。时间过久,有些忘了。”宋毅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啪的将酒杯重重搁下,沉声:“老鸨!你进来。”
第117章 烽烟起
要不是手里还捧着一沓厚厚的银票,老鸨都恨不得能抽自己个耳刮子。谁让她口无遮拦,先前为了讨好几个出手阔绰的贵客,便拿出这药显摆说是如何如何灵验,说到兴处,竟说秃噜嘴将这宋制宪也用这药□□人的事,也给一并带了出来。
哪个晓得这些个贵人的嘴怎的就这般碎,竟还巴巴到人跟前亲自说去?
说来也怪她不谨慎,大概是觉得事情都过了好些年了,想着这阅人无数的制宪大人,指不定早就将那个硬茬给忘在哪个旮旯地了,这方嘴无遮拦了去。可如今她这般瞧着,制宪大人分明是对此事在意的很,对那硬茬子哪里像是忘了的模样?
老鸨只觉得手里的这厚厚的一摞银票,分外烙手。
临去前那位塞给她这些个银票,笑着夸她句做得好,还说是既然她神通广大那就帮他再多买些。可她听在耳中,怎么都不觉得这像是好话。
毕竟当得知此药功效后,饶是他面色如常,甚至还毫无异色的赞了句甚好,可她又不瞎,如何能错过他沉目盯那装药瓷瓶的眼神?其中暗藏的凶戾简直令人心惊肉跳。
每每想起,愈发令她难安。
现在唯一能给她安慰的一点便是那宋制宪如今已被解了官职,虽说余威尚在,可毕竟不比大权在握的时候了不是?
福禄觉得自打那日从画舫回来之后,他们大人的情绪就似乎有些不对,接连几日的沉郁寡言,周身气息都暗沉了许多。
他猜应该是那日胡马庸不知跟大人说了什么。想来应该是涉及京中局势,且大概是局势复杂的缘故罢,否则大人也不会每每盯着墙面上舆图的时候,神色晦暗不明,尤其是看向京畿所在位置时,更是陡然窜起几分阴骘来,令人望而心惊。
十月中旬,圣旨下达,通政司参议王永继胜任两江总督一职,择日离京上任。
朝堂哗然,正五品小官接连六级跳升任正二品重员,自本朝开国以来,从未有之。
更令人费解的是,此次圣上额外提拔的王永继,可是左相之子。而左相在朝中立场为何,只要不瞎不聋的,哪个还不知?圣上此举,其中真意,确定不是为了送那王永继去死?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可圣上却浑然不顾势要一意孤行,若有官员提出质疑,定会遭到圣上一顿严厉训斥。
右相的嫡系到相府上汇报情况。
右相难免震惊:“圣上如何肯重用那王永继?”能力和才学且放置一旁不提,单说他是那左相之子这条,又如何能让圣上委以重任?简直匪夷所思。
“圣上说,王永继与他父亲不同,他早已投靠吴提督门下,现愿为圣上效犬马之劳。”
右相呼哧呼哧喘着气,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好,可即便圣上愿重用他,难道就能保证他可以活着入两江?”
“这个……下官也着实疑惑。可圣上却说已令人去两江传圣旨,料那宋毅慑于朝廷之威,这回断不敢肆意妄为。下官等虽有质疑,可圣上言之凿凿,吾等也不敢贸然进言。”
右相的脸色甚是难看:“若那王永继真能活着入两江,那才甚是可疑。圣上难道就不想想,王永继凭什么?就凭……那区区一张圣旨?岂不可笑。”说着喉间又泛起股腥甜来,硬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右相疲惫的沉沉叹息。他觉得他大概是很难活到寿终正寝那日了。
对于此事,同样震惊和疑惑的也包括当今左相大人。
左相狐疑的看向他这个素不成器的庶子,问:“你何时与那吴提督来往密切?圣上又为何突然任你为两江总督?”
王永继讷讷的说是在吃花酒的时候与吴越山相识。之后又一同吃过几次,因他曲意逢迎对那吴越山多有奉承,所以他们两人就慢慢熟稔起来。此次也是吴越山向圣上举荐的他。
左相半信半疑的哦了声,又犀利的看他:“之前为父对你多有冷落,你可是心生埋怨?”
王永继慌忙跪下磕头道不敢,只说自己做错了事,应该受到惩戒。
“起来吧。”左相看他:“你记住,你姓王。为父不反对你为自己谋利,可无论何时,都不得有损王家利益。”
王永继一连声的应是。
左相皱眉看他满脸卑怯模样,只觉得其要德没德,要才没才,要骨气没骨气,连他这个做爹的都万分瞧不上,却也不知如何竟入了金銮殿那位的眼。
现在连他都有几分怀疑,圣上是让其送死去了。
十日后,新任两江总督王永继抵达苏州,顺利的住进了总督府衙门。
消息传进紫禁城,可想而知引起了多大的轰动。
最惊不过众臣工,他们连吊唁之词都想好了,哪成想王永继那小子竟活着入了两江?
最喜不过当今圣上,当即赏赐了金银器物、御用珍宝甚至一些特意令御膳房做出的各色糕点等,派人加急送往苏州,以示恩宠。
苏州府城,宋府。
福禄掰开蜜蜡,小心取出里面密信,递交给他们大人。又迅速去拿了柄烛台过来,仔细点亮了烛火。
宋毅对着烛火展开信件,一字不漏的看过上面的内容,之后就凑近火舌将信件点着,随手扔在火盆里。
护军参领齐忠彦,与王永继私下有来往。
阖眸沉思半许,他推案起身,大步走向墙壁上所挂的舆图前,抬手在苏州府城方向凌空写了个王字。
略一停顿,他转而又伸指划向凉州所在位置,写了个九字。
之后又再次移动,北上划向京都。
这次,他停顿的时间略长,抬手划过将整个京都给圈了起来,目光也反复在京都、苏州以及凉州三地方向游移。
许久之后,他动作突然一顿,而后迟疑的抬手朝京都北方位置划去……然后蓦的停在一处。
宋毅慢慢眯了眸。
此处,对应着匈奴王庭。
总督府衙门里,王永继想着九殿下刚令人带来的口信,不免有些烦闷。
九殿下想让他尽快掌控两江兵马,而他又何尝不想?自打他接任两江总督一职后,外人瞧着是无限风光,殊不知他这官做的是黄柏木作了磬锤子——外头体面里头苦。别说大权在握了,如今他连政务的毛角都未摸得着,那些个两江官员成日里要不高高晾着他,要不就是捡些琐碎的杂事来糊弄他,连这里头的三五六他都弄不清楚,更何况要掌握军政大权?
令人铺纸研墨,可提笔之后又好长时间下不去笔,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复这位殿下。思来想去,他想到了个折中法子,先写了封信给那胡马庸,想让他替他来出个章程。
又过了些天,胡马庸的回信未至,倒是九殿下又令人捎了信来,这回没提让他掌控军政大权之事,只提到让他注意两江的动静,一有不对需马上汇报。
王永继吁了口气,这倒还好说。
显德四年腊月。
今年的冬日来的比往常还要早,还要冷,这才刚至腊月,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一推开门,狂风卷着雪渣子直往人脖子里钻,叫人冷的好一个哆嗦。
比外头天气更冷的是今日早朝的气氛。
八百里加急文书呈至御案,西北凉州于周边禹门口、巴蜀等地大肆购买良马,又重金招揽山匪强盗等亡命之徒,动作频繁,实在可疑,望圣上早下决策。
圣上从未有过这般失态,当堂惊怒:“他这是要做什么?可是要造朕的反!还有那江陵的那些官员,一概都死了吗!凉州频频动作,他们一概没见?竟还是豫州知府加急上报!”越说越怒,当即下旨令人去江陵,要撤了那些尸位素餐之辈的官职。
而比圣上更惊的则是左相。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九殿下这是要提早行动了?可为何事前未曾与他通气半分!
稍微细思,简直都能让他骨头缝里都冒出寒气来。
当日,圣上令人快马加鞭传令各州长官,封闭城门备齐人马严阵以待,额外下了令牌给两江总督王永继,让他调集三省兵马随时准备,一旦凉州反了,势必打两江而过,皆是与豫州、兖州成南北夹击之势,势必将其一网打尽。
而后圣上又临时委派了人去江陵,接替原来的江陵总督莫程岩。并令他严密盯紧凉州动静,一旦情况不对,需配合两江完成围剿。
十日后,朝廷再一次的接到了加急文书。
不同之前的,此次文书是豫州、兖州官员联名上报,凉州,反了。
凉州竟然又反了!
举朝哗然。西北凉州竟然还真敢反!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事不啻于一惊雷轰然响彻在朝臣当中。
年轻的帝王怒的眼红面青,凉州反了是其一,两江未报,江陵未报,禹门口、巴蜀等地均未报,反倒是相隔甚远的豫州、兖州来报,则为其二。
尤其是一连十来日,不但最早去这些地方传旨的人没了动静,连之后去的几波人皆没了动静,个种缘故如何不令人诸多猜想?
此等情形令圣上眼前阵阵发黑。
若说新朝建立不过三代,两江地域再往南往西,本就地广人稀民风彪悍多不听朝廷号令,这倒也勉强解释的通。可是两江呢?而江陵呢?他们装聋作哑又是何故?
圣上压着怒火,连下三道金令给两江和江陵,命他们出兵围剿凉州叛党。可接连五天时间,快马加鞭赶去传旨的人没了音信,两地也同样没了音信,仿佛集体失声了般,又仿佛全然忘记了他这个圣上的存在。
圣上是真的怒了。当朝下令将左相打入死牢,并抄了家。凡给左相说情的,一概以谋逆罪定罪,下死牢。
又过了三日,朝堂上还是未等到两江等地的回复,倒是兖州豫州不阶段的呈加急文书,一封接连一封的呈至御案,一封比一封加急。最新一封是来自兖州总督,情况已然十分危急,因为凉州十万大军开始渡江北上,不日将抵达兖州境内。
听闻此事朝臣无不慌乱,若兖州失守,叛党不定哪日就得攻上京城!
圣上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事态紧急,拖一分便严重一分,如今也只能抽调京中丰台大营以及西山锐健营的兵力,集精锐之师汇合兖州、豫州等兵力一同围剿凉州的十万大军。
右相闻之,当场病中惊坐起。
“京中两大营兵力如何能动!危矣!大渊朝危矣!”说着不顾病体,任人搀着便要往宫中去。
圣上满面憔悴:“朕又能如何?若不抽调两营,他凉州不日就要兵临城下。”
右相气急:“两营乃京中根基,动不得!他们要兵临城下,我们以逸待劳也不是不能守。且如何到那步了,江陵总督是那宋毅的嫡系,事到如今圣上难道还不清楚,这两地分明还在宋毅的掌控之下。他之所以尚作壁上观,是在等着圣上开口!”
圣上脸色一变。他如何能对那奸贼服软!
当即道:“两营皆是精锐之师,定能旗开得胜。大军今日开拨,舅父不必再权。”语罢拂袖而去。
右相大呼:“圣上你糊涂啊——”
有了两营的加入,前方战事便不那么吃紧,不过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双方鏖战于此,战事难免陷入了胶着。
朝野上下为此提着的心尚未稍微松懈下来,转过年来,辽东传来加急文书,匈奴几次挑衅滋事,全然不顾之前定下的条约。这几日驻扎在边境地区的匈奴人越来越多,蠢蠢欲动,似有趁国中内乱而伺机大举进攻之意。
听闻此事,有老臣当场昏厥在朝堂上。
辽东驻军不过五千,而匈奴人少说也有三万。若两营在此,五万人马足矣威慑匈奴军不敢轻举妄动。
可京中如今空虚,一旦匈奴铁骑踏破辽东入京畿,其后果无疑是国破,家亡。
历朝历代,只怕没有哪朝君,哪朝臣,愿做那亡国奴的罢。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乱党集结,而举朝望去,可以动用的兵力不是不听令,就是召不回。
一夜之间,圣上的头发白了大半。
驱车至右相府里,圣上近乎是奔入右相房中,见了病榻上的人就奔过去伏在榻前悲切痛哭:“舅父,朕愧对列祖列宗啊——”
当日,右相让御医给他下了几剂猛药,强打精神,拖着病体上了船,南下。
第118章 金銮殿
右相第三次至那宋府门前,开门的小厮依旧还是那句话:主人不在府中,有事改日再来。
决定南下的时候,他已经做好置生死于度外的准备,如今不过几回闭门羹罢了,在他看来着实微不足道。且亡国之祸在前,这点刁难又算得了什么。
“既然这样,那老夫就厚颜于你家门前候着,直待你家主人回来。”说着就让人搀着,到那门前的石狮子旁靠坐着,闭目养神。
小厮见他老神在在,一副见不到人就誓不罢休的架势,遂又匆匆阖了门回府禀报。没过多时,他又匆匆出来开门,一同随着他出来的还有一顶四人抬的软轿。
小厮掀了轿帘:“老大人,请吧。”
右相褶皱的眼皮掀了掀,然后抬手示意下人搀他起来,颤巍的上了软轿。
轿子过了仪门,一路往宋府正堂的方向而去。
待到了地,右相刚由人搀着出了轿,便见那宋毅边从屋内走出边拱手告罪道:“不知尊驾远道而来,宋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