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里,李鼎一打了份素菜和米饭独自坐在食堂的一角用餐,平时他就餐所坐的桌子,通常是女生的抢手桌,只等他一落座,周围的空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瓜分光。不过今天情况有所不同,当他依旧如常的坐下用餐时,肩膀上瞬时多了一只爪子。惊讶的转头看过去,一个打扮时尚拉风的男生正一脸兄弟义气的坐在他旁边,后面还跟着几个看起来眼熟的同学,一身校服穿的歪歪斜斜,从他熟络眼神和姿态里,李鼎一看到了一种敌意和危险。
“吃什么好东西呢帅哥?”那男生边说边朝他餐盘里瞄,“坐的这么角落,不是怕别人看见吧?”
李鼎一感觉到他来者不善,讶异的表情只停留了片刻,甩开他的手,低下头继续吃饭。
“你是新来的,也许对我不熟悉,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曾毅勋,高一九班的。”
李鼎一若有所悟,抬起眼睛看看他:“我听说过,在那上面。”他指了指食堂门外贴的一张白色公告。
曾毅勋这才明白他指的是因为上学期期末考试作弊而得到的警告处分的公示表。忽然间像被人揭开了羞耻的一部分,颜面颇有些挂不住。
“醋炝白菜,土豆丝。帅哥吃东西这么清淡,连点荤腥都没有,不会是想减肥吧?”曾毅勋戏谑的话一出,围在桌边的几个同学跟着哄堂大笑。
李鼎一忍着愠怒,低头继续吃饭,只有几秒时间,餐盘里瞬间被剩的排骨菜汤和吃剩的肉骨头浇了个遍,成了一堆恶心的大杂烩。李鼎一抬起头来,眼睛里窜上一抹激怒的火苗。
“慢慢吃!给你加个荤菜!”曾毅勋的笑声带着放肆和挑衅,挥了挥手领着几个跟班的男生离开。
李鼎一站起来要追过去,被旁边一个小个子的男生拦住,小心的提醒他说:“曾毅勋不好惹,他打架很厉害,父亲又是有钱的大老板,周围还有不少学校里和社会上的小混混跟着,得罪了他以后可能没有好日子过。”
李鼎一站在原地,想起从家里过来时,父亲交代过要和同学好好相处,开学仅一个月有余,如果就闹出事,别的他倒不怕,只是担心父亲失望伤心。
第二天去教室的时候,他恍然发现自己赶做了一夜的的数学练习册,被人撕成了一团废纸,物理课本更是被一瓶墨水浇透,蓝蓝的一片,连字迹也难以辨认,桌洞里狼籍堆积,塞满了垃圾。一屋子同学,没人敢出来指证是谁演了这样热闹的一出。
直到曾毅勋领着两个常在左右的跟班,放肆的唱着流行歌曲从高二七班门口路过。李鼎一向窗外望去,看到了和昨天同样的眼神,挑衅,戏谑,得意洋洋。那天他没能忍得住委屈,冲出门外直接一拳将曾毅勋打到在地,几个受到曾毅勋平日罩着的同学赶忙上前帮忙还击。
李鼎一凭着跟邻居家孩子摔跤的本事,将几个男生一一放倒。曾毅勋站起来和他扭打成一团,一时间走廊里乱成一片。
等被一群同学拉开的时候,两人早已经鼻青脸肿,怒目相对,似乎对于刚才的一架意犹未尽。
那次是曾毅勋的爸爸出面解决了问题,政教处主任将情况问了清楚,曾毅勋在高压之下,勉强向他道歉。
那之后,似乎消停了好一阵,周围同学都暗赞李鼎一是第一个直面冲突曾毅勋的人,并且身手完全不输对方。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李鼎一也自在了好一阵。直到期末时的家长会。
那次李鼎一考了全年级第一名,父亲却犹豫了,想找个邻居叔叔代替他去开会,避免自己身体的缺陷出现在众人面前,给儿子在学校造成负面影响。
那回在李鼎一的坚持下,李父不仅来了,而且被儿子一层层的台阶背到楼上,将自己安顿到他的位子,周围惊讶的眼光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李鼎一的情绪,自始至终都一脸坦然。
不过原本欣慰欢喜的李父,在回去的当天就病倒了。李鼎一当时就隐隐的感觉到父亲的情绪出了问题,像受到某种刺激,脸色铁青而后泛着苍白。
他顺着父亲的眼神看到了高一九班的门口,一个漂亮的中年妇人正站在那,穿着雍容优雅,气质出众,整个人透着温婉和顺。直到曾毅勋离得老远叫她,李鼎一才知道那是曾毅勋的母亲。
“爸,我从前是和那位阿姨的儿子打过架,不过以后都不会了,已经和解了。”李鼎一开始以为父亲是因为自己打架问题还放在心上,忙及时的想解释清楚。
李父那回似乎变的神不守舍,开完会回家的路上一直一言不发,似乎儿子得了第一的喜悦被某种烦恼盖了过去。
“爸爸身体有些不舒服。”当时父亲的声音充满了复杂和艰难。在李鼎一的印象里,父亲很坚强,虽然腿脚不方便,可依旧努力工作,努力生活,很少坦诚自己有不舒服的时候。
“爸,是不是今天太累了?去一趟学校的确很远,我本来只是想让您看看儿子的成绩。要不下次再有这种事,就让张叔叔替您去吧。”李鼎一觉得愧疚,原本只觉得父亲很多年没有值得高兴的事,也许多年没有去市里转过,借着这次让父亲高兴高兴。没想到竟然适得其反。
李父摇摇头,透着一种虚弱,可眼睛里是赞赏的神采:“爸爸这辈子有你这样的儿子,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李鼎一从公司下班后,陪了几个客户应酬到很晚,当一个人开车走在夜路上的时候,感觉清冷混搅着路边几处灯红酒绿,都掩藏在这个看似繁华的城市里,恍然觉得原来这世界上很空旷,空旷的似乎找不到依托。上班的时候,每天日程安排的很满,而一个人闲下来的时候,整个人虚无的心慌。
停在岔路口的红灯前,看着红色字体一闪一闪,心尖的某处像被触动的感觉,压的胸口憋闷。深吸一口气,在转换成绿灯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犹豫的掉转了方向盘。
骄阳听到门外有人转动门锁,熟练又轻盈。她料想是李鼎一,只是他进门的一刹那,满屋漆黑的气氛,让他没想到骄阳喜欢关着灯,只开笔记本工作。
黑影随着门前的光亮闪动了几下,接着客厅最大的灯被打开来,瞬间整个屋子灯火通明。
“你该不会是怕浪费电钱吧?”李鼎一揶揄的问了句。
骄阳原本缩在一角上网,此刻才舒展了身体站起来:“正是,我一个人住着,开的太亮不习惯。”
“跟狼的习性差不多。”
骄阳一笑,竟然没有反驳,这让李鼎一有一丝意外。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我的房子有没有被卷走。”
“呵,九牛一毛,卷走了也损伤不到现在的你。”
“这里是我自己购置的,里面很多东西也是从我父亲那里拉来的,意义不同,真被卷走了,我会发疯。”
“那你怎么放心让我住在里面?”
“换了别人住,我就更不放心了。”李鼎一将外套脱下,疲惫的靠在柔软的沙发上,在正中间的位置想找个依靠点,“好歹咱们兄弟一场,现在在南陵,找不到第二个让我更放心的人。”
骄阳穿着浅粉色的睡衣,衬得脸色也粉粉嫩嫩的,而笑容却透着一种自失:“这话你不是第一个说的,从前曾毅勋也说过。”
“看来你记忆犹新。”
“曾毅勋这个人,正正经经说话的次数不多,仅有的几次,我当然记得。”
李鼎一看着骄阳坦然的神情,泛起一丝苦笑。坦白说,他觉得自己有时针对曾毅勋,源于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深刻的嫉妒,也许他拥有了太多自己孜孜以求却不得的东西,如果当年父亲临去世前没将原委告诉他,可能他依旧单纯的生活着,即使贫穷,即使平淡。
“在牢里的日子很苦吧?”骄阳递过来一杯温热的蜂蜜水,犹豫了片刻,终于问了自己这几天一直纠结的问题。
李鼎一惊讶的抬头,又瞬间恢复了平静:“你也知道了。”
“你应该一出来就通知我,跟我讲清楚事情的经过,我从来不鄙视坐过牢的人,但是却很生气瞒着我的人。”
“这不光彩。”
“可你现在已经光彩了。”
“这些都是我爷爷给的,目前为止,去掉我爷爷这个靠山,我可能立即会在公司里被架空。被人羡慕和被人耻笑,其实也只是一步的距离。”
骄阳扑哧笑了起来:“你变了,很久以前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思考的东西比现在少多了,是不是越有钱的人越累?”
“那时候我还处在没心没肺的阶段,和现在当然不同。”
“我还是喜欢你没心没肺时候的样子。”
这回轮到李鼎一笑,一双明亮幽深的眸子在客厅的灯光下显得闪烁动人,仰躺在沙发上,喉结动了动,好像在鼓足勇气:“骄阳,来惠佳帮我吧,只要你肯来,待遇,条件,所有都可以由你来开…”
第十八章
早晨骄阳买了一份营养早餐到单位,整个人像很久没休息好,对着单位门前的整装镜,觉得脸颊两侧的肉凹下不少,想起从前有人告诉她,精神打击是减肥的最好良药。原来桑家珉去世的时候,一个月瘦掉十五斤。现在似乎有相同的征兆,有时半夜里想起这段日子和曾毅勋在一起的感觉,竟然升起一种怀恋。
曾毅勋依旧每日电话短信找她,最初的几天甚至还在单位门前堵过她。骄阳一概没有理会,事情的结果已经造成了,她不能去帮桑家珉申冤,但理智上,也同样不可能再和曾毅勋保持恋人和朋友的关系。
“曾毅勋,你依然是最让我放心的男人。”骄阳那天面对曾毅勋的堵截,很坦然的对他说了这样一句,“我说的放心,是因为你思路缜密,深谋远虑早就超过了我的想象,我心里一直接受的还是那个每天跟我怄气,逗我开心的大男孩。我知道你面对我,每次都把最纯净的一面坦露给我看,掩藏掉心里的阴暗。对于那些,从前我可以不管,但是现在我既然知道了,就没办法忘记。”
那天曾毅勋的眼睛显得异常空洞,整个人被一种失落的情绪包围。门卫大叔不明情况,只道是一对年轻情侣吵架,一向力挺曾毅勋的劲头,此刻用来尽心的当和事老。
骄阳觉得自己不能再和曾毅勋这样下去,这和自己昨晚婉拒了李鼎一邀请她去惠佳的道理一样。现在的清闲日子已经是自己最舒适的位置,惠佳的弯弯绕比从前的恒茂要多的多,仅仅内部派别的斗争就比外部竞争更激烈。一个不留神,也许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李鼎一也没勉强,在客房里休息了一晚,不过骄阳早晨去他房间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离开了,窗户开着,桌上的烟灰缸里留下了一堆烟头,最后一个还在冒着青烟。床上的被子动也没动过,几团废纸塞在字纸篓里。她想他真的很疲惫。
平静了好些日子,每天几乎除了上班下班,偶尔和几个朋友吃个饭,就不再有有任何波澜,曾毅勋从不确切的某一天开始,渐渐不再执着于找她解释,变得像个陌路人,其间曾母来找过骄阳,一直想弄清楚两人分手的原因,她一直没把最终的理由告诉曾母,不想让老人家受到刺激,只说是性格不合。曾母是个温柔的女人,对着骄阳长吁短叹了好久,像错失了某个一直认定的事实,惋惜和无奈在她的表情里展现淋漓。
李鼎一倒是从那天开始,几乎每个星期都到他的宅子里去一趟,看起来像视察又像度假,直到在骄阳的笔记本屏幕上看到她在查找租房信息,那天,李鼎一脸色有一丝微变。
“在这里住的不舒服?”
“我总要搬出去的,占用你的地盘只是权宜之策。”骄阳并没意识到李鼎一的情绪有变,继续坦然的解释,“再说,你这么大的房子,我一个人住也不合适。”
那天李鼎一再也没说什么,独自提了笔记本上楼,只留了个背影,像在生闷气。
第二日,有陌生人打电话来,说是看到了求租广告,有套房子想让她看看合适否,讲明的地理位置和价格,骄阳才发现那套公寓价钱异常公道,配套设施也样样齐全,不过竟然离李鼎一的住处只有几步之遥。
搬去新家的时候,房东也出乎意料的客气,骄阳觉得这个地段这种房子,竟然价格如此低廉简直无法想象。她一直喜欢李鼎一家里那种落地窗,还有面朝湖心的景色,从前住在那里总有做客的感觉,今天才有回家的体验。她觉得租到了这样一套物美价廉的房子,大约是她最近三个月来最开心的事。
只不过好事的出现,免不了捎带着霉气的边。单位里的陈大妈在多次感叹骄阳剩女的悲惨命运后,热情的帮她介绍了自己的远房亲戚,在她吹嘘此人有车有房,相貌堂堂后,还不忘加上说此人尤其有才,平时擅长吟诗作对,在某杂志上还获过奖。最关键的一条,此人在史志办工作,参公单位,不受金融危机影响,适合居家过日子。
无数优点堆积,骄阳被念叨了N次后,终于无法再推脱,答应见个面吃顿饭。
见面的地点也极为普通,一间古朴的菜馆,对方除了面相显老,说是三十四岁,可看上去像四十三岁以外,倒也没有明显的缺点。先是自我介绍叫陈志强,语速不疾不徐,声调却一直比较低沉,像个学究的姿态。不咸不淡的扯了几句开场白以后,后面的话题竟然是围绕黑格尔,康德之流哲学泰斗展开。骄阳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实在知识贫乏,够不上和陈志强这种学术精英讨论。本以为应付一次,算是买了陈大妈一个面子,下次坚决不和他再有交集。
可陈志强却锲而不舍的日日电话找她,骄阳起初推脱工作忙不愿出门,而后陈大妈就亲自上阵做思想工作。直到逼的骄阳不得不答应和他再次约会。
第二次的约会,大约是陈志强注意了情调和氛围,专程报了名跟着旅行团的大巴去城郊的天然果园采摘游玩。骄阳觉得人多的场合,比单独和陈志强呆在一起要自然地多,欣然答应下来。
那天车上满满的游客,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悦,陈志强积极的鞍前马后帮骄阳递水拿零食,俨然一派护花使者的架势,一身黑白相间的运动服,让他陡然显得年轻了几岁。
大巴才开出一条街,忽然在路边停了下来,车门打开的时候,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从门口上来,不停的向司机道谢。骄阳意外的看清,走在前面上车的竟然是李鼎一。
停在路边的轿车大约是在半路抛锚了,李鼎一留下随同的一个看车,自己和秘书急迫中拦了旅游车,想搭着顺道去城郊的加工厂视察生产线。
他看到坐在前排的骄阳时,着实吃了一惊,更吃惊的是她身边竟然坐着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男人,看起来和她不乏亲密。点头打招呼的时候,陈志强大约看出李鼎一来头不小,忙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招呼。
李鼎一摆了摆手客气的推辞掉,略有深意的朝骄阳看了一眼,走到后排的位置上坐下。
骄阳一路上都有如芒刺在背,想到李鼎一就坐在后排的座位上,而身边的陈志强一副殷勤讨好的嘴脸,让她尴尬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关于陈志强的事,她还没来及告诉周围的亲朋好友,甚至于她私心里正是不预备告诉别人,自己处理好就算完结。现在正在不尴不尬的位置上,恍然撞见李鼎一,想必误会是难免了。
骄阳红着脸稍稍转头看看后排的李鼎一,没料到他也正看着自己这边,眼神里透着微微的不悦。她赶忙将头别了过来,预备回去以后再找机会解释。
李鼎一却站起来走到前面,隔着过道坐在骄阳并排的位置上,客气的冲陈志强伸手问候道:“刚才急着上车,被公司的琐事扰的,没来及好好的打个招呼,我叫李鼎一,骄阳的朋友。”
陈志强受宠若惊,赶忙站起来伸出双手手握住他:“李总,客气了,客气了!抽支烟!”陈志强这次换了一盒名烟,没想到李鼎一依旧摆手没有接过。
“我不抽,你随意。”
陈志强见李鼎一不接,只好讪讪的将烟放回烟盒:“从前没听骄阳提过认识您,早知道是这样,应该摆一桌正式的,请李总出来见个面才对。”
“他工作忙的很。”骄阳尴尬的在一边插话,企图打消陈志强的念头。
“对对,我差点忘了,李总做大生意的,和咱们这工作不一样。”陈志强满脸堆笑,朝骄阳旁边凑了凑,“那等我和骄阳将来办喜事的时候,李总可一定要赏光来捧场。”
李鼎一的眼里因为这句话,忽然染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愠色,连勉强的笑意也僵在脸上。骄阳更是一脸黑线,脸撞墙的心都有。
趁着中途大巴加油的空挡,陈志强下车去厕所,游客们也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骄阳赶忙向跟李鼎一解释:“刚才都是那个陈志强乱说的,我跟他一共才见了两次。”
“原来你急着找房子,是因为怕相亲的对象看到你住我那里产生误会。”
“绝对不是!”
“他年纪不小了。”
“他是长的老。”
李鼎一盯着骄阳一脸委屈的表情,觉得莫名的可乐,笑着点点头:“我去帮你跟他说,让他死了这条心。”
“你先别。”骄阳赶忙拉住他,“他也是好心,请我出来玩,现在说不合适,回去以后我会跟他说清楚的。”
李鼎一犹豫了一下,同意了骄阳的说法:“如果他缠着你不放,你就来找我,我帮你摆平。”
骄阳点点头表示赞成。
大巴重新开动的时候,陈志强又开始了他的殷勤,甚至随身的袋子里还放着一件帮骄阳准备好的披肩,以防回程的时候天气转冷,能及时的御寒。
李鼎一看在眼里,心里颇有些五味陈杂,约会时能想的如此周到的男人实在是少数,坦白说他知道自己可能也做不到。想到这,他反而更多了一层担忧,万一骄阳和陈志强分手不成,反而被他的细心感动,那…
手上那份生产线的材料,一路上竟然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注意力莫名的都集中到骄阳和陈志强那边,即使他低着头装作看材料,脑袋里也不自觉地想关注隔着过道的骄阳和陈志强在说什么。
李鼎一在心里叹了口气,恍然觉得自己最近的情绪实在不够正常。
上了盘山公路的侧边时,山边原本塌方的碎石头还在路上一硌一硌的,颠簸感极为明显。李鼎一多年的开车经验,感觉这条路似乎出人意料的崎岖。
骄阳原本只是神经大条的和陈志强扯一些家常,待到感觉到严重不适,已经是在急转弯处和对面的大货车狭路相逢的时候。
车子急转弯摩擦地面的声音和车闸声混成一股刺耳噪音。全车人的惊呼和左摇右晃车成了一种伴奏。忽的车子像没了重心,在大货车的冲击下,一路撞破了悬崖边的防护栏,整个车里天旋地转,所有人都尖叫起来。
骄阳吓的找不到方向,像从前坐过山车的感觉,车里乱作一团,分不清谁是谁,她害怕的想抓住点什么,感觉腿被夹在了某个缝隙一动也不能,疼的直钻心。
车翻了几个滚,挂在了几棵树伸出崖壁的缝隙间。一车人像被鬼魅抓走的惊魂,尖叫哭喊声不断。
骄阳觉得自己身边的空间很小,前排的座椅在挤压间夹住了自己的小腿,疼的她快叫不出来,伸手向下摸,一片血淋淋的痕迹。
她感觉到有人在旁边搂住了她的腰,接着握住她的手,握的很紧,手心里全是汗水。她疼的没力气回头,伏在车的地面上,但感觉很熟悉,她知道那是李鼎一。
陈志强吓的早缩成一团,在车的一角。车里横七竖八的混乱极了,哭叫声不绝于耳。
李鼎一放开骄阳,慢慢伏着身子挪到前面,帮她一点一点的扳开夹住她小腿的座椅。骄阳这才看清他的前额流血了,衣服也在拉扯间被碎玻璃刮出了口子,血痕清晰可见。
她忽然想起那年在丽港的山上,她扭了脚,疼的不能走,李鼎一曾背着她下山,那天她感觉他的后背很宽厚,透着让人踏实安全的感觉,那时候她拍着胸脯保证过要给李鼎一介绍个适合他的女朋友。
“你喜欢什么样的?温柔型的,活泼型的,清纯型的,性感型的,还是怎样?”
“只要别像你这种总添麻烦型的就可以。”当初李鼎一很干脆的回答了一句,恼的骄阳直在他后面翻白眼。
救援的车辆是在接近半小时之后到达的,从山崖顶到翻挂在树上的位置大约有二十几米距离。骄阳的腿始终卡在座椅的缝隙下,怎样也不能完全扳开,李鼎一已经满头大汗,手指也因为用力的拉扯而受伤了。
“我的腿不会残废了吧…”骄阳疼的嘴唇发白,想到这里竟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别瞎说!不可能的!”李鼎一连忙否定她的猜想,继续试图将座椅扳开。他仔细看了卡住了位置,判定应该使用工具才能完全有效。
救援工作进行的有条不紊,车上有一部分受伤的旅客,被一一转移了,没受伤的也排起队从窗口的升降梯被救出,车里的人越来越少,而挂住车厢的树枝却越发显得脆弱,动辄就有下沉的趋势。
李鼎一一直没走,尽管救援人员一直在催促,直到车厢里只有他和骄阳两个。
“你走吧,上去就安全了,他们会负责救我的,你不用陪我…”骄阳伸手去推李鼎一,虚弱的手心发凉。
“我哪也不去,你已经这样了还替我操什么心,多余!”李鼎一看着救援人员在一点一点的用钳子螺丝刀等工具想将座椅卸下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极力想稳住骄阳的情绪。
“你赶快走…走…”骄阳还在催促,额头上却渗满冷汗,脸白的像一张纸,“你要好好的,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回去以后,给我和家珉一起立个墓碑…还有…”
“闭嘴!”李鼎一眼睛红红的渗着血丝,额头青筋凸显,“齐骄阳,你怎么这么讨厌?你简直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最讨厌的一个!每次遇见你注定没有好事发生,我替你摆平歹徒,在雪灾的时候收留你,你说要介绍女朋友给我的,你还没做到!我帮你从家珉去世的心情解脱出来,你说要跟我做好兄弟的,一辈子相互罩着,结果也没兑现!我在你无家可归的时候收容你,你连一点感激都没有,反而现在让我在你死后出钱帮你买墓碑!你有没有一点良心?”
骄阳被他恼怒的话语激的忘了疼,睁大眼睛看着他:“…你冤枉人!”她想说是他自己拒绝了介绍女朋友的事,也是他消失了两年,让她根本找不到这个所谓的兄弟。
她刚才还在心中庆幸出了这件事,身边陪着的是李鼎一,如果只有那个陈志强,她想也许她连那些以防万一的托付都不能说出口。
大巴的车门歪斜着挂在山崖上的树梢边,车窗靠下的部分都碎的精光,整个车身也有散落的趋势。
李鼎一也慌了,连忙抱住骄阳的身体。她觉得腿好痛,可紧紧搂住她的人似乎比她更紧张,身子抖的厉害,手和脸颊滚烫。
“…你比我还怕?”骄阳半边脸贴着他的颈处,熨帖的灼热粘腻,但他的紧张却能明显感觉到。
李鼎一艰难的咽了咽喉咙里的酸涩:“如果你还把我当兄弟,就闭上你那张管家婆的嘴。”
骄阳笑了,似乎自己的惧怕已经完全转移,贴着李鼎一的身体,逸兴怀飞的思绪在意识里渐渐恍惚…
她在忽忽悠悠的梦境里又看到当年的李鼎一,浓眉大眼,蜜色的皮肤,总是清爽的头发,还有挺拔结实的身材,穿着不张扬却颇能彰显出众的气质。想起他那年最后说的话:“家珉不在了,你是他女朋友,那以后我拿你当兄弟吧…”
第十九章
再睁开眼的时候,骄阳觉得浑身都疼,右腿上被固定住,麻木的几乎没有知觉,在模糊的意识里,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似乎来了许多人,有自己的父母,翟菲,单位的同事,似乎还有曾毅勋,他来的时候最安静,是在没人的时候过来的,只站了一会,放下了一篮水果。骄阳在他转头走向门口的时候才睁开眼,曾毅勋的背影显出一丝憔悴,轻轻走了出去,带上房门。
待到骄阳彻底醒来的时候,眼前已经变成了陈志强的面孔,这男人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她清晰的记得他在翻车的时候那种蜷缩害怕的样子,从那时候开始,骄阳对他本来就无好感的印象里,又多了一层厌恶。
陈志强满脸堆笑,又是歉疚又是安慰,提来了一大篮花和无污染鸡蛋:“骄阳,当时我真想留下来保护你的,救援队的同志怎么都不同意。”
骄阳别过头去实在不想看到他那张虚假的面孔。可耳边陈志强还是继续说着他伪善的言辞:“只要活着,一切都好。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我这趟来,就是专门跟你谈分手的事。虽然护士说,你可能后半生会很痛苦,可是我相信,你是个坚强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