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章]
许灵芝擦拭的动作一顿,随即笑道,“有——”
老板娘有了一点兴趣,喝了口咖啡笑眯眯地靠到这边的柜子上,好方便看许灵芝的表情,问道,“你对象做什么的?”
许灵芝挪了挪被子,比划了一下高度,应道,“当老师的。”
老板娘呀了一声,“当老师好啊,高薪职业,还有文化,不过你对象怎么舍得你到我们这种小店来上班啊——”
许灵芝笑笑,却不再回答。
早上才因为这件事情差点火烧房子,她紧盯着手中的抹布,抹布的一角露出她的一半的掌心,她的手心没有她的脸那么光滑,长期搬啤酒跟矿泉水饮料等等,起了不少的茧子,这一年来的麻将生活也没有让她摆拖这些茧子。
想要甩掉过去。
谈何容易。
中午,林艺然没法准时回去做饭,拿着手机坐在椅子上翻来覆去,最终打开短信编辑,给许灵芝发了条短信。
林艺然:我中午不回去吃,你准时吃饭。
很快,许灵芝回复了。
许灵芝:遵命,林老师。
林艺然盯着短信,唇角柔和了几分,但很快又淡了下来,许灵芝有一句话说对了,他确实是有点看不太上超市的工作,一种作为老师骨子里的清高,令他不想许灵芝去那种确实抬不上台面的工作。
可是,他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林艺然翻着课本,脸色挫败。
下午许灵芝跟陈圆圆吵一架,或者说是陈圆圆存心想找许灵芝的麻烦,许灵芝并不想跟这种年轻的女孩计较,但陈圆圆却跑到老板的面前哭诉,弄得许灵芝非常尴尬,老板有点护短,护着陈圆圆,把灵芝喊去整理那些坏掉的麻辣小鱼的袋子,发霉的麻辣小鱼弄得整个仓库都是,不止脏还恶心,刺鼻的夹杂着麻辣腐烂的味道充诉在鼻息里,许灵芝跑前跑后去找扫把跟拖把,还弄了好几个垃圾袋,扫地板,整理袋子。
跟陈圆圆撞上的时候,总能看到陈圆圆那带着嚣张故意的眼神。
许灵芝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带着冷冷的笑意,陈圆圆见到她那笑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急忙低头看着手机,不停地按着手机按键。
许灵芝冷笑一声,进仓库之前,她喊了陈圆圆一声,陈圆圆不明就里地抬头,许灵芝一手撑着拖把一边笑道,“圆圆,你年纪还小,但是要是总喜欢做缺德事,也是会得到报应的——”
陈圆圆肩膀一哆嗦,扭头就想去向老板苦诉。
许灵芝笑了笑道,“老板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还清楚。”
说完这句话,她不再看陈圆圆惊恐的表情,直接走进仓库里,继续整理那刺鼻的满地的垃圾。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陈圆圆老实了,许灵芝也把仓库整理干净了,老板娘做好饭端出来给老板吃的时候,香味一路飘,许灵芝感到肚子咕噜地叫了一声,她洗干净手,擦好手以后便下班。
刚一踏出超市。
她便愣住。
林艺然提着几个红色的袋子,站在路灯下,正看着她。
许灵芝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她笑了笑,朝林艺然走去,大大方方地勾住他的手臂,林艺然眯着眼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灯光灿烂的超市,眼眸里闪过一丝无奈,微微弯了弯手臂,她勾得更紧一点,笑眯眯地看着他,“林老师,你来接我啊——哎受宠若惊。”
林艺然弹了下她的鼻子,笑道,“回家做饭去。”
“好!”
秋天很短,一眨眼就过,现在近初冬了,有点凉,薄薄的衬衫挡不住凉意,许灵芝绕过林艺然的腰,主动地把身子半数的重量都靠到林艺然身上,吸取他身上淡淡的体温,林艺然见状,唇角含笑。
搂着她紧了紧,顺势把身上的薄外套套在她肩膀上。
许灵芝扭头看了眼肩膀上有着林艺然余温的外套,甜滋滋的,转头踮脚亲吻下他的鬓角,林艺然猛地转头,许灵芝已经把头转回去了,一本正经地看着前面的路,脸上的表情在暖色的路灯照耀下,藏着一丝笑意。
瞥见她的笑意。
林艺然眼眸里全是柔情。
在这薄凉的初冬夜晚,他拢紧了手臂,仿佛拢住了这个女人的一生。
早上的无能为力,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的渺小,他甚至有种,若是能爱一生,又何怕那点微不足道的梗刺。
72号公寓小区处在交通非常方便的位置,地段算得上非常好,这里离悠闲的广场又近,夜晚总会有成群结队去跳舞的妇女们,许灵芝依偎在林艺然的怀里,走进小区,恰好撞上a栋楼的几位阿姨下来,夜晚的灯光太暗,看不清对方的脸上太细微的表情,但这些阿姨们见到许灵芝跟林艺然的第一时间脸色都变了。
不是平日里的那种亲热讨好林艺然的表情。
也不是平日里看到许灵芝撇嘴就跑的表情。
她们带着嫌恶,夷视,直击林艺然怀里的许灵芝,其中一位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的阿姨像是不忍什么似的,走上前,把手中拿着的一张纸快速地塞到林艺然的手里,说道,“林老师,你好好看看吧,别被人骗了——”
另外几个阿姨立即上前,拽住那位阿姨,说道,“好了,说不定人家林老师早就知道了,你多事什么啊,走吧,赶不上了——”
说着越过许灵芝跟林艺然,朝小区门口走去。
林艺然有些茫然,他看了眼怀里的许灵芝,随即摊开手中被硬塞进来的纸,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看清——
许灵芝突然推开他,大步地从他怀里走了出来,并且大步地朝楼道里走去。
林艺然想追上去,却停住了,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那张纸。
那一瞬间。
他的血液倒流——
十六岁堕胎,十八岁生了个孩子——曾经跟男人私奔,被抓回去以后差点被打断了腿,酗酒成瘾,自杀过两次——
小学没毕业,父母双亡,跟弟弟关系不好,相互怨恨。
这就是许灵芝的过去。
无法想象的坑脏。
林艺然像看着天书,浑身冰冷地在路灯下把每个字都读透了,堕胎,生过孩子,这个孩子还活着,而那个令她怀孕的男人也还在——
他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难怪她从来不肯坦白,这样的过去,怎么坦白,手中的纸被他捏成一团,林艺然冲进楼道里,冲上四楼,那一刻来自心里的愤怒从他的喉咙里涌了出来,他用力地将门大力地踢开,门板哐当一声。
他连鞋子都没有换,快速地冲了进去,来到次卧,次卧的门开着,许灵芝蹲在地上弄她的帆布包,听到动静刚想转身,手臂就被他提了起来,与他对视,他眼里的愤怒如熊熊烈火,许灵芝想扯开笑容,跟过去一样,对他笑,漫不经心地说,对这就是我的过去,可是她发现她竟然办不到,别说连扯开笑容了,就是动一下唇角,她都觉得撕不开那层皮。
“这张纸上的信息,是不是真的?”他压着嗓音,克制着,手臂高高地扬着那张脆弱的纸。
许灵芝被他提在手里,更脆弱。
她很久没回答,林艺然用力地推了她一下,大声地问道,“是不是真的?你真的曾经干过这些事情?!”
许灵芝被推得有些站不住脚,她掐着手臂,扬起脸,冷冷地发笑,破罐子破摔地说道,“是啊——”她摊开一直在发抖的手道,“这就是我的过去,我一直在找我那个孩子,不我一直想要回我那个孩子——但是我不敢去要,我不敢要——所以我才到教堂去当义工,你以为我这么有爱心吗呵——”
愤怒跟痛苦快速地倒流回骨血里,林艺然感到心脏就要撑开了,他死死地盯着许灵芝——
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许灵芝说完这席话,便不再去看林艺然的眼神,而是弯腰拎起她那唯一的行李帆布包,走出卧室。
直到她来到门口。
她把手放在门把上时,轻微地扭了一下头,可是卧室门外空荡荡的,林艺然连走出来目送她都没有。
她换了鞋子,咬了咬牙,红着眼眶走出门,顺势把门关上,一路小跑到楼下。
到了楼下她才发现。
林艺然手里拿着的有着她过去的纸,几乎布满整个小区,公告栏上,垃圾桶边,绿化带旁——
就算她撕了林艺然手中的那一份。
也会有无数份来给林艺然过目。
她那藏——都藏不住的坑脏的过去。
许灵芝走出小区,飞快地跑着,她倔强的脸上半点哭泣的神情都没有,但泪水就顺着她的眼角往后飘去,融入了她的发丝里,打湿了她的鬓角,无论她逃到哪里,那如罪犯的过去就跟烙进骨子里似的,一辈子跟随着她。
秀林的话突兀地在她耳边响起。
像我们这种人是得不到幸福的。
她觉得秀林说得真对。
口袋里的手机就在这时刺耳地响起,许灵芝停下脚步,喘息地靠在栏杆旁,摸着口袋却不敢把手机拿出来。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她怕看到林艺然的电话,怕林艺然冲着电话骂她肮脏——铃声响了一会,又停了,她准备继续往前走,手机再次响起,响得她快速地把手机掏出来,按着按键准备关机,而下一秒,她停住了动作。
上头的来电,是卫源的。
她咬了咬牙,把电话接了起来。
卫源的声音快速地窜了进来。
“你弟弟出事了。”
出事了——
她紧紧靠在栏杆上,半天都无法回神,直到卫源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现在过来临市一趟。”
“他出什么事了?”许灵芝找回了声音,嘶着嗓音问道。
“车祸,小腿粉碎性骨折——”
许灵芝膝盖一软,抓住帆布包跪倒在地上,她死死地压抑住自己,才不会对着电话大吼大叫,卫源说道,“你快点过来吧。”
随即电话挂断,许灵芝握着手机,茫然地看着这满眼的灯火,耳边车子呼啸而过的声音,过了一会,她才慢慢地站起来,撑着身子,将帆布包挂在肩膀上,走到大路边上,拦的士,去火车站。
进了的士,她靠在玻璃窗旁。
满脑子都是废墟下抬出来的尸体,车窗外车子传来的哔哔声令她肩膀一阵哆嗦,许灵杰出车祸了。
她那该死的弟弟出车祸了。
她伸出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抱住头,眼眶里溢满了打转的泪水,一颗一颗地滴落在车子的脚垫上。
这一个夜晚。
许灵芝看着外面的灯火,疾驰而过的车辆,突地又有了自杀的念头,可是那把刀在她脑海里闪过,刀面上印着林艺然的脸,柔情的性感的傲娇的,她死死地抓着手机,不停地在脑海里重播林艺然的脸。
从清晰——到模糊。
模糊到她有些看不清,她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的士刷地停下,司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最后,她被司机扔了下去,看着疾驰而去的的士,许灵芝拉紧帆布包,再次拦车,再次坐上的士,她的神色已经平静了。
一路面无表情来到火车站。
去临市的火车班次要十个小时以后。
她抱着帆布包在火车站的候车厅坐下,过了一会,她又站起来,跑到外头的的士车位,她扒住最近的一辆的士问道,“师傅,去不去临市?”
那司机看她像看神经病,“不去。”
她撒了手,换了另外一辆,没有一辆要去临市,最后赶她的司机探出头来喊道说,“年轻人,有病就去治,没病的话就别在这里麻烦别人,做的士去临时简直是有毛病啊。”
其他的士司机哄地一下笑了。
许灵芝拽紧帆布包,没有去看那些司机的眼神,再次走回火车站,夜晚的火车站寂静无比,只有led上跳动的红色字体,她蜷缩在长椅上,静静地盯着外头的灯光,卫源又给她来电话,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晚上没有火车班次了,恐怕大巴也没有了,明天一早你过来吧,具体情况到了再说。”
许灵芝冲电话嗯了一声。
这一夜,许灵芝在火车站的长椅上睁了一个晚上的眼,她没有去想许灵杰会怎么样,但满脑子都是尸体,父母的,许灵杰的,还有——她的,她不敢去想林艺然,她怕她会崩溃,会跑回去找他。
蜷缩在他怀里,吸取那照亮一生的温暖。
深市财经大学,教室部,林艺然林老师没有来上班,这是他任职来第一次没有来还没有请假,领导刚刚过来问了一次,齐老师打了林艺然的电话,关机,李老师上扣扣敲了林艺然,没回,齐老师叹气,“要不,问问秦老师吧?”
李老师点头。
齐老师跑出门去秦梦瑶的办公室,秦梦瑶一听齐老师的问话,猛地放下手中的工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没来?不是吧,我中午下班回去看看。”
齐老师看着心目中的女神,差点回不了神,半天才擦擦口水笑道,“好,要不要我跟你一块回去?”
那眼神的意味很明显。
秦梦瑶笑了笑,拨弄了一下头发道,“我是无所谓啊,有所谓的人是林老师。”
齐老师啊了一声,叹口气道,“那好吧——有需要帮忙记得开口。”
秦梦瑶笑着点头,目送一步三回头的齐老师出去,看着他人影消失在门口,她挪开心理书下压着的一张纸。
静静地凝视。
就跟看一个深爱的人似的。
天光破晓,火车站笼罩在蒙胧胧的雾气之中,最早的一班到临市的车开始售票,许灵芝从长椅上下来的时候,腿发麻,她咬着牙,一步步挪去售票窗口,买了前往临市的火车票,十分钟后启动,她检票进去,凌乱的头发在肩膀上随意地耸着,背上的帆布包恹恹地搭在她后背上,她挤上了前往临市的火车。
许灵芝撕的是站票。
站在路中间,手握着扶手,眼睛一直在窗外看着,听着火车滚动的轮胎,慢慢地带着她,一块离开深市。
林艺然在沙发上坐了一夜,外头传来教堂的钟声,他才动了动身子,那张被他捏成球的纸顺着他的动作滑落在地板上——
看着那个纸球。
他的眼眶突然发红。
这一夜,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但最后在他脑海里盘旋的都是许灵芝那张爱笑的脸,她满眼的风情,倔强不肯妥协嚣张的表情,煮粥喂他喝的样子,第一次吃到她煮的排骨粥。
他心里的诧异以及感动,溢满了整个身子,融入了骨子里,后来她住进来的种种,看小说那专注的眼神,在沙发上随意地坐着,懒洋洋的姿态,都好看极了,在阳台上照顾多肉的侧脸的柔情,都令他怦然心动,一想到她,他就止不住地一股冲动,一股兴奋,在他浑身的血液里流淌。
他比他想象中——
爱她。
可是为什么——她会有那样曾经的过去。
林艺然伸手捂住脸,紧紧地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许灵芝到达临市还很早,她前往医院的路上面无表情,脸上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下了车,给了钱,直奔上楼,经过一个晚上的手术,许灵杰已经被推到病房里了,卫源在病房外,看到许灵芝时,身子猛地站立,欲言又止却又止不住地用谴责的眼神看着她。
许灵芝很淡定,她看着卫源问道,“情况?”
卫源看了眼身后的病房,随即微微地摇头——
那一刻,许灵芝仿佛看到了死神的招手,一具具尸体在她脑海里不停地闪过,她冷笑了一声,抓着帆布包的手指掐紧了肉里,“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卫源哑着嗓音道,“他的小脚三块地方粉碎性骨折,长不出来了,只能截肢——”
“你的意思就是,他会成为残废——?”
话音刚落,病房里就传出响声,卫源立即转身拉开门走进去,许灵芝紧跟其后,而病房里的响声是许灵杰,他摔到地上了,看到门口进来的两个人,尤其是看到许灵芝,他死死地咬着牙,眼眶里一圈泪水。
卫源朝他走过去——
许灵杰却突地嚎啕大哭,他狠狠地捶着地板,大声地喊道,“我残废了——我残废了——姐我这是报应吧,报应从小让你过得那么痛苦,报应我三年没有回家,报应父母被我害死,哈哈哈哈哈为什么我还活着呢——”他划乱着手去勾床头柜上的瓶子,抓到以后,朝着自己的头狠狠地往下砸。
许灵芝想冲过去——
脚却动不了。
那瓶子被卫源截住了,卫源狠狠地甩了许灵杰一巴掌——
那一巴掌把许灵杰打懵了。
也把许灵芝打醒了,她扔开手中的帆布包,冲了过去,一把提起许灵杰,将他往洗手间里塞,狠狠地说着,“你不是想死吗?我就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