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打开,花锦就被灰尘呛得忍不住咳嗽,随后她发现,这间小屋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架布满灰尘的织布机。

“我已经五年没有摸过它了。”曹阿姨擦去织布机上的灰,织布机吱嘎作响。她拿起一个梭子,苦笑:“这台织布机,已经坏了。”

“我会给你安排最好的织布机。”裴宴开口道,“如果你愿意,会有基金会对当地蜀锦行业进行扶持,帮你拓展蜀锦销售渠道。”

曹阿姨没有说话。

“坚持了一辈子的事,既然舍得放下,为何没有勇气再次拿起来?”裴宴道,“如果有人说你坚持一辈子的事,拿不到钱,也得不到利,你就更应该借这次机会,狠狠打那些人的脸。就算你不在乎这些,也要为你的孩子争口气,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传承这么多年的手艺,是瑰宝,是祖辈们留给我们的珍贵遗产。”

“为了兰兰……”曹阿姨有些失神。

“为了她,更是为了你自己。”花锦接过话,“至少你要证明,你这么多年的坚持,是有意义的。”

“我明白了。”曹阿姨点了点头,“报酬什么的,我不在乎,但我只有一个要求。”

“请说。”

“如果需要我去大城市,我要把兰兰一起带上。她腿脚不方便,我担心我不在,她会受到别人欺负。”

“应该的。”花锦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非常感谢您愿意跟我合作。”

工作室内,接到消息的助理对马克道:“先生,花绣师那边已经找到了不合适的蜀锦师,两天后就赶回来。”

马克点了点头:“等下你去餐厅订好位置,我要感谢花绣师这几日的奔波。”

“先生。”助理犹豫道,“万一花绣师找的织师并不靠谱,那该怎么办?”是她说什么蜀绣要搭蜀锦更能凸显衣服风格,也是她找来的蜀锦师,谁知道是不是她故意找的理由?

“你知道为什么大多合作对象,跟我合作过后,都愿意跟我合作第二次吗?”马克放下设计稿,看了助理一眼:“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是。”助理变了变脸色,他知道,自己刚才这句话,让马克先生不高兴了。

“花小姐,是位对自己作品负责的人,她找到的蜀锦师,肯定不会让人失望。”

人生第一次乘坐个人专机,兰兰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这次为了邀请她妈参与合作,花小姐这边不仅为她们安排了居住地方,还特意请了两个人照顾她们的饮食起居,听说其中一个人对医理十分了解。

对方的诚意,她是见识到了,唯一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这么有钱。

来之前,亲友们都担心她们会上当受骗,现在上了飞机,她忽然觉得,如果有私人飞机的富豪就算是骗子,也懒得费精力骗她们。

曹阿姨也没想到这对年轻人如此有钱,她有些拘谨地坐在女儿身边,看着窗外滚滚白云发呆。

此去,真的能让更多的人欣赏她织的蜀锦吗?

这厢花锦与裴宴心想事成,徐家人却愁云惨雾,求助无门。

这个星期徐家的生意连连受挫,想要帮徐家求情的人却发现,裴宴根本不在,他陪女朋友去外地旅游去了。

众人顿时明白过来,裴宴哪是去旅游,分明是摆明态度告诉大家,谁来求情都没有用,徐家老爷子就算病死在医院,他也不会改变决定,就是要跟徐家过不去了。

徐家老爷子尴尬地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天,见裴宴当真半点情面都不愿意留,只好回了家。

他刚回家没多久,准备出国的徐长辉就被警察带走了,理由是酒驾、毒驾,以及故意伤害他人罪。

一年前,徐长辉跟人在酒吧发生冲突,把一个人打出重伤,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又被翻了出来。

徐家人这才彻底明白,裴宴是不可能放过徐长辉的。徐老爷子再次被送进医院,这一次他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被送进了急救病房。

打听到裴宴周一就要回来,徐毅徐强两兄弟当天一大早就守在了裴宴家门口,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们除了抛下所有脸面向裴宴哀求以外,别无他法。

两人在裴宴大门口等了整整几个小时,才终于等到裴宴的车出现。

“裴先生!”徐毅在商场上打滚多年,知道有时候颜面这种东西毫无用处。他张开双臂,拦在了裴宴的车前:“裴先生,请您给我几分钟时间。”

看着拦在车前的徐毅,花锦忽然想起,当初在四合院第一看到徐毅时,他看自己的眼神。

像是在看地上的瓦砾,多余的杂草,坐在那里就是多余。

多么高高在上的人,多么优雅的人,然而在求人的时候,他的姿态,并不比当年重伤躺在地上的她好到哪儿去。

裴宴看了眼身边沉默的花锦,对司机道:“不用理。”

见车子再次开动,徐毅心一狠,竟爬到了挡风玻璃上:“裴先生,你究竟要怎样才愿意放过徐家?”

隔着挡风玻璃,徐毅看到裴宴的车里,还有一个女人,一个让裴宴不顾众多宾客在场,跟他们徐家翻脸的女人。

花锦与徐毅的眼神对上,勾起嘴角朝他笑了笑。

“徐家就是徐家,什么不要脸的手段都能用出来。”裴宴嗤笑,“论不要脸,谁能比得过他们家。”

裴宴打开车窗,对徐毅徐强道:“行了,都进去,免得别人以为我请了杂耍班子在门口唱大戏。”

这句话极度傲慢与无礼,花锦看到徐毅脸上的肌肉颤了颤,却愣是没有露出半点不满。

她眉头皱了皱,这样的人,比把喜怒表露在脸上的人,可怕多了。

一行人回了别墅,裴宴拉着花锦的手,在主位坐下。他往沙发上一靠,懒洋洋地看着徐强徐毅两兄弟:“不知徐家两位叔叔,找我有何贵干?”

“请裴先生饶过我们徐家。”徐强性子直,当下便开口道,“你我两家多年交情,何必为了一个女人,闹到这个地步。”

“饶?”裴宴眯了眯眼,“徐叔这话是什么意思,贵公司生意上出了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晚辈不过是个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散财童子,哪有本事跟商界精英相比?”

听到这话,徐强忽然想起,几年前徐毅在背后评价过裴宴几句话。

不事生产,游手好闲,裴家的祸害。

难道这些话,被裴宴这个当事人知道了?

第66章 玫瑰

昔日高高在上的人, 在自己面前变成点头哈腰的落水狗,这是一间很容易让人变得虚荣的事。

靠在柔软的沙发上, 花锦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 印象最深的竟然不是躲在玉米地里的无助, 做酒店服务员时被人羞辱的愤怒,而是躺在地上时,裴宴给她撑开的那把伞。

为了一个女人, 闹到这个地步?

听到这句话时,花锦觉得既荒唐又好笑,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在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里,她仍旧只是一个女人,一个符号,她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影响了裴宴的决定。

或许在这些人眼里,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普通人,与不起眼的动物无异。只是她这只动物有些讨厌,竟然让一个比他们更厉害的人, 与他们为难。

难怪会生养出视人命为无物的徐长辉,难怪徐思会在学校霸凌其他同学。这是他们放在骨子里的傲慢, 普通人在他们眼里,不是人。

“真有趣。”在屋里气氛变得越来越尴尬时,花锦突然开口了,“我这个女人如果是外人, 你们又是什么?”

裴宴皱眉,对花锦道:“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我没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永远都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花锦朝徐家两兄弟笑了笑,“按照年龄来说,我该敬称两位叔叔。不过想必二位不想我称呼这一句,我也就不为难彼此了。有个问题,在我心中埋藏很久了,不知徐毅、徐强先生能否给我一个答案?”

徐毅与徐强没有说话。

在这种场合,裴宴不仅让花锦随意插话,甚至当着他们的面,言明他的立场,这已经证明了花锦在裴宴心中的地位。

但是这种猜测结果,对徐家非常不利。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究竟是谁给了你们勇气,让你们高高在上,瞧不起普通人?” 花锦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散尽,“小学的思想课不及格,还是你全家脑子都有问题?”

“你……”徐强气得面色赤红,可是对上花锦冷漠的眼神,他全身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从未像现在这一刻清醒,只要有花锦在,裴宴就绝对不会放过徐家。

“两位叔叔,请回吧。”裴宴冷着脸道,“我们刚从外地赶回来,需要休息了。”

徐强耸拉着脑袋不再开口,徐毅盯着花锦看了许久:“裴先生,犬子犯下大错,我愿意让他接受该得到的法律惩罚,徐家绝不包庇他半分,请裴先生与花小姐监督。”

花锦愣住,这话的意思是要抛弃徐长辉,保住整个徐家?这话如果是徐强说出来,她还不至于如此惊讶,可说话的是徐毅,徐长辉的亲生爸爸。

裴宴嗤笑道:“徐长辉触犯法律,得到严惩是应该的,而不是条件。你们徐家的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要再闹到我面前。”

把徐家两兄弟送走,花锦道:“徐毅……”

“在绝对利益面前,有些人能做出抛弃妻子的事,并不奇怪。”裴宴道,“不过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要小心,因为他做事是没有底线的。”

“那徐毅以后报复你怎么办?”花锦皱起眉来,“不管是电视剧还是小说,那些有智商的反派,往往特别能蹦跶。”

“所以就不能让他再蹦跶。”裴宴伸手揽住花锦的肩膀,“我不是说了,一切都按照法律法规来办事,徐家自己违法,能怪谁?”

几天后,徐毅因操纵股市,接受相关部门的调查。徐家股市一跌再跌,还爆出许多豪门负面秘闻,短短几天内,几乎所有网民都知道,徐富豪家的八卦。

徐强已婚,却喜欢泡夜店。徐毅看似正人君子,商界精英,与妻子感情和睦,其实在外面偷偷养了两个情人,其中一个情人还怀了孕。

两个长辈这样,小辈也好不到哪去,一家子人没个干净的。

徐家人做过的事,引起了很多人的讨论,一些与徐思、徐长辉关系比较好的狐朋狗友,都不敢再露面,怕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

所有人都知道,徐家完了。

徐毅牵涉到经济案件,被警方带走了。徐长辉因为窝藏毒品,加上有过犯罪的前科,至少要在牢里待上好几年。徐强没有经商天分,徐毅被抓,他管不了这么大的公司,决策上连连出错,最终公司易手,风光不再。

曾经不可一世的徐家,在短短两个三月内,就这样轰轰烈烈倒塌了,昔日众星拱月的徐思,搬出被查封的别墅,住进了一套小公寓里。

一夜之间,她的好友,曾经向她示好的男人,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甚至有人甚至对她说,早就受不了她的矫情与缺德,徐家落到现在的下场,全都是报应。

风光时,花团锦簇。落魄时,门庭冷落,这就是现实。

徐思被以前看不惯她的人,羞辱过好几次,她躲在屋子里不甘过,恨过,骂过,最后不得不接受现实,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徐家大小姐。

时近秋末,天气已经凉了下来。马克设计的时装还在一次次修改细节与配饰,绣师们为了让服装达到最好的效果,聚在一起商量过无数次。

花锦绣的鸾鸟裙已经快要完工,但是马克又给这条裙子的设计上加了条披帛,为了突出披帛的飘逸与美,花锦需要把绣纹与披帛融合在一起,这对针脚的细密程度与色彩搭配,都有新的要求。

“服装在灯光下,会呈现出不同的视觉效果,我想让鸾既有东方的神韵,又有张扬的美感。”马克把3d投影效果图放大到墙上,对花锦道,“花小姐,能在裙子与披帛上,加上暗金纹吗?”

“可以。”花锦盯着效果图看了几眼,“我跟我的工作室,能够达到这种视觉效果。”近几个月,工作室的发展非常顺利,他们工作室已经新增了五名绣师,这些绣师都很有经验,与他们合作,花锦很轻松愉快。

“那就好。”马克对花锦感激一笑,“这几个月来,辛苦花小姐了,今晚我做东……”

“抱歉,马克先生,今晚不太方便。”花锦摇头,“我已经跟男朋友约好了共进晚餐。”

“好吧。”马克闻言笑道,“看来是我提出来的时机不太凑巧。”

等花锦离开以后,马克的助理道:“先生,今天日子特殊,花绣师肯定不会跟您一起用晚餐的。”

“今天怎么了?”马克看了眼手机,十一月十一日,不年不节的,有什么特殊?

“今天是单身狗买买买,情侣们秀恩爱的好日子。”助理关掉投影仪,“您需要的,是一位同样还单身的女士。”

马克叹了口气,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捏了捏鼻子靠在椅背上:“年轻人玩闹的节日,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您才三十三岁,年轻着呢。”

“到底比不上了。”想起花锦那双漂亮的眼睛,马克闭上眼睛,“我先休息一会儿,半小时后你叫我。”

助理见马克神情疲倦,放轻了收拾的动作,让马克多休息一会儿。最近为了时尚大会上的那几套设计服装,整个工作室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先生更是常常熬夜到凌晨。

都累成这样了,今天花锦小姐过来,先生还亲自接待,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听说按照双十一的规矩,男朋友要给女朋友清空购物车?”裴宴凑到花锦面前,用手肘撞了撞她,“你有什么想买的,我给你买。”

“买什么?”花锦打了个哈欠,看了眼坐在前面的司机,把头靠在裴宴肩膀上,“我最近忙得头都晕了,哪还有时间在网上看东西。最近冷落了你,还是我来补偿你,我给你清空购物车。”

裴宴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花锦靠得更舒服一点:“花小锦,我听这话,怎么就不太对味?”

“哪里不对?男女平等嘛,你给我清空购物车,还是我给你清,都是一样的。过节嘛,重在参与。”花锦睁开眼睛,摸出裴宴的手机,解锁屏幕密码是她生日,她熟练解开,点开裴宴的购物车。

盯着看了几秒后,花锦默默把手机塞回裴宴手上:“其实吧,我觉得这种节日也没什么好过的,我还是想一想晚上吃什么,去吃情侣火锅怎么样?”

为什么购物车里,会有卖几十万的东西,连一口锅都要卖七八万?找了一个有钱男人的悲哀,就是想要豪气一把,都满足不了他。

惨,实在太惨了。

“吃什么情侣火锅,你感冒刚好,火锅不能吃。”裴宴把手机扔到一旁,“我已经订好座位了,吃点养生的。”

“又是养生餐。”花锦苦着脸扎进裴宴胸口,赖在他身上不想起来,“裴宴宴,我是你女朋友,你就不能宠着我点?”

“花小锦,说这种话你良心不会痛吗?”裴宴护着她的头顶,不让她脑袋撞到车门上,“我对你还不够好?”

“对我好,就带我去吃火锅。”花锦哼唧道,“我已经一个月没吃火锅了。”

“不行。”裴宴毫不犹豫拒绝,“等你咳嗽的毛病彻底好了,才能吃这个。”

“好吧。”花锦悻悻地趴在裴宴怀里,故作凄凉道,“人家都说爱情保质期只有两三年,我们两个在一起才四五个月,你就对我不好了,我好伤心,好难过,只有火锅才能弥补我的悲伤。”

看了眼怀里唱作俱佳的人,裴宴不为所动:“一个月前,你已经用过这一招了。”

那次她肠胃不舒服,偏偏还想吃水煮鱼,他耳根子软没有坚定住立场,让她吃了后,她拉了一整天的肚子,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瘦了回去,所以这次裴宴怎么都不会妥协。

花锦:“……”

“呵,男人。”

裴宴:“哼,女人。”

听着两人幼儿园水平的争吵,司机拿出最高的职业素养,才没有让自己笑出来。

到了餐厅,嘴上说不吃养生餐的花锦,却吃了不少。吃完饭,两人手牵手走在步行街上,今天晚上外面的情侣似乎格外多,时不时有捧着花卖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