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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全遣退了厨房里所有的人,只剩下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太监给沈宛打下手。
灶台上“扑腾扑腾”地熬着素菜粥,锅里蒸着水晶饺。“宛儿准备的都是些素菜。”
沈宛一愣。她很多年前便开始吃素,而苍月傲风也吃素,所以不知不觉就全做了素菜。“我自己吃素,所以忘了……”是太久没有给他做东西吃了。
“吃素好。”康熙如此说。早年他吃常陪着孝庄太后吃素,所以并不会不习惯。
没一会儿,康熙最爱吃的几样小吃便上了桌。
沈宛安静地看着康熙缓缓将一桌子的东西扫进腹中。
餍足,康熙放下碗筷。“说吧。”
“……”他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她错愕了一下,但是她随即适应过来。原本来找他,就是为了明珠的事情不是吗?“是关于明相。”
“你可知,你已经失去了超然的立场?”她不再能冷眼观看朝臣玩弄权术了。
沈宛点头。“我没有办法,那是容若的父亲,所以也是我的父亲。”
“果真只是如此认为?”
“我保全他,不让他有性命之虞,但并没有要助他扩张权势的意思。”
“如果我说,饶明珠不死,可是我要你回到我身边呢?”康熙细细地注意着沈宛每一个面部细微的变化。
“其实,明珠的贪渎和跋扈,从某种程度言之是你放任的结果。你允许他结党,本是出于牵制索额图党的考量,只是他太过任意妄为了。明珠会错意,你从来没有默许任其势力不加约束地发展,当弊大于利时,你一定会着手整顿。不论是明珠还是索额图。”沈宛没有正面回答康熙。“明珠不会死,因为索额图还没死。”
康熙面无表情地听沈宛说完,脸上随即换上苦笑。“所以我说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是你。”她说地没错,他并没有要明珠的命。“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来。”
是啊,既然知道明珠不会丧命,为何还要来?沈宛自问。“我只是不想他受太多的苦。”她如此说,也如此告诉自己。
“一切都是因为容若?”风暴逐渐在康熙眼中凝聚。
沈宛点头。
急促的呼吸声,康熙强迫自己转头看着窗户,只希望外面的天寒地冻能稍稍平息一下心底突然窜起的火焰。许久,他才再次开口。“容若没死?”
“不,纳兰性德已经死了。”
“死的是纳兰性德的人,还是这个身份?”康熙站起身,“知道我听说有人在苏州见到纳兰性德时的心情吗?那种被嫉妒焚烧的感觉,你懂吗?”
“他已经死了。”沈宛回答。
“他……得到你了?”康熙咬牙。
沈宛抬头看着康熙。她在他眼里就仅仅只是朝秦暮楚的女子?沈宛硬是压下心中的怒火,摇头。
“好,我答应你不会为难明珠。”
两人至此不欢而散。
沈宛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他、离开皇宫的。待神智恢复过来时,便是冰凉的手被苍月傲风温暖的手包裹在手心。
“你怎么来了?”他真是大胆!这些时日关于纳兰性德未死的流言泛滥,他居然还敢顶着这张与容若相似的脸走进京城。
“等不到你回来便来了。”苍月傲风无所谓地笑笑。“事情解决了?”见沈宛点头,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那我们回家吧。”
康熙二十七年二月,高士奇与徐乾学密谋起草参劾疏稿。先呈皇帝改定,后交由佥都御史郭琇参劾明珠八大罪状:凡内阁票拟,俱由明珠指使,轻重任意;任意附会,市恩立威,挟取货贿;广结党羽,妄图把持朝政;贪渎无妄,收刮民脂,以奉私门之所用;买卖官职;糜费河银,大半分肥,所题用河官,多出指授,是以极力庇护;科道官有内升或出差的,明珠、余国柱都居功要索,至于考选科道,即与之订约,凡有本章,必须先送阅览,因此言官多受其牵制;明珠自知罪戾,见人则用柔然甘语,百般款曲,而阴行鸷害,意毒谋险。
郭琇所列明珠八大罪状,直欲将明珠置于死地。
但康熙最终因“不忍遽行加罪大臣,且用兵之时,有效劳绩者”而采取宽容的处理方式,革去明珠大学士职务,授为内大臣。明珠同党余国柱、科尔坤、佛伦等革职。
前传大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繁花落》正文和前传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
后面会陆续推出一些番外,苍月傲风的、若惜的。。。。
为娘的要去准备新文,等一下吧~~HOHO~~康熙二十七年四月,康熙帝躬送太皇太后灵柩奉安暂安奉殿。其后起陵,称昭陵。
九月喀尔喀部为准噶尔部噶尔丹攻破,迁徙近边。这一突发事件延缓了康熙原本南下的行程。
噶尔丹很早便昭示了自己的野心,这匹草原苍狼,终于按耐不住了!虽对噶尔丹早有戒心,但此刻他还未与朝廷起任何冲突,所以朝廷还有时间准备一切。
十月,上大行太皇太后尊谥号为孝庄仁宣诚宪恭懿翊天启圣文皇后,升祔太庙,颁诏中外。“昔奉我皇祖太宗文皇帝赞宣内政,诞我皇考世祖章皇帝,顾复劬劳,受无疆休,大一统业。暨朕践祚在冲龄,仰荷我圣祖母训诲恩勤,以至成立”,“设无祖母太皇太后,断不能敦有今日成立”。
十二月,康熙下令建福陵、昭陵圣德神功碑,御制碑文。
康熙二十八年正月,康熙帝第二次南巡,临阅河工。愈近苏州,康熙心中愈是百转千回,距上回相见,竟已过一年有余。
再见面会是怎样的光景?
苏州仍是印象中的那般繁华。街道两旁的小贩不遗余力地叫卖着,路上行人匆匆,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计奔波。若是在其他地方看见这般生机的场面,他会很高兴,可这里是苏州。
越是接近“一痕沙”他就越是却步。当“一痕沙”映入他眼帘时,他的脚竟不能移动半分。
“主子……”李德全不解地看着主子的侧脸。他不是一路都在期待这一刻吗?
“……”康熙楞楞地站着,完全无视来往百姓好奇的目光。“先去……”
康熙先去了恨离的坟墓。这个小小的坟墓,也许就埋葬着他和沈宛 一生一世的缘分不是?失去孩子,宛儿究竟是有多痛!而他,竟是连伤心凭吊的时间都没有给自己。
恨离,你恨阿玛吗?恨阿玛无力保护不了你?恨阿玛那样伤害了额娘?恨阿玛吗……
那一瞬间,他惊觉他在恨自己!
身后轻缓的脚步声拉回了康熙的思绪。转头他便对上了一个男人俏笑倩兮的眼。纳兰性德?不!那个人不是纳兰性德!可是他又是谁?为何与容若张得如此相似?微微上扬的唇角,他眼中饱含柔情,上扬的眼角,媚如春夜。
这个人不是纳兰性德!
他手中拿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风车。在冬日灰蒙的天地中,风车好似变成了这个世界唯一的色彩。
苍月傲风越过康熙,拾起坟头的波浪鼓。那鼓看着有些旧,沾染了些许尘灰却也丝毫没有破败的样子。“刚才经过市集的时候看见的风车,下次叔叔做个弹弓给你。”
“你是谁?”康熙问。
“上官傲。”苍月傲风转身。
自称上官傲的男子的笑容无端让他想起了多年前和沈宛间的一段对话。那时他悄悄潜入沈家,只为了见沈宛一面。不想却看见了散落了一地的画纸上,画纸上洋洋散散地画着同一个人。他时而朗笑,时而皱眉……画中人大都笑得如身后桃花一般绚烂。
他当时问沈宛:“他是谁?”
“故人。”
“姓名。”
“无名小卒罢了。”
“姓名!”
“上官傲。”
“与你的关系。”
“青梅竹马。”
“今何在?”
“他说……幻化成风了……”
“……”
“如皇上所见,生死两端了。”
“你忘不了他?”
“皇上为何不自问?”
这是一个曾经让他感到不舒服过的人,不过也幸亏这是一个已逝之人。“上官傲……你不是已经死了?”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误会。”苍月傲风挺直了身躯,直视眼前这个手掌天下人生死的男人。“我只是很后悔,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那么迟才回来,她原本不该吃那些苦。”
康熙瞬间握紧了拳头。他一向自制,天大难题压在头上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这个上官傲,却可以短短几句话就惹恼他。
“如果你此次来是为了挽回什么,那我劝你别浪费时间了。早在失去恨离的时候,就已经度覆水难收了。”苍月傲风的目光投向山上的佛寺。“我该去接她了。”
康熙即使生气,但却还是冷静地站在一旁。他看着他们从佛寺里出来,看着苍月傲风隔绝掉沈宛的视线,看着他为她披上披风,看着他动作轻缓地牵引着她……
“如何?要不要随我去?”苍月傲风伸手掸去沈宛发间随风而入的雪花,动作轻柔。
“不要。我怕冷。”沈宛知道他说什么。他再次提议她跟他回他的家乡。那个他孩提时代的、如桃花源一般的地方。
“不要紧,我一直抱着你便是。”苍月傲风咧嘴灿笑。
“还是冷。”沈宛边说边拉紧身上的披风。目光流转,在看见远处站着的身影时,笑容凝固在了沈宛的眼角。
仍是没有由来的一阵心疼。“他来了。”她低声呢喃着。
苍月傲风转头,目光对上了康熙犀利的眼。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康熙举步向前,缓缓走近他们。天知道,泰山崩于前仍能面不改色的他此刻有多紧张!他在害怕心中的某一个念头,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
“他便是你不肯回到我身边的理由?”话一出口,康熙便懊悔地想杀了自己。此刻的他就像个没有风度的嫉夫。
苍月傲风他转身拉拢沈宛的披风,两个人都没有回应康熙犀利的责问。
“我在前面。”苍月傲风最终决定先回避。
目送苍月傲风离开,沈宛终于对上了康熙的眼。两人久久没有开口。如此便是相顾无言?
“你不该来。”
“可是我来了。”
“玄烨,何苦在为难大家。”
康熙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是谁?”
“他是……”沈宛看了紧闭的门一眼,直到他就在门外。“他是上官傲,记得他吗?”
他就是该死的记得他!
那个画中的少年!是他心中最介意的一根刺!那个,宛儿说生死两端,相思苦也漫长,生死两端,相思痛也断肠的少年!那个宛儿说他已然幻化成风了的少年!
康熙的心一阵紧缩。她曾经说过,他是唯一一个能让她在午夜梦回时心生柔情的人,只是他已逝。可是如今他却真真实实的站在他面前!
“有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明白,只是经历了那么多,不想再问了。”沈宛淡淡地别开眼。“假如有一天我能放下现在的一切,我想我会跟他走。”去他口中那个远离世俗纷争的桃花源。“玄烨,我把同心环弄丢了。”
康熙的右手不自觉地贴住胸前最靠近心脏的地方——那是,六年前她亲手挂在他胸前的同心环!
“从京中回来,我弄丢了恨离,也弄丢了同心环。一直不敢告诉你,只是……”沈宛停住,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
“你还是不肯回头看一下?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康熙仍旧不肯死心。他不相信曾经的海誓山盟如今会如同秋日的枯叶一般消逝。海誓山盟……他好像没有给过她任何承诺,而她也聪明的不想他讨要任何承诺……
“我回头了。”沈宛的目光望向前方背对着他们而立的苍月傲风。“我看见了他。”
“……”回应沈宛的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其实我现在已经弄不清你之于我究竟是何种意义了。恨一个人是一件很耗损心力的事情,我从来都是一个狭隘的人,我放不下很多事情,同样也想不通很多事情。”不似他,她这辈子学会最多的仅仅是庸人自扰。
“你恨我?”
“我恨爱新觉罗家的所有人。”沈宛说。其实放不下的不是仇恨,而是心中难以忘却的遗憾。“玄烨,何不放了我,放了你自己,放了所有人?”
康熙沉默许久,然后伸出一只手将沈宛半勾进怀里,另一只手勾起她的下巴。“不可能,永远不可能。我原以为这件事情上我们已经有了共识了。宛儿,没有理由把我一个人留在地狱不是?”
如果沈宛此时正视他,她也许会看见他眼中的气愤与卑微。卑微,这原本不该在他眼中出现的情绪。他在求她!用他的方式在求她!只是,她好像根本不懂。
她懂他的!她应该懂他的不是吗?可是他此刻在她眼中只看见了无奈。曾经相爱相知的美妙感觉,如今又在何处?难道就真如皇祖母所说的那样,所有的拥有都只是在加速一种失去。
不!他不甘心!他并没有失去她!并没有!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一痕沙”的,只是恢复意识起,就看见两个男人坐在她身侧敌视着彼此。
“姑姑,吃这个。”欧阳屈将沈宛爱吃的素菜夹进沈宛的碗里。其实他很高兴皇上来了,这样姑姑就会不辛苦一些。可是隐隐的,他却有不好的预感。
饭桌上的气氛沉寂地几乎让人窒息。
“主子!”疾步进入饭厅的索额图看是有要事要说,但是当他看到苍月傲风的脸时,一朝重臣竟楞在原地无法说出话来。但很快,他有立刻恢复了神色,“主子,派去各地的探子都有消息了。”
沈宛先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康熙,随后又想是明白了什么一般,淡淡地别过脸继续吃饭。真的到了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她连最后以个可以留在他身边的理由都没有了。
是夜。江南的隆冬较之北方,真是只能用温暖二字形容了。
康熙遣退了李德全,独自一人站在庭院中。
“这种事情一直都是有陈廷敬做的,皇上现在交给索额图,难免有失公平,他的门生遍布朝野。”沈宛无声无息出现在夜色中。
康熙叹息似地呼了一口气。她总是能了无声息地猜中他心中所想的事情。积压在心中许久的难事,康熙净是无奈。“你又不是不知,去年他的亲戚因贪赃被劾罢,他身受连累,之后,他便借口父年八十一岁,盼望相守为由,要求解任回乡。朕答应他了,只是他扔下的烂摊子,朕要再找人收拾,着实困难。”
“陈廷敬可以回来。皇上虽免却了他在朝中的职务,但仍让他继续担任修书总裁官一职,不是就在为他回朝铺路。”
康熙一愣。“还不是时候。”
“朝中并无公平可言,天下事亦是如此,所以皇上处理起来才会如此难以抉择,因为内心仍是偏颇。内心没有分别心,就是真正的苦行。”
“每回与宛儿谈过,即使寥寥数语,也总能令人茅塞顿开。”康熙笑着回头。
沈宛但笑不语。她走上前,伸手握住康熙的手,将龙型玉佩郑重地放在他手心。
康熙隆起眉心。“何意?”这玉佩是调动他所有暗部的信物,也是“一痕沙”的重要信物,现在还给他是何意?
“你明白的。”沈宛缩回手,退了一步,让康熙连拉住她都来不及。
“你在为今天的事情生气?”未经过她调动暗部,那是因为所要调查的事情紧急,来不及交由她,再通过她回报。“事情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
“是如何都不要紧了。之前一直放不下‘一痕沙’,放不下很多事情,如今想想,其实只是我在为难自己,没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她再也没有那样的气魄。曾经渴望过飞翔,因为她有征服整片蓝天的野心。如今,跌倒了那么多次,羽翼折断了,也懂了,曾经向往的蓝天从来不是她能征服的。
“玄烨。”沈宛开口截住康熙任何解释挽留的话。她害怕,害怕听到他说一句“不要走”,自己就会丢盔弃甲什么都忘记了。“我累了,想离开这个战场了。”
也许永远不会忘记那日要求苍月傲风带她离开那日的情景。
“不要我了吗?”沈宛问。
苍月傲风看着她,神色复杂。“你明知道答案。”
“我想要个孩子,可是御医说我今生难再有孕。”
苍月傲风没有回答她,只是心疼地看着她,然后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那这里怎么办?你能放下?”
“屈儿能行的。”
她连一丝可以反悔的余地都不曾留给自己。她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去向,除了欧阳屈。
或是她仍在挣扎什么?仍在期待什么?
“你真的确定了?”苍月傲风给沈宛最后一个可以反悔的机会。
“我只是舍不得恨离,得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了。”沈宛低下头,眼中有薄薄的一层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