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我真得很想笑。

“那你休息吧。”胤禛站起身。

这个小家伙!他阿玛要离开,他便狠狠踹了我一脚。我皱眉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

“没事,他好像知道你要走似的。”我摇头。弘历绝对会得了我拍马功夫的真传!

胤禛转身回来,蹲下身摸摸我的肚子。“你乖乖的,阿玛就不走,知道吗?”

我惊讶地看着他。不走?

他看着我笑了一下,然后很小心地起身。

“等等!你骗不了他的。”我叫住他。我的眼现在就是弘历的眼,只要我眼睛睁着,他就好像知道人在不在。

“那……怎么办?”他第一次问我该怎么办。

“等我们睡着了吧。”只能这样了。其实肚子里的活动过于频繁就会让我感到恐怖,好像孩子要冲破肚皮出来一般。

“他时常这么闹腾你吗?”胤禛扶着我坐在床上。这张床我很熟悉,弘昌满月那日,我便是在这里犯了心疼病。

“他很乖,就是在我见到皇阿玛和你的时候会特别活跃。”我扶住肚子。

“这……怎么说的?”胤禛一脸好奇,唇角止不住上扬。

“恭喜你猜对了。”我想他这样的表情也是猜到了我话里的意思。小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和阿哥们在一起的时候是平常的性子,但是在康熙面前却会表现得极其活泼可爱。

“那很好。弘历长大了,大家会像喜欢他额娘那样喜欢他。”胤禛的面部表情是柔和的。

都喜欢他?那不是变……“风流种……”

“啊?”胤禛一愣。

“还是不要人见人爱吧,我怕我儿子变风流种。”我连忙摇头。我儿子是历史上最风流的皇帝之一!OMG!

胤禛浅笑。“若惜。”

“嗯?”

“和孩子的母亲讨论这些事情对我来说是新鲜的。”他的笑容很浅。“我和我的孩子都不亲近……从出生到现在,见到的次数也不是很多……”

他想说什么?我歪头看着他。

“我……第一次有了做阿玛的感觉。”他看着我。

第一次做阿玛的感觉……

当年,胤祥也是这么跟我说的,除了我的孩子,也许没有人会让人有这样的感觉……结果……被人骗得滋味可不好受,尤其是甜蜜的谎言。

也许胤禛此时对孩子仍旧是陌生的,阿玛的感觉也许真的是第一次。但三年后,年氏进府了,一切就会改变了吧。所以除了胤祯之外,我不对任何男人期待任何事情。

我浅笑,双手抚摸肚子。“我会让他成为你的骄傲的。”弘历,我要把他教育成我心中理想的帝王!

胤禛眼中闪过一道光亮。“谢谢。”

“胤禛,”我深吸了一口气。“你不用跟我说谢谢,他也是你的孩子。我……很感谢你把他给了我。”对这孩子的感情是复杂的。从刚开始的抗拒,到现在的喜爱,那是种血肉渐渐相融的感觉。一个延续了我的血脉的孩子,这是上天赐予我的最美丽的礼物。

他不语,眼中的情绪十分复杂。“我很感谢你没有不要他,现在更感谢你会如此喜爱他……”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们俩要这样互相感谢到天亮吗?”

“……”胤禛抿抿嘴,像是要忍住想笑的冲动。“你休息吧。”

我点头。巧心端着一盆水进来,伺候我洗了手,然后帮我拆发髻。

整个过程,胤禛一直坐在我身后看着。昏黄的灯光,透过镜子我可以看见他专注的眼神。这让我有了恩爱夫妻间“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的错觉。

自然地从巧心手中接过我的手臂,胤禛扶着我在床上躺下。

“若惜,他是我们的孩子吗?”帮我盖好被子,他坐在床沿,手放在我凸起的肚子上,一脸“不真实”的感觉。这一刻如果在我身边的是十四,他会怎么做?他一定会蹲在床边把下巴支在我手边,孩子气地跟我说着一些有的没的吧。

“嗯。”

“我们两个的……生命共同体……”胤禛失神地呢喃着。

生命共同体……这个词语曾经对我来说最亲密的一个词语。胤禛!我惊讶地看着他。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让我有这样的惊讶了,难道他……

“胤禛……”

“嗯?”他抬头看我。

“你说,怎么样才能证明我曾经真实地存在过呢?”我看着他,眼中是紧张、是希翼。

他愣了一下,“别胡思乱想了,快点睡觉吧。”

他不愿意回答我这个问题!是他知道答案,还是……

“胤禛,回答我的问题好不好?”

“……”他低头浅笑。“我会回答你的,总有一天会回答你的。若惜,现在休息好吗?”

我摇头。“回答我!”

“因为……”话到嘴边,他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他是洛吗?

只有洛,只有他总能找到我在哪里;只有洛,只有他知道我想要什么;只有洛,只要我喜欢,他什么都可以放弃;只有洛……

还有……胤禛……

他总能找到我……他总知道我想要什么……他……

泪水弥漫了我的眼。

他是洛!

为什么他不认我?为什么……

“为什么……”我低头。

“……”他握紧了拳头。“若惜……”

为什么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认我!为什么看着我陷入爱情的沼泽也不伸手拉我一把!为什么他可以任由我爱上胤祯!我不懂!真的不懂……

为什么到现在,他还是一点和我相认的意思都没有?

“你是洛!”我盯着他。

“我是胤禛。”他别开了视线。

“你是洛!”我肯定。他不曾惊讶我的失常,他一定是洛!“既然你不是,那你为什么不惊讶洛是谁?为什么我会因为他喜欢符翟?为什么你都不惊讶?”

“……若惜,你累了。”

“我在找一个人……找了他好久……你知道他在哪里吗?”我望着他的眼。泪水顺着脸颊滑入口中,又苦又涩!

“他是我最爱的人。我为了他,跨越了三百年的距离……”

“我找了他一辈子……”

“我什么都不求。我只想亲耳听他说一声,我爱你。”

“我还想告诉他,我爱上别人了……”

胤禛一直垂眼看着锦被。

他不想认我……

第三十八章

他为什么不肯认我?

他是有什么苦衷吗?

他……

我有气无力地坐在亭中,池中的锦鲤闹得正欢,但是我却没有那个心情去观赏它们。

“格格。”陌生的女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微微皱起了眉头,不是吩咐了巧心不许任何人打搅我吗?

转头看了一眼来人,是胤禛的嫡福晋,现在的雍亲王妃,那拉氏。

向她点了一下头,我随即又把目光转回水塘。

我不想和胤禛的女人有什么牵扯,尤其是还在我怀着他的孩子的情况下,尤其是……他是洛洛的情况下。

曾经面对符翟王子的时候,我告诉我自己,我的洛洛绝对不会三妻四妾,不会像符翟那样……

“格格,我能跟你谈一谈吗?”那拉氏口中虽是在询问我,但是却没等我回应就已经在我身边的位置上坐下来了。看来我是不能说不了。

“我只有弘晖一个儿子,王爷到现在也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对于一个皇子来说,子嗣的确太少。”那拉氏看着我的侧脸,语气甚是诚恳。

据我所知,胤禛能活到成年的儿子只有三个,无奈那弘时也是个短命鬼,不满三十便死于亲生老爹的猜忌重压之下,雍正到后来就只剩下弘历、弘昼这对独苗双根了。女儿只有四个,其中只有一个是亲生的。按一个帝王的标准来说,他的子嗣的确太少。他幼殇的子女太多了。后来的年妃也是一连生了五个孩子,结果都夭折了。

“只是王爷不想而已……他其实……你知道……”我转头看那拉氏,却见她满脸红晕。“你的孩子也是王爷的,你该知道他如果想要孩子……”

那拉氏的意思是说,胤禛他自己不想要太多的孩子。

“王爷他……心里其实一直只有格格你。”那拉氏艰难地开口。“我知道格格和十四弟郎情妾意,可是既然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格格你就该认命了。”

“本格格出生到现在,从来不知道‘认命’两个字怎么写。”我正视她。

那拉氏愣地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格格确是与我们这些妇道人家不同。如果格格跟我们这些人一般,那王爷也不会爱得那么辛苦了。”

见我依旧沉默,那拉氏又开口。“如果格格去王爷的书房看过,就会知道王爷他有多辛苦了。”

“你又去过了?”我反问。

“那里是这园子的禁地,我也只是……”那拉氏的脸色一白,“三月里,王爷回来,高兴地醉了酒,口中一直喊着‘弘历’……”她看了我的肚子一眼。“那时候我才进了一次书房,结果……格格,王爷喜欢你的心绝对不会输给十三弟或者十四弟的,你……”

“你就这么想把自己的丈夫推给别人?”我打断她。

“……”那拉氏沉默了一下。“自小,我就听我阿玛讲婉阿姨和顺治爷的事情,从小我就向往着那样刻骨的爱情,可是,爱情好像不会降临到像我这样平凡的女子身上。我爱王爷,所以,希望王爷能幸福……”那拉氏是董鄂妃的弟弟费古扬的女儿。

“格格,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斟酌一下。”那拉氏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这个那拉氏,我不讨厌她。我以为她会像兆佳氏到我面前示威。可是她没有。她真的爱胤禛。

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了《红楼梦》中的《晚韶华》。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锈帐鸳衾。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那拉氏站在原地听我念完了这首诗,然后转身对我福了一下身子,微笑着离开。

这气度……与她相比,我才是平凡的人吧。

……

小顺子战战兢兢地挡在我身前,不让我进书房。

“格格,王爷说……”小顺子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本格格说,让开!”我硬是要绕过小顺子的阻挡。

“小顺子!你不要命啦!要是格格稍稍被你磕碰到,你担待得起吗?”巧心站在我身后,小心地护我周全。

“格格,您别为难奴才了。”小顺子被巧心吓唬住,只能哭丧着脸哀求我。

“王爷怪罪下来你让他来找我。”我扶着腰进了书房。“巧心,你也在外面候着。”

书房的门被巧心从外面带上。

到书房看看就知道了。我环视着那拉氏口中那个神秘的书房。最显眼的是门口进去左侧的书架,上面堆满了各种类型的书。书架旁挂着一幅画,那是……我。

画像上的我,穿着白纱的汉装——这是乌程桃花园里的我。为什么他眼中,我的表情是如此哀伤?我轻抚着自己的脸。这张脸,曾经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吗?

画像旁题着一首诗——《七夕》。

“万里碧空净,仙桥鹊驾成。天孙犹有约,人世那无情?弦月穿针节,花阴滴漏声。夜凉徒倚处,河汉正盈盈。”

有缘无份吗?也许是。洛是,胤禛也是。

夜凉徒倚处,河汉正盈盈。你永远只在暗处偷偷看着我吗?

眼睛不舍地自画像上移开。屋子的正中间是一张巨大的书桌。桌上放着许多公文和书。一份摊着未批阅完的公文上放着一叠不新的纸张。我走近拿起。

《美人展书图》两首——

丹唇皓齿瘦腰肢,斜倚筠笼睡起时。

毕竟痴情消不去,缃编欲展又凝思。

小院莺花正感人,东风吹软细腰身。

抛书欲起娇无力,半是怜春半恼春。

《寒夜有怀》——

夜寒漏永千门静,破梦钟声度花影。

梦想回思忆最真,那堪梦短难常亲。

兀坐谁教梦更添,起步修廊风动帘。

可怜两地隔吴越,此情惟付天边月。

最下面像是新诗,因为纸张没有像是反复拿起而变旧的痕迹。

《美人把镜图》四首 ——

手摘寒梅槛半枝,新看细蕊上簪迟。

翠环梳旧频临镜,只觉红颜减旧时。

晓妆髻插碧瑶簪,多少情怀倩竹吟。

风凋每怜谁解会.分明对面有知心。

竹风飒飒振琅歼,玉骨棱棱耐峭寒。

把镜几面频拂拭,爱他长共月团栾。

晓寒庭院闭苍苔,妆镜无聊倚玉台。

怪底春山螺浅淡,画眉人尚未归来。

身子太重,拿着这叠诗,我缓步来到书房的床。坐在床头,抬眼望去就是对墙的那幅画。我似乎都看见了每晚胤禛躺在这里看着画像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