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们好比官方活动,其他的仅限于民间交流。等这个学期过去,暑假的某天齐享送我回家,路过小区不远的小广场,我妈每天都在那遛弯儿,隔老远我就把她的身影给找到了。
还没等我开口,齐享减速,往路边靠,我说,“你也看见我妈了?”
“我妈。”他回答。
“…”
我们俩都下了车,我很快被介绍给齐享的妈妈。说介绍其实显得太陌路,在“儿子的女朋友”这个身份以前,我也做了她好多年“故人的女儿”面孔对不上,感觉却熟稔的就像隔壁家的小孩。
她姓张。张阿姨不知道是真的认为我还行呢,还是看谁都这样,反正我觉得她看我的神情挺愉快,跟我妈看齐享差不多。
“认不出来了。”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小凝现在真漂亮。”
我没想到在这么非正式的场合见到男朋友的母亲,也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过了这一关。张阿姨在市税务局当会计,挺好相处的一个人,从那以后她时而会在周末打电话给我,邀我去吃饭。
头一回去之前我磨蹭了很长时间,我怕齐享他爸。他给我的印象就是陷在沙发里的一个面色阴沉的老头,我恭敬地叫他一声叔叔,会被他从头挑剔的打量到脚,然后对我抬抬下巴,去坐吧。
结果我一点没发现他怎么固执怎么不近人情了,跟我爸中学老师似的严肃不同,齐叔酷的像个老特工,五十岁的人了,时常一身风衣,精干爽利!
等在饭桌上一坐下来,他又是个风趣的男人,有一次我提到我们寝室,曾经集体去看近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狮子座流星雨,齐享爸张口说!
零一年十一月十八号?
我就被惊着了,齐叔也看流星雨?
哈哈,特工先生起身,你过来一下。
张阿姨对儿子说,你看你爸又来了。后者对我说,去吧,给他个面子。
他的书房里,靠窗放了台天文望远镜,细长脚,流线型,珐琅烤漆,星空背景下,一个独自仰望的姿态。
你看看,你看一看。老特工热情地招呼我,看到那些环形山没有?——你说的那次,我就一个人找着它去河堤,我还拍了照片,等会儿,给你找出来。
关于齐享他爸还有什么惊喜?
他三十年,每天5点半起床跑步,据说还会点功夫,会烧菜,爱看书,甚至他还看《反恐24小时》,我想,不知道这位爱好广泛的大叔看不看《欲望城市》?
在成长为极品的路上,跟他爸比起来,齐同学还真是个小嫩秧子。小嫩秧子齐同学他们家很有趣,父子两合起伙把他妈当小孩让着,有一次我路过他们房间,看见齐享妈把腿搁在齐叔肚子上,后者一边看电视,一边拿着把扇子慢慢给她扇,近半百的张阿姨脸上有种可以称为娇憨的神态。
我蹑手蹑脚走开,回头问齐享,“这么热,你爸妈怎么不开空调?”
“我妈不能吹空调,否则腰疼。”他解释,“我爸也习惯了。”
“你爸那么酷的一个人,很疼老婆啊。”
“还行吧。”他说,“应该的。”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我和言维维见了一面,她问我最近在忙什么,我说准备考研。
“之前都没听你提过。”
“才决定不久。”
“还报L大?”
“不,N大吧,想试试。”
“也好。”她说,“那个谁没有意见么?”
“他么。”我笑笑,“他随便我。”
“表情都不一样了。”她盯着我看,笑,“最近小日子过得不错呦。”
是啊,从春末开始的这段日子,在某种意义来说像一场漫长休假,就是之前非典封校也没拦住我们过自己的生活,学校西门有一段围栏,设计时有点失当,不太胖的成年人轻松就可以钻过去,黄昏周末时常发生如下对话:
“哎呀,你也来钻啊。”
“是啊,是啊,出去买杯奶茶。”
实在是非常儿戏。
在那场事故的第二个月齐享买了他生平第一部车,“把生命交给别人掌握,这种事以后能少则少。”
这句还像话,下一句让我整个人都作势扑过去掐他,因为他慢条斯理地说,“否则弄得不好,还要连累女朋友被她妈误…”
“别冲动,别冲动。”他轻笑,用手臂挡着我,“说错话了OK?”
我还记得那是一辆银色的尼桑商务款,你每次停到西门那,等我钻过围栏和灌木,跳下花坛冲他跑去。
又过了一阵,学校发现不行,封校跟没封一个样,学生们爱往哪儿跑往哪儿跑,于是派了一堆保安,撵兔子一样埋伏在墙根,捉到就通知班主任,第二次就得背处分。
我告诉齐享,他想了想,“我看看吧,有没有办法。”
过了两天,一下课,发现他靠在那儿等我。
“你怎么进来的?”
“我刚也在旁边上课呗。”
他看我不相信的样子,笑起来,“真的。”
别间学校我不清楚,L大的成教系统,教课的基本都是在读研究生,学校在非典之初也试图进行走读研究生的管理,后来发现实在有难度,
光临时安排住处就费大劲儿,索性放开,和教师一样发放出入证。
齐享一个朋友,硕士处于实践阶段,他在外头找到活儿做,这边还有半学期的课,不大愿这么两头跑。
“我周末帮他代课,这家伙不知道有多高兴。”
“你行吗?”
“你见过有我不行的吗?”
齐享就这么,每个周末过来带两节课,《法律基础》。我去找他,经常能目睹这位兄台被一群女学生拦住,“齐老师,这个问题我还想请教。”
他那段时间就像个穿越封锁线的战地商人,我们寝室的光碟,曾小白的进口零食,苏玛注册会计师当年的复习资料,甚至隔壁女孩子们要的一些小玩意儿,都是托他带进来。我发现封校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大家被迫成天凑在一起,翻找出许多茶来玩,光是牌我就学会了好多种,有时候大家喝点小酒,席地而坐来上几圈,或者到楼下打羽毛球,像树上密匝匝的绿叶,又像小动物乍起来的绒毛。
有时候我注意到寝室里的空床,或者对面楼那个阳台,就赶紧找点别的事做。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十五)
到了端午,已经热得不像话,那天星期三,原本我答应曾小白和苏玛去二食堂撮一顿,结果曾小白班里临时有活动,而苏玛心仪了很久的师兄邀她共度,我去敲隔壁寝室的门,发现大家全出去HAPPY了。
我现在很怕一个人待在寝室,于是想去食堂要碗河粉,琢磨着一会儿去,上自习?
兴兴头头的爬上三楼,我走了两步就停住了,又像被人原地拎了起来。
沈思博。
他独自坐在那儿,背影我不能再熟悉了,他总是端着左肩,比右边肩膀略高出一些,这算坐姿不良,曾经我却觉得非常特别。
我倒退着出了门。
多媒体教室在放《X战警》,我饿着肚子看到一半,收到齐享的短信,“还在聚会?玩的开心吗?”
我想撒个谎的,不知怎么还是据实以告,“没呢,我一个人。”
他很快打过来:“你不是要和你室友会餐?”
“她们都有事去了。”
“怎么不打给我?”
“当时都六点多了。”
“那你吃饭了没?”
我没话可说。
“你等着,我去接你。”
感觉车压过校门口的减震带,我刚要在副驾驶上坐正,齐享伸手轻轻摁住我,“看着呢。”
“门卫还在?”
直到拐过九十度开上大路,他手拿开,“可以了。”
我直起身体。迎面而来的,是空荡而宽敞的街道,黑夜,绒球般一团接一团的路灯光。
“哇塞。”
“想吃什么?”
“粽子,五芳斋的粽子。”
超市像间太仓库那样安静,极丰富的物质和极少的同类,会让人产生站在资源分配顶端的错觉,很有点想撒个欢,为所欲为。
我扒着购物车,“我要,我要坐进去。”
“来。”齐享把它固定住,“试试。”
偶像剧跟现实的差距是,前者从来不放女主是怎么爬进去的,尤其此时我还穿着裙子。
对面这个青年看着我,笑得可太气人了。
“哼。”我伸手把裙摆往上拽拽,跨一次没有成功,第二次还没来及试,他过来一把把我抱离地面。
“干吗。”
“你还能走光走得更离谱一点么?”
“哈哈。”我勾着他的衣领,“…”刚要说点放肆的话,突然看见货架尽头,有个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们,我身为社会动物的自觉性猛醒,赶紧挣扎下她。
广播里正循环播放,“…请各位顾客不要在电梯上追逐打闹,请您照顾好身边的小朋友。”
齐享俯在车扶手上,对我微笑,“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
我拿过一盒酸奶,装作没有听见,但就这么一瞬间,怦然心动的厉害。
大学城别的不多,绿地到处都是,我们拿垫子垫到草上席地而坐,剥开粽叶,这是个头很大的家伙,原本在塑封袋里,非常冷静,不肯流露一丝香,在服务台的微波炉里转了两圈,立刻不矜持了,香味顺着边边角角全都淌了出来。
卤色的,酥软的糯米,腊肉,咸蛋黄。
这时候有杯沏的酽茶固然好,超市的冰绿茶也不错,我一口气喝掉半瓶,习惯性把瓶口的塑料环抠下来弄着玩,弄了一会儿没地方扔,齐享
右手正摩挲着我的小腿,我随手套到他中指上。
他看看,“你要想清楚。”
“那还给我。”
齐享收回手,把那小东西拿下来,扔进旁边垃圾袋,“想过结婚没有?”
他就是随便聊聊的语气,等了几秒钟,我说,“呃…”
没等我支吾个所以然来,他揽过我,“好吧,不谈这个问题。”
“我有时候想想觉得奇怪。”我靠在他臂弯里,过了一会儿,“你怎么受得了我的?”
他笑了一下,没回答。
“我对你又不好。”
“被你这么一说,我都快觉得我自己挺欠的了。”他低头看看我,微微戏谑,“给你机会,慢慢改吧。”
“不过有一天。”我接着说,“我喜欢你喜欢的要命了,你还会喜欢我么?”
齐享一怔,他没有接话,却开始亲吻我。
我们倒在草地上,被这个激烈,漫长,几乎有点疼痛的吻很快弄得气喘吁吁,他本来已经解开我裙子拉链,又顺着我的腰线一寸寸阖上。
“你要不要…”我轻声问他,“像上次…如果你…”
“在这个地方?”他失笑,“还是算了,我不急。”
他浅尝辄止地吻我一下,然后坐起身,伸手给我。
我拽着他的袖子起来,攀住他手臂,继而抱着他。
什么羞愧,什么负罪感,它们统统不能不让我过日子。
管它的呢,管它的呢,幸好没有说,还有这么不错的生活等着我过。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十六)
八月底的一天,张阿姨下了班,进门说,“哎,老齐,市政府集资建房,你和儿子拿个意见,我要不要申请?”
齐叔正和我们两个小的打四十分,抬头问:“有产权没有?”
“产权倒是没有。”她换鞋,一边道,“但陵河边上的房子啊,三千块一平方,到哪里去找?”
“确实可以考虑,”齐叔点点头,“回头我们把公积金取出来,再凑一凑。”
他们丝毫不拿我当外人,商量这等家庭事务,我只能装没听见,继续看自己的一手牌。
“我建议暂时不买。”齐享把牌丢下,说,“买那儿就闲置着,又不能上市交易,把家里的流动资金全砸上面,有什么意思?”
“我跟你爸这么多年的公积金加一块有小十万,其他的怎么不好凑?而且,谁说闲置了,你们不要结婚么?”他妈理直气壮地:“小凝都快毕业了,是吧?”
我:“…”
齐享看我一眼,“她考研。”
他爸妈都怔了一怔,“真的,怎么都没说过呢?”
我觉得有必要好好解释,“就业形势不好,我听…”
“好吧。”张阿姨打断我,“研究生没毕业也可以结婚啊。”
齐享说,“我们有我们的计划。”
“小伙子,你不要跟我们唱反调。”他妈像个小女孩子那样,“我有高血压,你爸有冠心病,你再唱一个试试,我就要买。”
齐叔莞尔,招呼我,“来,小凝,我们打我们的。”
“买,买。”齐享无奈,“您要买就买,钱不够我这还有一些。”
“哎呀,你就留着吧儿子,爸妈有。”
我看看齐享,他对着我摇摇头。他也许该尝试多妥协几次,虽然我不能告诉,他这样时有多么迷人。
到了下个星期,张阿姨兴冲冲地回来说,“知道你妈是什么样的手气么?”
三个人都看着她。
“抽签啊,我抽号抽了个18号,”她兴致勃勃,“明天都陪我去选房,小凝也去。”
第二天,齐叔大早上却被一个电话给叫走,齐享和我陪同他妈去看房子,这是陵城税务联合工商合作开发的一个小型楼盘,以成本价提供给.
员工,从模型上来看,绿化和座落位置都不错。
大厅里人头攒动,选房还没有开始,张阿姨坐在长椅上翻房屋资料。
“儿子,你看这间不错,采光好,哎,不,”她马上自我推翻,“靠马路太吵,这个呢?这个也太高了吧。”
齐享懒洋洋地拿瓶矿泉水陪他妈坐着。
而我,我要是过分参与意见,未免太不拿自己当外人,我握本资料装模作样地看,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齐享碰碰我,低声道,“那头有杂志,你要是闷就去拿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