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没记错的话,我和吴总并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

他微挑起眉,似乎是有些意外于她的反应。

曾经他们不欢而散,直到洛萧出国前,他们都形同路人。

但是他潜意识里还觉得,他和洛萧尚有旧情可念,如果好言相劝,得个原谅亦是不难。

只是这略微的讶异在他脸上连一秒都没有持续到。

然后他淡淡笑了笑:“好。你回去吧。”

洛萧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吴轼忽然在她身后说话了。

“洛萧。”

“……”

她站住,但并没有回头。

吴轼看着她的背影,声音里的细微语气不可捉摸:“你有男朋友了。”

听到这句话,洛萧心中竟起了种异样的感觉,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同样的句子,林子勿与她阔别重逢时,也说过。

只是吴轼用的是毋庸置疑的肯定句,对自己的猜测是惯有的成竹在胸。

而林子勿呢。

她忍不住想起意大利的山路,小破车在那不勒斯的夜色中呼啸开过,林子勿坐在她身边,犹豫又慎重地问她:

“洛萧,你找男朋友了吗?”

她当时浑不在意,现在隔着重重变故,这温柔地像是叹息的问句,又仿佛再次飘落耳际。

问出这个问题的人,语气是那么的极尽和缓,可是仍然藏不住紧张,就那么小心翼翼地悬着一颗心,等着她的答案。

洛萧闭上眼睛,但觉五味陈杂。

“不。”洛萧冰冷地微侧过脸,对吴轼说,“我单身。”

吴轼闻言,点了点头,并没有太多的喜形于色。

洛萧想起林子勿,那没出息的家伙,那时候听到她这样的回答,他抿了抿嘴,桃花般的眼睛变得又明朗又温润,明明是个演技爆表的家伙,却半点藏不住欢喜的样子。

她其实都看在眼里。

只是她虽然能看见他的高兴,却分不清那高兴究竟是真的,还是演出来的。

吴轼在她离去前,淡然说了句:“我等你下班。”

这个男人好像天生就是不会使用疑问句的,所以自然也不会给别人扭转自己决定的机会。

洛萧深知其性格,也不和他多费唇舌,转身就走。

走到暗处,洛萧一把抓住满头问号的安娜,压低声音:“这人为什么会来这里吃饭?”

安娜:“……客、客人啊。”

“你说他连续好几晚都在这里就餐?”

“对啊……我们旁边就是一家酒店,经常有住在酒店里的客人连续来餐厅吃饭,这不是很正常嘛。你是不是认识他?”

“嗯。”洛萧拍拍她的肩膀,“给你一句劝,不要和这个男人约会。”

“为什么???”

洛萧说:“他和你的前男友可不一样,这个男人跟你约会的时候,你不会想得到他会喊出谁的名字。”

安娜眨眨眼睛。

洛萧:“怎么样,怕不怕?”

安娜脸上泛出一丝诡异的潮红:“哦……好酷哦……”

洛萧瞬间无语:“………………”

“不过啊。”安娜忽然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趣地对洛萧说,“我发现你认识的男人都特别帅,这个也是,上次那个也是。”

“你说林子勿?”

“对呀,就是那个明星。”

“哦……”洛萧挠挠头,一时意起,好奇地问,“你觉得林子勿和今天这个客人像吗?”

“还好吧。”安娜耸耸肩,“我对你们中国男人不能分的特别清楚,只能辨别出帅和不帅的区别。”

“花痴死你算了。”洛萧的白眼简直要翻到天上去,“再见,我回厨房了。另外拜托你一件事,帮我搞定外面你的那个[毕生希望]。如果你能在我们下班之前支走他,我下班就给你发一千块的感恩红包。”

安娜为了自己的[毕生希望]和一千块钱,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吸引吴轼的目光,可是那个男人像是对欧美女性特别的不来电,安娜除了跳脱衣舞,能做的诱惑都做了,但吴轼还是神情淡薄,漫不经心地喝着他的酒,仿佛神游天外。

转眼九点半到了。

安娜跑过去,含笑地对他说:“这位先生,麻烦您,我们要打烊了,您看……”

她正准备说您看如果您舍不得要不要留个我的号码,下次我请您吃。

但是吴轼已经站了起来,把淡灰色的西装外套披上,不慌不忙地扣好扣子,那细长白皙的手指让安娜忍不住又吞了吞口水。

吴轼看了她一眼:“打扰了,我到外面去。”

安娜还在绞尽脑汁地搜刮着脑中贫瘠的中文,试图和[毕生梦想]搭讪,但是[毕生梦想]先生又打断了她的思路。

“你们这里。”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有后门出口吗?”

☆、泯灭

一般餐馆除了进客的正门之外,厨房或者洗碗间也会有一扇小门,方便送菜以及搬运厨房垃圾。

这个小门一般是朝着比较偏僻的小路开放的,无意经过的人总能看到一些倒人胃口的剩菜油污,偶然还有偷闲的厨师顶着帽子,站在门边眯着眼抽口烟,或者坐在台阶上玩手机。

洛萧把后门打开一道缝,朝外面张望一番,见外面寂静无边,昏暗的老式路灯投下苍白的光,一只猫在垃圾桶里充满希望地嗅着。

她纤细窈窕的身子微微一侧,从门缝里闪出来,正准备溜之大吉。

身后却忽然响起一个沉冷的声音:

“你要回家了么。”

洛萧差点没原地跳起来,她又惊又气地回过头,看到吴轼从黑暗的角落走出来,掐灭了手中的烟,丢在地上,皮鞋碾了碾烟头。

吴轼抬起眼皮,淡淡看着她:“我送你回去吧。”

“你有病吧??”洛萧几乎是崩溃的,“谁他妈告诉你这里还有一个门的?”

“那个意大利女孩儿。”吴轼平静地说。

洛萧在心里把为了梦想出卖朋友的安娜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然后对吴轼说:“不用你送了,我自己走回去很安全,谢谢。”

“不用谢。”吴轼仿佛没有听到前半句,淡定地把手□□裤袋里,“走吧。”

洛萧:“……”

吴轼往前走了几步,见她没有反应,回头看她:“怎么?”

“我不想回去了。”洛萧恼怒道,“我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吴轼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是由衷地叹了口气:“洛萧,你就那么不想见到我?”

洛萧冷笑一声:“想见吴总的人只怕能从徐汇一路排到黄浦江边,你会在乎我想不想?”

吴轼往前走了几步,在她面前站定,黑夜里他微低头,看着她的脸。

“洛萧”他平静地说,“我在乎。”

这句看似温存的话,却把洛萧彻底惹火了。

“滚你的!吴轼你有完没完?你有毛病吧?我跟你多久没见了?跟你是什么关系?我跟你交情很深?跟你余情未断?——你给我让开,你再缠着我,我就报警了!”

吴轼一偏头,似乎很无所谓地示意她:“你报,需要我替你打110吗?”

“你——!”洛萧被气的差点噎住,半天才吐出三个字,“不要脸。”

“嗯,我不要脸。但是谁比较要脸?”

吴轼说着,眼睛微微眯起,脸上忽然起了一丝略带嘲弄的微笑。

“林子勿吗?”

他一惯语气浅淡,如同细雨,但这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雨冻成了冰,又冷又硬地朝洛萧砸下来。

洛萧僵立在原处,一张脸因为愤怒和尴尬,逐渐涨得通红。

吴轼见她这样的反应,脸上那种刻薄的笑容更深浓,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这么说,那些新闻和微博上说的总是八九不离十,洛萧,你喜欢他。”

洛萧几乎要炸了:“滚!”

吴轼没有滚,反倒又往前几步,几乎要把她逼到墙角去了。

他一只手擦着洛萧的鬓发穿过去,抵在湿冷的小巷墙壁上。

“滚?”他几乎是轻笑,“如果没有记错,你以前是喜欢我的吧?怎么,和林天王上过床,就彻头彻尾是他的人了?”

洛萧的脸霎时雪白,瞳孔猝然收紧,瞪着吴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后,她才微微颤抖着嘴唇:“你……根本不是无意出现在餐厅里的。”

吴轼淡淡地:“OF娱乐公司合作的那家医院,很大一部分建设是由我捐资的。如果你留意过我,就应该知道我在去年6月的商代会上说过,桐深集团已经成了OF娱乐最大的商业合伙人。你和林子勿去医院的事情,我又怎么会毫不知情。”

他顿了顿,注视着洛萧的眼睛里没有太多温度。

“不过看来,你的注意力似乎一直都在林天王身上,并未分给我太多的关心。”

他说着,抬起另一只手,伸过去,似是想一捻洛萧额边垂下的头发,可是指尖将要触及她的脸庞时,洛萧却忽然开口。

“你再碰我一下试试。”

她目光如炬,眼神犀锐,倒让吴轼一时半会儿不敢触上她的脸颊。

“我和你非亲非故,不是朋友也不是情侣,你最好老老实实给我站在原地,我知道你不害怕警察,但是吴轼我警告你,你再上前一步,我拧断你指头。”

听到她咬牙切齿的这番话,吴轼脸上那嘲讽的浅笑渐渐淡了,面容重新换作一副淡漠神态。

“洛萧。”

他只说了个名字,话头就被她打断了。

她的声音硬冷如铁:“我说到做到。”

吴轼静默了,距离她脸颊只有几厘米的手悬在原处,他注视着洛萧,洛萧也毫不示弱,仰着脸凉凉地盯着他,月光浮在她眼底,黑色的眸子显得又亮又冷。

“好。”

他的手垂下了,脸上犹如结了一层冰霜。

“洛萧,你很好。”

他说着,站直了身子,挺拔柔腻的鼻梁下,嘴唇微启:“我还以为,你曾经对我是真心的。”

洛萧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凝结了。

吴轼一共对她说过两句不可原谅的话。

第一次,他在与她温存时,模糊唤了另一个女孩的名字。

那一次洛萧觉得地裂天崩,追慕多年的人将她尊严蹋碎,令她从此对男人们的情话不敢轻信,也再无法用爱慕的眼神注视着他。

可是即使再怎么厌弃,再怎么封藏,她内心深处,多多少少,总还留着些吴轼的影子,午夜梦回的时候,偶然也会想起敦煌漫天的大雪,雪地里站着一位清俊少年,两人相对而望时,神情各自都是温柔的。

然而,当这第二句话说出口时,洛萧站在幽巷里,看着那个逆着月光的男人。

忽然,那仅剩的旧梦,也碎裂了。

碎片湍急地从脑海奔流到心腔,尖锐的棱角割得她再一次心痛如绞。

却也真的,是最后一次心痛如绞了。

她睁大眼睛,似乎是不信吴轼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看着他的眼神,很接近瞪视,却又含着某种隐晦的情绪。

只是不知吴轼究竟有没有看出来,那种情绪其实便是伤心。

有某一刻,洛萧很想放弃倔强挺直,风度尽失地揪住他的衣领责问他:

什么叫做——我曾以为,你对我是真心的??!

那些年,最是纯真无邪的岁月,眼睛里装的都是他的影子,还有什么比这更是真心?若这是虚无的,又还有什么是赤忱?

她用初恋无限的光辉为他加冕,用最深的温柔为他粉饰容颜,她深爱他的时候看不到他的疮疤,她深爱他的时候伏在他的脚下,她唯一一次少女衷情,卑微入骨,都统统给了他。

怎会是不真的。

她跟着他十多年,梦着他十多年,自他走下她心中的神坛,之后那么漫长的岁月,她不知他身在何处,枕边又是何人,但却也再没有想牵另一个人的手。

怎会是……不真的。

甚至当她多年后第一次接到他的电话,隔着万水千山,听到他清晨略带沙哑的嗓音,透着牙膏淡淡的薄荷味从话筒中靠在她耳边,她依然会觉得那么痛那么疼。

怎会是不真的……

可是吴轼竟问的出口。

她曾以为他不会有更恶毒的刺扎伤她,看来她错了。

吴轼不是蜂,扎一次人不会死的。

他是蛇。

她还会咬到流血受伤,毒液流到回忆里,腐蚀掉最后一点温存。

对。这不是真心。

是一颗蠢透了,蠢绝了,蠢到死了的心。

她当年,匆匆忙忙把自己蠢笨又固执的初心挖出来,趁着滚烫趁着心跳未熄,就急着想递给他,暖他的手。

于是那颗愚蠢的心脏,就这么愚蠢地死去,死后枯萎,腐为血脓。

可是那么多年,即使嘴上说了再多次厌恶的话语,血迹到底还斑驳着啊,还未干透。

似乎在等遥远的某一天,春风解了玉门关的雪,敦煌蜕去冰冷颜色,那血迹会重新飘落,化成花瓣化成芳菲化成旧时温柔。

她错的多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