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勿望着她,漆黑的眼睛温润又澄静,像是捣了乱的家犬,安静又不安地等着挨训。
洛萧瞪着他,喉咙里干巴巴的,许多恼羞成怒的句子挤成一团,倒没有一句说得出口了。
过了很久,她才吐出一口闷气,慢慢地说:“滚出去。”
声音不响,但终究还是最冰冷的回复。
比起耳光和责骂,落在他身上,其实重得多。
男人沉默地低下了头,目光里流露出难过的神色,但是他没有反抗,只是顺从地站起来,准备要走。
脚却像灌了铅,动了动,几乎挪不了步伐。
他终于还是豁出去般回过头,病房里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俩,此时已是第二天正午,阳光洒进雪白的屋子,晒在她被子上,雨后初晴的晴朗天气。
林子勿高瘦挺拔的身形沐浴在金色里,他看着她,缓慢地说:
“洛萧,我知道你讨厌我,对不起。”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垂在裤腿边的手不自觉地捏成拳,紧张又孤注一掷。
“可是走之前,我想告诉你,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不是朋友的喜欢,是你一直在逃避着的那种,你从来都只愿意以学姐的身份对我好,不许我有任何越矩,我不想惹你讨厌,所以一直尽力扮演着我早就不想演的角色,只觉得能陪在你身边也好。”
“可是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明白吗?在你身边待着,见到你,就要尽最大的心力演你的小学弟,一集两集可以,十集二十集也没有关系,哪怕你要我拖个七八十集,我也会努力演下去。”
“可是洛萧,再长的戏都有落幕的时候,演员总要杀青,总是可以有个盼头,全局终时摘了面具卸了妆,重新变回自己。但是你呢?你给我的剧本像是无期的,像是要我忍耐着演一辈子。”
“如果你高兴,我也想演一辈子,可是我……实在受不了,我演不下去了。”
他看着她,声音渐轻,眼圈渐红。
过了很久,他缓缓开口,语气里竟有些哽咽。
他认真又悲伤地说:
“洛萧。我喜欢你。”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把心里头压了很久的那块巨石卸了下来,几乎是如释重负,又空空荡荡的。
他微仰起头,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过了很久,才眨了眨眼睛,然后再也没有看洛萧一眼,转身出了病房。
洛萧坐在床上,头脑中像是一团糨糊,不堪运转。
她呆呆地靠在枕头上,半晌,侧过头去看林子勿刚刚坐过的床沿,那里还有细微的褶皱,就好像他才刚刚睡醒,站起来,跟她说了那段让她无法消化的告白。
只是那告白,听起来像是不抱希望的告别。
她伸手,覆上床沿的皱痕,那里早已没有了他靠过的温度。
林子勿是真的离开了。
OF娱乐公司的老板印堂发黑,两眼凶狠,抽着雪茄,像皮毛光亮、四肢肥硕的荒原狼王一样,隔着黄花梨桌子,牢牢盯着出现在自己办公室里的那个男人。
“可以啊,林天王,林巨星,你不是同性恋吗?”
林子勿面无表情地站在桌前,说:“老板,可以开机了,我明天就飞西宁。”
“开你个头!剧组是分分钟烧钱的地方,哪容得下你这样说不去就不去,说开拍就开拍?还有,你不是同性恋吗??”
林子勿神色不变:“陆哲已经赴剧组协助前期安排,其它演员也已经就位,我原本请假一个月,时间上可以安排小演员拍前半段剧情,现在我提早归位,老板,我个人认为毛病不大。”
“屁!”老板举起一个烟灰缸就朝林天王砸了过去,“什么毛病不大,你不是同性恋吗??”
“老板这句话你已经说了三遍了,你这么在意我的性向?”
老板气得吹胡子瞪眼,他觉得被陆哲和林子勿两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消费了:“闭嘴!你不是同性恋吗!!!”
林子勿:“………………”
老板:“你和陆哲怎么不去联手拿个最佳金酸梅男主男配奖?挺能演啊,合起伙来骗假期?你是同性恋你怎么抱着个女人去医院,五十多支润滑油!五百盒避孕套!厉害啊!林子勿,看不出来,你私生活很淫/乱啊!”
老板一边说,一边用力拍手,表情浮夸地为林子勿喝彩。
林子勿则一头雾水:“啥?什么润滑油?避什么套?”
“还演!”老板怒发冲冠,猛拍桌子站起来,“林子勿你给我听着!你的私生活不止是你个人的!平时都给我检点些!玩玩也就算了,别给我整出什么夭蛾子来!不然你试试看,看我会不会为你这些任性的行为埋单公关!”
“……”林子勿消化了几秒钟,然后说,“老板,第一,都已经是私生活了,怎么不是个人的?第二,我怎么就不检点了?您上上的星期的np派对张导演都拍了小视频自豪地发了朋友圈,和你们比起来我是小巫见大巫。第三,也是最后一点,我不是玩玩的。”
老板已经被他第一第二刺激的捂胸喘气儿,摸速效救心丸了,听到三,差点直接蹬腿儿咯屁。
“林子勿!!你说什么?”
林子勿表情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神情很是肃然。
“我不是玩玩的。”林子勿淡淡地说,“我对她,是认真的。”
“………………”
老板静默良久,腮帮子的五花肉抖了又抖,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他实在太震惊了。
奇葩啊,在这娱乐圈真是奇葩。
他们这个圈子,出轨换/妻钱色交易如同家常便饭,这些关系如果画出来,只怕比蜘蛛网还要密集,而多年以来像天神一样遗世独立,不与重人苟合的林子勿,一出口竟然就是“我对她是认真的”。
……认真你个屁啊!
你以为你是情圣啊?
你以为你在读中学啊?
成年人了哎!走肾不走心是这个时代对于交往异性的基本礼仪好吗?林子勿你是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穿越过来的?
我操/你大爷!!!
老板陷入了深深的反省和自责中去,他不禁忍不住自问——这些年给林子勿接的玛丽苏言情剧本是不是太多了点?
“如果没有别的事。”林子勿淡漠地看了沉静在惊涛骇浪中无法自拔的老板一眼,高冷又寡淡地说,“我就先回去了。”
“你等等!!!”
老板脸都扭曲了,“你给我站住!”
“老板还有别的事?”
老板心想,老子哪里还敢有别的事,老子心里有千万头草拟马,现在只想问问你有没有闲置的草原可供放牧。
“洛……”他费力地想了想,没有想起来洛萧的名字,于是砸巴了两下干裂的嘴唇,慢慢地,“你的那个什么学姐,下次再有什么问题,让她还是去我们公司下面的医院,不然被媒体发现了不好。”
林子勿漆黑的眼睛里微微有一丝怅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是我做的不好,不会再有第二次。”
“啥?”
“没什么。”林子勿轻声的自语并不想说一遍给五花肉听,他朝老板点了点头,算是告诉他自己知道了,然后补上一句,“老板。”
“嗯?”
“她叫洛萧。”
老板:“……………………”
妈的老子就愿意叫她那个什么洛!那个什么学姐!洛什么萧!MLGB!你管我叫她什么!老子就是不记她的名字!老子气死你!
林子勿深深看了他一眼:“如果老板的记性不好,我也不保证自己能记得老板吩咐的事情。”
“……”
老板默默在心里竖起一个大拇指。
很好,林子勿。
你丫够狠的。
“知道了,滚吧!”
老板几乎是绝望地抖动着自己硕鼠般的腮帮子,朝林子勿粗声大气的咆哮道。
我忍!好汉不吃眼前亏!等你这孙子过了气,看我不把你雪藏到外太空去!
……问题是这孙子什么时候才会过气啊TAT
林子勿滚了。
滚回工作室,和白小锤交待了注意事项,与另外几位人员接洽了项目工作,准备第二天启程飞往西宁,拍摄电影《沙棘》。
一切都将归于零。
洛萧再也不想见到他了,他亲手撕掉了戴了十年的伪装,为那场他演艺生涯中最苦恼的戏,拉下了帷幕。
曾经有剧评人这样评价林子勿,说他是颜值与实力火拼,胶着难分上下,无从判断他究竟是演技派还是偶像派。
那资深剧评人还说,这世上林天王演不了的戏,只怕还没有被编剧写出来。
林子勿狷介自傲,曾毫不谦虚地认为,说的很对,这就是真的。
可是他错了。
纵使是天王,也有穷极毕生演技,仍然无法担当的角色。
他终究不是个十全十美的演员。
黑夜破晓,天空中泛起一丝鱼腹白,然后温和的薄红穿透云霄,顺着金色的阳光,缓缓流泄在机场上空。
黎明终于来临。
林子勿站在OF专机的舱弦上,美貌又性感的空姐们彬彬有礼,笑着替他接过行李,躬身问候。
那都是公司新招进来的漂亮新人,怀着野心和梦想,希望能有幸得到著名男艺人的垂青,能够尽快出人头地,少走许多弯路。
她们笑得热烈又痴迷,可是林子勿看不见。
他昨天就给洛萧发了一封信息,说自己要离开上海了,请她珍重。
他一直握着手机,连机身都汗涔涔了。
可是直到登机前,洛萧也没回复他只字片语。
他回望一眼上海的黎明,天空是铅灰色的,云层尽头淡粉的晨曦如花蕊层层绽开,初生的太阳披着最柔和的红光,缓慢地探出云海,霎时间金辉淌满天幕,人世间一片流光溢彩。
那晶莹的光线是蜜色的,就像她的皮肤。未尽的夜幕是黑色的,就像她的眼睛。
那无穷无尽浩瀚翻腾的朝霞是红色的,像他血管里奔涌的热血,每一滴都是对她的爱慕,川流不息地涌进跳跃的心房。
他站在舱弦门口,看着她的皮肤,她的眼睛,看着太阳最终升起,最终高悬。
金光万箭齐下,刺破旧梦缠绵。
清晨的辉光里,凉风习习,空姐疑惑而拘禁地看着他,忍不住提醒他:“林先生?”
“进去吧。”
林子勿注视着远方,淡淡地说。他的眼瞳被浸润成剔透的琥珀色,清丽英俊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我们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
☆、关于前任
林子勿离开上海的第二天,洛萧出院了。
生病住院的事情,她没有和anello西餐厅的小伙伴们说,这件事情连她自己都一时半会儿无法消化,她并不想再拖一群人大惊小怪,烘托她内心的波涛翻滚。
“小洛,你表姐回去啦?”
安娜凑过来问她。
她这么问是因为洛萧之前编造了个谎言,说有个远房表姐来上海看自己,所以需要请假,也没有住在餐厅提供的宿舍里,安娜对此也毫无怀疑。
“嗯,住了两天就走了。”洛萧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我也不能请假这么久啊。”
“哎呀,没事,谁没有个脱不开身的时候,互相帮助。”
洛萧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对于这个搭档,她不是不知道,虽然天真烂漫,花痴的可爱,但是却毫无保留地继承了意大利的国粹——偷懒。
她平时最不高兴的就是有同事忽然请假,势必要在餐厅内嘀咕抱怨一番,认为别人的缺勤加重了自己的负担。
所以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洛萧心里不禁有些打鼓。
果不其然,安娜把最后一桌的餐布摆好,忽然就神神秘秘地凑到洛萧耳边:“小洛,我拜托你个事儿。”
“什么事啊?”
安娜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特别梦幻的表情:“我跟你说,这两天餐馆里都会有个特别特别帅的帅哥来吃晚饭,我好想和这样的帅男人一起约会,你能不能帮我翻译一段话,然后等他来了,帮我把纸条压在汤碗下面,让我给他端上去?”
“……”洛萧有些无语,“你上次看中的不是一个叫JACK的美国人吗?怎么我才走两天,你又换目标了?”
“谁理那个JACK啊,这种烂大街的名字一看就不是真实的,人又抠门的要死,和我出去开房,连房费都要女士掏,他已经被老娘甩了。”
安娜大大落落地说着自己的私人问题,一边翻了个白眼。
洛萧现在对这种问题特别敏感,她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那个……你们认识了也不是特别久吧?”
她小心斟酌着措辞,其实已经非常客气,事实上据她所知,安娜和那个JACK从认识到拍拖最多没超过一个礼拜。
“才那么几天,你们就……呃,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安娜露出惊惧的眼神,仿佛观摩一只怪物一样,盯着洛萧:“我的天!亏你还是在我们意大利待过的人呢,我还以为你很开放,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保守!”
洛萧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尴尬至极地拿起一个已经很干净的酒杯,开始毫无必要的擦拭。
安娜说:“我是单身的成年女性,总不能过着清教徒般的生活,物色英俊的对象上床属于及时行乐,又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有什么不太好的。”
“呃……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你……你不会觉得不适应或者……恶心么?”
“我只和看着顺眼的人做那种事情,怎么会恶心。”安娜摆弄着自己的指甲,顿了顿,忽然又盯住洛萧,“难道你觉得恶心?”
洛萧:“………………”
看到她脸上的红色越长越深,安娜的眼睛也越睁越大,而后吃惊地捂住嘴,小声道:“你该不会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吧??”
洛萧差点把杯子砸了:“啊?什、什么事情?”
“做/爱啊。”
这简单粗暴的词汇简直要把洛萧砸昏过去了:“……………………”
她现在非常后悔为什么要多嘴问安娜一句,平白引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