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不至于这么大度,还要配合她:“我年纪大了,怎么凑活都可以。”
太夫人笑道:“要说年纪,我摆在这儿呢,你们还敢说老?罢了,罢了,也都加一套罢,大儿媳妇,你辛苦多年,再多一套,也算我的心意。”
这算是太夫人的态度,张氏总不会推辞,笑着应了。
姜氏虽然少一套,也不多说什么,她也不敢真去得罪太夫人的。
姐妹
“都去我屋里坐坐罢,一会儿料子送来,咱们一起挑。”陈宁柔建议,笑眯眯看着陈宁安,“咱们姐妹,能聚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多了。”又看曹向梅,“大嫂也来。”
曹向梅个性温和,一口答应。
陈宁安不喜欢姜氏,可陈宁柔平日里与她不错,也不好拒绝,吩咐丫环石竹道:“把我屋里那碧山茶拿来。”
陈宁玉眼睛一亮:“是福建山上的野茶?咱们可有口福了!”
陈宁柔奇道:“什么野茶?我怎不知?”
“是舅舅回京述职时带回来的,那野茶甚少,故而也没有送与妹妹们,只祖母得了一些,我这儿也有一点,这会儿正好拿出来给你们品一品。”陈宁安自小就爱茶,她外祖母家的人疼她,每回得了好的总要送来。
陈宁柔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想她那外祖母家,不占便宜都好了,她哪里有陈宁柔这样的福气!父亲是侯爷,母亲又是高门大户出来的,浑身透着贵气不说,举止又端庄,真真是大家闺秀风范。
她这样想的时候,陈宁华的心里更苦。
曹向梅问陈宁玉:“你又怎知道这茶的?”
“有回在姨母那里喝到的,听说就是碧山茶。”陈宁玉回忆那滋味,称赞道,“苦中带甜,十分清香,喝了头脑都清醒好些呢。”
陈宁柔这会儿连笑容都没有了。
陈宁安有外祖家,陈宁玉又有个富贵的表姨,反正她是什么都没有!
“什么好茶坏茶,我这样的人可品不来,到时候别糟蹋了二姐姐的东西了。”陈宁柔也没有表现出生气,只看向陈宁华,微微笑道,“三姐姐倒是还会品一些,只不像二姐姐,常有这种好的。”
陈宁华的脸色一下子通红。
她确实也爱风雅,琴棋书画,品茶作诗都会一些,也略有才名,可刚才听见那话,她的心却像被针扎了一样的难受。
“这等好茶,别说咱们了,听说宫里都很少的,所以说能喝到就是福气啦。”陈宁玉见陈宁华难堪,给她解了一下围。
曹向梅拿帕子擦一擦脸,笑道:“别尽在这儿说话了,天这么热,咱们快些走罢。”
几个人便往陈宁柔那儿去了。
永春侯府院子是不缺的,几个姑娘都有一处独院,不过占地并不大,只三间正房,两边各一个耳房,丫环婆子,笼统加起来七八人左右。
陈宁柔的院子,她自己也题了个名儿,叫锦绣苑,故而也是姹紫嫣红,种了好些杂七杂八的花木。
进去堂屋,她吩咐丫环端来瓜果,请她们一一坐下。
“你这儿倒是布置的精致,看着舒服的很。”陈宁安见人就爱夸三分。
陈宁柔自然也爱听好话,笑道:“自己住的地方,岂有不好好收拾的?但也比不得二姐姐那儿了,若学得二姐姐插花的本事,那才叫美呢。”
“是你自己并不爱,梁夫子还不是教的,你光在那儿打瞌睡了,这会儿后悔了罢?”
梁夫子是个女夫子,早几年请来教导府里姑娘的,此人多才多艺,甚有本事,陈宁玉可惜自己只跟她学了一年,梁夫子就因夫家的事情离开京城了。
回忆起来,陈宁柔确实是最不用功的一个,她笑道:“可不是么,每回都是你惹梁夫子不高兴,那会儿是真调皮,不若现在是大姑娘了。”
陈宁柔嘻嘻一笑:“反正跟着几位姐姐学也是一样的。”
就在她们吃着瓜果的时候,管事妈妈叫人提着好些料子来了,都是夏季穿的丝绵,十分轻薄,做成衣裙,是很凉爽的。
那颜色也丰富的很,莲红,海棠红,鹦哥绿,丁香色,豆绿,浅碧,草白等,花纹多是缠枝,撒花,瑞草或是无纹的。
陈宁安在这里最大,应是第一个挑,但她向来谦和,叫着其他三人一起。
陈宁柔也不客气,挑了两样,她见陈宁华犹犹豫豫,伸手就给她拿了一样翠绿色撒花纹的,笑道:“三姐拿不定主意,不如就穿这个,省得挑花了眼睛,选了个不合适的。”
陈宁华长得像苏姨娘,鹅蛋脸,大眼睛,也是极耐看的,就是肤色不够白,穿上深绿色,只怕是不好看。
“我…”陈宁华想拒绝。
谁料陈宁柔转头就告知管事妈妈,说陈宁华要了这料子。
陈宁华气得眼睛都红了,再也忍不住,一句话不说拔脚便走。
“三姐姐这是怎么了?”陈宁柔好奇。
陈宁安略略皱眉,这是他们二房的事,她并不想多嘴,可当个看客又好似不合适,便有些尴尬。
陈宁玉叹了口气,今日陈宁柔实在是过分了:“五妹妹,这些料子,原本就该三姐自己来挑选的,虽说五妹妹是好意,可也得问问三姐的意思不是?”
“是三姐自己不说么,我还能给她做主不成?”陈宁柔撇撇嘴,“三姐真是想多了,咱们姐妹,就该坦诚些,不喜欢,我自然就不拿了,她又不言明。”
陈宁玉对这样的姑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也不再多言,自个儿挑了两样,一副是丁香色绣折枝海棠纹的,一副是湖色卷草纹的。
陈宁安点点头,笑道:“四妹穿这些最美不过了。”
陈宁柔听到,眸色一暗。
自打她生出来,便是衬托陈宁玉的,二人虽是同父异母,可一样是嫡女,说到陈家二房,难免会把她们相提并论。
可陈宁玉是那样美,肤色像玉一样透着光泽,眼睛妩媚似茶色的宝石,只要笑一笑,能把男人的魂都勾没了,就是声音,也清脆而动听。
她指甲掐在掌心里,紧紧抿了抿嘴道:“是啊,四姐姐真是漂亮,难怪那些公子见了四姐,路都走不动了。”
陈宁玉脸色微沉。
陈宁安想到那件事,心里也是不太舒服,但不说话,就好像自己还是在意着,可那样的公子,如此不堪,她才不愿意嫁给他呢!
“五妹妹,这话以后断不能再说了。”她严肃的告诫道,“四妹再如何美,又不是谁人都见得的!”
陈宁柔没想到她居然会替陈宁玉说话,当下便是怔了一怔。
“五妹妹年少天真,有时候自然是不明白轻重了。”陈宁玉放开手里的料子,笑了笑道,“今儿二姐教导你,你可听进去了?”
面对二人的目光,陈宁柔无法嘴硬,只得低头道:“是我刚才说错了,还望姐姐们莫要怪责。”
陈宁安此时也没有兴致了,很快就告辞而去。
陈宁玉自然也不会留在那里,只吩咐管事妈妈挑几样合适的料子送去给陈宁华再选选。
管事妈妈后来告知张氏,张氏不屑的道:“我早瞧出那丫头的德性,与她母亲一个样,上不得台面!”
“可要告知太夫人?”管事妈妈讨好。
“罢了,只当我是故意针对呢,日久见人心,太夫人自会知晓的。”张氏顿了顿,转一转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沉吟道,“四丫头倒是有教养,没个亲娘教的,竟也不差于宁安。”
管事妈妈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论起容貌,四姑娘是府里最好的,论起品性,也不差,那么,是比二姑娘出挑了,作为母亲,张氏自然是有些不高兴。
管事妈妈愣是憋出一句:“红颜祸水,好人家必不会找这等样貌的。”
张氏面色才缓和一些。
陈宁华回到院子,狠狠哭了一场。
第二天起来,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她去请安时,陈修正当休沐,也在家中,姜氏皮笑肉不笑的道:“宁华真是心善,亏得苏姨娘没有白疼你。”
陈修的脸立时就板了起来,越发讨厌陈宁华。
其实陈宁玉并不知道陈修为何会那样不喜欢陈宁华,在她印象里,陈修作为父亲,几乎不曾表现出对陈宁华的关心。
但他对她,对陈宁柔,却是不一样的。
见姜氏幸灾乐祸,陈宁玉却也帮不得陈宁华,要把昨日矛盾说出来,其实不过是小事,陈宁华如此大的反应,看在原本就不待见她的陈修眼里,那是太过小心眼,更何况,到时候,姜氏肯定要相帮,她说了,反而不好。
到下一个休沐日,在好些人眼里带有神秘之感的吴家终于要来了,而借此机会,陈家两位姑奶奶也偕相公,孩子回娘家相陪。
谷秋给陈宁玉梳了个双垂髻,刚要给她插上一支五彩珠串步摇,陈宁玉却自己拣了一支不显眼的白玉簪子戴了上去。
“就这样罢。”她站起来,打扮的并不隆重。
谷秋只得作罢。
丹秋进来,笑道:“听说吴家夫人爱吃蜜饯,太夫人准备了好些,什么样的都有呢,这会儿客人们也要到了。”
陈宁玉道:“那咱们走罢。”
这等天气,就算有下人伺候,扇子也不能离手,她回头又拿了纨扇方才出去。
多年情谊
太夫人那里,已经有好些人了。
大姑奶奶陈琳芝正在显摆她的大儿子章季和,说上回写了一篇文章,令汪夫子称赞不已,当众给众学子念了一遍,还命他们好好向章季和学习。
她这样得意也不是没有理由的,汪夫子是名儒,历年经他夸奖的学子,好多都成为了朝廷栋梁,譬如现在的工部郎中刘大人,还有巡按浙江的张大人,要说起来,这样的人不少。
可章季和却被她说的脸色发红,甚至隐隐有了怒气。
他并不喜欢这样。
就在众人都在夸之时,陈宁安笑道:“汪夫子教出来的果然不一般,不过咱们也不能这样夸表哥呢,表哥若骄傲了也不好。”
章季和立时松了口气。
“满招损,谦得益,是这个理儿。”太夫人点点头,“季和跟着汪夫子学这么些年,就算写出好文章,也是应当的。”
“但季和也是聪明,别的哥儿未必有他这般一点就通的。”张氏说一句也止住了,“我看他们就快要来了罢。”
此时吴家的人刚到侯府。
吴夫人在二门下来,抬头看见路径两边的椿树,竟已经有三四丈高,不由感慨道:“当年我离开京城的时候,这树不过才这么高罢?”
她比了一下手势,才到她腰间。
陈琳芝几步上来,笑道:“大姐,您还记得呢?”
“怎不记得,我那会儿来的可不少,这儿原本是种了桂树的,是你大哥不喜这香气,老夫人才叫人换了的。”吴夫人叹口气,“一晃竟是这么多年了,琳芝,你看你,都有两个儿子了呢。”
“大姐还不是有三个孩子呢?”陈琳芝看向吴黛容,称赞道,“瞧瞧,跟大姐年轻时候长一个样,真是美极了。”
吴夫人笑道:“你两个儿子也有出息,都在汪大儒跟前念书呢。”
“不给相公丢脸就算好的了。”
陈琳芝的相公章知敬乃是探花,满腹诗书,学问渊博,当年太夫人也是废了老大劲才把陈琳芝嫁过去的。
幸好陈琳芝会做人,能屈能伸,讨好公婆,拉拢相公不说,还给他们章家连生了两个孙子,要人不喜欢都难。
吴夫人与她忆起往事。
陈琳芝抽空就把那吴公子看了又看,心想比早几年还更好了,气质不凡,难怪他们一直都不曾寻到合适的儿媳妇呢。
要说出众的大家闺秀,还是京城的更多一些。
那边永春候陈行,陈修也与吴老爷吴广叙旧情。
“老太爷可是路上劳累了?”因请了吴家,吴家老太爷自然也要一并来的,陈修听说是身体欠佳,故而相问。
“老人家确实禁不起奔波,这几日都睡着,但也无碍的,走之前,还叫我说,下回等他身体好了,一定来,说是都记不得你们的样子了。”吴广说着看向陈行的腿,关切的问:“我早前寄来的药方,可帮得上忙?”
永春侯府庸庸无碌多年,直到这陈家兄弟长大后才好一些,陈行是将军,曾立下一些军功,只上一次在山西伤了腿,甚为严重,皇帝体恤,令他在家休养,常有赏赐下来。到得两年后,他这腿才算好点儿,但右腿走路仍是瘸着。
幸好陈行生性豁达,也不觉得有什么,笑道:“有用,就是御医看了都说好,江南的名医可见也是很厉害的。”
吴广很高兴,“当初得知你受伤,咱们都很担心,只我公务繁忙,抽不得空,今日见你安好,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了。”
“公渊无需惦念,这伤对我来说,也算不得大碍。”陈行介绍大儿子陈敏,笑道,“你家简儿,我倒见过数次,不似你,都好些年没见我跟弟弟的孩儿了。”
吴家夫妇与永春侯府的感情称得上深厚,即便他们不在京城,可儿子来京会试等,每回都要来拜访的,就是两位姑奶奶府上,也都去过。
故而,他们都见过吴公子。
吴广笑道:“见是没见着,可我一早就知道,定是不差的,儿子都英武,女儿都美呢!”
陈行哈哈笑起来:“公渊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陈修揶揄:“想当初,我叫吴大哥夸一句都难呢。”
“这不同,你是你,那些是你儿女啊。”
言下之意,要吴广夸别的,还是不容易的。
众人都笑。
陈行搭着吴广的肩膀走在最前面。
一行人去了慈心苑,又与太夫人见面。
太夫人倒是与吴夫人哭了一回。
想当年,吴夫人常来府里,太夫人与她母亲曾老夫人从小交好,自曾老夫人去世后,更是把吴夫人当半个女儿看待的,还曾想要她做大儿媳,只可惜,那二人没有这种缘分。
陈宁玉诧异两家的感情竟那么好,心里也很欢喜。
谁不希望自己的家族有真正的朋友呢?
这种情谊弥足珍贵。
太夫人已经叫人端了好些蜜饯出来,什么十香果,糖青梅,白糖莲心,橘饼等,应有尽有。
吴夫人看见,笑了又笑:“太夫人真疼我,这些年还记得。”
“早几天就叫人去京城各处看了,说你喜欢,又怕口味与往日不同,故而买了好些,说起疼,真比疼我还疼呢!”陈琳芝笑道。
太夫人斜睨她一眼:“你自小就没有雅儿乖巧。”
吴夫人姓曾名雅。
陈琳茹噗嗤一声:“姐姐呀,你难道不知道么,娘恨不得把吴姐姐跟咱们换了,好做她女儿呢!”
太夫人哈哈大笑:“可好,这都看出来了。”
吴夫人满心的暖,拉着陈琳芝与陈琳茹道:“反正咱们就如姐妹一般的,也无甚不同,”又朝太夫人笑,“这蜜饯真好吃呀,可是在百味记的老店里买的?”
太夫人就与她讲,京城铺子现在好多都已经改头换面的事情。
长辈们这边说,几个姑娘也聚一起,说些趣事,好让别人认识自己,自己也去了解别人。
至于男人们,自然还是要避嫌一下的,再则,他们说的东西也与女眷大不同,便都随陈行走了出去。
陈宁玉这时往章季琬看了一眼。
章季琬却没有做贼心虚,把腰间挂的荷包朝她晃了一晃。
陈宁玉讶异,莫非这小子还真打算赔了?
要说她那套茶具,虽说不是上上等的汝窑瓷器,可也算不错的了,怎么也得三十来两银子呢,当然,对于他们这种人家,这钱也不算多,可对于章季琬,却是有些付不起的。
只因这章知敬做父亲很是严苛,念书盯得紧不说,钱财上面也要管,说男孩儿手里宽松,就不知道世间疾苦,所以章季和,章季琬两兄弟过得特别苦逼,一年能存下二十两银子都算好的了。
章季琬还喜结交朋友,出去花费,更是没有钱了,常去章季和那里拿一点挪用。
没想到这回他竟然有钱。
陈宁柔正与吴黛容说笑:“吴姐姐与我三姐倒是有几分相似呢,瞧这眉毛,眼睛,一个样子,都好看的很。”
陈宁华有些局促,忙道:“吴姑娘比我漂亮多了。”
“哪有,三姑娘别谦虚,我瞧你举手投足才是大家闺秀呢,不像我,娘常说我大大咧咧,没个姑娘的样儿。”吴黛容个性很随和。
陈宁安微微一笑:“我三妹是很得体的,”她很自然的岔开话题,“听大姑姑说,你跟苏州一个有名的绣娘学了功夫,怪不得这荷包瞧着就是不一般。”
众人视线都集中到了吴黛容身上,果然见她腰间一个白鹤莲花的荷包清新雅致,不管用色,还是针脚都无可挑剔,绣工十分之好。
吴黛容被夸奖,朝远处的吴夫人看一眼,小声道:“别说了,都是被我娘逼着学的,实在是没有师傅的三分之一呢!要真学全了,那才叫厉害!”
她很不做作,讨人喜欢。
众人相谈甚欢,但无一人提到吴公子吴简。
不过陈宁玉知道,太夫人与张氏定是满意的,这吴简她也瞧到一眼,确实英俊的很,且气质沉稳,是个很不错的佳婿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