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每夜若不饮酒,就无法入睡。睡前总是期盼着做梦,而快要睡着时又怕梦不到。喝到疯狂时,不知抱了哪些女人,又砸坏了多少工匠心血之作。有次他醉了,迷乱中,竟将怀里的女人当成了她。他格外热情,喃喃地对她说着话,带着恳求一般地说:“你不要生气。你要我娶她,我便娶了。我不问为什么,你要怎样我都给你。别离开我,不要再这样消失不见……”

那女人似乎没有听懂,但又受宠若惊,当早晨醒来时竟然不知死活地又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给他。他自然是大怒,立刻叫人将她拉出去斩首,曝尸西岸,任秃鹫咬啮了她的尸体。那女人是朝里贵族的独女,为这件事情也掀起了不小的风波,连礼塔赫都不由有些紧张,隐晦地探问他为何如此反常。

他淡漠地看着窗外渐渐沉入尼罗河的夕阳。

他不过是做了个梦而已。不过是梦中,最重要的人离开了自己。不管怎样折磨自己,却感受不到活着的真实。然而带给他真实的人,却是存在于梦境中的虚幻。

千万人眼中最高贵、无忧的存在,活得这样矛盾、这样不堪。

他能做的,只有在清晨时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到蓝色的莲池,背着身体,扔下一枚硬币。

多年之后,池中铺满了金币,池底美丽的蓝色被全部盖满。

愿望却始终没有实现。

他突然意识到,她永远不会来到自己的身边,不管自己是多么狂热地爱着她、迷恋着她、恪守着他与她的一切诺言,她毕竟只是个梦而已。

距离第一次梦到她的第十年。有一天早上,他起身,太阳还没有升起。那一天,宫殿的外面少见地弥漫着薄薄的大雾。淡淡的白色缠绕在空气里,随着每一次呼吸变成了柔软的棉絮,慢慢地、致命般地压入胸口。他突然觉得,或许,根本不可能再见到她吧。他想笑,但是俊挺的眉头却不听指挥地锁着,无论如何都笑不出声来。一开口,言语却变成了命令——“把那池子里的金币都捞出来,送到祭司院充公。”

全毁了吧,把那些不知所谓的记忆,只有他一个人遵守的约定。他命令士兵将艾薇公主带到神庙,看似随意的一杖却用足了力气,直击她的心脏。

那个时候,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若没遇见她,他早就会这样做了。

但是那一杖,开启了命运的齿轮。他在死里逃生的艾薇公主、自己厌恶至极的妹妹身上,看到了他迷恋少女的痕迹。起初是不信,到后来的怀疑。古实的王子拉玛阴差阳错地确认了他的推断,过去的未来,就是现在。

奈菲尔塔利,她确实说过她来自未来。

时空宛若在眼前裂为纷繁的碎片。他终于找到了她,来不及欣喜若狂地将她拥进自己的怀里,她却为了保护自己,死在了他的面前。极度的兴奋直接变为彻骨的绝望。

那一刻,他仿佛骤然老了十岁,他只能寄希望于传说中的荷鲁斯之眼,祈求众神,将她再次带回他的身旁。

在代尔麦地那,翻开她的头发、双眼接触到那温柔的金色的一刹那,他似乎看到了,梦境变为真实的一刻。她是奈菲尔塔利,与艾薇公主如此相似的面貌,却带着他陌生却极为熟悉的活力。

是啊,她刚刚亲口说过,她从来不是他的妹妹。

但她有着他们全部的记忆。

奈菲尔塔利,她就是奈菲尔塔利。

我不要听到你的回答,你要留在这里,我会让你留在这里。

想到这里,他宛若心情极好地微笑了起来,俊逸的脸上现出了柔和的线条。他忽冷忽热的态度,让艾薇不能理解。她哑口无言,他却莫名其妙地抛出一句:“原来拉住你的手,就像握住其他女孩子的手一样,只要拢住自己的手指就可以了。”他随即叹了口气,“原来只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终于做到了,他绝对不会放开的。

艾薇皱眉,想起他刚才命令般的话,和毫无来由的这番感叹,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你又想把我怎样?”

“什么怎样?”他怔住。

她抬起头,水蓝色的眼睛湿润而明亮,“艾薇公主死了,你却还有计划没有完成吧。这次要我顶替她的职位,做什么?”

“做什么?我承认我当时把艾薇送到古实……”没来由的紧张让他心下不由有些烦躁,“奈菲尔塔利,那并不是你,你不要这样介意。”

艾薇皱着眉,“在你一杖打在艾薇公主心脏的时刻,她的记忆就是我的了……从神殿里你对着那银发公主的心脏狠狠地打那一杖时起,莲花池、荷鲁斯之眼、卡尔纳克、猎鸭、双人舞、努比亚之战……我全都记得,你最初那一杖打得用力,估计艾薇公主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

“奈菲尔塔利,我当时并不知道是你。”消失已久的情感犹如巨浪一般涌进他的心里,他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入自己的怀里。他果然没有想错,那个莫名吸引他的人,不是他那软弱而怕事的妹妹,而是奈菲尔塔利。艾薇公主去世的那一刹,奈菲尔塔利的人格,取代了她。

两个人的身体紧贴着,她能够听到他的心脏有力而飞速地跳动着,还有每次呼吸时平稳的起伏。她的声音模糊地在他的胸前响起,带着迷惑、怀疑、不确定,却独独没有他期待的欣喜,“就算你知道我是奈菲尔塔利,又如何?”

他的身体骤然僵在那里。

思考了半天,如何才能将梦境那样荒谬的事情说出口。心里有一点希望,或许她也有过类似的记忆。但是下一秒,他又否决了自己。如果她有一点情分,绝不可能是刚才这样的反应。犹豫之间,她已经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映出他不安的样子,却冰冷又干燥得残酷。“我喜欢的人,知道蔷薇花朵的样子,知道我名字的写法,记得我们许下的约定。”

他说,再会亦不忘却往生。

骗子。

他都忘记了。

“现在你做这些,都是你写的脚本,你布的棋局。你的目标已经达成,为什么还拉着我不放?”

她说着他不知道的话,怀念着他不认识的人。心中的情感似乎被无限宽大的沟壑挡住了,开不了口,更无法到达她的心里。挫败与沮丧如潮汐般涌来,变为话语的时候,却是单薄的两个字,“住口”。

他的双臂变得有力,他原本温柔的脸颊变得冰冷。他瞪着她,她才看到,他的眼好像几日未睡一般,带着血丝,几近狰狞。她怕得想要拼命逃离他的禁锢,却被他克制得更紧。身体里的骨头好像在咯吱咯吱作响。她真的怕了。而卫兵还在远远的后面……就算近在身边,法老不开口,谁也不敢靠过来。

夕阳沉入尼罗河,第一颗星出现在淡蓝的初夜。

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力地呼吸着,他的声音低低的,暗暗的,沙哑里带了几分平日没有的不冷静,“住口……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来自哪里,不管为什么你有艾薇的记忆——我不会问你!但是,”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但是……”

但是之后,言语仿佛止在喉头,他看着她有些惊恐的样子,却无法继续即将破口而出的言语。

他想说,古实那天说的话他是认真的,让他代替那个叫她“薇”的人,对她好,他会不惜余力。

他想说,不管她总提起的那个人是谁,他不要再听他们的过往,他亦不会再问,那个人能给的,他都可以。

他想说,他等了她好久好久,只为了能拉起她的手,将她抱入怀里。

但他却说不出口。

她宛若空气般从梦中消失的场景仿佛会随时再现,她好不容易来到他的身旁,真实地站在他的身侧,他决不能忍受她再一次从他生命中消失。他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人可以与他相提并论。而如今,他却垂下了头,对自己格外的没信心。他知道自己拼命地掩饰着自己的不安情绪的样子一定很滑稽,很脆弱。他竟让她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样子。

过了好久,久到他仿佛凝成了千年后的塑像。他松了力量,轻轻地用手抚摸她金色的短发,放弃了即将出口的话,“就这样,你留在埃及,我会好好照顾你。想要什么,你可以随便说。”

却不知这样的话,于她听来仿佛是默认了他要利用她的心思一般。

她仿佛了然一般地笑了,嘲笑自己对他的眷恋和依赖。被伤害了这么多次,她已经连眼泪也没有了。她既没有荷鲁斯之眼,她的眼泪也不具有翻转乾坤的魔力。属于她的比非图早随着另一个时空灰飞烟灭,眼前的这个人利用过她,在失去了金色头发、蓝色眼睛的那段尴尬的日子,伤害她、折磨她。一次次给她希望,然后又轻描淡写地将它打碎。

信任这样的东西,建立起来本身就很困难,但是摧毁却如此简单。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对他说:“你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何必还问我。”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那你便留在这里。”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

“怎么了?”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片刻,然后说:“我在找一个人……你可以帮我吗?”

“找一个人?”他重复了一遍,似乎想要问她要找谁,但是又压抑着不让问题出口,只是好像无所谓一般地说,“可以。回了王宫,我会派人给你找。”

她咬咬下唇,“但,他可能在其他国家。”

“那我便借你全埃及的力量。作为回报,你就当自己是艾薇公主,跟我回宫。”他的面色如常,嘴角甚至似乎带着一丝淡漠而冰冷的微笑,伸手轻轻地擦擦她的脸颊,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抚平她皱起的眉头,好像哄着幼小的孩子,轻轻地说,“全埃及的力量,比你自己努力可快多了,告诉我,他是谁,哪国人,什么样子?”

太阳渐渐潜入奔流不息的尼罗河,入夜的凉风翻起他的衣角。每次看到刺眼的阳光都让他想起她淡金色的发,每次仰首蔚蓝的晴空都让他忆起她大海般的眼。周围的空气渐渐冷去,心里却这样燥热,都是因为她闯进了他的生活。她急切寻找另一个人的神情就好像一把钝器,慢慢地割划着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让他的胸腔里一片血肉模糊。

这十年来,想着她,迷恋着她,无法停止地寻找着她,如此沉迷的原来只有他一个人。

她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她不愿留在他的身边,只因为她已有其他无法忘记的人。

零散的思绪如水滴般在心中翻滚着、撞击着,随即凝聚为巨大的海浪。反应在脸上,却是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冷静与淡然。

他是埃及的王,他可以得到一切他想要的东西。此番,连欧西里斯神都站在他那一边,将她送到他的身边。他更是绝不会失手。

手指的触感如此真实,抚着她脸庞的手更加小心。她微微皱起眉头的样子,带着犹豫的蔚蓝双眼和纤细的手指。梦中出现无数次的脸庞就在自己的面前,看起来这样的可爱,这样的令人难以放手。

“告诉我,我来帮你,你待在我身边就行了。”

对,告诉他。那个人是谁,在哪里,长什么样子。

他一定会替她找到他。

然后,抹去他在这个世界的存在。

第14章 艾薇公主的回归

拉美西斯给出了那样慷慨的承诺,艾薇没有理由拒绝。

然而她还是没敢坦言说自己在找冬。冬拿着荷鲁斯之眼来找自己是自发行为,没有按照法老的意愿。此时贸然提起毕竟有些不妥,所幸此番回来,冬已经较之前年长了数岁,不会让人一眼就看出来,如果要硬说是不同的人,也不会有人怀疑。于是艾薇就照着印象中最后一次见温特的印象,与画师细细地讲了一番。画师匆匆地将她的形容绘在莎草纸上,艾薇觉得神韵中确实可以抓住温特的特点,挥挥手算是认可了。这样的相貌,在埃及很少见,但是就拥有这种长相的民族来说,这种相貌也不算是非常特别。因此拉美西斯也似乎并没有十分怀疑。

但是对于她真正想找的秘宝之钥,她则是非常详细地告诉了他她所知道的全部细节,包括拉玛弓上的那枚水之钥。出乎她意料的是,他并未特别惊讶,转念一想,其实秘宝之钥是这样贵重的东西,他肯定一直在寻找,他说不定比她还要清楚。于是她再三强调,自己只是借来用用,并不是要拿走其中的任何一枚。

他却揉揉她的头发,“那些东西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若找到,便都给你就是了。”

于是,她就跟着他一起回到了上埃及的中心,底比斯的宫殿。他对别人说她是艾薇公主的重生,她的长相与对古实之战前后的记忆更加佐证了这一点。他就让她待在他寝宫附近为艾薇公主准备的宫殿里。

他每天都会来看她。

但是因为最近和古实还在打仗,之前他的出征耽误了内政,所以繁忙得无法离开书房与议事厅。他便叫人给她戴上假发,换上贵族少年常穿的洁白短衣,作为法老的侍从,让她跟在自己身边。

他小心地叫人替她包扎因为在代尔麦地那做苦工而磨破的手掌,又给她肿起的脚腕敷上草药。她每次被御医弄得龇牙咧嘴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心情很好地一边看公文,一边看着她。有的时候,他在写文书,却非让她和自己待在一起。她不认识象形文字,只好托着腮帮子在一边发呆,这个时候,他会突然碰碰她,或是戳一下她的脸,或是拉一下她的头发,看她不解地转头过来看向他,他又会带着满足感地掀起嘴角,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工作。

在这段风平浪静的日子里,艾薇不止一次地感到迷茫。或许,他对自己真的有了几分情意,内疚也好、感激也好,或许他是真心想要报答自己在努比亚给他挡了一箭,从此将自己作为一个没有利益关系的个体,留在身边。

但这样的念头刚刚在心底萌芽,来不及找机会向他确认,就又被现实轻易地扼杀在心底。那日,她又无聊地坐在他身边陪他。安静的气氛却突然被宫外略带兴奋的军报打断,“陛下!前方送来的军情。”

因为过度无聊,一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艾薇一激灵,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双腿过度用力,一下子抵翻了身后的凳子,木凳翻落在地上的声音在静谧的议事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她有些慌乱地一边扶凳子,一边对拉美西斯说:“对不起,既然是军情,我就先回避。”

她一边说一边想往外逃,却被他紧紧地拉住手腕,淡淡地吩咐:“别走。”随即他已经有些强迫地将她按坐在了自己身边,没有表情地继续对着殿外的卫兵命令道:“讲。”

外面似乎顿了一下,然后便快速地说了下去:“孟图斯将军收到了古实国王的投降信,古实国王在信中再三称对王子拉玛反抗毫不知情,请求陛下的原谅。他们送来了贡品的清单,其中包括位于尼罗河第一瀑布北侧的三个金矿、一千名奴隶、大量的黑檀木、象牙和乳香。古实国王还愿意送自己的两个女儿来底比斯,发誓对陛下永恒地效忠。”

真是丰厚的贡礼。黄金是古实的特产,尼罗河第一瀑布在古实内地,愿意将这三个金矿送给埃及,便说明要大开门户,完全地服从。而送女儿来底比斯,那就是联姻的意思,其实也是暗示愿意将王族作为人质,宣誓对埃及的忠诚。古实投降了,就应该省了很多周折,这么轻易就达到了拉美西斯想要震慑和控制自己的傀儡国的目的。

他依然没有表情,只是回答道:“就当做没收到,继续攻击,一直打到凯尔迈,让孟图斯随时准备接管政权。”

门外只停顿了一秒,随即便是部将干脆的应和,衣角翻动,略带仓促的脚步声迅速远去。凯尔迈是古实的首都。这便是拉美西斯的风格,不动则如风平浪静的大海,然而一起波涛,必以雷霆万钧之势将目标彻底击碎,不给对方以半分喘息的机会。

正想着,他已经回头过来,温柔地看着自己,“不要担心,我会把他们都处理好。你不会白挨那一刀的。”

艾薇一愣,随即笑笑,掀起的嘴角里染上了几分自嘲。她差点又一次自以为是地认为,弈棋人对自己这枚棋子动了心思。

他不管做得怎样过分,总算不是师出无名。他当着全世界的面厚葬艾薇公主,又将自己这样小心对待,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有一个理由而已——可以彻底地、完全地掐灭古实的喘息,将它彻底划入自己的统治。

心里纵然有再多的猜疑、不开心,想到自己也没资格说出口了,于是她便闷闷地点头,算是听到了他似乎是表达好意一般的话语。

日子如流水般这样过去,到后来,他政事变得很繁忙,需要常常开会,于是就不再勉强她再到议事厅里陪他。至此,艾薇每日能见到并且交谈的人就只有拉美西斯和已经成了她奴隶的阿纳绯蒂,可怜的小女孩知道她是艾薇公主后,差点没吓得昏过去,醒来就率性地抱着她大哭,嘴里只顾说着一辈子要好好侍奉她。艾薇却被逗笑了,随手解开了这几日系在自己手腕的月白带子,替她束起了头发,“一辈子这样的事情太久远,但现在,你便跟着我吧。”

平常的日子里,若没有阿纳绯蒂,恐怕艾薇要过得更加无聊。但日子过得太风平浪静了,每天早上醒来刚迷迷糊糊地穿好衣服开始吃早饭,拉美西斯的各种礼物就会像雪片一样飞进来,乳香、华服、首饰,一日不断。多得她直发愁自己睡觉的地方很快就会有一天被塞满,然后就无处可去。中午的时候拉美西斯若没有出宫去其他地方,就会来找她一起吃午饭。下午她一般是窝在宫里发呆,就算出门也只能去拉美西斯指定的地方。她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之前她误入的奇妙莲花池。但是面对着莲花盛开的池水,心里却是抹不去的不安。

他建了这个池子究竟是为什么,他从未提起。

宫里的人似乎不被允许与她说话。时间的流逝变得很慢,她仿佛已经被现实的世界隔离了开来,那日军报之后,底比斯、古实、代尔麦地那发生了什么,她再也不知晓。心里不安,而想要抓谁来问问,却只能得到恭敬得近乎恐惧的拜礼。

她只好问拉美西斯。问话的形式也十分单调,比如,“秘宝之钥的事情有什么进展了吗?”或者是,“要找的那个人呢?”

到了这里,他就会淡淡地说:“不要急,正在进行中呢。不过,我昨天派人送给你的莲花颈饰,你拿到了吗?”

她就会如实说拿到了。然后他就靠过来,一边拉起她的头发一边问:“不喜欢吗?”

“喜欢啊。”但是心里已经记不清他到底说的是哪件。

“喜欢就戴上来看看,明天你戴上吧。”揉揉她的头发,然后看着她,淡漠的琥珀色里略带笑意。

“我想出去走走,不想总这样待在王宫里。”

“但是你要找的东西万一有什么动向,你不在就麻烦了。等等吧,等有了消息我再带你出去。”

就这样,她就被绕了进去,没有机会反驳。

她有的时候也会问自己,就这样待在他的身边,不好吗?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还是因为古实之行的经历与冬的话语让她犹豫,产生了对他的不信任。

但是这样宁静得让人发疯的日子,总是会结束的。

事情就发生在那天艾薇从荷花池溜达着往自己寝宫走的时候。为了她的安全,拉美西斯“体贴”地派了一小队士兵跟着她。快到宫口的时候,忽然身后兵械响起,一行人哗啦哗啦地全跪下了。第一个反应是,或许拉美西斯又来找自己,刚抬起头,却是一名身着紧身长裙、佩戴金色额饰和黑色假发、艳丽得刺眼的女子,伫立在自己门前,后面极有气势地跟着一排衣着光鲜的侍女。而队伍的最后,一名白发的老妪拘谨地佝偻着后背,恭谦地垂着眼,一双抱住洁白莲花的手,却紧张得微微颤抖。

艾薇反应了一秒,那名女子眨眨眼,随即躬身向自己浅浅地拜了一礼。她弯下腰的时候,丰满的胸部几乎要从她紧身的裙子里面跳出来。艾薇能感觉到自己两边的士兵眼睛都快直了,但是碍于礼数又不得不赶快看向其他地方。

“艾薇殿下,欢迎您的归来。”甜美的嗓音略带沙哑,尾音有些挑起,却不乏性感。

艾薇总觉得很眼熟,但是却忘记在哪里见过她。她俏然地笑了,深蓝色的眼影衬托她的眼睛显得格外妩媚,“您刚从欧西里斯神的庇佑下返回,一定是辛苦了。卡蜜罗塔一直很担心您。”

对,卡蜜罗塔!西曼的小女儿,拉美西斯的侧室。艾薇对她的记忆猛地回来了,在底比斯宫殿匆匆一面仿佛就在昨天,鲜活得令人无法忽视。她虽然是拉美西斯目前唯一的侧室,又是重臣的女儿,但是因为毕竟不是正室,又非王族。在艾薇公主面前,她总还是要行礼。

正在发呆,只听卡蜜罗塔就继续说了下去:“听闻艾薇殿下安然无恙,臣妾真是太开心了。殿下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一定需要很细心的照顾才能好好休息。臣妾突然想到,跟了您十六年、忠心耿耿的朵正住在下埃及,于是特意把她招来,就是为了好好照顾殿下。”她顿了顿,看了眼队伍最后有些紧张的老妪,又继续说道,“她自己也是想见艾薇殿下想见得不得了,想必艾薇殿下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那一刻,全部的人都愣住了。周遭的卫兵、侍女们表面上十分恭敬,心中却也压不住这样的好奇与些许的怀疑,顺从垂下的眼睛里不时闪过探究的光芒。至于朵,早前因为听说艾薇公主死了,精神受到非常大的打击,差点就那么死了。好不容易在高明医师的精心调养下恢复健康,在听说了艾薇公主的回归后,激动得几乎无法站立。

艾薇从队伍的后面,透过交叠的侍从的缝隙,骤然看到苍老的朵。

她仿佛比自己最后见到的那一面更衰老了十岁,银白的发丝憔悴地被梳理起来,用简单的绿松石发饰扣起。双手抱着那一束新鲜还挂着水珠的莲花,一直恭顺的样子却下意识地在队伍里寻找着自己侍奉多年的小主人的身影。

艾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突然被熟悉的声音打断,“朵现在已经被加封为孟斐斯贵族,不用进宫为侍。卡蜜罗塔,谁允许你到这里来的?”回头一看,法老已经出现在不远的前方,他冷漠的话语截断了大家的猜测。他似乎是刚从城外返回,仍是一身戎装,身后还跟着数名略带紧张的臣子。听闻了卡蜜罗塔的来访,他就匆匆赶来,微微一扬手中的马鞭,简短地甩下一句:“都退下去。”

大家似乎不敢多说,自是纷纷向两边退去。卡蜜罗塔咬咬下唇,强忍着不快一躬身也就往后退了。

然而,朵没有动。

年迈的身影似乎化为了恒久的雕像。她站在那里,卑躬屈膝地说:“陛下……请看在老奴在侍奉王家数十年的情分上,求您,让老奴亲吻殿下的手。”

“我不想再重复第二次,退下。”年轻法老王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但内容却令人感到莫名的压力。

朵却扑通一声跪在了队伍的最后面,抱着莲花伏倒在地面,“陛下。老奴看着艾薇殿下长大!老奴不求可以再继续照顾她,但请求您让我看一眼她,哪怕是远远的一眼,老奴只想知道她一切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