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傲城收回手,把手心里的汗往裤子上蹭:“顾老弟是军界的人吧?”
顾云章剥开糖纸,在吃糖之前答道:“是。”
沈傲城满脸淌汗,仿佛要被自己的汗水呛到:“我和你们军界的人,交往不多,就和张小山师长最熟,另外认识你们赵将军。赵将军这两天大请客,一般人不够资格出席,你老弟虽是年纪轻轻,但位置一定不低吧?师长?旅长?”
顾云章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沈傲城微笑着答道:“我啊,是开汽车公司的。生意人,比不得你们有作为。”
顾云章还要继续问下去,然而房门又开了,一个油头粉面的脑袋伸进来,却是金处长。
“顾师长,你怎么在这里?”金处长没有进门,只公事公办的唤道:“将军一直在等你,请快跟我来吧!”
顾云章张着嘴,问话半路夭折,口中的糖又滚了出来。
沈傲城用扇子指着他笑出声来:“你老弟不要吃糖了,快去吧!”
顾云章在硬糖上连出了两次丑,可是不知怎的,并没有感到羞恼。沈傲城这人十分坦然,连笑话他都笑话的那么坦然,让他除了跟着一起感到好笑之外,再无其它想法。
随着金处长走到楼上,他被请进了赵将军的书房。
赵将军的大书房内将才济济,几名高级军官正端坐在沙发上,很有分寸的恭维着赵将军。见顾云章进来了,赵将军微微一欠身,眼中不由自主的放出了一点光芒:“云章,早让你来,你怎么才到?”然后又伸手指向近处的一把太师椅:“不要站着,坐下。”
顾云章不假思索的坐了下来:“我早到了,一直是在楼下会客室里。”
赵将军见他脸面雪白,眉目浓秀,虽是缺乏表情,但并不算木然,倒是隐约有点冷美人的意思,就心荡神驰的笑了起来:“你又不是外人,往会客室里跑什么?直接上楼来找我就是了么!”
此言一出,顾云章没多想,旁听的几位将才可是心中一动,登时觉察出了赵将军的弦外之意,知道这陌生的小白脸大概要成为他老人家的新宠了。
赵将军平时对部下都是不苟言笑的,可今日心情好,故而语气十分活泼的向顾云章介绍了在座几位师长。顾云章放眼望去,见那个长袍马褂的圆脸男人果然就是张小山,而张小山旁边的大个子名唤李世尧——这两位仿佛是赵将军特别看重的,其余几人,便只是一言带过罢了。
在这些人中,顾云章就看张小山最顺眼。张小山这人生的圆头圆脑,五官轻描淡写的笼罩在一团和气之中;做派偏于古老,总像是随时预备着给人打个千儿,很有前清气息。
顾云章喜欢圆一点、胖一点的人。金处长那么漂亮,可因为生的苗条颀长,所以在他的眼中也就仅是个漂亮。
张小山人精似的,看出顾云章现在正当红,便陪着笑向他好生寒暄了一番。顾云章本是斜斜的面对着赵将军,此刻就双手搬了身下那沉重的红木太师椅,连人带椅子一起转向张小山。张小山没想到他为了听自己说话,搞出这么大动作,登时有些心虚,怀疑自己是调戏了赵将军的意中人。
赵将军笑微微的旁观,并不说话。
这时李世尧见张小山交际正欢,自己也不甘落后,掏出烟盒走上来向顾云章敬烟。顾云章本不抽烟,当场回绝,搞得李世尧讪讪的,后退着坐回了张小山身边。
这些人在赵将军的书房中消磨了小半个下午,也就到了傍晚时分。那金处长敲门走了进来,向赵将军禀告道:“楼下已经来了许多客人,您老人家准备什么时候开席呢?”
赵将军一手扶着金处长的手臂,一手按着桌沿,稳如泰山的站了起来,喉咙中放出苍老而矜持的声音:“我这就下楼,让厨房准备着,马上开席。”
赵将军这人,虽然自称是小隐隐于野,其实私心里还是很爱热闹,常在这别墅中举办宴会,特地在一楼开辟出了一间大厅。如今这厅内摆下了十几桌酒菜,应邀而来的一干名流们各自坐了,谈天说地吃吃喝喝,很是快活;另外还有几桌女客,都是太太小姐之流,是等着参加宴后舞会的。
赵将军高居于首位,因为金处长不够资格入席,所以他左边是顾云章,右边是张小山,十分得意,屡次大笑,几乎忘记伪装老人家。
桌上众人也听说过顾云章在察哈尔的恶名,却没想到本人这样年轻,简直可以归于小兵蛋子一类,又见他理直气壮的坐在上首,就颇觉不忿。当着赵将军,没人敢向他挑衅,但是也有别的隐晦办法——一酒过三巡后,宾客们都带着醉意放松了心情,一位马师长笑嘻嘻的走上来,拎着个酒瓶子要向顾云章敬酒。
顾云章一直没怎么吃菜,酒也喝的不多。抬头看着马师长,他无意起身,只淡淡说道:“我不大爱喝酒。”
马师长借酒盖脸,拿起顾云章面前的高脚杯就斟满了白兰地:“哈哈,哪有爷们儿不喝酒的?除非是你老弟不给我面子!”
顾云章的确是不想给他面子,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周遭一片欢乐,自己不好标新立异。眼看马师长把酒杯碰过来了,他便也端起酒杯,仰脸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放下酒杯,他那脸上不红不白的。
马师长平日也是个豪饮之徒,当即就看出顾云章是个有量的。把瓶中余酒再一次倒满了顾云章的杯子,他见桌上还摆着半瓶洋酒,就抄起来给自己也满上了:“你老弟真是个痛快人,咱再来!”
顾云章默然的举起酒杯,几大口喝光了。
这回他放下酒杯,转头对旁边侍立着的听差一抬手:“给他搬个椅子过来!”
那听差正看得有趣,听了这话就真在马师长身后摆了一把椅子。
马师长不慌不忙的叫住了那听差:“你去多拿些酒过来,另外找两个大杯子!”
那听差来回跑了好几趟,运来了一打白兰地以及两只大碗似的水晶玻璃杯;轻手俐脚的连开了六瓶酒,他含着笑退回人后。这时桌上众人,包括赵将军,也都停了杯筷,饶有兴味的观看这两人拼酒。
马师长见顾云章神情平静,心中就有些打鼓,可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也只得一横心抄起了酒瓶。
顾云章见他要往杯中倒酒,就自己也拿起了一瓶酒:“横竖都是往肚子里喝,就别费事了,直接来吧!”
马师长笑道:“好,你老弟够豪爽啊!”
这两人各自灌了一瓶,没事。
又灌了第二瓶,也没事。
拿起第三瓶,马师长这回喝到一半时,皱眉咬牙的放下了酒瓶。他身为一个资深酒徒,知道自己酒量的深浅——肚子里也装了四五斤烈酒了,再喝下去怕是要出乖露丑。
“行了……”他苦笑着举了白旗:“你老弟是真厉害,咱甘拜下风。下次在酒桌上再遇上你老弟,我老马得绕道走了!”
顾云章没理他,一气儿喝空了酒瓶。
低头吁了口气,他把空酒瓶放在桌上,然后望向马师长:“不喝了?”
马师长硬着头皮发笑:“不行啦,喝不动了!再喝要让人见笑了!”
顾云章的神情依旧平静:“刚才是你来找我喝的,现在说不喝就不喝了?”他拿起对方剩下那半瓶酒递过去:“不喝不行。”
马师长坐在椅子上不敢乱动,稍微一动,脑浆子就要晃荡成浆糊:“你就非得把我喝趴下不可?知道你小老弟现在正出风头,可也别得理不饶人呀!”
顾云章晃了晃那半瓶酒,轻声说道:“我没理也不饶人。”
说完他骤然出手,一把就将马师长扯了过来!
他的动作太快,桌上众人先觉着眼前一花,定睛看时就见马师长半蹲半跪的背对了顾云章;而顾云章把马师长的脑袋搂进怀中,随即一手扳起他的下巴,一手将酒瓶口塞进他的嘴里,不由分说就是猛灌。马师长的两只手在空中抓了一下,张大嘴巴连呛带咽,竟是连声音都没发出来。
半瓶酒下肚后,顾云章一松手,马师长“咣当”一声向前栽倒在地,不动弹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厅中宾客们也都伸着脖子望向了这边。见一贯海量的马师长活活醉倒了,大家就都觉着惊讶。而张小山一直和马师长不和,这时见对头出了大丑,就乐的眉飞色舞,向顾云章挑起大指:“好!我也服了你老弟了!”
赵将军却是关切的问他道:“云章,你没事吗?要不要上楼去休息休息?”
顾云章把桌上的空酒瓶子收到一起,一边让听差过来将其撤下去,一边摇头道:“我没事。”
顾云章说自己没事,然而旁人都不肯十分相信,怀疑是酒劲还没有发作出来。然而一直等到散席之时,他还是一派自然态度,并无异常。
众宾客此时分成两拨,年老一些的上楼去吸烟聊天推牌九;青年男女则拥去了跳舞厅中。赵将军扶着金处长,扭头向顾云章道:“云章啊,你不必陪我,跳舞去吧。我和陈培老讲两句话,一会儿也下去。”
顾云章本来也没想陪他,听了这话自然乐得,立刻就觅着乐曲声音走开了。
第26章 葛啸东来了
顾云章走进了跳舞厅,不为跳舞,只是愿意看个热闹。
跳舞厅是临时布置出来的,四面靠墙摆放了桌椅,中间腾出空阔地盘权作舞池。屏风后面的白俄乐队已经奏起乐曲,一对对男女也就相拥着滑入舞池,摇摆旋转起来。
顾云章在厅门口站了一会儿,因这里几乎没有军界人物,所以无人理睬他,只有几位摩登小姐频频看他。
后来,他忽然发现了沈傲城。
沈傲城的西装和领结已然不翼而飞,衬衫领扣也解了开,正独自站在墙角处的一架电风扇前,吹了前胸吹后背。顾云章离他那样远,也可看清他那汗如雨下的狼狈相。
顾云章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他一直走到沈傲城身旁,也不说话,就单是看着对方那满头满脸的滔滔大汗。沈傲城一边擦汗一边将个湿漉漉的脑袋凑到风扇近前——忽然一眼瞧见了顾云章,大惊之下脱口而出:“哎哟我的妈!这不是顾老弟么?”
他说这“哎哟我的妈”五个字时,带了一点不知何方的口音,听起来十分有趣,引得顾云章笑了一下:“你热成这样?”
这时不等沈傲城回答,后方走来了一名托着盘子的听差,在乐曲声中大声道:“沈经理,您要的冰来了!”
顾云章回过头去,就见那听差手中的托盘上摆着两只大玻璃壶,一壶里是水,一壶里是冰块。
沈傲城请顾云章就近坐下了,然后自己兑了冰水连喝三大杯。用手帕擦了擦后脖颈的汗水,他很抱歉的向顾云章笑道:“我是最怕过夏天,汗多,让人瞧着怪嫌的——你老弟的酒量真是了不得,现在还没觉着醉呢?”
顾云章盯着他,同时摇了摇头。
沈傲城又问:“你不跳舞去?”
顾云章看他红着一张圆脸,皱着一边眉头,那模样很有一种人老心不老的可爱,就分外和气的答道:“不会。”
沈傲城忙着发汗,倒是没有留意他那份异常的友好:“不会?现在的年轻人,还有不会跳舞的?”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不成,顾老弟你瞧,我这衬衫都贴在了后背上,趁着没人注意,我得马上走。”
他是说走就走,伸手从玻璃壶中捏起一块冰扔进嘴里,他对着顾云章一点头,而后就贴着墙边,从光线阴暗处快步溜了出去。
顾云章恨不能把沈傲城拽回来——他难得想和人聊上两句,然而这对象却是顶着一头大汗跑掉了。
不过随即又来了一位替补——赵将军!
赵将军一手拎着根不大沾地的手杖,一手扶着金处长,身后跟着张小山,很低调的走入跳舞厅。赵将军有着鹰一样的眼神,尽管厅中起坐走动着许多男女,可他老人家还是一眼就把顾云章叼住了!
为了不搅扰旁人欢乐,他扶着一个爱人,带着一个爱将,静悄悄的走到顾云章身边,又笑微微的坐了下来。
顾云章转身向他一点头:“将军。”
赵将军让听差送来三杯苏打水,顺便放开了金处长。张小山则在靠后的位置坐下了,非常安心的做一名陪客。
“云章啊……”赵将军慢悠悠的开了口,一只眼睛瞄着正在寻找舞伴的金处长,一只眼睛盯着顾云章的侧影:“怎么不玩一玩呢?年轻人,性情不要这样沉闷嘛!”说着他抬起双手,做了个鼓动的手势:“要——天真一点,活泼一点才好!”
顾云章从出生到现在,还不曾天真活泼过,以后也没有再天真活泼的可能,所以听了这话,就觉得啼笑皆非:“我不会跳舞,看看就好。”
赵将军向顾云章一歪身子,胳膊肘支在了椅子扶手上:“不会没有关系,可以学。过两天你过来,我亲自教你。”
顾云章微笑着望向舞池,并不说话。
张小山坐在后面,听了这话也有点头皮发麻,心想将军对这个漂亮小子过于青睐,好像有点要疯。
赵将军身居高位,竟肯屈尊去教导部下跳舞,而顾云章一言不发,却是毫不领情。这要换了旁人,赵将军定然就要翻脸了;不过此刻他对顾云章怀有企图,好比登徒子尾随上了美貌大姑娘,就算挨上两句骂也是高兴的。
抬手摸着自己那光溜溜的下巴,赵将军又开始酝酿下一个话题,不想刚琢磨出了点眉目,李世尧却小跑进来了。
李世尧这人生的颇为高大,典型的老爷们儿模样。赵将军刚偷窥了许久顾云章,满眼里都装的是小白脸,此时一抬头看见个爷们儿,就十分扫兴,登时拧起了眉毛:“什么事?”
李世尧弯下腰告诉他:“将军,葛啸东来了!”
赵将军本来是憋了点气的,听到来人是葛啸东,胸中那口气却是在无形之中散了开来:“那不是外人,我懒怠动,直接把他领过来吧!”
说完他转回头来,就见顾云章绷直了身体,脸上不但没了笑意,那眉宇中还隐隐透出了一点煞气。
赵将军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云章,听说你在察哈尔和葛啸东多有摩擦,唉,其中的内情,我虽是不大清楚,可是带兵打仗,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以理解。只是如今国难当头,我辈军人,自当团结起来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才好,至于个人恩怨,姑且先放一放吧!”
赵将军这番话,顾云章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只是直盯着厅门口,眼看着葛啸东在一名听差的引领下,趾高气扬的走了进来。
葛啸东没觉着自己趾高气扬,因为实在是趾高气扬惯了,自己已经意识不到。
在脱离军队之时,他换做了西装打扮。炎热天气并未让他有丝毫失态,单手插在裤兜里,他风度翩翩的穿过众多名媛仕女的视线,自我感觉良好的停在了赵将军面前。
“世叔。”他对着赵将军浅浅一躬身:“小侄许久没有来向您问安了,您老人家近来可好?”
赵将军含笑点头:“世侄,你现在身为一师之长,领军在外,连家也难回的,如今还能想着来看看我,果然是有心的好孩子。坐,我也有日子没下山了,你父亲还在研究那个什么……什么来着?”
葛啸东飞快的扫了顾云章一眼,而后就在赵将军身前的椅子上坐下了:“他老人家和苏正老、马恒老几位组了一个诗社,每天作画吟诗,打发时间罢了。”
赵将军有感而发,毫无恶意却又不甚客气的说道:“你父亲风雅的很,就爱弄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倒是会享清福。”
葛啸东又道:“小侄没想到今天世叔在家里大请客,来的唐突了。”
赵将军当即笑道:“这哪里唐突?军中生活枯燥的很,你难得能回北平家里探亲,现在正应该好好玩上一玩!我年纪大了,就爱看你们年轻人说说笑笑。世侄,你不必陪着我这老朽了,今天这里到了许多大家小姐,你也去跳跳舞、交交朋友吧!”
葛啸东答应了一声,但是并不急着起身。扭头将顾云章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态度依旧是规规矩矩,可眼中的精光就像那笼中野兽一般,跃跃欲试的直射向了对方的面孔。
顾云章低头端着个玻璃杯,本是正用吸管缓缓搅动着杯中的苏打水,这时也偏过脸来,针锋相对的回瞪了过去。
双方相视片刻,葛啸东忽然微笑了一下:“顾云章!”
顾云章把那杯苏打水放回桌上,眼中却是没有笑意:“葛啸东。”
这时一曲终了,舞池中人结伴回了座位,听差们也忙忙碌碌的端进各色饮料供人饮用。赵将军正提防着顾云章和葛啸东会当场闹起来,不想金处长忽然走了过来,低下头凑到他耳边连说带笑;他老人家嗅着金处长身上的香水气息,一时沉迷,也就放松了警惕。
葛啸东回身从听差手中要来一杯汽水,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没想到你还懂一点民族大义,知道抗日救国。”
顾云章垂下眼帘,并没有回应的打算。
葛啸东接着低声冷笑道:“怎么?在白家堡活不下去了,所以顶着抗日的名义跑到这里来骗军饷?听说你还升任了师长,不错,很好,东讨一点,西抢一点,正是你的行事风格。”
顾云章面无表情,并不恼怒。
片刻之后,乐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金处长欢天喜地的继续跳舞去了,赵将军刚要回头和张小山说两句话,不想葛啸东忽然起身走到了顾云章面前。
“顾师长。”他弯腰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脸上带着点嘲讽的微笑:“赏个面子吧!”
顾云章看着对方那伸到面前的手,一动不动的淡淡答道:“葛师长在我这里,没有面子。”
葛啸东一挑眉毛,而后忽然伸手抓住了顾云章的手臂,一把将人从椅子上硬拽了起来,随即就搂住他的腰,一个转身进了舞池。
旁人以为这两位是在闹着玩儿,所以也不甚关注,至多看上两眼罢了。顾云章在站稳之后便要用力挣扎,葛啸东却是紧贴到他身前,微微俯身同他耳语道:“下贱东西,你想要在这里丢脸吗?如果你不在乎,那我也可以奉陪。”
说完他抬起头来,就见顾云章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神及其凶恶。
“跟着我的步伐走!”他满不在乎的继续低声道:“当年我教过你跳华尔兹的,你都忘了吗?”说到这里他又低头把嘴唇凑到顾云章耳边:“那时你才到我的肩膀高。”
他似乎是从这种带有刺激性的言语中得到了极大快感,在光怪陆离的五色灯光中抚摸了对方的腰身,他继续咬牙切齿的轻声道:“那时候我是多么疼爱你这个小贱货啊!”
顾云章体内那混合了酒精的血液,瞬间就涌进了脑子里!
没人知道顾云章和葛啸东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分明在上一分钟他们两个还抱在一起呢喃低语不止,可此刻葛啸东已经被顾云章一脚踢的向后坐到了地上。
舞池中立时混乱起来,屏风后面的白俄乐队也暂停了演奏。葛啸东爬起来揪住顾云章的衣领,一巴掌扇到了他的脑袋上。
这一巴掌响亮之极,堪称是惊天动地。顾云章被打的一晃,随即反扑上去,两人就此开始了大战。赵将军眼看着舞池里乱成一锅粥,男人叫女人哭,便急的站了起来;而张小山很有眼色的冲进人群想要去拉架,哪晓得在这混乱之时,人群中是寸步难行,他糊里糊涂的就被人流卷到厅外去了。
眼看着拉架不成,张小山忽见李世尧从楼上走了下来,便大喊他帮忙。李世尧摸不清头脑,站在高处就见葛啸东将顾云章按倒在地,揪着头发把对方那脑袋咣咣的往地板上撞。而顾云章不知怎的忽然挣了起来,抄起一把硬木椅子猛抡到葛啸东的后背上,啪嚓一声便将椅子打散架了。
李世尧这人比较奸猾,一看这阵势就连连后退,心想这仗谁敢来拉?一不小心让他们把脑袋敲碎了,那可犯不上。扯着大嗓门回身乱喊一气,他借着找人帮忙之机溜走了。
再说楼下这边——赵将军被人群堵在跳舞厅中出不去,张小山又不敢靠前,只能干看着葛顾二人下了死手的互殴。那葛啸东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马鞭子,劈头盖脸的便向顾云章抽去。顾云章身上的衬衫登时就被他抽出了裂口,一鞭一道血痕。
顾云章暂时没了还手之力,转身往楼上跑去,而葛啸东拎着鞭子就追——两人打的这样激烈,却是并不叫骂,只是沉闷的肉搏着。
葛啸东一直追到了三楼露台上。
随手扔了马鞭,他气喘吁吁的逼近顾云章,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意。
顾云章也是剧烈的喘息不止,而且头上挂了彩,鲜血从侧脸留下来,染红了整只耳朵,一直淌进衬衫领子里去。
当两人处在一个相当的距离之内时,心有灵犀般同时动手,又打了起来。
顾云章把葛啸东绊的仰面摔倒,随后上前一脚狠踩在他的肚子上;而葛啸东在顾云章那第二脚落下来之前起身一跃,伸手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顾云章被他压在地上,因为呼吸已然被截断,所以他在窒息的恐慌中开始乱抓乱踢。
葛啸东凝视了他的面庞,手上很有分寸的用着力气。顾云章的痛苦让他彻底的兴奋起来,他恨不得探头咬住顾云章的嘴唇。
葛啸东那鼓胀火热起来下体紧紧抵在顾云章的大腿上,这给了濒死的顾云章一个极其恶劣的暗示——他在毛骨悚然的厌恶中竭尽全力抬起大腿,狠狠顶向了对方的下身。
葛啸东痛哼一声,翻身滚下来蜷成了一团。
顾云章捂着脖子站起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然后他在旁人赶来之前,弯腰将葛啸东拦腰抱起,不由分说的从露台栏杆上扔了下去。
一声闷响传上来,顾云章站在露台上向下望去,就见葛啸东趴在水泥地面上,一动不动了。
第27章 大战乱
葛啸东人事不省,但还奄奄一息的有点热气。
赵将军派人用担架将他运上汽车,连夜送入城中医院里去抢救。而经过一番诊治后,医生发现他虽无性命之虞,可是浑身多处挫伤骨折,尤其是赵家别墅举架极高,他从三楼坠下拍在地上,左胸那一排肋骨几乎是全断了。
在这个炎热的六月末,葛啸东在石膏和绷带的固定下,痛苦万分的瘫在了病床上。
对于如何处置顾云章一事,赵将军简直要活活的为难死。虽然他老人家和城中那位葛名士志不同道不合,可交情毕竟摆在那里,葛啸东一声“世叔”喊出来,他也一声“世侄”答应了;如今世侄摔得骨断筋折,他这世叔实在是没法子袖手旁观。
可顾云章岂是好处置的?他不是赵将军一手提拔出来的嫡系将领,他是应了邀请、带兵投过来的大匪帮。现在华北这一带本来就已经让日本人搅扰的相当乱套,如果赵将军真把顾云章怎么着了,那他部下的混蛋们闹将起来,可是没人能来收这个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