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宪薇和良缘一人坐一边看着,省得他们闹得凶了掉下榻来。

小黄狗卧在脚凳上吃完了点心就开始满屋撒欢,不一会儿就在墙角和柜子边尿了三泡。良缘一见就要起来抓它,这小东西聪明的很,一溜烟的就往榻底下钻,可惜它刚刚吃得肚皮滚圆,头是塞进去了,肚子死活进不去,就在榻边一边哼哼一边往里挤。

李南和贞儿在榻上看到就哈哈的笑,他们两个想从榻上探□去把狗抱上来,张宪薇拦着道:“别头朝下栽下去了。让你们柳婶子弄它。”

良缘知道李南和贞儿喜欢它,就故意叉着腰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唱戏般指着小黄狗道:“你个坏东西,吃饱喝足就在屋里撒尿,看我不打你!”一边说一边转圈找鸡毛掸子。

小黄狗大概是知道闯祸了,长一声短一声的唉叫哼哼,别提多可怜了。它叫得两个小的都开始替它求饶,“婶子饶了它吧,它再也不敢了。”

良缘让李南和贞儿一左一右的拉着袖子,摇啊晃啊,脸上的凶相再也撑不下去,露出一丝笑道:“真要饶了它?要是它尿在你们的鞋上怎么办?”

“它不敢了!它真的不敢了!”贞儿赖在良缘身上,搂着她的腰往她怀里钻。

李南则是板着一张脸训狗:“以后进屋不许尿尿!不然就不许你再进来!”

张宪薇瞧着眼前这几个宝贝,再大的闷气也散了。

窗外的天越来越阴沉,乌云把天都盖住了,还不到天黑的时辰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良缘点上了灯,张宪薇道:“叫人去瞧瞧老爷到哪里了?派人拿着伞去接一接,别耽误在路上了。”

良缘答应着去了,一会儿回来说:“天倒是阴了,就是雨是一阵一阵的。听外面的人说城东下得雨大,咱们这边倒像是只有几滴,地都没湿呢。”

屋里点上了灯,烛光明亮。

“我看天黑得早,干脆早点摆饭吧,吃完了饭早就歇着。”张宪薇说。

“行,我这就去厨房看看,让他们早点做饭。”良缘出去了。

李南和贞儿坐在榻上,两个孩子越来越亲热,一会儿不见就说到一起了。张宪薇伸着耳朵听,李南是在说李单过几天就要回来了,他要把哥哥不在家时写的字都拿给他看。贞儿也说要把字给李单看,还说她前天绣了一个香包,也要给哥哥看。

那个香包她也知道,上面有两朵梅花是贞儿绣的,虽然针角粗糙,但是样子已经有了。

李南也被她扯着显摆过,不过小男孩厚道,没有当面说绣得不好,现在听贞儿说要给李单看,脸就急红了,说:“你上次画的画挺好的,干嘛不拿那个给哥哥看?哥哥又不懂绣活?”

贞儿明显不懂李南的好意,她是个小女孩,画得画再好也比不上香包给她的成就感大,好不容易能见到李单了,当然要拿她最得意的作业给他看啊。

她说:“画我也给他看,香包也给他看。那个香包是我特地做给他的呢,叫哥哥带着不让虫子咬。”

李南道:“哥哥不会女孩的玩意,给他看也没用。”小男孩被逼得只能这么来打消贞儿的念头了。

“哥哥什么都会!他什么都懂!”贞儿就是觉得李单什么都会,想把香包给他看,让哥哥夸她。

李南没词了,翻来覆去就是‘你画的那幅兰花多好啊,把那幅画给他看就行了’,‘要不我再帮你画一幅梅花好不好?’。

晚饭做好了,良缘带着丫头进来摆饭,李显不在口味就尽随着两个孩子了。正中一个热气腾腾的瓦罐里面是冬瓜炖排骨,旁边是蒜蓉青菜,干烧豆腐和豆角炒肉丝。

米饭蒸得软,张宪薇看着他们两个,给李南挟一块排骨,给贞儿舀一勺豆腐。这两人的口味是完全反着来的,李南不爱吃肉,贞儿不爱吃豆腐。她为了让他们什么都吃一点,真是想了各种办法。

冬瓜炖排骨都是小排嫩肉,骨头都挑出去了,也没有放酱油,只放了盐。汤看着雪白雪白的,味道又清淡又香浓。这样的清炖肉李南还能够吃上两口。

贞儿是对豆腐一点都不喜欢,每回吃一口能在嘴里嚼上一刻钟都不肯往下咽。

张宪薇想过要么就包成素包子,里面放上青菜豆腐,结果她一吃出里面有豆腐就怎么都不肯碰了。

“咽下去。”她盯着贞儿道,这小东西才委屈的硬咽下去了,然后赶紧喝了一口旁边的冬瓜汤。

李南就是只挟青菜吃,另一盘豆角炒肉丝也只吃里面的豆角。良缘给他挟肉丝,“肉也要吃。”

张宪薇以前认为他是因为守孝才不肯吃肉的,后来就知道他是完全不喜欢吃肉,就连过年吃饺子吃到肉馅的都要偷偷吐出来,还是李单告诉她后才知道的。

这次她非要把他这个习惯给改过来不可。

饭吃到一半,李显回来了,进门就看出来他脸色不好。

张宪薇看到他的膝盖下的袍子都湿了,赶紧起来让他到里屋去换衣服,“你到东边去了?我听说那边的雨下得大。”她从箱子里拿出裤子让他换上。

他坐在床上换裤子,近看衣服也湿了,袖子和肩膀都湿了一大块,只是深色衣服看不出来。

“我去赵家了。”他说。

张宪薇一愣,“赵家怎么说的?”又赶紧道,“今天赵家二太太来了。”

他也跟着一愣,想必是没想到赵家也是今天来人,结果两边走岔了。“那赵家二太太怎么说的?”他问她。

张宪薇低下头道,“老爷累了一天了,还是先吃饭吧,吃过了再说。”

他嗯了一声跟着她走到屋外。两个小的见他进来都赶紧把最后一口饭给拨到肚子里,汤也喝完了。良缘则是赶紧去厨房再叫两个菜来,不能让老爷吃剩饭吧。

李显却是饿极了,坐下道:“我看这菜还有,不用等了。”

她就给他盛了一碗米,再把两个孩子领下去,省得让他这副坏脸色给吓着了。

他把桌上剩下的菜吃得干干净净,冬瓜炖排骨的汤都喝干了,吃了两碗米。良缘这时才把新炒的菜端上来,一个茄子炒肉片,一个马铃薯炒肉片。

“还有一个鸡蛋汤,一会儿就好。”良缘见他把剩菜吃了也有点吃惊。

因为以前他都是端着架子,绝对不会吃剩菜的。

就着新炒的两个菜,他又吃了一碗米。张宪薇不敢给他盛了,说:“老爷缓缓再吃,吃得太急胃该痛了。”

鸡蛋丝瓜汤也送上来了,他喝了半碗,看起来是吃饱了。

张宪薇给良缘使眼色,把桌子收拾了之后人就都躲出去了。她给他倒了一杯茶,看着他拿着茶杯不说话,她也不吭声,屋里非常安静。

突然,他说:“今天我去了赵家,”她赶紧摆出一副认真听的样子,他握着她的手说:“事先没跟你提,就是不想让你担心。这种丢人的事我这个男人去就行了。”

多暖心的话,她可不敢信。只怕是不愿意把李克丢脸的事交给她去办吧?担心她看李克的笑话?

她反握住他的手,柔声道:“赵家给老爷难堪了?”

他摇头,“那倒没有。”他顿了一下解释道,“这个事赵家也不清楚,赵氏她虽然让人回去传信,却没说清楚。我去赵家的时候以为他们还不知道,坐下后说了几句话才明白人家是知道了,但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他原来是想先给赵家送点礼物,就算日后赵家知道了也没办法再怨他了。

怪不得,这种睁眼说瞎话,先把人情送出去当陷阱的事她可做不出来,他不让她去是应该的。要是她去赵家,肯定先把那天晚上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赵家的人,然后再说来意。

何苦瞒着呢?晚几天人家还是会知道的啊。等人家知道了,原本的人情就成仇了。

张宪薇想不通李显为什么要这么做,明知道会被人发现还要玩心眼,这是结亲还是结怨啊?

不过他想护着李克在外的名声,这样做倒是对的。只是害赵家吃个哑巴亏,不会在外面说李克的坏话罢了。

他的轻重就是跟她一点都不一样。她认为重要的,他认为不值一提。他认为重要的,她认为是轻的。

张宪薇索性不开口了,单等听他怎么说。

李显一口气喝了半杯茶,深吸一口气道,“赵家的意思,是把朱氏挪出去。”

她看着他,想看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看着哪里,脸上的表情让人猜不透。她也不接话,听他接下来说怎么办。

“我想着,这就要过年了。不如等过年后再挪,也省事省劲。免得过年前事情多,再添一桩也添麻烦。”他道。

“老爷怎么说,我怎么办就是。”她道,这一杆子就支到年后了,难不成年后赵家还能跑来李家问一个姨娘什么时候挪出去?

反正她也没想到真的能把朱锦儿给挪出去。

下午田氏的话就像给她画了一张大饼,她心中惊喜,可这心飘呼呼飘在半空中,总也落不到地上来。李显这话虽然把这画的饼给撕了,但是她的心反倒落下来了。

果然如此。

她想,就应该是这样。要是李显挺痛快的把朱锦儿挪出去了,她才该不安呢。

“只是这次的事也不能不处置,就让她在屋里待着吧,没事别出来了。”他沉着一张脸说。

张宪薇呵呵笑道,“行,锦儿平常也不出来。就让她在屋里好好养着,把身体养好一点,明年好抱孙子。”

李显伸手想搂她,“这是什么话?那孙子要抱也是你跟我抱,有她什么事?”

张宪薇站起来道:“我去瞧瞧孩子们,老爷泡泡脚,一会儿就歇了吧。”说完她转身出去了。

翻来覆去总是那些话,他没说烦,她可早就听烦了。

她上辈子怎么就上了他的当呢?每回都是说的好听,真正的好处他可都给别人了。

张宪薇让外头的冷风冷雨一吹一打,人猛得一机灵。

好不容易她这回不糊涂了,要不然还要让他骗一辈子!

31

31、第31章...

半夜,李显发烧了。跟着上吐下泄,来回几次后脸色变得腊黄,两条腿虚软无力,要人扶着才能从床上下来,再坐到马桶上。

李克又半夜去请大夫了,这种事多来两回也能熟而生巧,今天这大夫请来的就挺快的。

大夫切了一回脉,看了看李显的脸色,再看了看他吐的、泄的东西,再问了问傍晚回来时是不是淋了雨,最近坐息如何,晚上回来吃了什么饭。一一问清楚后,大夫捻着山羊胡说:“贵老爷得的是急症,不过不要紧。”

大夫说,李显是最近起早贪黑累着了,又虚耗心神。再加上最近的天气越来越怪,中午热,傍晚却冷。他穿的还是单衣,中午在外面跑出了一身汗,本来就虚着,晚上回来又淋了一场雨,这才烧起来了。

至于上吐下泄是因为晚上那一顿吃得多了,也吃得急了。吐干净拉干净就行了。

大夫留下了两个药方,一个是止泄的,言明到了明天如果肚子里拉干净了还继续拉就让他吃这个药,如果不拉了就不用吃。

一个是退烧的,这个要赶紧去抓,抓回来就煎了喝下去。

他还让李显多休息,有事吩咐年轻人去办。“你这个年纪了,就该好好待在家里抱孙子玩,怎么还能在外面跑呢?”大夫半夜被叫来,肚子里大约也有气,所以训人训得一点不客气。

一屋子人还要向他道谢,再派人把大夫好好的送回去,顺便抓药回来。

等药煎好给李显灌下去,大家就都回去睡觉了。张宪薇一边照顾他一边睡觉,刚躺到枕头上就睡得人事不知,只是朦胧中知道他又起来了一次,听到屏风后有洗手的水声。

到了早上,他又起来拉了一次,倒是不再吐了。

大夫说他这样最好别吃饭,但是应该多喝点汤水,小米汤大米汤一类的,汤里再放一点盐,免得拉虚脱了。

所以,早上时张宪薇在屋里陪他喝小米汤,外面贞儿和李南喝稠呼呼的大米粥,配小咸菜和炒青菜、酸辣土豆丝,还有一笼肉包子。

清晨的阳光映在李显腊黄的脸上,让他看起来病得更重了,好像隔了一夜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不过他病是病了,身体还行,早上特地给他煮的小米汤有一瓦罐,他全给喝了还意尤未足。

隔着一道布帘子飘来酸辣土豆丝的香气,还有肉包子的香味,不但李显咽口水,就连张宪薇也借着出去看看孩子的借口吃了两个肉包子,又喝了一碗粥才进来。

回来看看这小案几上摆着的清汤寡水的小米汤,还有旁边的药碗,更让人嘴馋了。

小米汤只怕是数着米粒下锅,也是怕李显又吃坏了肚子,厨娘不想再招闲事,所以一罐米汤八成都是稀汤,只有下面薄薄的一层小米,堪堪盖住罐底。

李显喝完了米汤端着的药汤叹气,放下道:“等等再喝,我刚才喝了小米汤,现在肚子都是撑的。”他勾着头看帘子,外面现在孩子们都吃完了正在收拾桌子。“他们吃完了?”

要是有剩下的,拿来我吃。

张宪薇看他的脸色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她柔声劝道:“老爷,你现在生病呢,大夫都说了最近不能让你再吃了,要饿几天才能好呢。”她顿了一下,“中午我让厨娘多放两把米。”

也只能这样了。

张宪薇看到他卧病在床没精神的样子,心里竟然挺愉快的。

活该报应。

她出去看了看孩子们,让良缘带他们去李单的院子去玩,是在书房念书写字还是玩都行。虎儿今天也来了,让他们三个小的抱着小狗去玩吧。回来后看着李显喝了药,让他继续休息,她就又出来了。让人把帐本什么的拿到旁边的小隔间里去,她今天白天在那里。

小隔间跟李显睡觉的屋子只有一个柜子隔开,他那边有什么动静她这里都能听见。不一会儿就听到他在里屋睡不着翻来翻去的。良缘要说话都要先瞄几眼那边,再压低声音。

中午吃饭时张宪薇光明正大的跟孩子们一起吃了,因为两刻钟前她就让李显喝过药,也喝过米汤了。

厨娘大概是为了表明老爷的病跟她的厨艺没关系,中午的饭菜格外用心,格外丰盛,良缘把菜端上来时还笑着说厨娘拉着她说了半天。

“三娘说菜、肉都是新鲜的,鸡和鱼都是现杀的,猪肉买回来时她都亲自看过,绝对没问题。”

张宪薇给孩子们挟了两筷子菜,说:“你让她放心,老爷这个病是吃多了,不是吃坏了。”

“是。”良缘笑道。

陪着两个孩子用饭,看着他们的吃相,这饭也吃得香甜。一顿饭吃完两个小的出去歇午觉了,里屋李显叫良缘,一会儿良缘出来给她说:“老爷想见大爷呢。”

想见李克?

她点点头:“去叫吧。”

良缘去了,她进里屋看他,坐下道:“老爷这时叫老大过来干什么?他这几天精神不大好呢,就算有事也容他先缓缓再说。”

李显叹气,往上坐了坐说,“我也想让他歇,歇够了再出来。可是家里的事现在都没办呢,眼看就要过年了,该去见的,该去拜访的都还没去。不办完了,咱们家明年都过不好。”他拍拍她的手说,“行了,这些外面的事你不用操心,交给孩子们就行了。”

约一刻钟后,李克就来了。他们父子两个在里屋说话,她去看着孩子们睡午觉后回来,听到屋里李显正在给他说:“……许老爷最喜欢庆喜班的洪老板,你给洪老板送东西,别超过二十两银子,打听一下他喜欢喝哪里的酒,然后把银子给酒楼,让他们每天给洪老板送过去。你去庆喜班捧洪老板的场,别太显眼,轮到洪老板的戏就打赏几两,也别太含酸……”

这回轮到他细细的给李克交待怎么去交际、应酬,怎么跟人打交道了。

李克连连点头应着。他啰嗦了两刻钟,把洪老板的忌讳再三跟李克交待,完了道:“去吧,你今天下午出去,就办这一件事。”

言下之意,只办这一件总不会再出差错了吧?连送礼的事都交给酒楼的伙计了,李克只要坐在戏班里听两场戏就行。

李克从里屋出来,先到她这里来辞行,然后说要出门,晚上大概会晚点回来。

张宪薇道:“晚点不怕,记得多带两个人,再回去换件厚点的衣服,让下人带着伞,别跟你爹似的淋了雨再病了。你媳妇有我照管着,不用担心。”

李克木着脸:“儿子去了。”

几天后,李显不拉肚子了,也能下床了。眼看着是好了,也没再把大夫请回来看,而是让下人赶着一辆小车去了医馆。大夫说他还要再歇几天,肚子虽然不拉了,可烧还没全退,多歇几天保险。

于是李克天天都要出去,回来后到这边来,李显再细细问他事办得怎么样,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问完再掰开了揉碎了教他,这句话说得不妥,那件事办得不对,应该怎么办,下回见了人该怎么说,等等。

每天如此,结果两个小的现在都不往这边来了。他们白天在李单的院子里或背书写字,或玩狗玩游戏,回来了就在小屋里由良缘陪着吃饭。除了该向李显问好问安以外,别的时候都躲起来。

李显有几回想让他们跟李克亲近,可李克见着两个小的就告辞,要么就是‘儿子先走了,爹歇着吧’,‘儿子一会儿再来陪爹说话’。他几乎不肯跟贞儿和李南打照面。

小孩子们都很敏感。特别是经过事的李南,他知道这个大哥哥不喜欢他,隐约也明白他跟张宪薇和贞儿不合,所以一见着李克,他就先一步行礼叫大哥,然后扯着贞儿‘告退’。

张宪薇看到了几次,跟良缘说起时,连良缘都说:“南儿这是护着贞儿呢。”她高兴的呵呵笑,“瞧瞧,这就知道护了!”

有过几次后,李显也看出来了,他也不再费心对李克说‘一会儿你的弟弟和妹妹来了,你陪他们坐一会儿’之类的话,而是一说完就让他走了。等他一个人在屋里时就长吁短叹。

秋色渐浓,家里的人都换上了夹衣。

赵氏躲够了,也敢出来见人了。朱锦儿被关了起来,其实关不关的差不多,反正她的身体在那里摆着。只是李显不去看她,也不许别人去看她。

李克的心情当然很不好。他的亲姨娘给关了起来,这就是在家里打了他的脸。外面的人虽然不知道,可家里的下人却都知道这是为什么。良缘说这几天他的脸色越来越坏。

“前天柳大给他赶车还让他骂了呢!”良缘撇撇嘴,柳大是她丈夫的大哥,跟她是一家人。“也不看看自己的能耐,还骂人?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呢!我呸!”

张宪薇没说什么,晚上让良缘把屋里的点心带回去。“给你家小子和柳大家的孩子们吃吧。”

良缘把剩点心包成一个大包,气呼呼的道:“太太你总这么替他兜着,他也未必领咱们的情!”

“他领不领情是他的事。说到底他丢脸也就是李家丢脸,跟柳大说让他别放在心上,老大还年轻,不懂事。”

“成亲都四、五年了,还不懂事……”良缘嘀咕两句走了。

李显的身体渐渐好了,可是他还是不出去,每天仍然让李克替他在外面跑。只是每天出门,他把李克叫过来嘱咐一遍,回来后再叫过来细问一遍。他这是想手把手的教他,所以每天只让他办一件事,等他回来后再把道理慢慢讲给他听。

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对贞儿也是这样细致,事事替她想在前头,给她铺好路,让她自己去学,若是她走错了再把她给叫回来。贞儿年幼懵懂,对她的心意未必能领会。李克心智已成,但对李显这番教诲却也没有领会。

大概是李显实在是问得太细了,说得也太细了,不管李克做得好不好,他都能说上半个时辰。她看到李克越来越沉默,逢到李显问话只会说‘是,爹’,或者‘我听爹的。爹怎么说,儿子怎么做’。偶尔也会奉承两句‘还是爹懂得多’。

但是李显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看,他会一遍遍的问‘你怎么想?’,‘你说说看应该怎么办?’。李克就躬身,低着头看地上,说:“儿子不知道。爹说要怎么办,儿子就怎么办。”

今天,吃过早饭后,李克来了又跟李显在屋里说了有半个时辰了。她坐在隔间里,听见里面李显的声音越来越大,李克就是不停的鞠躬,把腰越弯越低,就像街上店铺迎客的小工。

哐啷!!

李显把茶杯砸了。

张宪薇赶紧站起来过去,不敢进门,隔着帘子问:“老爷,怎么了?”

仅仅隔着柜子,其实两边的说话声音都能听清楚。她只是明知故问,打个岔。

这个岔一打,李显应该是冷静下来了,他道:“……我失手摔了个杯子。没事。”

她道:“那我让丫头进来收拾。”

她出去后叫外面的一个小丫头提着扫帚进去了,一会儿扫出来一簸箕碎瓷片。她掀帘子进去,见李克站在角落,正在用袖子掸扫李显的袍子角,那袍子角湿了一片。李显坐在榻上,一脸怒容。

李克在那里木然的用袖子给他擦袍子,擦来擦去,李显烦了,抬腿踢了他一脚道:“滚!!”

从她进来起,李克就一直是半弯着腰的样子,跟下人似的,让人都看不见他的脸。他挨了一脚也没躲,可能是踢到他的手上了,听了李显的话就对着他又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捂着手往外走。到她跟前又给她行了一礼,缩头缩脑的出去了。她看着他踮着脚尖一溜烟的就跨过门槛,几步到了院外。

被李显的怒气压着,屋里安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