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他也不得不佩服,蔚时雨在国外几年倒是混了些成就出来,一个人女人敢轻易砸出几百万的广告,你可以说她愚蠢,但蔚时雨显然不是蠢女人,在她与媒体签了一个又一个广告协议的同时,又与游戏里有LOGO的部份品牌厂商洽谈广告合作,资金刚付给媒体,合作厂商又把广告款填补上,如此一来,广告费用不但全部回收,还赚了一笔。

“你找我?”蔚时雨穿着一件酱紫色大翻领毛衣,腰间松松地系着一条白色的宽皮带,黑色短裙配长靴,她的身材原本就高挑,这身衣着衬得她妖冶妩媚。她站在云舫的旁边,弯腰凑下去,脸几乎要贴到云舫时,被一份文件挡住了。

“签完字了,拿去吧。”云舫冷淡地把文件塞到她手上,起身到沙发上坐下。

蔚时雨略微难堪地拨几下头发,她接近云舫并不是刻意的,大约是男女心理的差异,男人对于自己爱过,又被负过的女人,除了冷淡再无其他,旧情复燃的可能性为零;女人则不同,把过去的亲密视为基础,极自然地便会有肢体接触的期盼,擦肩碰手,或是一个暧昧的距离,有意无意地,总想在人前泄露两人关系不同寻常的信息。当然,这仅限于成功的男人,若云舫只是个底层员工,她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沾了衣角都怕是要拍个干净。

当初沐阳那醋吃得实在冤枉,云舫想到那个电话不禁笑了,却很快的收在嘴角,表情转而阴冷了几分。“你知道我有女朋友,而且是下属的同学,以后在办公室里,请注意保持距离,我不想让她误会。”

时雨闻言面色一僵,她想调笑两句好下台,然而嘴角却像是被强力胶粘住了,扯不动半分,好一会儿,才费地的牵起一个笑:“我又不会吃了你,拿她来做挡箭牌干什么?你那下属根本不知她是你女朋友,恐怕,在你心里,还没重要到怕她误会的地步,否则,为什么要对媒体宣布你还是单身?”

云舫的脸又冷了几分,眼睫毛暗沉沉地垂了下来,把玩着手机上的黄水晶吊链,按下一肚子火,才语气平淡道:“信不信由你,我的确是不想让她误会,至于不公开的理由,没必要让你知道。”

时雨神色放松,尔后问:“我想,你也应该没跟她解释过?”

“没有。”沐阳靠着沙发摇头,捧着咖啡杯浅啜一口,跟介桓道:“大概是我太平庸了,让所有人知道了,别人还不得说:‘原来那就是他女朋友啊,比那个蔚时雨差远了。’就算他是为我着想,怕我出门抬不起头。”

她自嘲的笑,介桓心里为她难过,知道他男朋友今非昔比后的当晚,他在酒吧喝得酩酊大醉,女人找他搭讪,也被他粗鲁地喝斥走了,回到家里,看到那串手链心就发疼,如今的李沐阳还稀罕这条手链么?

坐到天亮,他决定放弃了,他年收入不到百万,而柏云舫一月的收入就是上千万。即便他能保证爱她一辈子,她舍得放手么?

换成他,他也不会。

现在想来,那些意图俘虏她的小把戏,机关算尽却付诸东流,只给自己留个可笑的回忆。

“他还是很晚回家?”

“是啊。”

“为什么不跟他说?”说这句话时,每吐出一个字,他的心便颤抖一次。“假如你希望他早点回家,就直接跟他说――想跟他吃顿晚饭,就今天而已。”他没料到自己有天会卑微到这地步,真见鬼了,他在心里骂着,嘴里含着的咖啡,苦苦涩涩地使他想流泪。

然而,他微笑着,脸上堆起的笑痕像是一道道眼泪滑落下来。“不管男人爱或不爱一个女人,都愿意吃她做的饭,尤其是――他习惯的口味。”

“是吗?”他的提议使沐阳动心了,反应迟钝地用手拖着脸凝望窗外。“他吃得很清淡,跟他在一起后,我都戒掉辣椒了。”

“那次去你家吃饭,你做的菜都很辣。”他想起唯一的那顿饭,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咖啡杯的边缘。“那时你说没辣吃不下饭的。”

“是啊,但现在也习惯了清淡。”沐阳考虑是否打电话给云舫,心里藏不住事的她,目光也定在手机上。她抚着下巴沉吟片刻,捞起手机跟介桓道:“那我给他打个电话。”

说着,她站起身拨出号码,边走边听,往门外去了。介桓的双手按在脸上狠搓了几把,不知是不是空调的原因,他的眼睛干涩直想滴几滴眼药水。

“该解释的时候我自然会跟她解释,这用不着你来操心。”云舫无情地回答道。

时雨笑了笑,只道他是嘴硬,想法子要揭穿他一般,咄咄逼人道:“只怕你解释的时候,人家已经不听了,云舫,你不是个对女人束手无策的人,不喜欢,你有的是办法赶走她,既然没赶,就说明你还在乎她,我想,原因是你对她不放心吧。”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云舫身体一歪,手支着额头道:“她是最本份的,平时就算我回去得晚,她也只在家里上网看电视,从不去酒吧那些地方鬼混――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最后一句,他像是在说服自己。

“哦――”时雨拖长了音,笑道:“那你就赶紧跟她解释吧,免得把她的心放冷了,再要捂热就难了。”

云舫怔了怔,手机响了,看是沐阳的来电,立刻接了,她的声音与平时不太一样,柔软了许多:“还在上班?”

“是啊。”

“几点可以回来?”她顿了顿,又赶紧接上话:“我待会儿去买些你喜欢吃的菜,晚上一起吃饭好吗?”

云舫看了一眼坏笑的时雨,沉默了会儿,像是下了决定般地答道:“好,我把手边的事处理下就回去了。”

沐阳脸上带着点笑,走到介桓面前道:“你说得对,他答应回家吃饭了。”

“是吗――”介桓生硬地挤出一抹笑。“这就好,那,我们走吧。”

“好!”

介桓招手让服务员买单,沐阳想着要买些什么菜,云舫喜欢吃大闸蟹,以前嫌贵,今天买几只回家,用啤酒蒸了,简单又――手机响了,是于叔的,她刚接起来,头便像是被猛捶了一记,那些菜色似长了翅膀飞出头顶,离她越来越远。

“佳佳失踪?”她满脑子都充斥着这四个字,一时还没明白过来,旁边的介桓也蹙着眉头看着脸色煞白的她,正要发问,沐阳已经拎了手袋飞奔下楼。

他跟在后面,喊她也不停下来,到了停车场,介桓才拉住她说道:“你才刚学会开车不久,有什么急事我送你去吧。”

沐阳被他拉到车上,呆滞着双眼说了个地址,车子驶出地下室,顿时一片光明,她用手挡了阳光,眼睛却仍是被刺痛了,索性哭了出来。

她一路哭到目的地,介桓在公寓前停了车,沐阳下车前擦净了眼泪,但刚没走几步,眼里又噙满了眼花。

秘书开了门,告诉沐阳,于庆耀在路佳的卧室,又领了介桓到客厅坐。沐阳惶惶地走到卧室门口,于庆耀站在窗前抽烟,满屋青灰的烟雾,他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远处高楼顶上的太阳缓缓往下落,阳光在他脚边一寸寸地消失,铝合金的窗棂是冰冷的银白色,像把明晃晃的刀插在他的头发里,他的手臂僵硬地曲在半空,双腿并拢站得笔直,像是泥烧的陶人,仿佛一推,便倒在地上碎了

“于叔!”沐阳低声唤道。

于庆耀这才转过身来,手臂僵了半晌,才放下来,额头几道深深的皱痕,眉目间满是焦虑疲惫的神色,那双炯炯的双目此时也浑浊不堪。他低咳了声,嗓子里发出嘶哑而痛苦的声音:“前段时间我强行把她带回武汉了,没收了她的手机,断网断了电话线,把她关在房间里。”他见沐阳狠狠地盯着他,转移了视线,看着床头的照片说道:“昨天我带她去公司上班,让她偷跑了,我以为――”

“你以为她会来找我是不是?”沐阳打断他的话,自责仿若刀子割着心,怎么会那般疏忽,打了两次电话不通,便以为是碰巧,也不担心她是不是出事了。“她没有来找我,电话也没打给我,不值得她打,都被带回武汉关了一个月,我竟然还以为她好好地在这个城市里。”

她说着又哭了,对路佳的担心变成怒火转嫁到于庆耀头上,顾不得长幼之分指责道:“你明知她不回公司的原因,还强迫她回去,要再逼死她一次是不?明知她死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你们的关系,你偏要昭告世人?明知不跟你在一起她就不会幸福,你还把她扔开,要她自生自灭,好不容易生活平静了,你又来找她做什么?――”

“沐阳。”于庆耀颤着嗓子打断她,竭力平静道:“上次我回武汉对她说了些狠话,那是因为她不让我走,但我必须回医院一趟,你爷爷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心发展事业,身体机能已经开始退化了。”

沐阳抬起脸来,震惊地望着他。

“不清楚到底还有几年好活,但这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留给她的也就那份这些年挣下来的家业,放任她几年,是不能再拖了,我才会带她回去。”

他徐徐起身,走到床边拿起相框,手指隔着玻璃摩挲着那张脸。“她这几年的荒唐我不是不知道,我以为她总是会遇到个真心对她的,或者合她心意的,但我来了后,她就乖得很,跟小时候一个样,回武汉时我说狠话伤了她,便又荒唐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用力的睁了睁眼睛,像是在拼命抑制着什么。“我知道只要我顺了她的意,她就老实乖巧,但是沐阳,你也到懂事的年纪了,想想你的爸妈是我的同学,佳佳等于他们的另一个女儿,让他们怎么接受?我是可以豁出名誉,臭也不过几年,而我走了呢?佳佳怎么办?别人会怎样指摘她?”

“爸爸妈妈,还有爷爷早就知道了。”沐阳揉揉模糊的泪眼,望着神情惊讶的于庆耀说:“刚把佳佳接回家的时候,我听到爷爷在另一个屋子里跟爸妈嘱咐,不许他们谈论起这事,坏了您和佳佳的名声。爷爷还说,他好多年前就看出些端倪了,所以才劝您在武汉设了公司,那里认识你们的人不多,关于户口的问题,只要你们都想清楚了,他会帮你们解决。”

沐阳心里难过的不知道该怎么好,话也说得越来越小声。“我把这些话告诉佳佳,以为她会高兴,谁知道她好几天没说一句话,直到我生气了,她才哭着说:‘我把他的名誉毁尽了,还有什么脸回去见他,我要走得远远的。’我说跟她一起走,后来就到了这里,您以为她的荒唐是跟您赌气么?不是,她是自暴自弃,爱一个人,偏偏在旁人眼里是罪恶的,爱下去,就要毁了他,不爱,又做不到,所以,她只能毁了自己。”

天已经黑下来了,对楼的灯火照进落地窗,光线黯淡,于庆耀如一尊雕像坐在床沿,手上的相框反着白光,沐阳看不到他的正面,只沉默地站在原地不动,空气静得仿佛凝固了,良久良久,她看到一滴水光,穿过他肘弯的空隙处落到相框上。

chapter 29

沐阳从房里出来,进了电梯,到介桓的车旁,一路上只感觉到身体虚晃晃的,脚下仿佛踩着软泥,落不着个实处,手边也寻不到个支撑,她仰起昏沉沉的头,蓝灰色的一大块天,月亮像被掰去了一半的茯苓饼,中间透出黑色的阴影,微小而单薄地悬挂着,沐阳对着那阴影心里发怵,该去哪里找路佳?若永远找不到,或是已经发生了意外,她是不是该遗忘她,一定的,如果路佳真的不在了,她也由不得自己,漫长的时间会使她忘记。

她低下头的刹那,眼泪夺眶而出,人的记忆为什么总要依据时间先后,重要性来取舍一番?

不单单是记忆,感情也是如此,人们总是在爱情与友情之间比较来去,最重要的却莫过于自己,兼顾则是件累人的事,所以,有人重色轻友,有人重义轻色,鲜少做到两全其美的,她就是前者,路佳便是被自己给忽略了。

车子静静地在流光溢彩的夜里滑行,沐阳觉得累极了,闭上眼睛,摒弃掉眼前所有的颜色,只接受了安宁的漆黑。介桓从车内镜里见她微蹙眉头,靠着椅背似在小憩,这才爽快地吐出一口气来。

他很专心地驾驶,开得也很慢,他想,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保证她这一刻的安全。

然后,目送她到另一个男人那里寻求安慰。

“快上去吧。”他朝她挥挥手,不待她回话,便踩下了油门,飞快的驶离,直到出小区,他也没看后视镜,就怕看到她迫不及待跑上楼的身影。

云舫站在阳台上目送那辆车离开后,视线又落到还立于原地的那个身影上,注视了半晌,她仍是没有上楼,便将双手插在裤袋里,转身进了客厅。

开门的声音是在五分钟后响起的,沐阳打开灯时,他对了下表,大脑直接换算为她对其他男人留恋的比重,他猜测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对不起,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然而,她连鞋也没换就直接走到他身边坐下,抱着他一言不发。

云舫闻着她头发上的烟味,胃又开始痛了,他很轻,却很无情地推开她,手指勾起她的脸,淡漠地开口:“看你很累了,洗了澡睡吧。”

“你吃饭了吗?”沐阳想起来自己忘了给他打电话,辞色间很是歉疚。

云舫冷冷地笑了声,便起身往卧室走,刚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问她:“谁家吃饭的时间是在晚上十一点以后?”

“对不起,今天有很重要的事,佳佳――”

“又是佳佳?”云舫转身,双眼灼灼地盯着她问:“你那么离不开她,为什么不干脆住她家里,还回来干什么?”

他的尾音陡然加重,冷如冰霜,若是以往,沐阳可能会上前揪住他的衣服,推攘着骂他:她失踪了,我急得要死,你的心是什么做的,还说得出这种话。但现在,她仿佛被他投来的极为不屑的眼神钉在了沙发上,分毫不能动弹,一种受制于人的恐惧由然而生,她心里发寒的想,这哪是云舫,分明是一个无情又冷酷的仇人,我根本不认识他。

慑于他的气势,她不由自主地回了话,声音却很小:“佳佳失踪了。”

云舫冷冷地望着她,尔后抚着额头失笑:“失踪?出去玩个几天,电话不通就是失踪?那这年头失踪的人可多了,就算是失踪,你不去派出所报案,倒是跟别人――算了,你洗完澡就睡吧,跟你说清楚,我很忙,以后别动不动就打电话来,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来烦我。”

“烦你?”沐阳霍地起身,尖着嗓子反问。

人在气愤的时候也是最无畏的,她的呼吸急促,鼻孔里发出“咻咻咻咻”的声音,张嘴正想与他吵个痛快,把整晚的积郁都发泄了,云舫却已经走开,门“砰”地一声,她也猛地一惊,尔后无力地跌坐到沙发上。

“咻咻咻咻…”她狠狠吸着鼻子,不刻便转为抽泣声,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到手背上,喉咙里偶尔发出一两声呜咽,没多久,又嘤嘤唔唔地哭了起来,哭声忽高忽低,起伏有致,半夜里听起来,像是冤死的女鬼如诉如泣的哀告,凄怨极了。

无人哄劝的哭泣总是持续不了多久,她只哭了一会儿,便抬起头望着水晶灯,睫毛上沾的泪珠被灯光折射着出一道彩虹,梦幻般的颜色挡住了眼睛,看不清惨白的墙壁,与相框里无动于衷地望着她哭的人。

她突然想起了小公寓里的猫头鹰闹钟,无论她在哪个角落里,那双圆滚滚的眼睛始终盯着她,无论她难过还是开心,它发出的声音永远都是“咔咔咔咔…”

还有个可以去的地方,她感到幸运,不用去街上游荡,但刚走到门边,又鬼使神差地往卧室挪动脚步,踩着无声的步子,打开了卧室的门,眼前忽然黑洞洞的,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她看着床上的那团黑影,许久,她又轻轻地关上门,转身,不是往客厅大门的方向,而是,进了对面的客房。

小公寓完全属于她,却只有她一个人。习惯了人陪伴,便失去了决然离开的勇气。

她怕寂寞,虽然这里也使她寂寞,但也使她心痛,难过,不若以往的小公寓,感觉只空空荡荡的,有了那些朝夕相处的回忆后,便越发地空荡了。

何况,她是打算与他过一辈子的,怎么甘心就此分手?若她22岁,那么还有三年的时间,三年足够她忘记一个人,再爱上一个人,也还能受一次伤,但近26岁的她,是不敢去想像三年后,近30岁的自己仍在孤单的疗伤。

女人过了25便被归为大龄女青年,若没有倾城绝色的容貌,又没有赚钱养活自己一辈子的本事,也没有能消受一月快餐再一顿大餐的身体,还没有生病了自己拨120等救护车的坚强,唯一的选择便是稳定的婚姻生活,拖着青春的尾巴嫁个能相互照顾,相互扶持的人。

她觉得自己真正地成熟了,懂事了,哪对夫妻不是吵吵闹闹地过一辈子,甚至有的男人还会动手打妻子,但从没听说过哪对夫妻因为一个耳光就离婚的,相比起那些男人来,云舫算得上是修养好的,至少不必担心他哪天会扬起手狠狠给自己一个耳聒子。

睡着前,她忘昏地想,要是能回到22岁,从那时起就开始保养皮肤,到现在一定看不出是25岁,再考个研究生,收入比现在高,跳槽也容易,不,最好是回到十六岁,高中发奋学习,考个名牌大学…她一直想到干脆回家求爷爷把身份证上的年龄给改小几岁,思绪才扯了回来。

那些念头都是无用的,时间又不是用手就能拨回去的。面对现实,而现实就是,25岁、面对婚姻压力、自身条件算不上好的她,受了委屈要大度,要求标准得降低,就跟你兜里没几文钱,也别挑剔馒头没馅儿是一个道理。

她一觉睡到中午才起床,忙给介桓打了电话补假,才到主卧室里换衣服,床上只有一条掀开了的薄被,云舫已经去上班了,她习惯地走到床边把被子铺平整,扯着被子的两角,她又想起了失踪的路佳,心里一阵阵的闷疼。

车还停在咖啡厅的地下停车场,惯性思维牵引她走到公交站台,公交车停下时,她却没有跟其他人一起挤上去,招了辆出租车去了咖啡厅。

坏运气和糟糕是双胞胎,她联络过了所有同学,能打探的都打探了,无数次的希望破灭后,路佳还是没有丁点儿消息,与云舫的关系也进入冰封期,她如常上下班,在公司吃了晚饭才回家,上网和介桓聊一两个小时,洗完澡便进客房睡了。虽然她没想过分手,但仍然要维持自尊,绝不先同他低头,一个多月来,他们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若云舫回来得早,一屋里两人碰了头,也是各自让路,话也不说句。

这晚介桓不在线,她早早地关了电脑,打开屏幕覆了层灰的电视,按着遥控器转台,专捡些很热闹的频道看,屋里好像不那么清冷了,她才躺在沙发上,看着看着眼睛便阖拢了。

迷迷糊糊的,像是有人在摇晃她,她不耐烦地咕哝一声,侧过身又沉沉地睡了,一会儿,她感觉到自己离开了沙发,身体腾在半空,还听到拖鞋响起的声音,她的头摆了几下,睁开了眼睛,含糊地唤了声:“云舫。”正想把头挪到他肩上继续睡,又忽地清醒了,再看了一眼云舫,自己正被他拦腰抱着往卧室走。

云舫刚与她对上视线,便别开了脸,“踢踏踢踏”的拖鞋声使得气氛非常尴尬,她垂下头,任他把自己放到床上,拖鞋声又响起,她以为他要出去,刚抬起脸,便见云舫也回头看着她,蓦地,她脸红了,当即也学云舫那样掉过脸,看着白色的枫叶窗帘。

“踢踏踢踏…”的声音进了卫生间才停止,尔后是一阵冲水声,沐阳扯上被子盖住脸,这样的情况使她感到无措,更不知道他出来以后,是该跟他说话还是继续不理她,思来想去,她决定装睡――睡在床的中央,摆了个很差的睡相,手脚都横伸出去,像是被子上绣着只硕大的蜘蛛。

十多分钟后,云舫从浴室里出来,在床边站了会儿,侧躺下身睡了。他半个身子悬在床边,也没靠近沐阳。

桌上的时钟“嘀――嗒――嘀――嗒”,仿佛拖着她的心在走,每一秒都是不堪重负的漫长,她先收回了手,再收回了脚,云舫躺平了;她翻了个身,云舫也往里挪了挪,但床实在太大了,大到无论是他们的手还是她们的脚,甚至连头发也不能相互地触碰到。

半夜,睡在被子上的两人冻得搂在了一起,汲取对方的温度,也将自己地温度渡给对方。

天亮后,两人睡在了暖和的被子里,却各据一方。

chapter 30

沐阳瘦了,许是云舫难得跟她见上一面,晚上回到家,看到蜷在沙发里的她,差一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他曾经觉得她的脸生得像一颗橄榄,饱满的椭圆形,尔后在光滑的皮上刻出眼睛,鼻子,嘴唇,即便五官不出色,但基础是很好的。而现在,他站在门边,离她大概五米的距离,她的双眸呆滞,肤色黯沉,下巴尖得突出,双颊自颧骨下却凹了进去――整个就是一颗放了半个月的橄榄。

以往在家里,她怕头发掉地上,总是用发带绾起来,发尾自头顶散开成花冠状,颇有几分贤惠的家居女人的风范,这时却是乱糟糟的,像刚被人揪住头发打了一顿般,狼狈得让他简直看不下去。

再看她的睡衣,在家里她都穿宽松的大T恤,没不到膝盖,都冬天了,她还是穿得这么单薄,原本就瘦的她,露出的腿细得如剥了皮的树枝,惨惨淡淡的样子。

云舫知道是自己害了她,朋友出事非但不安慰,还冷落了她几个月,原本以为她会提出分手,谁知她只是安安静静的藏在角落里,不发出一点声音,仿佛担心他发现这屋里多出来个人一般。或许,她以为哪天他发现她以后便会赶她出去。

她的脑袋向来简单,所以,她想不到,当她在担心着被发现时,他同时也将自己隐藏了。

他们之间在演一场隐形的默剧――仅有的两个演员是隐形的,台词是在心里默念的,她说:我不想离开他,一天复一天,我要捱到他驱逐我的那天。

他说:我不想让她离开,一天复一天,我要等到她决然而去的那天。

这场戏是没必要再演下去的,无奈演员都不舍得半途而废,所以,他们只好等着舞台的帷幕落下,不得不结束的那刻。

云舫的心骤然剧痛,他抬起头再看她,沙发上只剩了几个靠垫,沐阳已经如幽灵般飘进了客房,他缓缓走到沙发前,在她刚坐的位置上坐下,把脸埋到膝间,继续默念台词――

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不一会儿,他听到了话外音――沐阳的手机铃声,和与他无关的话。

“你先别哭,我现在在外面,你再等会儿,我马上回去。”

然后是衣柜门开关的声音,急得团团转的脚步声,两分钟过后,她换了衣服,梳了头发出现在客厅,仍然当自己是他看不见的隐形人一般,开了门冲出去。

沐阳回到小公寓,韩悦手扶着腰靠墙站着,全身浮肿,眼睛肿得跟核桃一般,嘴唇已经咬破了,肿起的地方往外渗出血丝。

沐阳开了门,搀着她进屋到沙发上坐下,给她冲了杯安神的薰衣草茶,韩悦捧着玻璃杯的手微微颤抖,大概是因为哭得太过伤心,余音未了地发出几声闷哼。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哭成这样?”沐阳安抚地摸摸她的头。“先别难过了,说说怎么回事。”

“周亮…”韩悦刚说出个名字又已泣不成声。

“他怎么了?别急,你慢慢说。”沐阳心里其实急得很,一个孕妇伤心成这样,对宝宝伤害一定很大,而且,还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严重的事。

“周亮在外面还有个女人。”

韩悦刚说完,沐阳的大脑便“轰”的一声,差一点就将“骗人!”说出口,谁出轨她都相信,周亮对韩悦可是她跟佳佳看在眼里的,七八年如一日,洗衣做饭暂且不提,韩悦怀孕后脚肿得难受,周亮每晚打了热水给她泡脚,泡干净了还要捏上半天,疼老婆到这田地了,哪来的心思和精力应付另一个女人。

“有没有可能是你误会了?”

“刚开始我跟你想的一样,所以对他放心得很,就算是我觉察到他的反常也没在意。”韩悦说着又咬紧了下唇,沐阳一手捏往她的脸,迫使她松开了唇才放手。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悦苦涩地望着她,然后一副“说来话长”的无奈表情:“你应该听说过“风暴I,就是他们公司的――”

自从云舫的公司飞速发展起来后,周亮这样的老员工也跟着水涨船高,任了个经理,业务繁忙得很,还经常出差,收入翻了好几倍,韩悦当然也为老公有了出头之日而开心,一贯霸道的她也体谅他的辛苦,哪怕他晚上加通宵班,去洗手间都带着手机,也未起过疑心。

两个月前,她突然找不到自己的小灵通了,便顺手拿起周亮的手机拨了下小灵通的号码,却发现屏幕上不若以往显示的是“老婆”,而是一串号码。她当时觉得奇怪,进他的通讯录里去看,没有找到自己的号码,就问刚从卧室里出来的周亮:“你删了我的电话?”

周亮神色紧张了一瞬,拿回手机解释道:“现在不像以前,老板和下属都看着,也需要跟客户应酬什么的,你想想,要是让他们看到我总是给老婆打电话,对我的印象一定不好?所以我就把你的电话删了,他们也不知道打给谁,没准儿以为我是跟哪个客户通电话呢。”

“听他那样说,我当时还沾沾自喜,换成别人的老公忙的时候可能就不打电话了,只有他,不管在哪里,每天少说也有一两次电话打回来。”韩悦的表情像是刚吃了蜂蜜,又误吞了黄连,苦得脸绷紧到耳根子后,又硬要装出一点也不苦的样子,跟沐阳道:“而且,我当时也没从他的通讯录里看到可疑的电话号码,全都是客户啊,领导什么的,再不就是都是我认识的人,我想着还真是难为他,工作那么忙,还得想出办法来兼顾我,却不知道他用在歪事儿上的办法可多的很――”

chapter 31

周亮很忙,这天晚上,两人都要睡下了,韩悦说嘴里苦得很,想吃橙子,还不吃用刀切的,一定要用手剥掉皮的。周亮赤着上身,便去厨房给她剥橙子,说巧不巧,床头柜上的手机在周亮出去后便响了,韩悦一看,是他们公司财务部李总的电话,赶忙起床要拿去给周亮接听,刚走到门边,电话断了,周亮拿了剥好的橙子进来,那橙子剥得很是细致,连皮和瓤之间的白色海绵层也剔得干净,他从中间掰开,一半递给韩悦,一半自己拿着,等韩悦吃完了再给她。

“李总刚打过电话了,我本来是要拿去给你听的,走到门口就挂断了,你给他打回去吧。”

周亮神色呈现几分不耐地道:“不打了,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来,还让不让人休息的?”

“等我吃完橙子,他也把手机关了。”韩悦喝了口茶,接着道:“昨天晚上――”

周亮回到家显得很疲倦,韩悦难得体贴一回,帮他换了衣服,推他去浴室洗澡,他刚洗没多久,卧室便响起手机的信息提示音,从不看他信息的韩悦,那会儿不知怎的,就从他口袋里翻出手机,打开一看,发来的信息使她晕头转向:今天去医院照了B超,已经快两个月了,你说怎么办?”

“我当时就想,李总明明就是个男的,照什么B超,还有什么两个月?难不成男人还有子 宫?”韩悦脸涨得通红,像是周亮在旁边一般,手伸得长长的,指着空气骂:“混帐东西,亏他想得出来这办法?几个月来,在我面前堂而皇之地跟那个‘李总’通电话,说出来你不信,就是那时,我都没怀疑他,果然,他洗完澡后又跟我撒谎――”

“这信息你当作没看见,李总在外面养了个女人,捅了篓子,我跟他关系好,他也只能找我想办法。”周亮一脸事不关己地嘱咐韩悦。

韩悦相信了,骂了一通臭男人,还拧着周亮的耳朵说:“你可别学坏啊,我的预产期就到了,当心到时候连儿子也不让你见上一面。”

周亮赔着笑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但他到底是年轻,也并非老油条,估摸着是因为韩悦看到了短信,他有些紧张过头了,一整晚都魂不守舍,战战兢兢的,何况韩悦天生八卦,逮着周亮要他说李总跟那女人的事,周亮生怕说漏嘴,张惶之余答非所问,实在顶不住了,才跟韩悦道:“老婆,我们别管人家的事儿了。”

“倒也是的,我管他的事儿干嘛,反正你不会是那种人。”

疑神疑鬼是女人的天赋之一,直觉为第二,并且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发挥,因此,她话说得笃定的同时,大脑里也同时冒出一个反问:真的不会么?

她的答案当然是不会。这时,她的大脑自动分成左右两半,并进行激烈地争辩――

你怎么知道不会?

我就是知道。

那可不一定,万一他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