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这次是他自己跟我提的。”路佳神情苦楚地道。“我拒绝不了他!”

“你…”沐阳蓦地松开手,怒气冲冲地走到门边说道:“随你怎么样吧,我把话说清楚,这次没人送你去医院了。”

她走到客厅拉起云舫的手便往外走,十秒钟后又折回身,抱起长方形盒子,跟于庆耀平板地道:“我还有事得走了,您慢慢坐!”

云舫被她一步也没停地拉到停车场,上车后,一头雾水的他才问:“那人是谁啊?”

“佳佳的继父!”正在气头上的沐阳咬牙切齿道。

chapter 16

“又跟沐阳吵架了?”于庆耀走到卧室,见路佳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墙,蹲下身爱怜地摸摸她的头说:“你们从小就爱吵,吵的时候恨死了,没多久又跟没事儿似的嘻嘻哈哈,都这么大了…”

路佳直楞的眼睛里滚出一滴豆大的泪珠,顺着颊滑到下巴悬吊着,那样子就像她是个从来没有情绪,没有动作的布偶,突然某天,那双美丽的眼睛流出了眼泪,这般忧伤使他骇然噤声,心脏仿佛瞬间缩小了好几寸,嘴张张合合,紧张得连抚摸她头发的手也沉重起来,简直不像个成熟的,经历过许多世事的成功男人。

“她说这次没人送我去医院了。”路佳木然地说。

于庆耀知道她一定是说给他听的,甚至可能不是说给他听,而是威胁。他像是身上的某个机关被人按了,“嗖”地收回手,安份地放在膝盖上,声音干涩地说:“胡说八道,以后不许再跟我说这些话。”

他站起身就要出去,路佳却动了,用手背抹了下巴那滴迟迟没断线的泪珠,生硬地挤出个笑容:“沐阳怎么会不管我了,她是气糊涂了才这样说,也不管我听了难不难过的,真任性,你说是吧?――爸!”

她的这声“爸”故意拖长了,尾音发颤。于庆耀的背倏地僵直,嘴里像含了块黄连,面色苦郁,他还没想好怎么应她这声多少年没叫过的称呼,路佳又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倾身笑着看他,脸上一丝泪痕也没有,仿佛刚才她哭得那样伤心的情景是他不经意瞥见的连续剧片断。

“爸,出去吃饭吧!”她像个天真不知世事,依赖父亲的女儿一样。

于庆耀颔了颔首,面色却像是又被人塞了块黄连,他拧紧眉头,望着路佳那张年轻漂亮的脸蛋,像是在跟她告饶:别再玩花样了,我年纪大了吃不消。

他一直是拿她没办法的。

女人的心思一天三变,沐阳回到家又后悔了,她靠在云舫怀里都是磨来擦去的,想给路佳打个电话,但已经把话说绝了。她想,不该那么冲动的,都忘了去的目的,她应该在那里耗上一天,他们去吃饭,她也去,他们去哪里玩,她也跟着去才对,反正她就应该充当一个把他们之间分泌出的化学物质给溶解的功用。

“我应该去佳佳那里住几天。”她想着想着,竟然说出口了,云舫用看呆瓜一样的眼光看着她,他知道她心里藏了事儿,还是不能给他知道的,从她回来后就一惊一乍,活像个锅炉上的跳蚤,却什么也不说就能猜出。

“她家哪还有地方给你住?”他顺着她的话说,就不信她能忍得住。“再说,你自己有男朋友,还到朋友家去挤堆,不是让她以为我又把你怎么了。”

“跟你没关系,我是不放心佳佳,你不知道…”她果然是会上当,但这事关朋友隐私,她的道德观念及时回防。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云舫扶她坐直,打开冰箱拿草莓,他没打算再探听了,一则是他对别人的事向来不感兴趣;二则沐阳是真的不想让他知道,只不过是缺个可以商量的人;她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他洗了草莓端出来,把绿萼摘掉了喂到她嘴里,状似无意地说:“别人的事儿你再怎么担心也是隔靴搔痒,有点精神还不如趁周末去哪里走走。”

“去哪里走?”

云舫想了好半天,也只提出两个很没创意的地方:“你说是大梅沙还是小梅沙?”

沐阳翻了翻白眼,难道他哄女孩子的招数就不能高段点儿?“红树林不是更好?反正都是海边,开车还近。”

她本来是讽他的,谁知道云舫立刻就答道:“你想去就去吧!”

“去小梅沙!”如果整棵树都是烂柿子,那也要选颗结在树梢的。

周末车多,走走停停的,都半小时了还没出市区,这会儿排着长龙等着过红绿灯,沐阳解开安全带,蹬掉了凉鞋,整个人蜷到座椅上。同居了两个月,她的坏习惯也一点点地显现,从最初的脸红尴尬到现在的大大咧咧,整个过程转变就像是含蓄羞涩的花季少女,变成个捋袖子动辄吼两嗓子的大妈。

男人似乎并不介意这些,至少云舫是的,他照常握了沐阳的手,大拇指在她的手背轻轻摩挲,用一如既往的温柔嗓音问她:“又累了?”

沐阳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跟大冬天喝了口热茶似的,心里有股暖流正缓缓游向灵魂深处。云舫看似不在意,但时常会有些习惯性的小动作,就像开车时,但凡是等红灯,或是右手有了空闲,他都会握住她的手,眼睛却直视着前方,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小梅沙并不是她想去的,选择那里,只因为路途最远。车子在公路上高速行驶,两个人坐在狭小的空间里,听着轻松明快的音乐,阳光透过车窗照到大腿上,她可以放心地闭上眼睛,任他把她带到任何地方。女人是自私的――

沐阳有时候想,她或许并不爱云舫,她爱的只是云舫宠爱她的那份感觉。

“不累,但就是等得有些烦。”她偏头靠在椅背上,用那双黑亮的眼睛凝视着他。“你开车都没叫累,我怎么敢说!”

“不是等得烦,而是你心烦吧。”云舫一语戳穿她。“原本以为带你出来散散心会好点,谁知道我还是在浪费感情!”

“谁说浪费啦?我不正享受着嘛。”她笑了笑,犹豫到底该不该跟他讲佳佳的事,毕竟他考虑事情比自己周全,或许他能拿出个主意。她这样想着,却忘了云舫在家时跟她说过的话――别人的事再担心也是隔靴搔痒。佳佳的事,实在轮不到她来操心,但或许是因为女人天生爱强调或表现自己的重要性,她硬把这当成了责任,非得想出个解决办法不可。

“我想还是跟你讲讲吧,佳佳的妈妈跟我妈妈是同学,她的继父于叔和我爸爸是同学。”

女人讲一件事情不但没头没脑,还常常抓不住重点,一句话就能讲清楚的事情,非要说得源远流长,云舫见她还一脸凝重,活像是革命份子要宣扬独立的样子,很想笑出来,但终究是忍住了,甚至没插嘴。

“她爸爸在她很小时就去世了,我妈介绍她妈跟于叔认识,然后结了婚,不过,谁也没想到她妈妈是隐瞒了自己肝癌晚期的病情跟于叔结婚的,目的就为了把佳佳托付给于叔。”

云舫暗想接下来应该是说她的那个于叔的事儿了。但---

“虽然阿姨是担心佳佳孤苦伶仃,但她的自私让作为介绍人的妈妈觉得愧对于叔,我爸也跟我妈吵过,因为于叔是头婚,而佳佳的妈不但是二婚带个孩子不说,结婚没两年,因病还折腾了不少钱,最后人财两空,我们家都觉得欠于叔很多!”

云舫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但他的表情却像是在说---看吧,这源远果然很长。他其实很想问,佳佳和你于叔到底怎么啦?

“你别以为于叔跟我爸是同学,也五十多岁了,其实他才四十岁出头,我爸是工作后才上大学的,所以赶上和于叔同学。”她仍然没逻辑,没条理,没重点地滔滔不绝:“于叔二十四岁结婚,佳佳的妈妈二十八岁,佳佳那时七岁…”

“诶,你于叔那时是个前途光明的大好青年,为什么会娶佳佳的妈妈,还有那么大个女儿。”她说的那些岁数把他脑子搅得跟浆糊似的,但仍是一下子就切入了重点,男人考虑问题都从现实出发。

长龙终于开始缓缓往前蠕动,他松开她的手,放回档位上。沐阳系上安全带,继续讲古:“佳佳的爸爸殉职,单位补贴了一大笔钱,她妈妈用来做生意,后来开了个小厂,但于叔一穷二白的,估计那时候就看上这点儿吧。”

“后来你于叔就做成了大厂?”云舫按逻辑推测。

“那个小厂在佳佳的妈妈生病时就卖了,刚不是跟你说了人财两空嘛,你都没认真听。”她抱怨了一句,完全不想是自己说得没个头绪,让人想认真听都难。“我们家觉得愧对于叔,爸爸当时就在城郊批了块地给他,价格很低,而且钱还是我们家先垫着的,后来…”

“等等,你爸干嘛的?”

“国土局的。”

“哦。”

“才过了一年,市里规划了一条新街道,原本城郊的区域划了进来,机关单位都在那条街道上建了新办公大楼,于叔那块地也被征了。”

“你爸真够义气的,不但白送块地,还让他赚了不少钱。”

沐阳不跟他计较,接着说道:“也不能这样说,我记得佳佳有次发高烧,于叔到处借不到钱,背着烧得昏迷的佳佳跑了好远的路到我家里来,我当时还以为佳佳死了,吓得哭了好久。”

“所以,你爸妈就认为你于叔本来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但就因为你妈作媒,才害得他摊上这些麻烦?”云舫的表情颇不以为然。“我觉得他们没必要把这些事往自己身上揽,自己要是不愿意,谁也逼不了。”

“话是这样说,如果于叔当时要真怨了爸妈,或许爸妈也就不管了,但他偏偏是乐呵呵地照顾两母女,阿姨去世后,他背了那么多债,对佳佳又细心体贴,你说,我爸妈能置之不理吗?”

云舫心想,换他也会这样的,事已成定局,婚都结了,聪明人都知道得罪不如拉拢。

“那里有家麦当劳,我们吃点东西了再走吧。”沐阳指着对面路上的快餐店说道。

云舫忙把车拐到另外一条道上调了头,他很无奈地摆摆头,讲了这么久,她还是没讲到佳佳和继父到底怎么啦!

chapter 17

云舫锁好车,搂着沐阳的肩进到餐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午饭时间过了,餐厅的人较少,空着许多位置,云舫从沐阳的手袋里拿出钱包,问她:“还是要六号套餐加冰淇淋么?”

“嗯!”沐阳点了头,目送他走到柜台前点餐。

“没给你买冰淇淋。”云舫把食物放到桌上,给可乐插上吸管后递给沐阳,又说:“我刚想起你没吃早餐,不能吃冰冷的东西,免得待会儿又胃疼。”

“可乐也是冰的。”

“所以要吃了东西再喝,我本来是想给你换牛奶的,怕你不高兴。”云舫撕开糖包倒进奶茶里,搅拌几下后也放到沐阳面前。“要是渴了就先喝点儿热的。”

每到这种时候,沐阳便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满足感,随后又怀疑只是虚无飘缈的幻觉,似乎云舫待她细心体贴都是不真实的,或者说,她觉得幸福来得太快了,在享受和沉溺的同时,也不免患得患失,好几次她紧盯着云舫的身影,或是用力地抱紧他,似乎这样便可以确定一切并不是自己想像出来的。

“云舫!”她无意识地搅拌着奶茶。

“嗯?”

“我们一辈子都会像现在这样吗?”

云舫愕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笑道:“像这样带你吃快餐吗?你也太好满足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又开始忧患。“故意曲解我的话,想逃避是吗?”

云舫低头凝思片刻,才握住她被空调吹得发冷的手,正色道:“沐阳,我不想承诺什么,即使承诺得再动听,你有天可能也是会离开我。”他见沐阳的脸色变得难看,又赶紧说道:“我想,还不如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你觉得跟我在一起是幸福的,也让你---”后面的话变得很小声。“也让你不会有离开我的念头。”

沐阳闻言,脸色多云转晴,她反手握紧他,像是要把自己坚定的心意传达给他。

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没有安全感的不仅仅是女人,男人也会惶惶不安,区别只在于,女人可以说出来博取男人的怜爱,而男人,却要强装成熟可靠来安抚女人。

“你已经很好了!”她说。“就算是吃一辈子快餐,我也不愿意离开你。”

云舫被她的话感动,但却不敢得意忘形,理智适时地提醒他,或许这只是她瞬间的想法而已,他如果相信了,没准儿哪天便会莫名其妙地失去她,甚至于她可能在分手时对他说:当初瞎了眼才会觉得你好。

“没你说的那么好,我要做的还很多,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你跟我吃一辈子快餐。”他不想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见她的嘴角沾上了奶酪,忙拿了纸巾给她擦干净。“快吃吧,下次吃过早餐才能吃这样东西,你的胃本来就不好,吃这些不消化的就是雪上加霜。”

沐阳吐了吐舌,扮了个‘幸福洋溢’的鬼脸,正要埋头祭自己的五脏庙,袋子里响起了手机的音乐声,她的手拿了鸡翅,油腻腻的,云舫便拉开手袋,找出手机。

“是佳佳的。”

“接吧。”她说。

云舫听从指示滑开手机贴到她的耳边,沐阳只听不说,拿着鸡翅的手顿在半空,末了,她才说一句:“我知道了,不塞车大概半小时左右到。”

“我们不去小梅沙了。”她的语气略含歉意:“佳佳在圣廷苑等我们。”

云舫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下次再带你去吧。”

半个小时后,她们从快餐厅赶到圣廷苑酒店的馥轩贵宾厅,路佳和于庆耀并列坐着,路佳托腮望着窗外的花园造景,于庆耀见他们两来了,冲沐阳点头微笑,然后指着空位说:“坐吧。”

“来得挺快的嘛。”路佳说。“没塞车?”

“这会儿还算顺畅。”云舫笑着道。

沐阳脸上仍有些几分不高兴,于庆耀倒了茶给她,笑问道:“还在怄气呢?”

“我没有。”她立刻接话。心想怄气还不是因为你,但可不敢说出来,毕竟是长辈。

这家高级餐厅没有菜单,主厨依照每一位顾客的口味和喜好而量身订制菜色,招牌菜便是燕鲍翅,云舫曾陪客户来消费过,但也仅限于大厅,这会儿他看着桌上的珍馐佳肴,什么贵便有什么,不禁怀疑起对面那个男人的身价来。

“于叔来这儿办什么事?”沐阳决定让自己消停点儿,几个人当中,似乎就她一个人气鼓鼓的,就连路佳也跟没事儿人一般,真划不来,于是用平和的语气问道:“好像您在这儿并没有什么业务?”

“所以,我才想来看看有什么好的项目可以合作的。”于庆耀话尾刚收,三双眼睛都看向他。

沐阳和路佳都想到了一块儿,他突然要来这里投资,大部份原因是为了路佳,但两人的反应可完全不一样,沐阳完全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佳佳当初躺在医院里,他也狠心地没来探望过一眼,现在她好不容易能正常生活了,他又来搅和什么?

路佳则是呆愣了半晌,才问道:“这么说,你以后会经常来深圳了?”

“不是经常来深圳,你也要跟我去武汉熟悉公司的事务。”于庆耀不急不缓地说道。“我会在深圳住下来,直到你辞职。”

“不可能。”路佳和沐阳同时说道。这次她们两的想法倒是一致,路佳一旦去他公司上班,两人的关系就被逼进了死角。于路佳来说,她回去就等于让所有人知道他们是父女关系;于沐阳来说,路佳就要在他的阴影下过完一生,她这辈子都别想再爱上别人,开始新的生活。

云舫彻底糊涂了,他自动给沐阳没讲完的故事接了续集,路佳的继父后来应该是发了大财,但因为父女不合,路佳跟沐阳毕业后直接来了深圳,这会儿戏该是演到父亲逮逃家的女儿回去。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故事不应该是这么简单的。

“你们该懂事了。”于庆耀脸色一沉,又斥道:“佳佳几年没有回趟家,沐阳也是,在外面一点分寸也不懂得把握。”

他摆出了长辈的架子跟威严,沐阳听出他说的是她和云舫的事,现在只担心他要在深圳长住,一旦他知道了自己和云舫同居,肯定会跟家里通气,那就糟糕了。这样一想,她赶紧松开了云舫握着的手,规规矩矩地坐好,不敢吭气。

她一松手,云舫不明所以,但心里总是有些不快,扭过头望着窗外,正好瞥见路佳脸色苍白,玫瑰红的嘴唇微张着,一副想说什么却失了声的无奈样子。

“请问你贵姓?”于庆耀突然问他。

“免贵姓柏。”云舫不卑不亢地应道,然后从名片夹里抽出张名片双手呈给他。

于庆耀接过看了眼说道:“自己经营公司?”

“是的。”云舫谦恭道:“目前规模还很小。”

“时机未到,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发展!”于庆耀说话时目光黯淡地看了眼路佳,又道:“改天找个时间聊聊?”

云舫因他的话怔了怔,随后爽快地应道:“好的!”

吃完饭回家的路上,云舫一直没说话,似在思考问题,沐阳却会错了意,以为他是在为自己开始松了手而生气,老实地坐在一旁,快到家时,云舫开口问她:“你那于叔是做什么的?”

“地产!”他终于愿意说话,沐阳舒了口气,讨好似的讲得详细了些。“兆丰华地产开发,公司在武汉,你可能没听说过。”

“哦!”云舫应了一声,又似专注地看前面的路,没再说话了。

晚上,趁沐阳冲凉时,云舫打开电脑,在搜索栏里键入“兆丰华地产+楼盘”,结果令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也料不到中午与他一起吃饭的人,竟然是好几个大型楼盘的开发商,接着,他又搜索到一些视频,不久前坐他对面的人,正赫然坐在屏幕前与主持人从善如流地谈他如何在十年间将企业发展壮大,顺带宣传了上海正在发售中的新楼盘。

“云舫,再拿件睡衣给我。”沐阳在浴室里叫道。

“哦,等等。”他关闭了所有网页,走到衣柜前找了件丝织睡衣给沐阳送去。

“真倒霉,不小心把睡衣给淋湿了。”沐阳揉着湿嗒嗒的头发走出来,把手里那件刚洗过的睡衣拿到阳台上晾好,回到屋里,见云舫合衣倒在床上,上前推了推他。“跟你说过几遍了?穿着衣服别往床上躺,快去洗了再睡。”

“哦,好!”他起身便往浴室走去。

“浴衣浴衣!”沐阳捞起椅背上的浴衣给他。“你在想什么啊?神不守舍的!”

“你在旁边我怎么会神不守舍?”云舫扯开一抹淡笑。“好了,我去冲凉了,你睏了先睡!”

他关上门,浴室里氤氲着白色的雾气,浓郁沐浴乳的玫瑰香味充斥到鼻尖,镜子上的水雾滴出几条清晰的痕迹,他站了半晌,才拾起流理台上的抹布,倾身把镜子擦得明晃晃的。

chapter 18

沐阳不懂为什么眼前的雾是黑色的,黑霭霭,轻飘飘的,像是新寡妇的头纱,从她的头顶掠过,一滴冰凉的雨擦过脸颊,她拔腿往前拼命地奔跑,不要那黑纱蒙住她的脸,她这样想着,跑得更急了些,气喘吁吁,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这不是梦吗?

并不是梦,那块黑纱离她越来越近,前方却亮了起来,好似火车出遂道时的那瞬间的光芒,她狂喜地加大步伐,那黑纱跟得很近,每每要覆上她的头顶时,她又跨出一步,险险地躲开,终于到了出口,她却捂着嘴,不敢置信地望着医院雪白的墙壁,佳佳平躺在病床上,阖着眼眸,她的脸跟床单一样的颜色,被灯光照得像是裹了层水银般的色泽,僵直地,毫无生气的――

病床旁边不知道何时多出了一个人,是背对着床抽烟的于叔,还有,云舫怎么会在这里,那时她还没有认识他呀,她的大脑一片混沌,云舫突然绕过病床,狠狠地抱住她。云舫是很温柔的,她想,他不可能这么粗鲁,勒得她喘不过气,她的血液都被挤压到大脑,额头和脸上的血管似乎就要爆开了――

“沐阳,沐阳!”

她听到喊声,在黑雾里坐起身,手脚被禁锢住了,抬起头,是云舫并不分明的脸,真的不是梦,她骇然地尖叫出声。

“沐阳,到底怎么了?”云舫抱紧拼命挣扎的她,手臂传来尖锐的痛楚,他不明白一个睡着的人怎么会有那样大的力气,沐阳还在他怀里又搔又抓,他赶紧扭开了台灯。

果不其然,手臂和胸口密密麻麻地呈现被指甲划伤的红痕,但看清楚满头是汗,双眼惊恐的沐阳,他的心头顿时划过一道灼热的痛楚,他再次把她揽回怀里,那纤弱的身体却猛地一惊。

沐阳在一分钟后,将整个房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才无力地靠在他怀里,终于能确认――真的只是个梦,佳佳没有死,云舫没有伤害她。

“我做恶梦了!”她像只被箭矢射中的麻雀,心有余悸地依附着梦外这个仍然可以依靠的人。

“我知道!”云舫给她拭去额头上的汗,空调口对着床吹出冷气,他抱着她躺回被子里,手臂擦到枕头,“咝”的一声,沐阳抬头看他时,他迅速关了灯,赤裸着伤痕累累的上身拥紧她。

“是什么梦?”他轻声问,为了安抚她,他温柔地吻着她的额头。

“梦到佳佳死了。”她闷在他的胸口说。“自从于叔来了以后,我就很不安,总担心会发生什么事。”

“只是个梦而已,是你成天想得太多,不想就不会做这种梦了。”

沐阳在他怀里一迳地喘气,云舫不知道佳佳发生过的事情,所以他只会以为她是庸人自扰,虽然不能把梦当真,但自从于叔来了以后她就非常不安,她有个预感,不会像原来那样平静了,然而,她也只是个被蒙上眼睛,看不清未来的人,除了不安,她没有可以预防的办法。

“云舫!”

“嗯?”

她紧紧楼着他的腰,没有间隙地贴近他。“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不要有任何改变,好不好?”

她摩擦到他胸口上的伤痕,火辣的痛楚使得云舫在黑暗中蹙紧了眉头,他半晌没有回话,直到他腰上的手快要放松了,才吻着她说:“别胡思乱想,沐阳,相比起你来,我更害怕失去你!”

沐阳舒了口气,安心地和他相互紧拥着,她决定听他的话,忘记那个梦。

同一区相距不远的另一套房子里,灯火未央,路佳穿着睡衣站在三十楼的落地窗前,夜晚的街道偶尔飞驰过一辆汽车,对面大楼广告牌的彩灯交替闪烁,夜空被厚厚的云层笼罩着,像压在头顶一般,她甩甩不堪重负的头,竟像块被脖子支撑着的圆石,动不了半分。

对着窗户,她缓缓地脱下睡衣,窗玻璃照出她黑沉沉的影子,她低头看光洁的胸口,眼泪成串地滴到被烟头烫伤的那块疤痕处,黑色的回忆似乎又清晰起来――

豪华大宅,她的睡房是沐阳小卧室的三倍,欧式大床后的墙上挂着两帧大幅照片,一帧是她和妈妈的,另一帧是她跟继父的,两张都是分别依偎着他们笑得很优雅,像个公主。

她睡觉时也笑得很甜,梦里沐阳在她家玩跳棋,继父,不,应该说是爸爸,坐在旁边出为她谋划策,沐阳输不起的个性总是搅乱棋盘,气上好久,每当这种时候,爸爸就得开车带她们出去玩上一整天。

其实爸爸不知道,那是她和沐阳的小计策,十七岁的她们没有高考的压力,空出来的脑子想的便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