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梁京那天,下起了绵绵细雨,天是微寒。
在梁南待了些时日才知原来这边已至深秋了,过了城门,马车直奔向凉王府,一下马车,迎接司徒凉的红颜知己们足足站了两排立在门前,一见司徒凉下马车,又是递披风,又是送礼物道情意的,好不热闹,全全不顾天上漫天细雨有变大的趋势。
莫念从马上跳下,远远的看见司徒凉将两名女子拥在怀中,低头浅笑。
她远立着,与侍卫们待在一旁,不靠近,亦不离去。
“都回府歇吧,全有赏。”
司徒凉吩咐着,拥着怀中两名女子要进府去。
我本罪人
“王爷,长公主她还在此处候着…”
直听到有人提醒,司徒凉才似回过神,想起她的存在来。
他扭头,看向静静立在远处的梁莫念,她的面上仍覆着薄纱,伤口大大小小覆在脸面上,却还是打眼的很,娴静如盛菊夺目的很,那双眸光,极其的淡,又极其的美,生在她那样的面容上,却让人觉的无比嵌合。
“本王现在忙的很,长公主此刻想做什么?”司徒凉眯起眼轻轻笑了,月白的袖衣随着碎雨风丝飘动摇晃,“你要自由,本王给你,不过,就这么一会儿而已。”
梁莫念抬脸,用看陌生人的神情望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抬开脚步,向前走去。
她经过他身旁,没有多注目一眼,直直朝梁王府前门,没有答话。
“王爷,她好生无礼!”
被拥红衣女子看不惯莫念的作为,出声朝司徒凉道,“王爷是咱们的心肝,呵着护着生怕有一点不好惹王爷不开心,她这般态度,王爷还留着作什么!”
“纵使她是长公主,那也要有个礼节气度吧,何况长公主只是头衔而已,真是比起来,连咱们都不如,她的母亲可是…”
“本宫的母妃”,莫念顿住脚步,攸的转过身去,望着那碎碎嚼舌的女人,目光冰冷,“不管被封下什么称号,头衔也是一个妃子,也是你们能这般无礼念说的?”
红衣女子不屑扭头,“妃!生下的什么公主,两年前的事人尽皆知,被王爷休弃仍是这么死缠烂打…”
“被休又如何,明媒正娶进的这凉王府,你能比的?”莫念声音没有温度,也没有任何激动,平淡,带笑,“没有侮辱姑娘的意思,但若是做的是赔笑的行当,就莫要这幅刁钻刻薄嘴脸,否则怎对得起你那花魁的称号?”
“你!”红衣女子脸色一阵白一阵青,转脸向一直不说话笑颜旁观的司徒凉撒娇,“王爷,王爷,涟月受委屈了,王爷…”
司徒凉眸光兴味盯着梁莫念,嘴角勾出了笑痕,现在他眼前的梁莫念,是火力全开了么?
为什么?
为别人辱了她的母妃,还是说…在吃醋?
这念头让他眸中滑过一丝喜悦,很快便被他掩却,看不出一点动静。
“梁莫念,你这是怎么了,昨夜床榻上那般求本王给你自由,现在却不要了?”
给她这短暂的自由,还有这张就如同对待宠物般仁慈的笑脸,算什么!
梁莫念紧盯着他,微侧着头,清楚道:“自由这东西我不稀罕,正如同不稀罕王爷你要娶我一样!”
身旁两位女子顿时脸色大变,惊呼道:“王爷要娶她!这是真的吗?”
司徒凉看着梁莫念对自己那厌恶的眼神,微眯的眸兴味散去,多了几分难测。
他松开手旁两位女子,看着梁莫念,“正是,今晚本王便带她入宫觐见皇上求赐婚。”
莫念身子震了震,终是稳住不抖,不动,只是暗自咬着唇。
他没有说谎,他所说的一切果然是绝要做到!
“不过…”
司徒凉突然眸光一转,看向身旁两个女人,笑道:“本王将要立王妃了,你们俩谁有兴致?”
“王妃——?”
两个女人诧异抬头,立在后方的几个女人也转脸过来,满脸诧异,“可王爷方才说…”
莫念也下意识抬起头,不解望着变化无常的司徒凉,不懂他哪句真哪句假。
“一个二手的丑人,大梁一个罪人,也配做本王妃么?”司徒凉环臂睨视她,一脸鄙夷,“纳了正室王妃,明日才好纳贱妾,大梁规矩向来如此不是么,长公主。”
一口咸腥气息冲入口鼻,莫念发现自己竟将唇咬破了。
她没有察觉到唇角的痛意,只是因为心口处的剧烈到似乎痉挛的抽搐感更加强烈,痛苦。
“王爷,可咱们是青楼女子。”
“王爷,我爹爹是朝中尚书,如此我马上回府向爹爹提去!”
“王爷只纳一王妃么,不如将奴家也纳了好不好?”
…
嘈杂声音响起,叽喳吵嚷,梁莫念什么都听不清,她只看到司徒凉随意拉过身旁的青楼花魁涟月,清清楚楚的声音响在耳边,“本王向来不在乎名堂,最讨厌那故作清高却是残花败柳的女子,你们不同,本王心里装这你们,莫说只是一般女子,就算是青楼花魁,也能成本王的妃,明白么?”
“多谢王爷!涟月,涟月愿赎身到王府伺候王爷,莫说成妃,就是无名无份涟月也愿意的很…”
司徒凉望着涟月低笑出声,“本王就是喜欢你这易怒易喜的模样,不似某人,木头一般,毫无风趣。”
“王爷——”
涟月的惊喜呼叫声让莫念的心中更乱更糟。
她抬脸,看到司徒凉那张脸面韶光满溢,俊美到令人不敢直,他转眼看她,她一怔,忽觉在这一刻,空旷的世界只剩下了她与他。
他看着她的眼神是嘲讽。
她看着他的眼神是倔强。
司徒凉望着她那仍然厌恶至极甚至冷讽的眼神,心中猛然疼起来,一阵阵的,陌生的疼痛感从头延到了脚。
梁莫念望着司徒凉那充满骄傲的笑脸和鄙夷的眼神,浑身像被凿了刺,直刺进血肉里,又深又痛。
“梁莫念,做本王的贱妾,你可还满意?”他言如恶魔,哼笑出声。
梁莫念,纵使毁了你,也不要你属于魏南萧。
纵使你这样仇恨的望着本王,本王,还是要锁着你。
“满意”,她脸色苍白的如同被风雨淋炙过的花瓣,脆弱不堪,却笑的开怀,“王爷为莫念找了好归宿,我…有何不满。”
早已决定将对你的爱意全数撕碎扔开,今日起更加坚决!
司徒凉,谢谢你今日再次彻底侮辱我!
我梁莫念起誓,他日,定将今日所受之辱,十倍还你司徒凉!
却为你妻
殿堂上,身着明黄龙袍的男人慵懒斜倚在龙榻上,一双布满妖气的眸似无意的扫过台下一立,一跪的一双人,颇带兴味的将妖眸眯了起来,笑道:“司徒爱卿,这又是在给朕演哪出戏呢?”
司徒凉站立在大堂正中,未着官服,一身干净的浅色衣裳衬得他人如画卷,色如美玉,他垂眸看着跪拜在地的梁莫念,回道:“回皇上,臣想求皇上赐婚予我与长公主。”
梁樊眉目一转,跳到始终勾头的梁莫念身上,问道:“刚休没多久,你又要娶朕的小念儿了?朕有些想不明白。”
他坐起身子,手指刚捏了捏鼻梁略显疲惫姿态,就见身旁有男宠走到他身后为他按起太阳穴来,“爱卿你,可是要给朕足够理由的,否则,朕可不答应。”
眸光再度转向莫念,他冷笑,“朕这生最宠的可就是小念儿,舍不得将她再度嫁出去呵。”
“臣与长公主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终身了”,司徒凉弯腰扶起莫念,轻语向她嘱托,“长公主倒是说句话,咱们的婚事,你不是期盼已久了么?”
莫念抬头,眼带恨意看了司徒凉一眼。
他是拿准自己为了千夜绝不会轻易离去才这么堂而皇之的威胁她,而她,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她轻挣掉司徒凉扶住自己的手,朝旁侧了身子,勾头道:“求皇上赐婚。”
“念儿,你可听清楚了,你要做的,是妾”,梁樊满眼带笑,暗哑的音色没有改变,却添上了阴冷,“堂堂长公主,求做他人妾,成何体统。”
莫念没有抬脸,仍然埋着头,“莫念自知毁了皇家脸面,但…”
她猛然抬头,冷笑着,“莫念既已被封了罪人,是大梁闻名的三日弃妇,但莫念一直崇尚有一日能如父皇般不在意全梁眼光,活的如此肆意洒脱般!所以现在正是在学习父皇,什么名声,什么情意,一概不管就是了!”
几句话,说的梁樊脸色一阵青白,他眸光阴暗的不像话,哗然起身,宽大的袖袍扫向了桌案,噼里啪啦响声连贯响起,奏折茶盏一概落下,狼藉密布。
梁樊的喜怒无常多人领教过,男宠们深知他的性子,见此连忙朝后大退,全都跪在角落里,高声呼喊,“皇上息怒!”
“念儿,你怎地这般不懂言语”,司徒凉看她一眼,心知她是成心的,也知她是多么不想嫁予自己,但…
他朝前走了两步,从怀中掏出一个晶莹翠绿的玉扇,递到了梁樊面前,“皇上,莫念口不择言,望您不要怪罪。”
将那玉扇搁到了桌上,司徒凉一如往常温和笑着,“这是从梁南带回来给皇上的新鲜玩意儿,燃之,有惊喜在扇中。”
梁樊脸上的怒光这才渐渐散去,拿起那玉扇把玩片刻,抬头看了司徒凉一眼,“司徒爱卿…总是能给朕些惊喜的玩意儿…”
司徒凉低头道:“还请皇上赐婚。”
“既然是你要的”,梁樊叹息,“你要她,朕给你就是了,以后,不要再这样跑到梁南去,朕几封书信都寻不回来。”
“臣明白。”
“既是妾而已,全全自个儿做主就是,这几日没见,爱卿你留下,朕有话予你讲。”
梁樊放下扇,一双媚气的眸紧盯住了司徒凉,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他吩咐着身旁人,“都退下。”
莫念诧异于梁樊对司徒凉的纵容,他见了梁樊不曾跪拜,语气亦然不见得尊敬,但梁樊却对此默言不语,对他的无理要求却也是这么云淡风轻的答应了。
起身,看了司徒凉一眼,她终是扭过头走了出去。
司徒凉望着她的背影,脸面上仍带笑。
男宠与梁莫念走出屋后,他转回目光,投向坐在上方盯着扇子的银发男人,清清楚楚问道:“皇上留下臣,可是要问那图鉴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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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莫念随着那几位男宠一起走出了殿堂,只听得身后高耸的门咯吱几声响过,紧紧的闭了起来。
她默默随在那几个男宠身后,步履轻巧。
有轻微细语的讨论声,是那几位男宠在碎语。
“凉王爷每次前来,都与皇上如此密谈一番,想来,真是嫉妒啊!”
“嫉妒?咱们皇上喜男子美色,先瞅瞅你自己的长相,能与凉王爷比么?”
“前些日子伺候时皇上还念叨着凉王怎么还不回呢,几天都没什么精神,黯然的很。”
“那可不是,王爷每次前来都给咱们皇上带上新奇玩意儿…”
“什么新奇玩意儿皇上没见过,你就笨到家吧!”
“这么说…传闻中说的凉王爷果真是皇上的…”
莫念猛然抬头,停住了脚步。
“嘘!”一个男宠忽然提醒噤声,向后示意着身后的莫念。
他们加快脚步急匆匆走开而去。
莫念站在白玉阶梯上,手扶着雕栏,一刻怔忪,移动不开脚步去。
司徒凉…难道真的是梁樊的…男宠?
男宠两字像是一道剑,刺进她握栏的手心里,疼的一个手指一颤,不自觉握了起来。
“长公主——”
身后传来一声尖锐唤声,莫念回眸一看,是伺候皇上的叶公公,他徐步走来,吩咐着,“估计这茬王爷要等到明早才会回府,王爷吩咐了要你到先到未央宫候着,明日旨意下来了便带您回王府。”
莫念愣了一愣,“未央宫?”
为什么是那里?
送去未央
“没错,正是未央宫。”
内监答着,莫念看向了那被昏暗笼罩的方向…
未央宫——两年的噩梦,她没有一刻想再回去过那样的地方,司徒凉,为何要让她再次重回那噩梦之地,是还嫌折磨她不够么,还是在惩罚于她在殿堂中的冷言冷语!
“长公主,请吧。您宫中的小宫女连翘还在那儿候着您呢,那可足足候了好几日了!”
叶公公话音一落,莫念脸色唰的一变,“你说什么!”
她拳头一攥,毫不犹豫的朝未央宫奔去,脸面上全是惊慌,怜儿,主子不在,他们将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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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公公立在栏杆高处,望着莫念远去的背影直朝着未央宫方向时,才转过身朝着暗处恭敬道:“公主,奴才可是照您的吩咐这么做了,若是皇上怪罪下来…”
暗处走出身着华服的女子,容貌不算绝艳,却也是秀色可餐的,只可惜的是那脸面上的妒恨早已侵占了那张娇容。
“叶公公真是胆小”,她嗤笑一声,环臂望着梁莫念越来越远的身影道,“皇上怎会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而责怪你,皇上对她有多恨,你我不是清楚的很么!”
“这…可王爷那儿…”
“凉哥哥一向是辰时出宫,卯时前我将人送到她的院子里去不就成了”,娇横的声音从她唇中吐出,眸中不耐神色更甚,“你只管下去吧,出了什么事本公主担着。”
叶公公听了这句话,哈腰躬身道了几声是就赶忙退下了。
梁娇娥倚阑眺望,一双美目中竟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凉哥哥带着这个女人到了梁南些时日后,竟是一回来她就听到凉哥哥纳了一个青楼花魁为妃的消息,现在,更是求了父皇赐婚,纳这女人为妾。
她怎能让梁莫念如愿!
怨气在她胸中冲的厉害,憋得实在咽不下,现在便转为了这样浓烈的恨。
“梁莫念,在未央宫里,我可给你准备了大礼来迎你归来呢!”
嘴角渐渐浮出了冷笑,眸中狠意愈浓,“谁要你惹上我的凉哥哥。”
她仰头望着像是要落大雨的天空,叹了一声气,“讨厌,又要下雨了,本宫刚换上的云烟绸衫子!”
说着,厌恶的皱起眉眼,转头朝自家宫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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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入夜,天就沉的这样厉害。
乌云将仅有的月光割成了一片一片,只剩了微弱撒向人间,苍穹昏沉的令人窒息。
梁莫念急匆奔跑,喘着粗气跑到了未央宫门前,直直就冲了进去。
门前两旁立着的内监望见是她,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任由她闯了进去。
谁都知道,这未央宫是后宫女人谁都不愿进的地段,而现在,这位既然自愿闯进去了,他们何必阻拦,更不然,也没法向交代下来的三公主交差呐!
一入未央宫门,正对着宫门的是一棵苍天大树。
而那树上,正倒吊着一个浑身是血气息微弱的瘦弱女子,显然已是昏厥了过去。
莫念看清她的脸面时,惊的一声痛到心底的呼声从口中溢出。
“连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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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主,晚膳已照您的吩咐备好。”
宫女小心说着,眼睛怯怯瞟向坐在梳妆镜前整妆的梁娇娥,“去天梁宫里的人打听了,凉王爷今晚如同往常般在皇上书房里住下了。”
梁娇娥整妆的手一停,眉目多出了几分不甘,“父皇呢,也住在书房了吗?”
“是。”小宫女点了点头。
砰的一声巨响,梁娇娥怒的拍案而起,脸气成了鹅肝色,在梳妆镜前来回走动着,嘴中喃喃自语,“连父皇,父皇都和我抢凉哥哥…”
小小宫女看着她,不敢做声,听说那位伺候公主的老嬷嬷因为办事出了点儿岔子就被公主送到未央宫里去了——
未央宫,小宫女打了颤,那地方,是她死也不愿去的。
来回踱步低声言语的梁莫念突然一顿,停下脚步转回了身去,看着那小宫女,问道:“你说,本宫还该不该等下去?”
小宫女一惊,抬头结结巴巴回:“公,公主,奴婢不明白…明白您在…在说什么…”
梁娇娥凝啭眼神,以手扶额,思考片刻,面容上多了自负,“既然那样低贱的丑人都能向皇上求赐婚,本宫为何不可!况且凉哥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