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梁樊,正在眯着眼细细品着一杯酒酿,在那银白妖娆发色环绕下,脸面上年轻的容颜诡异的覆上了一层淡淡酒醉粉色。

好一会儿,搁下酒杯的声音响起。

梁樊朝下扫了一眼,朝梁莫念问道:“你不是跑了,怎么又回来了?”

“回皇上,莫念没有跑”,她看着梁樊,安静回答。

“只要这小兔崽子还在朕手里,你便永远没有自由!念儿,你说…你能跑多远?”

她刚向回答,忽见梁樊猛的站起来,拿起酒杯,狠力的砸下来。

酒杯正朝着梁莫念的方向,啪的一声砸在了她的脸颊上,颧骨剧痛过后,便见那沾着血的酒杯滑落在地上…喀一声,碎了。

莫念看着这个应被自己称为父皇的男人,眼间添上了几分哀伤。

她转头,看了眼奄奄一息还要勉强站在原地当做梁樊玩耍工具的千夜,声音静静的,却忧伤的能开出满池繁花。

“皇上说的是极对的,我只是一个罪人…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第七十九章 梁樊的惩罚(一)

圈好的猎场,火把明亮,耀明了整个黯黑的天空。

火红色,将那半边的月的微弱光芒全部掩住,满满浸透了整个苍穹。

坐在酒宴上的每一个人,无喜无悲的脸色,只是漠然注视着这一切。

幸灾乐祸的有,面露鄙夷的有,表情骇怕的也不少…

皇子们默声饮酒,公主们纷纷掩面,不去注视这血腥的场景,在场的唯一几个臣子们,也将头埋的低低的,谁也不敢做声。

“念儿,朕的慈悲与宽容,这些年已表现到极致了,梁千夜…能活到现在,是朕给予的恩典,你说,他是不是已经活够了?”

梁樊绕过酒桌高台,缓缓走了下来,走到了跪着的梁莫念面前,垂首询问,“朕,要不要杀了他?”

“想杀他的话,皇上便不会将他从遥远的地牢里费劳费力带到这猎场来…皇上是想让罪人梁莫念懂的自己的地位,看清自己的立场,不要以为自己与凉王爷有了些牵扯,就能一心攀上枝头变成凤凰,更不要妄想,从凉王爷那里得到什么——”

梁莫念抬起头,看着梁樊,“因为大梁淫妃自饮毒酒死去那一刻,皇上曾亲口对着她的尸体发过毒誓,绝不让你与朕的女儿,还有你与别人所诞下的儿子,感觉到一丝阳光与希望。”

梁樊听着她的话,像是陷入了回忆,目光望向远方昏沉,目光暗淡,“念儿在说什么呢,父皇我,最在意的一双儿女,可就是你们两个。”

他的手落到了莫念的肩头上。

她不自觉发抖了,他的指尖,当真是冷,被他碰到的肌肤,迅速被冷却了所有温度,冰寒的让她想要远远逃离。

“罪女只是在来赴宴路途中遇到了捣乱的牲畜,所以才侮了衣裳,脏了妆容,耽误了时间,未曾及时赶到,请皇上受罚。”

话说完,梁莫念注意到梁娇娥不自然变了脸色,一排贝齿更是满含怨意的咬住了嫣红的唇,恶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再看梁娇娥身旁,空空荡荡,早已没了司徒凉的影子。

她想,自己无缘无故招来的怨恨,终于有缘由了。

第八十章 梁樊的惩罚(二)

“既然如此,念儿,朕正要表演射术,不妨入座一齐观赏如何?”

梁樊话音一落,便看到了他所希翼的梁莫念苍白的脸色,他满意的笑了,“你为朕试了血尺,千夜帮朕试新箭,真不愧是朕的一双好儿女啊!”

他挥手,便有人呈上了那散着金色的尺在板上,放在正中处,夜空下,尺子璀璨的金绚烂的美丽极了,流动的粹红色迷离的妖娆,魄人的吸引人心神。

梁樊指了指那尺,望向始终一言不发的梁千夜,道:“这尺子里鲜艳诱人的红,正是你长姐的血液,你总要向你长姐好生学着的…或者你也可以选择再抵抗下去,那朕,便要你长姐生不如死!”

梁千夜低垂着头,没说话,手上动了动,带动锁链铿锵作响。

莫念听到梁樊的话,心里慌了。

她看向前方三个侍卫所持弓箭以及那奇形怪状的短箭,连忙道:“皇上,莫念愿代弟受罚,请皇上开恩。”

哗啦——锁链剧响,梁千夜转过脸,睁大黑亮的眸望着梁莫念,干裂的唇慌张的开阖,艰难而微弱的吐出一字,“不…”

“没事的,千夜”,莫念安抚似的朝千夜温柔的笑。

千夜摇头,双手剧烈摆动,锁链哗然作响,愈渐收紧,将他的手腕脚腕勒出了血痕,他却仍然执着的动,摇头,嘴边只有那一个坚决的不字。

“不…不…”

“千夜,别担心…”

梁樊看着这样的两个人,忽然绽开了诡异的笑。

他蹲下身来,双手仍停留在她的肩上,“念儿,这三支透骨箭中有一支是淬了毒的,看你这么疼你皇弟的份儿上,朕就开恩让你选一只代替他给朕实验这新玩意儿,可好?”

莫念脸色苍白的没有分毫血色,她摇头,道:“为皇上试箭,是莫念的荣幸,哪有挑选的道理,请皇上开恩,三支箭,都由我来替吧。”

说着,她磕了头,“莫念求皇上准恩。”

梁千夜这时不再动了,却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跌坐下去,双眼呆直望着跪着的梁莫念,嘴唇张着,吐不出字来。

“好。”

梁樊目光诡谲,退开去,挥手喝令:“给朕射!”

砰——砰——砰——!

三箭齐射,一箭落在梁莫念的肩头上,一箭落在梁莫念的手臂上,一箭落在梁莫念的右腿上…

蚁噬般的疼痛袭来,渐渐扩大,扩大,蔓延全身…

她被痛感淹没,淹没的无法呼吸,疼的两眼发黑。

梁莫念倒了下去,她看到千夜眼角红红的,也看到梁盈薇紧皱的眉,梁娇娥高扬的眉…

还有看着她身子残败不堪如飘摇落叶倒下的父皇——梁樊,正在猖狂又开心的笑。

第八十一章 挑衅

血腥的酒宴终是散了,梁樊因开心饮了许多酒酿,由人搀扶着回了帐去,皇子公主和臣子宫女内侍们全部散了去,只有一人仍坐着。

那人等到人全部散净后,便捏着鼻,小心翼翼掀着高贵而奢华的衣裳,踱步走到了坐着倚在梁千夜身上低低喘气的梁莫念面前,嗤嗤的笑了。

是梁娇娥。

莫念根本不肖抬头就知道,这对自己心怀不满又急于嗤笑的人是谁!

“父皇对你的惩戒,姐姐你可是要好好的记清楚了,否则下次再犯了,可就没这么幸运了”,梁娇娥故露怜意,叹道:“也怪姐姐天性不遭人待见,怎么来宴会的路上所有人都好好的,就姐姐你遭了袭的,呵呵,看来是连老天也觉得姐姐你该受些罚了!”

莫念睁开疲惫的眸,不抬头,也不去望她,“三公主这一声姐姐叫的我真是愧不敢当,还是离我远些吧,沾污了公主的衣裳是小事,只怕我这一身秽气染于公主,那你的意中人就不是连宴会都不愿陪你这么简单,而是理都不愿理你了!”

“你!你不要胡说八道!凉哥哥只是有要事处理下山去了!否则当然会来陪本公主,凉哥哥已答应了我骑赤月赏夜,那赤月除了本公主没第二个女人能有这般待遇…”

“是么?”

莫念冷冷打断她,抬脸,淡然一笑,“据我所知,凉王爷对每个女子都是这般言语,公主,竟也信了?”

梁娇娥顿了顿,忽然弯下腰,伸出手,带着掌风朝梁莫念的脸面挥去——

啪,掌风停滞在半空。

莫念听到了锁链声,转眼看去,她看到千夜用瘦弱的手臂抓住了梁娇娥,目光十分的阴冷。

“放…放开本公主!你这贱民杂种!”

梁娇娥一时慌神,又是喊叫又是踢打,一脚脚踢在千夜的胸上。

他仍然执着的不松手,双眸像是能吃人的鹰鹜,寒意森森。

莫念抓住千夜的手,放缓了语气,“千夜,放了她。她太吵,我有些累了…”

闻言,他这才放开梁娇娥,吐出一个字,“滚。”

梁娇娥逃也似的跑开远离而去,其间,不忘恨恨回瞪了两人一眼,那眼神,极其怨毒。

第八十二章 千夜,对不起

梁莫念与梁千夜被拖入了离主帐篷不远的草堆里,扔到了铁笼里锁住后便是无人问津了。

是夜。

天高苍茫,月挂苍穹,繁星缀空,点点亮光像是一层轻婉的白纱覆着整个世界,淡撒柔光。

莫念靠在千夜肩头上,眼眶红润了,睫也打湿了。

她的声音酸酸楚楚,带着鼻音,“千夜,你长高了,姐姐我,现在只能到你的肩头了…”

千叶不接话,也不动,只是挺直着瘦弱的身子,比星还要湛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靠在自己肩头上的她。

“我出了未央宫了,前些日子还嫁了人,不过…嫁的人不是魏南萧。”

“他叫做司徒凉,人人都叫他凉王爷”,莫念闭着眼,像是陈述极其美好的故事,一句一句缓缓的,“可惜,我嫁去三天后就被休了,是姐姐太不争气…本以为可以变的安稳的,本以为可以没多久就能将你从那地牢里接出来的…那凉王爷,是很有本事的,长相也是翘楚…可是,也是很冷漠的…所以…”

千夜仰头看星空,盯着一颗闪亮的星,什么也不说。

“千夜,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自己,我的左脸,毁了。”

她感觉到梁千叶身形微震,便轻轻环住了他的臂,道:“吓着你了吧,初开始,你都不敢看我。”

莫念轻声一笑,“不过,你今日说了好几个字,我还是开心的,以前见了面,你总是口也不愿张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护我。姐姐总是想,多听你的声音的,明天,你要回地牢去了。”

“对不起…千夜…没有保护好你…”

她喃喃着,努力睁着疲惫的眸,“全是我的错…”

夜风吹过,带着他的声音滑入她的耳,“毒…”

莫念闻言,掀起了满是惊讶的眸,声音欣喜,“千夜!我…身上的毒明日回宫了会托太医为我解了,伤也会慢慢治疗,我想…梁樊应是暂时还不会让我死。”

听到梁樊这个名字,梁千夜的双拳握紧了,浑身肌肉紧张的绷紧,唇中满含恨意的吐出一个字,“杀!”

莫念看着他决绝的模样,点了点头,用极其小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着,“他…会死的。”

第八十三章 她的决心

梁千夜匐在她的腿上睡了,莫念一夜未阖眼。

她靠在笼子里,蹙眉思考自己刚才望见不可思议的情景。

深夜时分,星月昏朦。

万物寂静中,所有人都睡的沉稳,就连守夜的侍卫也是抱着武器靠在帐篷旁昏昏仄仄。

莫念始终注视着自己正前方的主帐篷,那正是梁樊的帐,橘色的灯光始终亮着,直至极深的夜时才熄灭,那时,由帐的另一侧,悄悄潜出一个男子,衣着干净,看不清面容,还有那行走间的姿态却令人觉得很是熟悉。

她佯装熟睡,偷偷侧目相望,接着便看到那人直从猎场人烟稀少的另一出口悠闲走去,牵了马匹,跨上火红皮毛的骏马,驰行下山去了…

为什么,原来应该下山的司徒凉会在这里?

又为何,会这么晚从梁樊帐里出来?

梁莫念心头惊慌的突跳着,一种浸入四骸的不详预感将她紧紧包围,甚至让她感觉到了深深的绝望感!

那样有着令人难懂气质而如仙似谪的司徒凉…难道会是…

可,司徒凉那样绝色的容颜,若是细细思量,根本没有哪一个男宠可以和他媲美,不说是男人,就连女人,站在他的身边,也只会黯然失色,失了任何光彩。

再加上梁樊对司徒凉的不同和特殊…

难道他会是…

梁莫念甩了甩头,手抚住胸口去制止自己这个念头。

她不愿这么想,打心底不愿!

时间分秒流逝,不知不觉间,天边已泛曙光。

灰蓝色的天际渐渐漫上了淡金黄色的晨曦,短暂的黑暗被光明完整吞没而尽。

梁莫念第一次觉得夜过的这么快,快的她还没细细端量千夜,还没为他处理完身上的伤口,还来不及为千夜梳上一个完整的头髻…现在,又要面对分离了。

清晨一到,皇家列队开始陆陆续续下山离开猎场,各自回了各自的轿子,只有梁莫念和梁千夜是坐在装猎物的笼子里被推回去的。

千夜太倦,匍在她的腿上直睡到了宫里。

莫念一路抱着他,护着他的脸面,是为了不让街上指指点点之人望见;又轻轻捂住了他的耳,是想挡住人群对他们姐弟两人的流言蜚语让他听见。

她在那一刻下了这样的决心。

千夜,我们的愿望,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第八十四章 昏迷(一)

回了自己院子时,连翘见到梁莫念的模样,二话没说就开始啪嗒落泪,怎样都止不住。

她搀扶着步履维艰的梁莫念进了屋,泪水颗颗砸在软榻上,砸在莫念的身上,伤口上,“主子,主子…”

“好生生的人出去,干干净净的衣裳,庄庄重重的妆容…回来就成了血人,衣裳破了,皮肉烂开了,就连这脸面上也没有一寸好处…主子…全是连翘的错,连翘应该跟着您去,跟着您去,最起码能替您做些分担…”

连翘边哭,边帮她处理着伤口。

除去了污浊褴褛的衣裳,清水端进来,擦拭一会儿,血水端出去。

身上伤口无数,涂抹了药膏还是不起作用。

肩上腿上臂上,三处地方全都泛青乌黑,似是中了剧毒似的。

没有一处地方不让人触目惊心,不敢直视。

梁莫念动也不能动,虚弱的呼着气息,轻轻道:“连翘,不要哭,不然,主子会觉得自己…很没用…”

“主子,连翘不想哭的,可连翘止不住,这满身的伤,要何时才能好,主子这是要多疼!主子…”

“我没有护好千夜,也没有护好你,是我…主子的错…”

“主子,您没错,不要总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莫念意识模糊,开始低声呓语,渐渐有些语无伦次了。

“主子,你发烧了。”

连翘摸着她的额,吓得脸色铁青,“主子,连翘马上去请太医,主子您先候着,连翘马上回,马上!”

莫念听不太清连翘的话,只是无意识低声喃喃,“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微哑虚弱的嗓音断断续续,梁莫念沉沉吟吟,断断续续,口中一直在呓语…

她受伤的左臂不能动弹,只能抬起右臂,伸手去抓,想抓住什么,却总是一片虚无。

想抓住什么…她不知道…

却总能看到一双幽眸,那双深色的眸,浅笑冉冉,温和淡然。

在那双眸里,她察觉不到丝毫温暖,只看到了幽沉和孤殇,寂零和深邃。

这真的,是一双很美,美的让人心碎的眸子。

第八十五章 昏迷(二)

“司…徒…凉…”

这么微弱的声音,还是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身形一震,垂下首,不可思议的看着两人紧握着的双手。

莫念,她的小手握出了青筋,指节处泛着苍白。

莫念,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握着这只手,嘴中喃喃叫着的,却不是自己的名字。

“侯爷,连翘把药端来了。”

门后响起了推门声,连翘走了进来,将药搁在了桌上,“昨日太医来为主子清了身子里的短箭,也配制了解药,主子高烧也褪了,真希望能快些好起来。”

魏南萧怔怔听着连翘的话,这才了解到,他的莫念,受了这么多的苦。

她该有多疼?

却不哭,不闹,也不流泪…至少在他的面前,从未有过。

梁莫念,你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却没得到一丝消息!

你是…已将我魏南萧遗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