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圣谕是拿着了,在简郡王母子眼里,她也彻底沦为了太子派。所以霍青主这人就是蔫儿坏,明着给她申冤,暗里又坑了她一把。你要说他好,他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事儿闹到皇帝跟前,既打压了左昭仪,又向宿家摆出了姿态;说他坏呢,他刚才那模样,着急忙慌给她剥蛋敷脸,从他的举止上看,又不像是装出来的。
信王爷送他们出立政殿,一直送到了虔化门外,向东一指,“我过两天搬到武德殿单住,明年就该开牙建府了。”饶过太子冲星河拱手,“二嫂,你今儿受苦了,回去让二哥好好滋补滋补你。”
星河冲他一笑,牵扯了左边脸颊,痛得龇牙,“王爷,我不是您二嫂,您误会了。”
信王不管那些,他说:“你放心,谁打的你,用不着我哥子动手,我给你讨回来。”
太子还是干干净净的太子,一国储君当然不能喊打喊杀的,至少在登基之前是这样。不过那些鸡零狗碎的事儿,也不能干放着不处理,谁来办?信王一拍胸口,有他。
星河的那点微弱的反驳,压根儿没引起哥儿俩任何一个人的注意,太子再三看她的脸,简直柔肠寸断,“今儿晚上还敷蛋吧,我给你敷,别怕,不疼的。”
星河隐隐感觉有些不妙,蛋啊蛋的……但愿他不记仇,已经忘了昨晚上她那无心的一脚了。
第27章 韶华正好
信王爷到底还是个纯洁的孩子, 他不太明白他哥子和相好的之间的暗语究竟是什么意思, 抄着两手问:“孵蛋?哥哥,你怎么有这个癖好?”
太子原本想解释的,张了张嘴, 发现没什么必要, 便随口打发他,“大人的事, 小孩儿别管。”
信王笑起来, “我也是快娶王妃的人了,还拿我当孩子糊弄。得了,横竖不是什么好事儿, 你们赶紧回去孵蛋吧,我得接着在皇父跟前念叨。左昭仪枕头风厉害, 我还真不信能吹得过我。”言罢龇牙一笑, 迈着方步回立政殿去了。
一时人散尽,夜里的雾霭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浓重,十步开外几乎看不清人影。德全挑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太子给她紧了紧领上飘带, 牵起她的手说:“走吧,回家。”
熟到一定程度,民间说得糙些, 连他拉青屎的根子都一清二楚, 他这么殷情, 准没好事。星河挣了一下, “我自个儿走,您别拽我。”
被他来回拽了一路,跑得太快了,颠腾起来脸疼。可是太子不理解,他说:“你这人没谱,我怕你脚下发虚,回头再磕断了门牙,那可就完了。”
她噎了下,知道理论不过,就不再坚持了。雾气深重,走在夹道里,只看见两旁矗立的宫墙,隐隐透出黯淡的红,一直向前延伸,总也走不到头。他这回放慢了脚步,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问她还疼吗。
疼倒是不疼了,经过起先的热辣灼烧,现在只剩下无边的麻木。她抬手捂了一下,觉得那肉皮儿不是她的了,心里很是凄惶,嘴上却说没什么,“明天就好了。”
太子却笑,“明天就好?你说梦话呢吧!”姑娘家白挨了打,太过折损颜面了,他很为她考虑,“明儿还是在宫里歇一天吧,控戎司的案子我会下令南玉书严查,你放心,就算你不在,也出不了乱子的。”
星河经过这番起落,也生出懈怠的心来,风口浪尖上人在控戎司,作为和不作为,都要受埋怨。她低下头嗯了声,“谢谢主子准我一天假。”
太子拿眼梢瞥她,“也不算是准假,是让你在前面伺候。瞧伤情怎么样吧,横竖一天消不了肿,就老实在宫里呆一天,等好了才许你上衙门里去。别回头叫人误会是我打的你,坏了爷的名声。”他嘴里冠冕堂皇,心里生出小小的欢喜来。彼此都太忙了,自打她受了锦衣使的衔儿,好像把全部心思都扑在了衙门里,连他要见她,都得特特儿跑出宫去。这回也算是个契机吧,让她养两天,正好冬至将到了,他要在东宫预备过节事宜。这两天可以一处呆着,想想大眼瞪小眼的情景儿,就让人觉得高兴。
他一手牵着她,仰脖子长出一口气,“星河,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在夹道里扣老琉璃?夏天傍晚那会儿,成群成群的,你吹哨儿,我给你扣‘红辣椒’。好像就是这条夹道,晚上来回跑,一直扣到宫门下钥。”
这也算共同的记忆吧,太子回想起来颇有触动,星河的感受却截然不同。她不喜欢玩这个,她怕虫,所以张着网兜子装各色蜻蜓的时候,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可是太子不知道,他以为她也喜欢,两个人对同一件事务的认知经常南辕北辙,那么鸡同鸭讲,也就在所难免了。
然而她不能坏了主子的兴致,他这么说,她得连连称是。心里却庆幸,总算现在长大了,不用再干这种无聊的事了,万幸万幸。
太子握着她的手,微微用了一点力,像怕一松手她就落进迷雾里似的。从来没对她坦诚过的心思,也在这浓稠的夜里说了个尽兴,“其实你是我小时候最好的玩伴,上书房那些人太野,和他们一块儿练骑射是不得已。我还是喜欢和你在一起,咱们朝夕相对十年了,用不着装样儿。人都说储君威严,我只有在你跟前,才觉得自己是活的。”
这是夸她呢,星河除了不住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所以你应该像对待星海一样对待我。”他开始切入正题,微笑着说,“比方见了我,也可以高高兴兴扑上来,我能接得住,不信你试试。”
星河只觉背后一凉,她的行踪他真是门儿清。谁愿意时刻活在别人的眼眶子里呢,她凉声说:“主子,您从来信不及我,所以我到哪儿您都派人盯着我。”
太子坚决不承认,他说:“也没有时刻派人盯着你,只在你上下职的路上而已。”
她还是不高兴,太子回头看她,炸着嗓子说:“你知道控戎司树敌无数吗?历任指挥使里,有一半不得善终,你也想像他们一样,走在半道上被人砍了脑袋?我这是为你好,你还不领情,就你这狗脾气,早晚得出事儿!”
他们俩说话老这样,用不了几句就夹枪带棒。德全是个人精,他知道不能在跟前当靶子,挑着灯笼跑得老远。星河两眼向前望,迷迷滂滂里只见微茫一点,那灯笼光看上去像盏鬼火……她虎着变了形的脸郁塞道:“我有番役护卫,谁敢来惹我?”
他看着她那模样失笑,“番役护卫就够了?番役能保你在面对位高权重的人寻衅时,不被欺负?就算宫外有你的长随,有中军衙门的亲兵,宫里呢?我在考虑要不要给你配两名戴刀侍卫,万一再有下次,谁敢打你就直接剁了他的爪子。”复又审视她的脸,转来转去转换视角,“你别说,有点意思,从这头看,是你;从这头看,是只獏……”
星河恼羞成怒,跺着脚说:“我都成这样了,你还取笑我,有点儿良心没有!”
所以风水轮流转,昨天这话在他嘴里,今天就换成她来说了。
太子看她可怜,也不和她抬杠了,两个人拉拉扯扯回到东宫。炕桌上已经准备了一盘熟鸡蛋,太子命人把上夜的铜茶炊搬进来,把蛋放在里头煨着,值夜的人都打发了,自己脱下罩衣卷袖子,坐在南炕上拍腿,“来,躺下。”
星河迟迟不愿意过去,暗自琢磨这是什么意思,让她枕在他腿上?这个不太好吧,离他昨天挨踹的地方也太近了。她虽然没嫁人,但到了这个年纪,该明白的多少也明白了。像昨晚慌乱中给他揉搓,她是心无杂念的。可他后来现了形,要不是有那一出,她还真不知道男人具备这神通呢。
她背着手,肿着脸,站在离脚踏两丈远的地方,东拉西扯着:“这么多蛋,真要折腾一晚上?”
太子蹙眉,似乎有些不耐烦,加重语气重申了一遍,“这会儿谁和你说蛋,过来!”
她没办法,磨磨蹭蹭过去,他见她有意浑水摸鱼,抚着下巴道:“今天的事,我觉得应当通知你家里人。据说宿星海极其护短,要是知道你受人欺负,明儿会不会冲进宗人府讨公道?”
她一听就没了脾气,想想哥哥才嘱咐完让她回宫后小心,自己还在他跟前自夸来着,没想到一进宫门就打嘴……说到打嘴,又羞又气眼泪汪汪,那精气神也随着三巴掌泄完了。蔫头耷脑蹬了鞋上炕,拖过锦垫铺排好,自己估摸准了距离,一脑门子扎在了他大腿上。
这一扎,扎出太子一头汗,好在没扎偏了,要不非出人命不可。悄悄舒口气,从盘儿里取了一枚剥了壳的蛋,放轻手脚压在她脸上,一圈一圈地揉搓,喃喃说:“往后凤雏宫有任何传唤都不许你去,下了职老老实实回来,不许满世界溜达。”
她还嘴硬,说没溜达,人家是宫里大拿,既然有示下,就不能不听。
他冷冷一哼,“这件事过后她可再也不是了,几十年的道行毁于一旦……要换了我,情愿上御前诉苦,也不能找你的麻烦。”
星河静静听他说话,他提起政敌时候的狠戾,责备她时的无奈,一分一毫纹丝不乱,全都有他的章程。听着听着,有时又觉得奇怪,论理儿他是知道宿家立场的,她于他来说不得不防。可他似乎从来没想过铲除她,也许他是太看重这场青梅竹马的情分了,反观她自己,似乎变得白眼狼,不厚道起来。
她隐隐有些惭愧,探手捉住他的衣袂,他身上的迦南香让她感觉心安。抬眼看看他,献媚式的小声说:“主子,左昭仪失了势,简郡王要想翻身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