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毕竟还是有着重重心事。

高纬应当不会被立即处死,而在他死前,她总还是要去再见他一面。

周国灭了齐国,自是大喜,宇文邕很快便开始论功行赏,杨坚同宇文允皆获重赏,难分伯仲。但杨坚本就实力雄厚,这些封赏对他而言属锦上添花;而宇文允在周国本来一无所有,得了这次的封赏,却是青云直上,引人瞩目。而攻打周国这段时间,他在前锋军中亲自披甲上阵,刀光剑影中出生入死,也是攒了一定的威望,作为后起之秀,倒是迅速在朝中有了不少拥趸,一时也是风头无两。

朝中得志,回到府中,却依旧是时不时黏着吕姵耍无赖。

方薄云因为那天的刺激,双目失明,再也看不见了。如今他统领着三万士兵,退守青州以外。那是他先祖封地,而后被高氏一族所侵占,方薄云父母叔伯皆被屠杀,故土成为齐国附庸,还得时不时向齐国进贡,他忍辱负重跟在高纬身边潜藏多年,为的便是复仇,也为了族人的自由。

如今他愿望终究达成,只是没了心头所爱。他依旧同宇文允保持书信联络,只是文字内容尽皆篆刻,他问宇文允想不想当皇帝,他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事成之后,他只要萧逢怜的故土西梁作为交换条件。

吕姵看着宇文允烧竹简,疑惑地问:“他兵力不弱,虽是瞎了,短短几个月间也将他自己的旧地打理的生气蓬勃,不过是旧时西梁小小地方,如今两座城池而已,却为何要你配合?”

“因为他此时不敢妄动,如今皇叔父暂且放过他,没有一并收复,一来为着他在攻齐一战中与我们是同盟,不好战成之后立即违背同盟情意,却不代表皇叔父真的无心……方薄云若是此时妄动,且不是给了周国一个灭他的理由?是故他来挑动我的野心。”

“那你被挑动了吗?”吕姵看着他带笑的侧颜,目光一瞬不敢眨。

宇文允回眸,对上她星子般灿烂的目光,唇角一动:“姵姵,你想做皇后吗?”

她在他那样的笑意里,忽地就稳了心神,无论他做什么决定,无论会是天崩地裂还是海水倒流,她都无所畏惧。所以她笑得极甜:“做皇后威风吗?”

“那自然是威风的,”宇文允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后来干脆抱着她横在自己腿上,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耳朵,“如今整个北方已然统一,你且想想是如何大的版图,而这里生活的所有人都奉你为国母,你拥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至高无上,”吕姵歪了歪脑袋,“比你还高吗?”

宇文允回答的一本正经,只眸间噙着一点散漫笑意:“自然了,你知道我一向把你当主子。”

“那你会纳妃吗?”

“不纳可能有些难,”宇文允叹息一声,“少纳一些,做做样子吧。”

“那我生不出嫡子怎么办?”

“她们生的你看上哪个抱哪个。”

“你还敢跟她们生儿子!?”

“不然光养着是不是有些亏……”

“宇文允,”吕姵冷冷“哼”了一声,“我觉得你不适合做皇帝,你都是一国之主了,咋地还这么抠门呢?就不能大气一点?”

“唔……姵姵说的甚有道理。”宇文允埋首在她颈边,闷闷地笑了,“那就不做了吧。让皇叔父做,反正他做的也蛮好的。”

如此认真严肃的话题,被这样戏谑地带过,吕姵觉得有些不妥,所以稍稍皱眉,握住他手,认真看入他眼眸道:“你什么模样我都喜欢,以前的深藏不露也好,战场上的杀伐决断也好,如今的意气风发也好……小允子,我虽然是你妻子,很希望你迁就我,但我更希望你做任何决定,都能顺从你自己的心意。我记得你的抱负,你为了它付出太多太多,我不愿成为拖累。”

“姵姵,你不是拖累,”宇文允用手指轻按她眉间皱褶,“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我是真的觉得皇叔父这个皇帝做的不错……还是那句话,他虽对不起我,却没有对不起这个国家和我们家族,那我何必反他?反是引得国家不安,家族不盛。”

吕姵仔细观他神色,见他云淡风轻,毫无掩藏,心中顿生宁静之感,双臂环过他,将头靠在他胸前:“那你准备怎么处理杨坚?”

“这件事我已多番提醒皇叔父,如今他也逐渐在抬高我的声势,与杨坚抗衡,”宇文允徐徐叹了一声,“也是为此,我没办法立刻带你离开。姵姵,再等等我可好?最多一年,我们就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吕姵重重地点头,又笑:“我想要的生活,无非也就是同你朝朝暮暮,相伴到老罢了。”

“我知道,”宇文允抬起她下巴,笑着说完,将唇轻轻印在她的唇上,“我亦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让大家久等了。

最近除了论文开题,身体也出了些问题,反复的检查确诊,还好不是大事,做个小手术就OK的那种。

实在对不住。

结局章写了2万字,所以分成了三章,方便大家阅读

☆、结局(中)

**

转眼又是秋去冬来, 再熬了些冰冻三尺的日子, 就是年节下。

过完年再复上朝, 宇文允带回了一个消息,称宇文邕决定三月开伐突厥, 而在此之前, 将先处死高纬。

吕姵闻言愣了一会儿, 倒是他先笑了:“你是不是想去送他最后一程?”

“嗯……”她又多思索了会儿,才郑重应了声。

“我会替你安排。”宇文允抬手揉了揉她头发, 没再多问一句。

一个月后, 宇文允送吕姵去了城郊的一处庄子。这庄子不小, 也不破败, 但是从门口开始便是守卫重重。今年天气热的早,不过三月, 便已烈日高升, 庄子里的植物本就不多,都给晒得蔫蔫的没了精神, 更显枯索。侍卫头子待宇文允十足的阿谀,始终弯着腰领在前面两步,不时回过头一脸谄媚的笑。待走到一处院外,这侍卫点头哈腰道:“王爷, 王妃, 便是此处了。”

宇文允松开牵着吕姵的手,对她指了指院内:“去吧,我在此处候你。”

吕姵抿唇点了点头, 她心情没来由的沉闷,是故不愿多语,但刚往里走了十来步,身后却突然传来宇文允的呼唤:“姵姵。”

吕姵回头,却正好见着他紧蹙的眉头松开的一刹,他凝眸看她,不过瞬息后又用手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吕姵想起方才一路牵手走过来,他手心渐渐浸出的濡湿,对他勾出个俏皮的笑容,无声用嘴型对他道:“安心。”

宇文允唇边笑意一动,点了点头。

她回首,也是加快了步伐,只是到上了锁的门前时,方闭眼深吸了口气,门一打开,她迈步进去,一抬头便正正对上高纬探究的视线,他旁边立着的绝世佳人眼神更充满好奇,直到高纬低声笑出来,那女子依旧难掩打量神色。吕姵只觉她美艳的眉眼异常熟悉,后来突地想到了萧逢怜,这才明白,当是江素梅她寻的替身。

“看来朕命不久矣,宇文允才会放你来看朕。”高纬手一挥,那女子便放下了手中正砚着的墨,微微福身,退后了许多步,转身进入了内室。

吕姵不置可否走到书桌边,见他画的,不是萧逢怜又是谁……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女子仿佛从画像上活了过来,正盈盈笑着望向她,对她道:“姵姵,今儿你又带来了什么好曲子?”

吕姵心内暗叹,高纬本是不长画艺,却能将萧逢怜画的如此活灵活现、跃然纸上,必然是花了全幅的心思,每日念着吧。

见她看的入神,高纬又低声笑了:“她可安好?”

眼见高纬如今形销骨立,一身粗布素服,眉眼间的阴鸷尽皆放下,倒是显得他容姿出尘了起来,比以往不知顺眼了多少……吕姵一肚子讽刺的话到了嘴边就成了:“阿梅捎了信来,说是一切都好,什么都不记得了,倒是记得自己会酿酒,是故把酒坊给重新开了起来,之前侍候她的老奴也寻了回来,。”

他听了默然半晌,才徐声道:“本就该如此,陈澈的医术,倒是真的好。”

吕姵挑眉:“是你让陈澈给她下失忆的药了?”

高纬反问:“能忘记不好吗?”

吕姵便是无言相对。

自然是好的,什么都不记得,她便又复是她讲述的故事里那个天真无邪的女子了,没有任何沉重的担子压在身上,每日酿酒饮酒,调戏下来往的公子少侠,听他们讲江湖的故事。

只是一个死、一个瞎、一个失忆,怎么也不算是个好的故事结尾。

“你今天来,应该是来看朕悲惨下场的吧?不该说些什么朕自作自受,活该如此的话吗?”高纬打量着她,讥讽道,“怎么?看朕可怜,伤人的话说不出来了?”

“你倒真的不可怜,如今圈禁一年,一杯毒酒,也不算什么悲惨下场。”吕姵摇了摇头,再用下巴点了点画像,“我只是有些想她了,所以略觉感慨。”

“小姵,你怎会同小怜如此要好的?你不是最恨她了吗?”高纬眯着眼觑她,半晌忽地笑了,“你恨朕恨到为了报复朕,宁愿……”

“我同她交好,是因为真的喜欢她,与你没有什么关系。”吕姵冷冷打断高纬。

“但朕如此信任你,你却背叛了朕,你们最终都还是背叛了朕……其实朕在这世上,从来都最相信你……记得朕之前说过吗?这世上唯有你一人用真心待朕……”

“可你又是如何待小姵的呢?”吕姵挺直脊梁,弯出一丝反讽的笑。

高纬双眸又眯了眯,发现眼前之人在他面前一贯的谨小慎微、卑躬屈膝半分也寻不见了。唯一能看见的,只有无尽的冷漠与嫌恶。

幼时那些回忆一幕幕涌入脑海,高纬突然道:“你不是小姵。”

吕姵莞尔一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从前的小姵已经死了,在你说要让那个太监来糟蹋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高纬低眸,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你可曾为朕想过?你是朕最亲近之人,朕自然最想得到你的支持,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只要你说支持朕便好了……你从前不都支持朕的吗?”

“是的,所以我后面支持你了,”吕姵轻笑,“所以你有了今日的下场,从前的小姵早就预料到了今日,她不愿你有今日,你为何不懂?”

“一万个人在朕面前说什么忠言逆耳的道理,朕可以听,听得不舒服也可以杀了他们,可唯独你不行……朕不愿听到你违逆朕的言语,朕也不能杀了你……小姵,朕将你赶去宇文允身边,是希望你后悔的,最初朕便想着,只要你服软,朕就再将你要回来又有何不可……朕最信任的人始终都只有你,就如最后你回来,你说什么朕便听什么,可最后你还是背叛了朕……你们都背叛了朕……”

“错了,是你先背叛了我们。我们不是物件,不是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我们也有心,也会受伤,会痛会难过……你未用真心待我们,凭什么要求我们用真心来对你呢?纵使你是天子,也不行……”

“可朕确实拿真心对小怜了……”高纬说到这里,忽而笑了,缓缓道,“也对,遍体鳞伤后才迟迟到来的真心,不值得珍惜……若朕不生在帝王家就好了,朕也同寻常公子一样,去肆意追求她。她没了国仇家恨,待在我的身边,也不用担心随时因为天子一怒而命丧黄泉,我同她,会自由许多……只可惜……从一开始,就错了。”

吕姵掀了掀嘴唇,本想说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如果可言,平日里不懂得珍惜,因为身处高位而肆意妄为,总有一天会自己吃下苦果。

可她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说这话,外面却突然传来声响,门被打了开来,竟是宇文邕身边的禁军统领牧磊并大太监钱旺。吕姵本是为这样的组合感到一丝迷糊,视线中却突然闯入钱旺身后小太监手中捧着的托盘,上面一个玉质的酒壶,为着强烈的阳光,而隐隐透出诱人的红色。

吕姵在一片慌乱中,看着高纬挺直脊梁,从容迎向来人,纵然衣着朴素,那身上的气度却哪里像一个亡国之君、阶下之囚?

牧磊面色冷漠,钱旺却不自主地弯了腰,尴尬地轻咳一声,示意身后的小太监上前,对高纬道:“陛下赐酒予你,谢恩吧。”

“宇文邕哪里那么小气,一壶酒罢了,还需谢恩吗?这怕不是周国的待客之道。”

“大胆!”牧磊说着就欲亮出手中大刀,却被高纬一个眼神止住动作。

高纬轻叹一声,拿起酒壶,一边斟酒,一边徐声道:“二位稍等片刻,朕……我同故友再闲话两句。”

也不待别人认可或是反对,高纬看向吕姵,面无惧色:“小姵,你现在不需要我再亲手杀你了吧?”

吕姵一怔,忽地想起自己当初在帐内心智迷失时所说之言……

见高纬最后一面,除了原主残留的几分意志外,吕姵本该是抱着看他落得个什么悲惨下场来的……但她内心实在沉重,也为了高纬一走,她那个被男主亲手杀掉的任务就彻底宣告失败了……

意味着她对自己梦想的彻底放弃。

是故她无法不思绪繁多。

要陪宇文允厮守到老这个意志坚定的不容动摇,可真正告别梦想,告别那个为了演女主角而奋不顾身的吕姵,总得需要一些仪式感。

可万万没想到,这场仪式感会结束的如此仓促。

她还是恨高纬的,也依旧觉得他荒谬可笑活该,但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人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她真是无法愉悦起来。

也好,至少他是自己作的。

吕姵低眸,摇了摇头,算作是对高纬的回答。

“那你这便走吧,朕怕你看了难受,”高纬忽地一笑,“也不想再在你面前露出不堪的样子……”

吕姵抬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扶着胸口缓缓转身,一步又一步,走出了房间,迎向了外面的毒日头。

在这样的烈日下,心口沉重的压力,一点又一点的减少,直到看到长身玉立站在园子门口一树紫藤花下的宇文允时,那心里的不适全然散开……

仿佛一道轻烟,飘向长空,挥发得毫无影踪。

她知道,高纬死了,原主也再没了念想,从此时起,这具身体完完全全的属于了她,属于了这个决定留在这个时代,与宇文允白头偕老的吕姵……

她最终没有替原主索要那句道歉……原主听了高纬的那些话,应当也觉得没有必要了吧……

他不是没有心,只是心里没有她罢了。

既然没有,多少强求,也是无用。

宇文允看见吕姵,远远地向她递出手来,吕姵笑着握了上去,由得宇文允带她一步步离开这个园子。

方才并未说完,对于现在的吕姵自己来说,若不是高纬,便没有她牵着这只大手时心中那前所未有的安稳感受。

**

宇文允没有问吕姵那天同高纬说了什么话,只过了几天,才道他曾经担心吕姵会求死,毕竟她什么也没瞒他,曾经原原本本地告诉过他,她最完美的死法就是被高纬杀掉,回去演什么女主角。

吕姵笑嘻嘻的:“没有哦,若你对不起我了,或者哪天你寻到了另外一位真爱,你亲手杀了我,我也欢迎的,我想了想,干嘛死在高纬手上,怪恶心的,还是死你手上比较靠谱……嗷嗷嗷宇文允,你真要谋杀亲妻啊!?”

宇文允止住哈她痒的手,改而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冷冷道:“永远不会有这一天,你趁早灭了这个念头。”

此时是周国大军准备北伐突厥的前夕,依旧是宇文邕御驾亲征,宇文允同杨坚分领左右前锋军,伴君而行。宇文允同吕姵说过,此次出征无论如何会找机会将杨坚给杀掉。这点他同宇文邕也已经形成了共识,杨坚这根深深扎入的刺不除,北周的江山终究根基不稳。

吕姵心中慌张难安。她知道若按历史而行,北周终将被隋取而代之。她心疼宇文允,因而提醒他杨坚的危险,但她对于北周没有任何感情……她不知道自己的提醒会不会算是螳臂当车,是故她也缠着宇文允答应她了,若这次不能成功,那么他们就一起归隐,逃离是非之地。

吕姵将王府的一切都已悄然收拾妥当,只待同宇文允一同出征,却不料就在大军开拔的前一天下午,她于王府中晕倒,原本以为是忧思过重加上暑热导致的,却不料请来陈澈一看,却是有了身孕。

这一胎的突然造访,更让吕姵不知所措。陈澈开的药,她早就停了,想着日后生活安定了再好生调理。这么多年,她的肚子都悄无声息,却偏偏此时来的如此不合时宜,令她措手不及。她懵懂地从昏迷中醒来,看到宇文允狂喜的面容,悲喜交杂,只得回抱住宇文允……

她因为身体原因,这一胎怀的不甚安稳,陈澈道她若想保住此胎,必须卧床调养,因而战场是肯定不能去了,宇文允更是将陈澈同沈辰一道留了下来,吕姵忍着被陈澈同沈辰念叨了一路,冒着风险偷偷去目送他同先头部队一道出征。他一身银色铠甲,骑在白色骏马上,随在龙舆旁,背影挺直潇洒,意气风发。吕姵混在其他命妇中,眼眶逐渐湿润。而他明明已走出去很远,却不知为何突然回首,毫无偏差地直接撞上了吕姵的目光。

他没有勒马,身后那么多士卒,如无法停下的历史脚步一般,簇拥着他不断前行,可他就那样侧着头,迎着她的视线,直到消失在地平线……

在消失之前,他回过头去,终是给她留了个手势。

那是她教他的,“OK”的手势……

他在让她安心。

吕姵脚下一软,本能地想要追出去,却被沈辰拉住:“师姐,我们回去吧,他会平安回来的。”

陈澈也低声劝道:“你先把胎象稳定了,再图其他,别让他有后顾之忧,你同孩子还在这里,他一定会尽力保全自己。”

吕姵摸了摸异常平坦的小腹,心口如被压了几座大山一般的沉,却也只能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

☆、结局(下)

在现代的时候, 吕姵也没怀过孕, 只看影视剧里, 大多女性怀孕的时候都会有很严重的妊娠反应。从前只道是夸张,待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么难受。吃什么都吐, 又饿的心慌。吃了吐、吐了吃变成常态便不提了, 上了两个月浑身便开始酸疼, 特别是腰,几乎快要直不起来。一碗又一碗的苦药灌下去, 也没有什么起色, 晚上身上疼的压根睡不着, 因而整个人都无限的虚弱下去, 只能每天躺在床上昏昏沉沉。

陈澈的神情一日比一日凝重,沈辰更是焦虑不堪, 提了几次要上战场去将宇文允绑回来, 好在吕姵清醒的时候吩咐府里上下都不得将她不好的情形传去战场,更是严命沈辰不可轻举妄动, 他才勉强耐住了性子留在了王府。可有一天吕姵喝药时将药吐了个一干二净,沈辰终于忍不住了,对吕姵道:“师姐,干脆咱们不要这个孩子了吧!”

“胡说什么呢!”

吕姵语调凶狠地吼住他, 却已经感觉到陈澈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指一颤。

实话说, 在身体最痛苦的时候,她心中也难过,宇文允不仅不在身边, 还身陷险境,她也真的想过不要这个孩子,换得去陪他搏这最后一次的机会。她想要陪着他,无论是生是死,她都认了。可她也知道,如果这个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再流掉,她可能再给不了宇文允一个孩子了。即使是生为现代人的她,洒脱如斯,也渴望与他有更紧密的联系,何况是他,若他此生真的只她一个女人,岂不是绝后了?

所以她不能纵容自己有此想法,身边的人也不能有……

但陈澈的反应……

吕姵蹙眉,深呼吸了一下,才小心翼翼问:“陈澈,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本来也保不住了……”

“孩子能保住,”他隐约叹了一声,收回手,抬首看向她,眸光沉沉,“但你的身子……如果一直没有好转,即使生下他,怕也是天不假年……所以,我想若是他在,也一定会让你立即拿掉这个孩子。”

此时孕快三月,加之她全身瘦骨嶙峋,肚子的些微凸起就变得分外明显。吕姵手抚上肚子,鼻尖一酸,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起来,她咬着嘴唇,对陈澈道:“会不会满了三个月就好起来了呢?”

“的确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陈澈又是一声低叹,“在下也一直如此期待,是故才没有主动提议,只是……”

只是?

是她的身体连那么几日都撑不到了?

也不对啊,方才陈澈才说可以保到生产……

看懂了吕姵脸上的疑惑,陈澈解释道:“在下只是觉得王妃有些受罪……”

“够了!”一直在旁看得揪心的沈辰出声打断,“我们不能瞒着她!师姐,我跟你说,宇文邕病重,所有御医尽皆束手无策!之前军中几次传书要召陈澈过去!宇文允怕你担心,不让我们告诉你……”

“别说了!”陈澈提高音量吼住沈辰,“你觉得你师姐的状态能做什么?”

“可他们俩这样为了怕对方担心而相互瞒着,彼此却又都不好过,又有什么意思!?”

“你不过就是不希望你师姐要这个孩子!”

“我当然不希望她要!我师姐就没有像这样虚弱痛苦过!你为了你那个王爷主子,就想要我师姐牺牲性命为他留个血脉吗!”

陈澈从未如此暴怒过,眼见着就似是准备抛开儒生的温文尔雅,捞袖子上前干架,吕姵连忙拉住他衣服下摆,又祈求般看向同样怒发冲冠的沈辰:“都别说了,辰儿担心我,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误会了陈澈,若他不是出于关心我的身子,方才便不会直言了,这点辰儿你需要向陈澈道歉。”

“我不用他道歉,你别再说话了。”陈澈看见吕姵面色青白,说完这长长一串话便开始低喘,赶紧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开始行针。

沈辰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也知道自己错怪了陈澈,可对吕姵的担忧丝毫难减,嗫嚅了半天,才别扭道:“对不起啊。”

陈澈低低“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待行完针,才没好气地道:“放心,不会因为跟你这种小屁孩见气而伤了你师姐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