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窒息的沉寂中,门口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哟,母亲这是怎么了,平白发这么大的火?”
丫鬟撩起琉璃珠帘,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荣安堂。为首的,正是黎阳。
容思勰悄悄松了口气,有一种西游记的妖怪终于等来神仙靠山的感觉,容思勰不怀好意地想,来啊,有胆量继续挤兑她呀,欺她无人相帮,她真是忍够了!
容思勰福至心灵,立马开始上演一模一样的苦肉计,容思勰装作受了天大的委屈,扑到黎阳怀里,哑着嗓子说道:“阿娘,你总算来了!”
黎阳在上房听说娘子们在花园乞巧的时候起了争执,急忙往花园赶,到了地方才知道娘子们已经被老王妃叫到荣安堂了。她索性不着急了,跟丫鬟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直接杀往荣安堂。一进门先是听到老王妃摔茶盏,马上女儿红着眼睛扑到她的怀里,黎阳的火气彻底被撩起,她这几年懒得与二房五房计较,还真当她黎阳县主转性子了?
看到黎阳的那一刻,老王妃就知道,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
果然,黎阳开口就道:“我不过晚来了一柱香的时间,母亲和弟妹就把我儿欺侮成这样,先是六娘在花园语出不逊,如今又是母亲摔茶盏吓唬七娘。母亲和弟妹,真当我这个王妃不存在吗?”
老王妃本着脸不说话,二夫人只能出来圆场:“大嫂说哪里话,不过孩子间玩闹,斗斗嘴罢了,大嫂何必小题大做。大嫂也有姐妹,想必也知道,姐妹间的气话哪儿能当真,越是斗嘴,姐妹俩关系越好呢!”
“姐妹间玩闹?玩闹能说出王位该由二房袭承的混账话吗?”黎阳眸光深沉,直视着二夫人的眼睛说道,“弟妹嘉勇侯府出身,我之前还道弟妹最重礼仪教养,没想到六娘却如此不知所谓,骄横刻薄,居然能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我倒想问问二弟妹,六娘是个小孩子,不知轻重便罢了,你也是这样想得吗,宸王府的爵位,本该由二房继承?”
二夫人避开黎阳的目光,袖中的手屈辱地握起,压抑地说道:“自然不是,王爷是圣人金口玉言定下的继承人,当然名正言顺。”
黎阳笑了,“那便奇了,既然二弟妹没有在六娘耳边念叨,那六娘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混账话?难道正如老话所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六娘本性便是这般刻薄?”
二夫人听了几乎目眦尽裂,“大嫂,慎言!”
“我这人不相信空穴来风,要么六娘本性恶劣,要么是被人挑唆了,左不过就这两种可能。不知二弟妹以为,六娘是哪种情况?”
二夫人倏得抬头看向黎阳,黎阳也不避不让地回视。
二夫人的心沉了下去,原来黎阳在这里等着她呢,如果承认六娘被人挑唆了,黎阳少不得要借机发落二房的下人;可是不认,那便是六娘品行不端,六娘才多大,背上这个名头,六娘的名声就全完了!二夫人冷笑,黎阳不愧是从当年的世子之争中走出来的人,寥寥几句话,就把她逼到死路上,黎阳给出的这两种选择,哪一种都是伤筋动骨的绝路,而黎阳偏偏让二夫人自己来选,真是好毒的心思。
二夫人没有说话,脑中飞快地思索对策,二房的气势一下子落了下乘。这时候老王妃说话了,挽救了二房无话可说的颓势。
“六娘是否口出不逊还未有定论,反倒被你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王妃处理内务,不问缘由真伪,直接定罪吗?”
“有那么多下人都亲耳听到了,母亲又想概不承认吗?”黎阳说道,“如果母亲分不清真假,不妨让王爷拨两个人过来,启吾卫查案的本领,母亲总该信得过吧?”
老王妃和二夫人攥紧了手指,黎阳竟敢搬出宸王来威胁她们?
而令人难堪的是,她们还真的被威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加更完毕,周末愉快,晚安~~
PS:十点半捉虫
第三十章☆、两害相权
“如果母亲分不清真假,不妨让王爷拨两个人过来,启吾卫查案的本领,母亲总该信得过吧?”
见黎阳搬出宸王来,老王妃和二夫人都沉默了。正是因为宸王手里握着启吾卫,她们才不敢让宸王掺和进来。本来想趁黎阳到来之前了结这一出,结果被容思勰那个刺头拖住了,现在黎阳来了,她们再想压下此事就麻烦了。
老王妃沉吟片刻,看了躲在二夫人怀中不敢抬头的六娘一眼,知道容思勰和二娘所言都是真的,那些话确实是六娘说的。老王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六娘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虽说宸王继承爵位的手段确实不光彩,但私下里念叨就行了,怎么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了!
老王妃怪罪六娘拖累自己在黎阳面前丢脸,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六娘被黎阳毁了名声,只好退了一步,说道:“六娘年纪小,难免被有心人挑唆,念在她初犯,禁足一个月,在这一月里抄写佛经,好好反省自己的过失。好端端的乞巧节被闹成这样,说到底不过是芝麻大点的事情。行了,都散了吧,我乏了。”
黎阳笑了笑,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其余人见黎阳不动,也都不敢擅自离开。
老王妃下了逐客令,却没有一个人行动。她眯起眼睛,语含威胁:“哟,这是怎么了,还嫌此事闹得不够难看?还是说你们一个个胆子都大了,连我的话也敢不听了?”
黎阳说:“母亲似乎忘了什么,六娘冒犯王爷,虽然惩处简单了些,但毕竟是母亲亲自下令,儿媳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凡事一码归一码,六娘对四娘出言不逊,还有七娘受的委屈,难道就这样算了?”
二夫人没想到黎阳这样不依不饶,六娘已经被老王妃亲口禁足了,她还要怎样?难不成给大房那个婢生庶女赔礼道歉不成?
二夫人道:“大嫂,适可而止罢,六娘已经顺着你的心意领罚了,你还要怎样?”
“四娘好歹是六娘的姐姐,被六娘多次冲撞,六娘还有理了不成?四娘即便是庶女也是亲王庶女,是她能冒犯的吗?六娘骄横刻薄,弟妹再不约束,那只能由我来越俎代庖了。”
六娘一听,这回是真的吓哭了,她拉着二夫人的衣角,抬起头祈求地看着二夫人。
二夫人被女儿那泪汪汪的眼睛一望,心都揪起来了,母亲总是偏向自己的孩子,就像她怎么看都觉得容思勰骄纵无礼,却认为自己的女儿天真活泼一样。这样的心情下,二夫人怎么能任由黎阳将骄横刻薄这顶大帽子扣到六娘头上,女郎的名声不比其他,七娘四娘可以不在乎名声,王爷之女无论如何都有人求娶,但六娘不行。虽然二夫人并不愿意承认,可她心里清楚,二房实力和大房相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六娘没有过硬的家世,若名声再坏在黎阳手里,以后如何嫁入高门?
二夫人护住六娘,正要反唇相讥,却被大娘拦了下来。
“虽说长辈说话,晚辈不可插嘴,但我作为长姐,不得不斗胆说句公道话。六娘虽然有错处,但四娘也有不妥当的地方,四娘也曾指摘二房没规矩。今日本是女儿家的节日,却因为两个小女郎的口舌之争闹成这个样子,依我之言,六娘和四娘各道一声不是,便平息了此事罢。”
大娘说话总是这样有理有据,明明她在替自己人说话,但偏偏大义凛然,让人挑不出错处来,容思勰暗自叹服。
老王妃实在被今日这一出恶心到了,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她挥挥手,示意六娘按大娘说的做。
六娘不敢违抗祖母,只能不情不愿地对容思青道歉,容思青也压着心里的不悦回礼。老王妃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没想到正要赶客,又被黎阳拦住了。
“母亲,您似乎忘了七娘还被您扔了一杯茶呢,这只是我看到的,在我没来之前,七娘指不定受了多少委屈。难道母亲,就不打算解释一二吗?”
这回连容思勰都没有料到黎阳竟敢如此嚣张,容思勰想笑,但是想起自己应该还在“委屈地哭泣”,硬生生忍下。
老王妃简直被黎阳的嚣张强横气炸了,黎阳这是逼着自己给容思勰赔不是?自古尊卑长幼,伦理纲常,哪有长辈给晚辈赔罪的理?就算长辈错了,晚辈也得忍着!
老王妃气得胸脯起伏,良久说不出话来。
李嬷嬷念了一声佛,连忙给老王妃顺气。大娘也立刻跪到老王妃身边,扶着老王妃,给老王妃端茶送水。
二夫人脸上带着怒色,对黎阳说道:“大嫂,你看看母亲被你气成什么样了!这样,你可满意了?”
黎阳却浑不在意,“既然母亲发病了,那我这就去请太医。不过,希望母亲好转后,不要忘了还七娘一个说法。”
黎阳拍了拍容思勰的肩膀,正趴在黎阳怀里偷笑的容思勰立刻摆出严肃脸,转身对屋内众人行了一礼,跟随黎阳告退。
“儿媳(七娘)告退。”
黎阳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看向容思青,“四娘,你不走吗?”
容思青本来在踌躇去留,她这一年都在荣安堂扮演“温顺孙女”,现下是博取老王妃好感的大好时机,若是就此离开,总觉得不甘心。可是老王妃今日没有替自己主持公道,让她毫无芥蒂地对老王妃尽孝,容思青又觉得很膈应。她本来举棋不定,结果被黎阳这样一问,容思青反而下定决心留下。
“祖母身体不适,四娘想留在祖母身边替母亲尽孝,就不和母亲一起走了。”
黎阳笑了,笑容中讽刺之意极盛。她再也没有理会容思青,带着浩浩荡荡的侍从,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容思勰也没有理会容思青,她本以为容思青虽然对自己抱有敌意,但对大房基本的拥护之意还是有的。但今天这一出告诉容思勰,容思青,只是一个眼里只有自身利益、彻底利己主义的重生女。既然这样,容思勰也不想和容思青多说什么了,今后她就当自己没有这个“姐姐”,日后动起真章来,容思勰也再不会留情。
容思青立在原地,突然感觉到茫然。周围的下人忙忙碌碌,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她,和以往她在荣安堂的待遇天上地下。
我是不是做错了。
自重生以来,容思青第一次这样问自己。
她记得一个人曾对她说,人无信而不立,无舍弃,亦不立。当时她协助婆母管家,因为谁都不想得罪,反而处置的一团糟,最后他实在看不下去,或是因为同受一个人的折磨而心生同情,故而特地来提点她。他告诉她,没有人能两面讨好,你想要得到什么,势必要放弃同等的东西。谁都不想得罪的下场,就是在哪一头都讨不到好。
容思青眼前渐渐浮现出那个人俊美清冷的面容,容思青恍然想到,自己似乎又犯了前世的错误。
她想要坐收双方之利,她想要既亲近宸王又不得罪老王妃,她想要保持中庸,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她在宸王那里下足了工夫,宸王对她还是淡淡的,这一年她都在老王妃膝下尽孝,平时老王妃捧着她,可是一遇到大事,老王妃立刻倒戈。
祖母的宠爱和父亲的看重,这两样从来都不是兼容的,可笑她现在才看透。
容思青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转身离开。
反正老王妃的宠爱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失宠就失宠吧,她还有足够的时间,赢得宸王的怜惜。
.
黎阳带着容思勰高调离开,二娘五娘也趁势告辞。容思青在原地徘徊了片刻,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等屋里只剩下老王妃和二房时,老王妃的气终于捋顺了,她狠狠地拍了下案几。
“混账!”
老王妃怒火中烧,她堂堂宸王府老翁君,竟然被黎阳逼迫着给一个小丫头赔罪,黎阳怎么敢!老王妃一想到此处,又感到肝气不顺,大娘连忙拍打老王妃的脊背,这才稳定下来。
而偏偏此时,六娘还跑过来,扯着老王妃的袖子哭述:“祖母,我不要关禁闭,我不要…”
老王妃被六娘吵得心烦,大声呵斥她,“够了,你都多大了,说话还是不知轻重,任意妄为,真不知道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六娘愣住了,她刚刚被逼给四娘道歉,现在又被祖母当着众人面呵斥。
老王妃正在气头,又转过去骂二夫人:“你也是,我只道你沉稳妥帖,没想到你连女儿都教不好。你看看,好好的六娘被你宠成什么样子了!”
二夫人不敢辩驳,低头挨骂。
等老王妃骂完了,大娘才低声说,“祖母,莫要生气了,注意身体。”
“大娘,你今天怎么了?身为长姐,竟然纵容妹妹闹出这样一出好戏来。往日看你行事有张有弛,今日怎么连个容思勰都压不住?你连这么小的事情都处理不了,日后可如何管家!”
大娘默默跪下,垂头听训。
老王妃也觉得自己言辞激烈,说过分了,她疲惫地挥挥手,“都回去吧,我累了。”
待所有人都离开,屋里一下子变得安静,灯花发出轻微的爆破声。老王妃闭上眼睛,仿佛透过重重时光,看到了刚入门时,那个七岁男孩儿戒备犀利的眼神。
一直都是这样,一直被容榷、黎阳压制。什么时候,她才能扭转局势,真正享受到宸王府老翁君的待遇?
作者有话要说:【七夕事件完成,请玩家领取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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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亲生兄长
“什么,她还用茶盏砸你?”容颢南挑起眉,他的眼睛形状极好,流光潋滟,容颢南向来没个正形,平日里唇边总是带着三分笑意,而此时容颢南收敛了笑容,才让人惊觉,那双勾魂动魄的眼睛,不笑时竟然如此高高在上,威严摄人。
容思勰见容颢南动了怒,以为容颢南要对老王妃下手,连忙说道:“其实那个茶盏没有摔到我身上,那位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母亲当时已经把场子找回来了。忤逆是大罪,你不要轻举妄动,被抓到把柄就麻烦了。”
虽说她们家兄妹几人感情很好,但是细说还是有差异的。对于长兄容颢宗,容思勰既敬又爱,这可能是每个女孩子都有的兄长情结,同时容颢宗确实是一个完美的兄长,所以容思勰虽然喜欢黏着容颢宗,但在容颢宗面前,她也不敢做那些不规矩的事情;至于容颢真,他们两人是龙凤胎,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都在一处,所以容思勰对容颢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总觉得这个熊孩子归自己管。
但三个兄长中最和容思勰合得来的,还是二兄容颢南。就连两人身边伺候的近侍也常常说起,小郡主和二郎君一看就是兄妹,容貌像,性情也像。
这倒不是说这两人的五官多么相似,而是指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这两人站在一起时尤其明显,一样飞扬艳丽的眉眼,一样颀长纤细的身量,就连唇边的笑意,也是如出一辙的明媚和善,但那张嘴戳起刀子来,一点都不含糊。
但容思勰自认和容颢南还是有一点不同的,别人得罪她时,她喜欢正面硬杠,一定让对方输得心服口服。但容颢南就不一样了,他可能明面上笑眯眯的,看起来一点都没往心里去,但冷不丁阴你一把,手段极其阴损,情节非常恶劣。容思勰和容颢真从小被坑到大,所以一看到容颢南露出这样的神色,容思勰就知道容颢南又打算下黑手了。
但饶是容思勰,也很少见容颢南露出这样狠绝的神色,容思勰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劝阻。她生怕容颢南下手太狠,被老王妃抓到把柄,到时候告容颢南一个忤逆之罪,即使是宸王也不一定护得住他。和现代不同,古代忤逆长辈是非常严重的罪行,逆子的下场比凌迟还惨。
容颢南眸光深沉,眼底似乎凝结着冰霜暗流,他眯了眯眼,说道:“长辈动不了,她底下不是还养着不少人么…”
容颢南自幼相貌出众,他又喜欢笑,所以总是一副风流贵公子的模样,此时他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狠厉之色,宛如玉面阎罗,危险而夺目。
容思勰这才发现自己想岔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打算对那位动手。”
容颢南粲然一笑,仿佛方才露出狠辣之色的人不是他,“你兄长我正直端方,怎么会做那种事情!再说,我在你心里就这么蠢?”
容思勰看着容颢南,深深理解了“越美丽的东西越危险”这个自然规律。可能本性真的是天生的,虽然宸王手握启吾卫,阴损之事没少见,但宸王教育子女从来都是端正敞亮,从不将启吾卫的那一套带回家里来。
可是即使在这样的条件下,容颢南还是长歪了,他从小就蔫坏蔫坏的,最爱在背后下黑手,而随着年龄渐大,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阴人的手段越来越高明。在容颢南小的时候还会留下些许痕迹,但是现在,容颢南做坏事后收尾那叫个干净利索,只要他存心整一个人,很少有人能挣脱。
排除了最危险的一种可能后,容颢南的意图就很好猜了。容思勰猜测容颢南的目标应该是老王妃手下的管事。老王妃手里握着那么多田产商铺,底下人不可能没有把柄,只要运作得当,能狠狠恶心老王妃一把。
容思勰和容颢南对视,没一会两人都笑了。笑完容思勰又有些担忧:“二兄,那位经营这么多年,也不是个善茬。你一个人,有把握吗?”
容颢南收起折扇,敲了容思勰脑门一下,“敢质疑我?再说谁说我只有一个人,你当我这么多年在外院都干什么了?你二兄我再不济,替你出口气还是做得到的。”
容思勰笑道:“太感动了!那我就静候佳音?”
两个人正在笑闹,突然门口传来一声低咳。
容思勰立刻回头,发现容颢宗正站在门外,不知听了多久。
“就你们俩这个警惕性,还想算计别人?”
容思勰和容颢南没有交换视线,但几乎是同时,两人都换上了纯良无辜的表情。
容颢宗信步走入屋内,立刻有丫鬟从他身后涌入,替容颢宗收拾座位。
宸王早在容颢宗十五的时候便打算替他请封世子,碍于昭明皇后丧期,宸王一直压着。等开春丧期一过,宸王便向圣人递了折子,没过多久,圣旨便下来了。
如今,容颢宗是宸王府名正言顺的世子,王府未来的继承人。容颢宗本来便在府中威望极高,受封世子后,下人门越发敬重,完全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所以容颢宗在西厢门口站了不知多久,竟然没人敢和容思勰通报。容思勰暗暗瞪了半夏一眼,问道:“大兄来了,你们怎么不通报?”
半夏不敢说话,拼命地用眼神示意,大郎君不让通报,她们也没办法呀!
容颢宗看着容思勰和侍女的眼神官司,也不阻止,只是心中感到好笑。
“议事却不派专人警戒,此为第一处错;外人至而亲信不敢报,此为第二处错。”容颢宗看着容思勰,说道。
容思勰垮了脸,“阿兄,你拦着我的侍女不让她们通报,现在还要来怪我?”
容颢宗轻轻弯了弯唇角:“可是我的近侍就绝不敢如此。”
容思勰彻底没话说了,容颢宗说得没错,半夏几人因为害怕容颢宗而不敢和她通报,说白了还是因为容思勰在下人心中的威信不够大。年纪小不是犯错的理由,今日之事是她疏忽了,容思勰认了。
容思勰咬着牙向半夏飘去一个充满“爱”的眼神,半夏瘪着嘴退下。
容颢宗指点完幼妹,沉静的目光转向容颢南。
容颢南立刻坐直了,“大兄,今日之事是我思虑不周,还请大兄恕罪。”他一边说一边给容颢宗打眼色,示意容思勰还在,好歹给他留点面子。
容颢宗没有在妹妹面前落容颢南的脸面,只是淡淡地说道:“你的问题,我晚间再和你谈。”
容颢南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容思勰问道:“大兄,你不是去鸿胪寺当值了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今日休沐。”
“我记得你是后日休沐…”说着容思勰自己便反应过来了,“阿兄你和人换假了?”
容颢宗颔首。
容思勰有些不赞同,“阿兄你刚去鸿胪寺,不知多少人盯着你呢,你无缘无故换假,恐怕又有人要找你麻烦。”
容颢宗轻轻一笑,容颢南也笑道:“七娘,官场那群老狐狸精明着呢,谁敢找大兄的麻烦?”
容思勰想了一下,容颢宗刚入官场便担任鸿胪寺丞,很多状元郎都得从九品官做起,但容颢宗一上手就是六品,而且时常面圣,恐怕整个鸿胪寺,还真没人敢给容颢宗找不痛快。
容思勰对这种开挂玩家无话可说。
容颢宗看着为自己担忧的妹妹,心里浮上暖意。他生性谨慎,自从当值以来从不做出格之事,任谁也挑不出他的毛病来,擅自和同僚调假是他做过最不妥当的事情了。但他毫无后悔之意,听说昨日容思勰在荣安堂受了委屈,他怎么能不回来看看?容思勰是唯一的嫡亲妹妹,长这么大,他们兄弟几人哪一个不是当如珠似宝地捧着,凭什么被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折辱?
当然,这些话不必说给容思勰听,她无须知道原委,只要明白,无论她受了什么委屈,总有兄长们替她讨回公道便够了。
容颢宗打算晚上和容颢南好生探讨一下方才的计划,容颢南手段胜在出奇,而且既狠又快,但是在容颢宗这样从小接受继承者教育的人看来,手法还是太过粗糙,会留下许多痕迹。容颢南的计划糊弄一般人绰绰有余,但是在内行人眼里,其实破绽颇多。
既然要做,自然要做到最好,容颢宗的行事准则一向如此。
容思勰本来以为容颢宗会叱责她和容颢南胡闹,结果等了许久,容颢宗也没有提起这一茬。直到容颢宗和容颢南离开,容思勰才慢慢回过味来。
莫不成,大兄方才是特意来安慰她的?
容思勰受宠若惊地捧住脸。
不久之后,老王妃名下的商铺田产频频出事,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老王妃再也没心力找容思勰的麻烦了。老王妃不是没怀疑过大房,但一是找不到证据,二是每一件事看起来都是意外,只不过意外来得频繁了一些罢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老王妃出血不少。老王妃恨得牙疼,但是连幕后黑手是谁都找不出来,她除了暗自怄气,也无可奈何。
这自然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的后台有毒!
我明明设置了自动发表,结果登录前台一看,根本没有!
嘤嘤嘤晚了半个小时…
第三十二章☆、西窗夜话
容思勰差点被茶盏砸到的事情不光惊动了两位兄长,就连深夜回府的宸王也接到了消息。宸王听完手下的禀报,良久没有说话。
他的掌上明珠,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的女儿,竟然被那个老毒妇用茶盏扔掷?宸王好容易才忍住心中的怒火,沉声问道:“郡主在何处?”
“在西厢,已经睡下了。”
“王妃呢?”
“王妃接到您要回来的消息,在正房给您留着灯呢。”
宸王皱眉,“这么晚了,她还没睡?”
亲卫不好回答,默默低下了头。
宸王也没在意答案,将佩剑扔给亲卫,便大步向嘉乐院走去。
宸王掀帘进屋时,黎阳正在拨弄熏炉里的香块。听到声音,她侧过脸,发觉是宸王后,黎阳脸上立刻绽出笑容来。
“阿郎,你回来了。”
黎阳将熏炉交给侍女,她自己则立刻走到宸王身边,亲自替宸王解开启吾卫制服。
这是黎阳多年的习惯,她尤记得初见时,宸王就穿着启吾卫的衣服,墨底银边,好看的不得了。黎阳当时就在想,启吾卫名声极恶,倒是衣服做得不赖。
后来她如愿嫁给宸王,那时宸王还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世子,为了保住嫡长子的地位,不得不在外奔波,追击最凶恶的逃犯,提审最势强的权贵,彻夜不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黎阳时时刻刻都挂念着他的安危,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宸王平安归来的时候,亲手替他解下官服。
这一解,就是二十年。
“你已经连着三天不曾回府了,前日七夕也不见你回来。”黎阳一边埋怨,一边吩咐侍女,“方才我吩咐的温水烧好了吗?绿幕,去将王爷换洗的衣物拿出来,还有明日的官服,赶紧拿去熏香…”
宸王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慢慢松下来,他看着黎阳兴致勃勃地为他忙里忙外,嘴角浮现出笑意。
“这些哪用你张罗,交给下人就行了。”
“那怎么行,你要用的东西不经过我的手,我放心不下。”黎阳回头对宸王笑了笑,又继续交代丫鬟,“王爷惯用沉木香,卫所劳累,再调些提神的果香。熏衣时香炉下面摆一盆水,免得衣服上有烟火味。熏香时要慢火细燃,勤试火,香丸烧完了就赶紧添香,不要仔细那点香料…”
专门负责熏衣的豆绿耐心地听黎阳说完,然后打趣道:“王妃,我们经常熏衣,这些都晓得的。”
豆绿身后的几个小丫头掩嘴偷笑,黎阳也笑了:“就你嘴快,快去准备熏笼!”
豆绿知道黎阳现在心情极好,也不怕黎阳生气,笑意盈盈地退下了。
待黎阳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妥当后,宸王已经换了家常衣服,一身玄衣,坐在西稍间想事情。黎阳不想打扰宸王,轻手轻脚地走进稍间。但宸王是什么人,他常年与暗卫和罪人打交道,怎么能忽略黎阳的脚步声。他立刻从冥想中醒过神,抬头见是黎阳,这才放缓了神色,“你也忙了一天了,坐下歇歇吧。那么多下人,怎么还让你亲力亲为?”
黎阳见宸王戒备这样重,暗中皱起了眉。宸王听力敏锐得很,他很少会把她的脚步声和其他人混淆,这样的事情,只在刚刚成婚,以及当今圣人继位前夕出现过。今日宸王戒备竟然这样强,启吾卫又接到了什么棘手事?
黎阳坐到宸王身边,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问道:“阿郎,这几天,卫所又接到难缠的事情了?”
宸王从没有和黎阳说过淮南侯的事情,多说无益,不过是连累黎阳为他担心罢了。但他们俩毕竟多年夫妻,即使他不说,黎阳也很快觉出不对来。
宸王伸出手,按住黎阳纤细的指尖,“一切有我,不必担心。”
又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扛,一句话都不和家里说!黎阳心里生气,但宸王外劳累,黎阳不想增加宸王的压力,也只好顺着宸王的意思,装作浑不在意地笑道:“我知道阿郎做事稳妥,你只管放开手去做,家里有我,不用操心。”
黎阳看着宸王的眼睛,说道:“无论发生了什么,我总会在王府里等你回来的。”
“还有我们的儿女。”
宸王心里泛起潮意,但他从不是一个感情外放的人,只能加大力道,紧紧握住黎阳的双手,用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情感。
夫妻俩一时相对无言。
因为黎阳提起了儿女,宸王突然想到府中眼线报给他的事情,他问道:“阿筠,七夕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阳眼中跳跃的笑意一下子沉寂下来,她冷哼了一声:“还不是那位又作妖了。”
宸王敛起神色,沉静地看向黎阳。
等黎阳说完七夕晚上的事端,宸王皱眉:“老王妃把茶盏朝着七娘摔了过去?还对七娘大呼小叫?”
黎阳道:“对啊,这还只是我看到的,我没到的时候,指不定她说些什么呢。幸好她还知道分寸,碎瓷片没溅到阿勰身上,不然,我和她没完。”
宸王对黎阳的暴脾气习以为常,他们俩都不是温和宽厚的善人,不过黎阳的脾气体现在外,而宸王的脾气,往往深藏不露,一击致命。
宸王想到七娘从出生到现在,他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结果竟有人敢冲着他的掌上明珠摔瓷杯。他眸色沉沉,这个女人,看在已逝的父亲面上,他不愿意给继母没脸。可是他的忍让并没有收到成效,反而把某些人的心养得越发大了。
宸王前几日在启吾卫卫所看到过文昌侯的案底,一个外放官员给文昌侯送了一座高三尺的珊瑚摆件。文昌侯供职司农寺,掌仓廪管理及京官禄米供应,是个不折不扣的肥差,外放官员调回京城,第一不可得罪的就是司农寺。因此,司农寺行贿之风屡禁不止。本朝虽然严禁官员受贿,但是这种事情,满朝没几个人手底是干净的,所以很多时候启吾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不过现在,宸王不打算轻易放过文昌侯了。
那座珊瑚摆件的价值,能让文昌侯徒两年了。老王妃敢动他的女儿,他就敢断老王妃娘家生路。
宸王对黎阳说道:“过两天如果刘家的人来和你求情,你不要理他们。”
黎阳动了动眉,好奇地问:“文昌侯又犯了什么?”
宸王神色淡淡:“受贿。”
这回连黎阳都忍不住笑了,行贿一事可大可小,就看启吾卫愿不愿意深究。若是宸王执意彻查,再稍微推两把,说不得文昌侯的官途就此终结了。黎阳大感快意,文昌侯府这回,可是撞到刀尖上了。
“真是活该!我之前还在荣安堂撂下话来,让老王妃给七娘一个交待。我本以为这件事多半就这样不了了之,没想到,刘家自己把话柄送上来了。”黎阳痛快地笑道,“这回非要老王妃知道厉害不可!真当七娘可以随便骂?”
宸王只是平静地笑了:“你放手去做吧,我在外面掐着文昌侯,不怕那位不低头。”
黎阳自然应承下来。
宸王心中已经定下章程,不想再为文昌侯和老王妃费心。他转而问起女儿:“七娘呢,有没有被吓到?”
黎阳噗嗤一声笑了,“她鬼主意那么多,哪能被这点阵仗吓到。我没到的时候她一个人威风十足,荣安堂那么多人都说不过她,等我一来,马上就开始装哭装可怜,机灵的很呢!”
听着黎阳的话,宸王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也露出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