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道:“再买些空的喜纸来,叫皇上写两张。”
她看过贺玄的字,真正是漂亮,她要他写了贴在春锦殿,然后她也帮他写两张,贴到文德殿去,这样一抬头便是能看见了。
元逢笑眯眯道:“这倒也可,想必到时皇上自会空出一两日歇息的。”
两人说得会儿,元逢领了命走了。
杜若照例同平日一样,到得下午便是要睡一觉,寻常这时候,等到醒来,再过半个时辰,贺玄就要来此一起用膳。谁料今日却是没有,杜若心知他忙碌,倒是自己先吃了起来,可结果一直到酉时末,他都没有出现,杜若期间让玉竹去看过,说是殿内竟是只有贺玄一个人在。
既然没有召请大臣,那应该不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罢,可怎么还不来呢?
瞧着天色,已经暗沉如墨。
寒风冷冽,贺玄走在玉石铺就的大道上,看着前方两盏红盈盈的灯笼,他的脚步十分的缓慢,马毓辰领兵攻下新郑,原是喜事,然而谁想到在筹备兵马,准备攻打鹤璧之时,周国大军却反扑而来,始料不及。幸好马毓辰乃一等一的将才,仅凭剩余的十余万兵马,与周国五十万大军周旋。
只是,急报到来之时,又过得半个月了。
新郑被围困,不知近况。
但他担心的并不仅仅在此,而是周国的五十万大军,据他了解,那几乎是倾囊而出。
看来杨昊是完全放弃澜天关以东的领土了,也不知是不是听从宁封的意见,杨昊是要从新郑入手,顺势而下,直攻长安。
已经没有比这更紧要的战争了,唯此一战,关乎生死。
而他身边,也只仅剩三十万的兵马。
他也已经没有退路。
这样想着,已是行到春锦殿门口,耳边听得一声玄哥哥,他缓缓抬起头,看到自己的娇妻亲自到门口来迎他,然这一刻,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连装也难以去装。
决战是避无可避了,他决不能依托给任何一个人,因为这场战容不得失误。
他眼神坚毅,又好像有着缱绻,杜若抬头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嘴张了张,竟是不敢去问,眼泪慢慢就落了下来。
第156章 156
贺玄要亲征,文武百官皆是大惊。
那长安等于是要群龙无首了。
杜云壑都忍不住来劝这女婿,他主动请命领兵去解救新郑之困,与杨昊决一死战,可贺玄没有同意,这场仗从此时开始,已经不止是关乎两国之间,更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战争。
他一定要彻彻底底的打败杨昊,生擒宁封!
不得不说,起先的几场战役已经将他的耐心磨尽,将他的热血沸腾,他绝不会将之再交与任何人了,哪怕是杜云壑。
他要亲手终止杨昊前进的步伐。
“岳父,我此番远征,请您替我监国。”虽然杜云壑不去,可一样是有着重要的位置,他并不想自己离开长安之后,发生内乱,而杜云壑显然是不二选的人物,贺玄认真道,“我相信,只要有您在,我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这样说便是执意要亲征了,杜云壑是看着他如何登上帝位的,心里清楚已没有办法说服,微微叹口气道:“皇上以身犯险,实乃不必,不过皇上此意已决,臣自当遵从。”他顿一顿,“就是不知皇后…”
女儿已是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了,她知道贺玄亲征,只怕更会担心,那不止是她的丈夫,还是孩子的父亲,她从小又是娇生惯养的,只怕不能承受。
想到那天杜若的眼泪,贺玄没有说话,半响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假使他不去,万一被杨昊取胜,五十万大军挥旗而下,士气大涨之时,他们能抵抗得了吗,到时候,他是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的。
形式实在是太过严峻了,杜云壑也是知道的,他点点头:“微臣亦会竭尽全力,等候皇上凯旋归来。”
贺玄从文德殿出来时,已经是傍晚。
他交代了很多事情,接见了许多大臣,他这就要去春锦殿了,可不知为何,那里却是一个他此刻最怕去的地方。
因千言万语不知从何与她说,自从相识,没有哪一刻是有这等沉重,他几乎是磨蹭着走过去。
杜若已经在给他收拾衣物了,他明早就要出发,只是碰一件衣裳便是有一阵的伤心,虽然她清楚,贺玄亲征的理由,那一定是已经威胁到了大齐的安宁,甚至是有灭国的危险,不然他不会在这时抛开她去远处,他绝不会的。
鹤兰与玉竹也陪着难过,鹤兰轻声道:“历来皇帝亲征,没有输的。”
在多数时候,皇帝亲征都是做做样子,真的危险,满朝文武都得阻拦着呢,哪里真的会去呢,一定只是为了壮下士气。
“你说是吧,玉竹?”鹤兰朝玉竹使眼色。
玉竹一叠声的道:“是啊,是啊!”
瞧她们小心翼翼的,杜若倒是笑起来,她叫玉竹在木箱里放两条大氅,说道:“玄哥哥又不是一般的皇帝,他此番出征哪里只是皇帝的身份?可是不世出的将才,便是要去打胜仗的!”
在贺玄没有称帝之前,他就是将军了,若非这等好智谋,怎么可以统领大军?再说了,现在又是乱世,怎么与那些盛世时的皇帝比呢。
听着倒是挺清明的,贺玄立在门口,心头的沉重感消了一些,杜若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还在哭哭啼啼,她竟是在亲自收拾了。
怕他冷,放了极厚重的大氅,他嘴角弯了弯,走进去。
两个奴婢见到他来,晓得这夫妻两个定是有许多的话要说,连忙退开了。
“又不是去游玩,你放这样漂亮的狐皮大氅?”贺玄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话,“我出去的时候可是要穿铠甲的。”
“铠甲外面披着不是更好看?”杜若瞅他一眼,“叫周国的人看看,我们大齐的皇帝多么英俊!”
贺玄笑开了。
眼波似湖水荡漾。
杜若心头一痛,差些又要哭,他不在的时候,她哭得几次,也许眼泪也是不剩多少的,哪怕用了水粉遮盖,眼眶也是有些红红的。
可她不能再哭了,又不是她要去打仗,又不是她会不知生死。
是贺玄。
他前日晚上告诉自己出征,后来便是不大说话了,像是回复到了以前般的沉默,可杜若知道,他是怕自己伤心,他是因为内疚才会如此。
她怎么还能哭呢?
撇开眼睛,她把已经折好的一叠中衣也放进了木箱里,叮嘱道:“你到时候可莫要忘了吃饭,我叫元逢多带些干粮在身边,他要是催你,你不要骂他。”
“元逢不去。”贺玄道,“元贞我也留下,他武功好随时都能保护好你。”
“那你带谁去呀?”杜若眼睛瞪圆了,“我身边那么多宫人,还缺他们?他们惯是伺候你的,你总得带一个去。”
“还有邓卫呢。”贺玄笑,“我带了三十万兵马,难道也差这两个人吗?”
杜若无言以对,半响道:“反正你不能废寝忘食的。”
“嗯。”
“你也不能一个人冲在前面。”
“好。”
“你不需要太惦念我,我有祖母,父亲母亲呢。”
“嗯。”
“你此去不要太久,但是一定要打胜仗回来。”
“好。”
“你…”她还在想着要说的话。
他却再也忍不住将她搂在了怀里。
男人清冽的气息环绕在身边,杜若重重呼吸了两下,鼻子已经是有些酸了,将脸贴在他胸口道:“玄哥哥,要是我没有怀孕就好了,我一定会跟你一起去的。”
贺玄摇摇头,他不答应。
杜若撅起嘴:“而今是因为有孩子了,不然我非得跟你去不可!”
他轻声一笑,低头将手抚在她肚子上:“我昨日想了一个名字…”话还没有说完,嘴唇却被她一下捂住了,她近乎于是喝道,“不要说,等你回来再告诉我。”
他瞧着她。
那是女人一种古怪的思想,好像说出来了便会不吉利似的,可真正决定他平安的却是将来在遇见杨昊大军时的策略,不过他闭了嘴,说道:“好,我回来告诉你。”
“取了名儿,那你是知道男女了吗?”杜若抬头看他。
她一直都没有问过太医的。
“知道,太医确认后便告诉我了。”他道,“是…”
她又捂住他的嘴。
贺玄是真的忍不住笑了,揉揉她的头发。
晚上,她依偎在他怀里,想到明天的事情,却是不太容易睡着,但是也不想打搅他,事情已定,她就是把眼睛哭瞎了都是没有用的,她只是贪婪的感受着他的体温,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贺玄虽是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她的想法,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离愁好像绳索紧紧箍着他,嵌入肉里,仿若渗出血来。
天到底亮了。
杜若一晚上没睡好,起来时眼睛下面都有些乌青,贺玄坐在床边看着她:“倒是真想把你带在身边了,你这孩子还能养好吗?”
“能。”她揉揉眼睛,“等你走了,我看不见你了,自然就会习惯的。”
这话听着说不出的滋味,贺玄眉心拧了拧。
“你放心,我怎么会不知道孩子重要呢?”杜若道,“可你今天就要走了,我难道连一点伤心都不能有吗,那我岂不是也不是个人了。”
人怎么会没有离别之情呢!
贺玄笑起来:“也是,你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
“当然。”杜若由玉竹伺候着起来。
两人安安静静用完早膳,杜若送他到殿门口。
他今日并没有穿明黄色的朝服了,而是穿着玄色的劲装,宽肩窄腰,身材十分的修长,他还披着一件猩红色的大氅,头上戴着金冠,映照得眉目越发的冷冽。
可看着自己时,眸中却是满满的温柔,杜若道:“《寻香记》里,卫凉要去打仗,绿缨送都没有送他,说假使命里有缘,便是会再见的,我而今觉得,大概是如此。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玄哥哥你的志向从来都与我不同,我便是现在也是不能认同的,那非我所求,可我…”她轻声道,“我喜欢你,我会好好将孩子顺利生下来,在长安等着你的。”
竟是在这一刻,说喜欢他,便是那满心的愁绪好似一下子都散开了,从元逢手里拿过一样东西,贺玄郑重的放在杜若手里:“我不在长安的时候,这玉玺由你保管。”
“不是父亲在监国吗?”
“是,那也只能是你保管,且我与岳父说过了,唯独你可以行使此权力。”他一字一顿道,“但凡是作乱之人,你记得,不管是谁,都杀无赦,宫内外数千禁军皆会听你调遣。”
杜若吃了一惊,盯着他看。
“不敢吗?”他道,“就算你不喜欢,你也是我的皇后,大齐的皇后。”
他此生唯一的,永不会变的妻子。
哪怕她所求的只是单纯的安乐,但他现在需要她坚强起来,他也相信她可以。
那是他难得的重托,杜若心想,便是她有玉玺,可她还有父亲,她是可以跟那些重臣一起商量的,这一刻,她决不能让他失望,得让他安心的去打仗。
杜若点点头:“好。”
她双手将玉玺接了过来。
贺玄深深看她一眼:“你记得你昨日今日说的话,要是食言,我不会饶过你。”
“你也一样,玄哥哥。”她回敬。
他们都会平安的。
贺玄勾唇一笑,告别而去,一直走到很远的地方才回过头,杜若仍然站在那里,小小的身影,穿着杏黄色的裙衫,他心想,他一定是要回来的。
看下作者有话说哦。
第157章 157
樊遂大军此时已是行到了澜天关,正是要休整一番前往攻打周国的第一道屏障梧州, 谁想却收到了贺玄亲征的消息。
这十分的突然, 以至于像樊遂这等身经百战的将军都有一阵的慌张。
周国竟然是要破釜沉舟了, 这意味着他们此趟围攻的意义已经与初衷不同, 想必梧州一直到北平都不会是有太多重兵把守的, 樊遂站在军帐内, 来回的踱步,就在这时候, 杜凌大踏步走了进来。他脸色极为着急,也顾不得礼仪了, 大声道:“樊将军, 您还在等什么呢?我们应当要折回去才是!”
贺玄一共才带了三十万的兵马,而杨昊却有五十万,悬殊顿现, 他是怕贺玄输掉这场战役,关系到整个大梁的存亡。
“我们现在离新郑也不算太远,假使日夜兼程,也许半个月就会赶到了!”
“赶到了又如何,到时候人马疲累,可还有体力一战?”樊遂却是突然就下了决心,“既然皇上没有命令我们回去,我们就该继续攻打梧州。”
那是不管贺玄的死活了,他可是做不到。
杜凌拧起眉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将军怎么这时候还执着于军令呢?难道您没看出来,杨昊的意图,他已经放弃梧州了。”
“我怎会看不出来?”樊遂盯着杜凌,“便是看出来了,才要将计就计,他既然拱手相让我们没有不取的理由,想必皇上也是一样的意思,才让我们仍旧北上。杜参军,”他知道杜凌的心思,毕竟贺玄是他的妹夫,但眼下,他要学会的是听从命令,“你得相信皇上,他何时做错过决定?我们此时折返,来不及援救,还不如便取了北平,到时就算皇上失利,也有一条后路,这后路便是由我们来决定的。”
要说起来樊遂也是与贺玄交情很是深厚的了,可他说出这番话却是极为的平静,一点儿都听不出来有什么感情。
“又说相信皇上,又说失利…”杜凌实在觉得樊遂有点自相矛盾。
“前者是我们该有的信念,而后者,谁也说不清楚,不管如何,我们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樊遂淡淡道,“你回去准备下,明日便进攻梧州。”
再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杜凌从营帐中出来,反复思量樊遂的话,想到父亲曾称赞他的话语,倒是觉得作为一名将军,有时候也许是冷血无情的。
他走了一段路,看到穆南风正站在不远处,想一想走过去,与她道:“你知晓樊将军做什么决定了吗?”
穆南风刚才便看到杜凌去找樊遂,心里已猜到他去做什么,毕竟她也是一样的震惊,他们的军队出发到澜天关了,周国却发动了致命的进攻,令人措手不及,她道:“应该是不会有什么改变的罢。”
杜凌一怔:“你也赞同?”
“是,不然便是白费功夫了。”穆南风瞧他一眼,“我们一定要把北平打下来,假使皇上也大胜的话,双管齐下,往后再无后顾之忧。”
可她不担心吗,他问:“你家也在长安呢。”
穆南风抬起头看向远处,半响道:“打仗有时是无异于一场赌博。”
那一刻,她面上无喜亦无忧,好像只剩下一腔战意,那是要把整个周国都占领的决心,是不是贺玄离开长安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想法?所以他义无反顾的亲征,那是要将所有一的切都押注上去的勇气,大概也只能如此了,杜凌突然意识到,战争真是比他想象的要残酷的多,也诡谲的多。
在事前,根本就难以预测。
也许回去,是不容易发挥作用了罢,那么,他们就只有这一条路。
他们要把周国的都城给打下来,杜凌心想,但愿贺玄没有做错决定,他往长安的方向看去,又念起杜若,不免担忧,轻叹口气与穆南风道:“等回去,我应该能看到我的外甥儿了。”
那个娇弱的皇后,看到她总是笑得甜甜的,可在这种时候,偏偏怀着身孕,穆南风也有些担心,不过只要他们把周国打败了便会无事的罢。
她点点头:“一定会的。”
晨风里,她眸色竟是有一些温柔,那是在安慰自己,杜凌侧过头,看到她武冠下露出的耳朵,上面有个小小的耳洞,但是她并没有戴任何东西,倒是贴着白皙脖颈的中衣领口绣着一簇暗红色的萱草,浑身上下便只有那一点点的娇艳了。
“这是你自己绣的吗?”他问。
穆南风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里,下意识用手遮掩了下。
身为女儿家虽是年纪轻轻便从军,但她幼时是学过女红的,有时候无事,也有那么几分的闲情逸致会去拿一拿针线,只是军中的人从来不会问她这些。
好像是看到她有一些微妙的情绪,说不出是犹豫还是羞于承认,杜凌笑一笑:“你女红还不错。”虽然他难以想象穆南风绣花的样子,但若是换成女装,想必也是温婉的。
穆南风第一次听到有人称赞她女红,一时不知如何回话了,半响道:“周国大军已经南下,但周国不缺将才,只怕我们此行也不会极为容易。”
杜凌唔了一声,他原先很急躁,现在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了,既然只有一条路可走,那无论如何也得走到底,走好了。
也幸好这路上有她,他挑眉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周国也是经营了百年的朝代,当时名将云集,也许梧州也藏龙卧虎呢,不过你放心,我必定会保护好你的。”
他一笑,灿烂至极。
穆南风本是想他如何能说下这等大话,可瞧见他眸色闪耀,却是莫名的心头一跳,但还是淡淡道:“杜大人你便管好自己罢。”
她转身走了。
要是寻常女子只怕应该红了脸,可到她这里,却是这等反应,杜凌难得说一句好听的话,却好像打在棉花上,也有些怏怏然。不过穆南风不就是这样的吗,她要是就此露出女儿的羞态,只怕也不是她了,杜凌摸摸鼻子自嘲一笑。
自从贺玄领兵出城之后,杜云壑作为辅国大臣,代替他处理朝政大事,故而每日都是要来宫内的,杜若天天能看见父亲,倒是有几分高兴,时常过来探望,有时候杜云壑便把重要的奏疏于杜若看,毕竟玉玺是在她那里。
不知不觉,竟也是过了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她并没有那么的焦躁不安,只是记着约定,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等到葛老夫人几人一同入宫探望,却是胖了不少。
葛老夫人松口气:“你这样就好,我原本还怕你寝食难安呢。”
杜若笑道:“我答应过皇上的,等他回来,可是要看孩子的呢,我哪里敢不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