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无法办成,她不太甘心,左右看一眼寻找杜凌,可杜凌刚刚还在身边,一眨眼竟不见了,许是遇到好友,她只得与杜蓉道:“大姐,我要去如厕。”
其实姑娘家为方便,临出门时是不太喝水的,杜蓉皱眉道:“你专门来看打蘸的,怎么这会儿要去如厕?”
杜若道:“我喝多了水,我也不想啊。”
很无奈的样子,杜蓉道:“那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杜若道好,转身离开人群,两位丫环跟在她身后,只见她尽往深处走,到得没有人烟之处方才停下来,与玉竹道:“你去问问前头的小道士,国师是不是住在这里。”
玉竹惊讶:“姑娘问这作甚?”
“叫你去问便问。”杜若站在一堵白墙边,只见此处种满了青竹,甚是幽静,“得道高人就喜欢住在这种地方,在深山叫小隐隐于野,而今这八仙观正当在都城,那是大隐隐于市,不过骨子里定是不变的,仍喜欢安静。”
玉竹听得她一番分析,脑袋里如同被塞了浆糊:“可姑娘要找国师为何呢?”
她不是来看蘸祭的吗?
“我自然是有要事…事关天机,不可泄露。”杜若神秘兮兮,“快去,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
玉竹拿这主子也是没有办法,正待要走,青竹间却走出一个年轻男人。
杜若亦没料到有人在此,她抬起头看向他,只见这男人面容秀丽,气质高雅,一对眼眸清澈明亮,像这蓝天上的白云,笼罩下来,使人心里溢满了快乐。
她想问他是谁,他却先道:“你找贫道…为天机之事?”
杜若闻言目瞪口呆,国师不是一百多岁了吗,可他看起来怎么那么年轻?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国师您老真是驻颜有术呀。”
第009章
您老…
不得不说,这两个字让宁封对杜若有点刮目相看,他淡淡一笑道:“贫道修习道术,自是异于常人。”
原来真的有一百岁,杜若极为震惊,心想不愧是开了天眼的,果然是得道高人!她言行更是谨慎,朝宁封端正的敛衽一礼:“国师,我冒昧前来,是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宁封目光落在她脸上,淡淡一笑道:“可以。”
杜若心头大喜,让两个丫环退到远处,吩咐完,她也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左右的看,生怕有人偷听。
宁封瞧着好笑,小姑娘的行为让他觉得有些荒唐,可隐隐又有种直觉,她确实是有很重要的事情,重要到不顾姑娘的身份,亲自在八仙观寻找他。他又仔细打量了她,侧行一步道:“你随我来。”
杜若连忙跟在后面。
穿过竹林,前方有一处独院,半旧的门口有两个小道士在打盹,听到脚步声方才惊醒,看见是宁封也不害怕,笑嘻嘻道:“国师您又回来了?”
竟然没有丝毫的敬畏,杜若暗想,便不说是国师,单看他这年纪也足够别人尊敬了呀,莫非是他平时太过平易近人?
她回想了一下,宁封还真没有什么国师的架子。
小道士这时目光移到杜若那里,宁封道:“她是客人,你们去厨房说一声,烧些热水来。”
他领着杜若直走入堂屋,她看一眼,发现陈设非常的简陋,并没有昂贵的木料,与她想象中高人的住所是一样的。
宁封关上门,请她坐下。
阳光从半开的窗户漏进来,有些许撒在他蓝色的道袍上,杜若这时才发现自己的鲁莽,她刚才竟然一点没有质疑宁封的身份,就随他进来了。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他,他眸色温和,端坐在椅子上极有风度,不知不觉的让人产生信赖。
见她打量他,宁封身子略微前倾的问:“还不知你是哪家府邸的姑娘。”
“宋国公府,我在家中排行第三。”杜若道。
“哦,杜家。”宁封心想,难怪观她面向非富即贵,他目光微敛,“请三姑娘说明来意罢。”
提到这事儿,杜若又有些紧张,她双手紧握在一起,思量了下才道:“我听闻国师您能预知将来,是不是?”
“也谈不上预知,世间万物,皆有其律。”宁封眸光闪动,没有想到杜若会说起这个话题,“难道这与杜姑娘你今日的来意有关?”
“是…”杜若在这关键时刻又犹豫起来,毕竟家人都不信,宁封真的会信吗?她又不是修道的,而且她也不确定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就在她左右摇摆的时候,宁封笑一笑:“假如姑娘还没有下定决心,不如下回再来罢,不过最好在半年之后,因为贫道近日可能要离开长安。”
半年之后,那是很久的时间,杜若顾不得了,轻声道:“国师您信不信梦有预知之能?”
有些意思,宁封眉头略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是最为奇玄的,很多事情都能在梦里找到解答。”
看来没有找错人,杜若道:“假使有人做了这样的梦,是因为什么呢?毕竟那是罕见的。”
宁封瞧着杜若:“三姑娘你做了梦吗?”
那瞬间,他目光一下锐利起来,竟是叫杜若避无可避,她硬着头发道:“是,我去年梦到大军攻入长安,今年真的便在长安定都了。”
宁封听得此言,手在椅柄紧紧一握,他能看出杜若的单纯,她不在骗人,不过赵军早在很久之前就定下围困长安的计策,她是国公府的姑娘,兴许听得杜云壑只言片语也未可知。他道:“或许是巧合。”
“不,不是巧合。”杜若摇头。
如果不是一件事,而是很多件,那么是足以让她烦恼的,也是,若不到这个程度,只是一个梦成真并不会让人惊慌,他暗想,没想到世间真有人会看到将来。
他沉默思忖的时候,有小道士敲门送来热水,他拿起茶壶,给杜若沏茶。
动作飘逸,袍袖微拂,杜若心想,这人要不是穿着道袍,倒像是个翩翩佳公子。
“请罢。”他做罢,微微一笑。
杜若喝得几口,连声称赞。
宁封自己也喝完一盏,方才缓缓道:“我原先听到你说天机,并不相信,但现在我信了。三姑娘,此乃天机,必不可泄露。假使你透露于旁人,恐会折寿,也必会殃及无辜,除非修炼道术方才能挡此大劫。”
吓得杜若差点把茶盅摔破。
见她面色顿变,他扬眉道:“莫非你已告诉旁人?”
杜若不吱声。
宁封道:“此等玄机之事,便算告知,旁人恐也不会相信罢?若是不信,便也无妨的。”
一句话又解了她的忧愁,她呼出一口气,暗想难怪宁封敢与赵坚说称帝的事情,因为他是道士。可她不敢与宁封说别的事情,江山更改,皇位易主,她是不好说出口的,她今日只想知道,为何她会做这些梦,只是病得一场,难道就不同于常人了?
宁封手指摩挲着茶盏,宽袖上银线织就的云纹隐隐发亮,见杜若沉默,他说道:“假如你有疑惑大可与我说,你一个小姑娘担负太多,恐是难以承受的。”
声音像从云端落下,洒在耳朵里,有种别样的温柔,使人放松警惕,杜若张了张口,正待要说,外面传来小道士急促的声音:“王爷,国师他…”
门突然被人推开,杜若回眸一看,发现来人竟是贺玄,她惊讶道:“玄哥哥!”
贺玄并没有看她,而是对着宁封道:“杜家人担心杜三姑娘,本王现在带她回去,国师不介意罢?”
宁封笑一笑:“我这儿也不是龙潭虎穴。”
贺玄没有理会,握住杜若的胳膊就往外走。
“我还有事呢。”杜若皱眉,可贺玄像是没有听到。
竹林间,两人一前一后。
他脚步迅捷,她慢慢吞吞,几是被他拖着在走。
“你怎么会来?”杜若实在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哥哥在到处找你呢。”
杜若才发现自己这如厕有些久,原来哥哥等不得了,是他告诉贺玄,所以他才帮着一起找她吗?是了,刚才在看蘸祭的时候没见到哥哥,恐那时贺玄就在了。
“我其实是有些事想问国师。”她道,“你大可回去与哥哥说一声。”
“你不要接近他。”贺玄却突然停下脚步,很是严厉的警告道,“你记得我今日说的话,不要再与他见面。”
“为何?”杜若被他的神情吓到了,“我觉得他为人不错。”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贺玄盯着她,“你到底有什么要问他。”
“也没什么。”杜若眼睛一转,“我听说他有一百岁,我想问问他怎么能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年轻。”
贺玄嘴角动了动,很是无奈的样子:“谁跟你说他一百岁的?他只有二十七岁。”
杜若才晓得被宁封骗了,她说了好几句您老,可宁封很是坦然的受了,这国师…是不是喜欢捉弄别人?她有些生气,不过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就叫他老人家,他可能也不太乐意罢。
她不再说话,往前而行。
谁料过得好一阵子,两人也没能走出竹林,贺玄停下来,伫立不动,杜若顺势坐在地上,小拳头一下下敲着膝盖,抱怨道:“好累,我记得来得时候并没有这么久,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贺玄垂眸看她:“你好好想一想,在路上是不是碰了什么东西?”
碰东西跟回去有什么关系吗?杜若一头雾水,但还是听从贺玄的,回想了一下道:“你走得太快,我好像抓了一下…也不是知是不是旗杆?就插在竹林中的,还有,我摘了一朵花,你闻闻,挺香的。”
她摊开掌心,有一朵小小的野花。
贺玄捏了捏眉心,要说杜若的缺点,便是有些散漫,有些天真,他道:“我们被困在迷行阵了。”
“迷行阵?”杜若睁大了眼睛,“是阵法吗?”她竟有几分兴奋,“我在话本里见过,原来世上真有阵法,是国师布下的?”
赵坚能当上皇帝,宁封是立下大功的,可这人,贺玄对他并不信任,他淡淡道:“是。”
“真厉害!”杜若道,“真不愧是国师,那他会不会撒豆成兵?”
“他又不是神仙,你话本看多了!”贺玄语气很是冷淡,“难道你就不害怕,假使出不去呢?”
“不会的。”杜若心想,如果是她一个人,她会害怕,可是有贺玄在,她刚才真的一点都没有觉得恐惧,她笑道,“你肯定会带我出去的。”
贺玄面色又缓和了一些,说道:“起来,我们去找阵眼。”
“可我走不动了。”杜若道,“我在这里等着你,好不好?”
这竹林的路并不平坦,她穿着绣花鞋,着实走得累,而且也不知是不是迷阵的关系,这会儿觉得脑袋也有些发晕,那又何必连累他,他一个人走,定然快上许多。
贺玄看她一眼,回来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道:“上来。”
第010章
他仍是穿着墨袍,一身漆黑不容易令人亲近。
可现在他竟然要背她。
杜若腿也不敲了,直直得盯着他的背。
不似少年时的修长瘦削,他这几年渐渐长得伟岸了,背影也越发的英挺,乌发压在紫金冠之下,在眼底闪闪发亮。她鬼使神差的还真想爬上去,可一想到自己的年纪,就有些难为情,这不是该被人背着的岁数,便是杜凌,她也没脸再让他背。
别说是贺玄这样一个,已是称不上熟悉的人。
她摇摇头:“不用,我还是自己走罢。”
贺玄想到她的磨蹭,哪里同意,喝道:“快些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被封为王爷,他身上的威信骤升,这一声就好像平地惊雷,叫杜若不由自主把手搭在他肩头。
被太阳照得滚热的衣袍把她荡得一下,她清醒了又想缩回手,可已经来不及,他察觉到她的意图,两只手往后一捞,轻松就把她钳在了背上。他生得高大,等到站起来时,她的脚与地面已是拉开很高的距离,要跳下也不容易了。
男人身上的味道从他脖颈溢出来,十分的好闻,她以前就闻到过,也不清楚是什么,有些像父亲带回来的哈萨克的奶豆腐。
小姑娘不声不响,被他突然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气,贺玄道:“你好好看一看,何处不对,告诉我。”
杜若嗯了声。
他便疾步走起来。
霎时风声呼啸,杜若怕摔下来,忙用手搂住他脖子,隔着云袖碰触到他脖颈,她又有些不自在,稍许松了松,可很快又搂紧了。
这样掉下来肯定会摔死的,她并不想自己受伤。
那微弱的动静贺玄并没有在意,他想起有回赵军与大周的军队对阵,便是依托了宁封的阵法才占得优势,他的阵法很有迷惑性,听说师承广成子。可广成子不问世事一心修道,怎么会有宁封这样的弟子?
然而赵坚很信任他。
他走了段路,停下脚步问杜若:“有没有看到你之前碰的旗杆?”
“没有。”杜若道,“你走得太快了,我什么都看不清楚。”
离得近,她的声音一下灌入耳朵,他侧一侧头,谁料她的头发又垂下来,随风贴在他脸颊上,带着小姑娘特有的香气,并不浓烈,但味道悠长。
那一刻他觉得她好像又长大了一些,也许背着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两人这样贴着,热气在身体里流窜,他好像出汗了。
可不这样走,她的性子不知得寻到何时。
他犹豫间,杜若突然叫起来:“旗杆,我看到旗杆了!”
贺玄放下她,也往前看去,谁料只是片刻功夫,那旗杆竟然自行变换了方向,杜若惊讶万分:“它自己会动,难怪一直找不到。”
贺玄没有再说话,他静立在那里,只见旗杆已然变得八个方向,那是阵中有阵,他得预测到旗杆下一刻会出现在哪里。
杜若见他那么专注,不敢打搅。
也不知过得多久,他突然挥出手中的长剑,杜若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可就在她疑惑的时候,幽灵般的旗杆又出现了,迎面撞在长剑上,被斩成了两截。
眼前风景陡然变化,杜若发现他们已经出了竹林,玉竹与鹤兰就站在不远处。
“破阵了!”杜若一声欢呼,“玄哥哥你真厉害,我还以为我们要一直被困在里面了,不过国师早晚会发觉,会来搭救我们的罢?”
贺玄心想这阵法本就是宁封布下的,他们才离开就触发,或者并不是杜若的原因,难道是他故意的?
他眼眸眯了眯,与杜若道:“你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
杜凌这时才找来。
看见哥哥,杜若很是愧疚说道:“让你找那么久,是我不对,我下回再不会这样了。”
“你知道就好!”杜凌一弹她脑门当做惩罚,“走吧,还来得及看蘸祭呢。”
杜若极为惊讶,她记得他们在林中走了很久很久,她以为至少过去了半个时辰呢!可蘸祭竟然还没有结束,她看向贺玄,想问他是不是因为阵法的原因。
贺玄知晓她的意思,略一点头。
看来在阵法里,时间是过得很慢的,真有意思,杜若笑一笑,拉住杜凌的衣袖问:“哥哥,那大姐,四妹还在不在看蘸祭了?”
“大妹定然不在了,她见你总不来,去茅厕找你呢。”杜凌道,“你到底去做什么了?该不会去找国师了吧?”
杜若怕贺玄知道梦的事情,轻声道:“回去再说。”
看她神神秘秘的,杜凌没有再问。
三人往蘸场而去。
兄妹两个走在前面,贺玄在后面,一直都没有声音,杜若以为他悄悄走了,回头一看,却见他还在,瞧见她,眸光仍是浅浅的,闪着诱人的光泽。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那一年他去襄阳,临走时没有来与她告别,她后来才知道他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她隔三差五的就问父亲,玄哥哥怎么还不回来,他何时回来。
其实她真的依恋过他,把他当大哥哥一样,可他从没有把谁当成真正亲密的人,有时候像是近了,到最后总是远的。
就像今日他背过她,那也算不得什么,再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仍是陌生的。
杜若又转过头。
蘸场中,果见道士还在,倒是杜蓉不见了,杜绣挑眉道:“你与大姐也是心有灵犀呢,你在她不在,她在你不在,我都不知你们怎么回事。”
“不过是在外面逛了逛,能有什么?八仙观里面你没看过罢,风景不错。”杜若道,“有一片好大的竹林呢。”
杜绣笑一笑:“还是蘸祭好看些。”
说话间,杜蓉回来了,看到杜若就是一通训:“害得我一阵好找,下回你再这样诳我,我非得打你不可!”
“好姐姐,我下回再不敢了。”杜若道,“等回去,我请你吃蒸糕。”
“蒸糕就想打发我?”
“还有芸豆卷,行吗?我们索性就去荷香楼吃饭罢!”杜若在阵法里走得那么久,还真有些饿,说到吃的,兴致盎然。
众人一致同意。
看完蘸祭,他们便朝观外走去,谁知迎面遇到赵豫,杜若想避避不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见礼。
“我原是来交代礼部的事情,不料那么巧,你们也在。”赵豫目光落在杜若身上。
小姑娘垂着头,羞答答的样子,可他知道她是不想看见他,明明刚才在路上眉开眼笑,灿若桃花,这下突然就蔫了,赵豫可不想就这么放过她。
“无则,云志,相请不如偶遇,不如我们去看戏,庆春楼正当要演《女驸马》,我在前排占了位置。”他故意与杜若说话,“若若,你一向喜欢看戏的,定是很欢喜罢?”
叫她小名儿,杜若浑身难受,可偏偏赵豫是大皇子,又与以前不懂事的她极是亲密,在旁人看来,许是正常的很。她闷声道:“多谢大殿下的好意,但是我们才看完蘸祭,很是劳累。”
那是拒绝的意思,杜凌有些吃惊,暗道妹妹怎么还在执着那些梦?他皱眉道:“若若,看戏又不花力气的。”
杜若道:“可是我的腿就是酸了。”
她在生气中,声音听起来不太欢喜,可这嗔中又带着甜,倒有几分的撩人,赵豫笑一笑:“腿酸了可以坐马车,在楼里也是坐着的,不过你要实在累,便下回再看罢。”
竟是好耐心的很是温和,反显得她没有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