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国财,先帝分为两批,其中一批,他留于了您,另外一批,他留给了我的父亲,澹台谨。”绯颜说出这句话,手从姬颜的手底抽出,她把腕上的两只银镯略略显于姬太后的眼底,道,“我也是在那晚,为了阻住冥皇的枣槊,手心流出的血,将手镯染湿无意中,将隐在龙凤纹后的图案印在了彼时的袖上。
她说得极低,姬颜却听得真切。
是的,那一晚,当她在暴雨中,惊觉袖上隐隐映出一张路线图时,才突然明白,澹台谨口中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
“镯圆,财源。”
第二个字,根本不是圆,而是国财之源。
可惜,雨太大,这张图转瞬即逝。不过,这样,才是最好的。
让她可以用这作为交换条件,换玄景的退兵,不过,最后一切都是徒劳。
姬颜望向这对龙纹凤镯,唇边浮出一抹苍白的笑质:
“这只镯子的来历,你知道么?”
“是我母亲留下的吧。我母亲墨叶,正是周朝所不容的墨民一族的后人。”
“对,因墨氏一族的血咒不容于彼时的西周,你母亲墨叶才沦为南越一名低微的舞女,那一年,澹台谨不过是下卿,奉旨带贡品朝贺周朝,其中,也包括你的母亲的献艺。而你的母亲,就是在这朝贺的途中,和澹台谨互生情愫。也是因为那一次的朝贺,澹台谨才会彻底地改变,变到,连我都认不出来。”
姬颜徐徐地说出这段过往,眸底有隐隐地华彩映现。
“你的母亲在贺颂的夜宴 ,一舞惊四座,不仅连澹台谨,连彼时周朝的将军,林远,都被她的飞叶舞所吸引。后来,林远当晚就强行占有了你娘,再后来因为你娘是墨民后人的关系,林远在春霄一度后,并没有给你娘任何的名份。而是依旧放你娘随着南越的使节回来。而那时,澹台谨已经深深爱上了你娘,可作为一名送贡品的使节,面对手握军权的林远,根本无力护得你娘的周全。”
姬颜深深地叹出一口气,继续道:
“其实,我是无法接受,澹台谨会爱上你母亲的事实,但这些的讯息的得来,却是不会有任何差错的。而,更让我震惊的时候,当你母亲从周朝归来后,哪怕,她已不洁,澹台谨却仍执意要娶她为妻。这一事,成为当时朝野中,最大的笑话。甚至他不惜休掉当时的正室夫人,亦要予你娘一个正妻的名份。这当然不为朝纲所允。我让先帝赐他的正室夫人以越国夫人的头衔,这样,他便无法休妻,我想也是从那时开始,他对我始终,是有了计较。”
姬颜说出这句话,凝了绯颜一眼,可,绯颜的脸上并没有因此有一丝的怨尤。
纵然是姬颜使她的母亲成为妾室,但她并不会怨她。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姬颜这般做,除了断去澹台谨的念头之外,无疑也是对澹台谨的一种成全。
试问,若堂堂下卿休妻只为娶一名舞女为正室,这对澹台谨的仕途无疑将是最大的影响。亦会成为俩人感情最不稳定的因素。
一个男子,会由于一时的情爱,放弃仕途,可,这必不会成为长久幸福的理由。
当千帆过尽,彼时的牺牲,仅会化成心底因遗憾洇出的悔不当初。
她懂,所以,再怎样,她都甘愿站在玄忆的江山之后。
如果这也是种对爱情的牺牲,无疑,却是最圆满的一种牺牲。
“澹台谨娶你母亲后六个月,你就出生了,或者应该说,是一对孪生双胞胎。然,就在彼时,林远亦按着往年的惯例,来到南越,同南越的上将一同切磋校场,在林远即将返回的前一晚,你母亲竟抱着你们,投往他的帐下。那一晚,是
我第一次见到澹台谨不顾自己的身份,冲进林远的帐中,带走了你母亲和你,但你的姐妹却留在了帐中。帐中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因为只有他们三人在场。不过,正是从那一晚开始,澹台谨对你母亲的态度由宠爱转成了冷漠。”
姬颜匍在地上的身子,说到这句话时,依旧不自禁地颤了一下。
绯颜听到这里时,心底,才陡然明白,原来,她真的并不是澹台谨的女儿。
所以,无论在凤台择婿,抑或是后来进宫大典,林太尉对她,始终是不同的——
当看到和林蓁一样的容貌 ,又清楚当年过往的林太尉,对于发现她真实的身份,其实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这龙凤镯,本为一对,是当年,先帝赐于澹台谨的,彼时,我还想,为什么,竟会赐下这一对看似不惊奇的东西,恰原来,里面别有乾坤,原来,先帝对我,终究是防备的,原来如此……”姬颜的语音有些暗淡。
绯颜的心,更是一片清明,澹台谨是爱她母亲的,否则,不会把这一对龙凤镯送于她母亲,却阴差阳错地,让母亲把其中一只手镯送给了林蓁。那么那晚帐中,母亲难道早就知道,要送走一个女儿吗?
其实,一切真的在冥冥中早有了因果定论。
只是,没有走完前,谁都不知道,因之后的果,何时才会出现。
譬如现在,她知道,她该怎么做了。
“谢谢。”
她轻声说出这俩字,是的,这一切过往虽然不堪回首,但她始终要谢谢姬颜告诉了她。
但,她没有告诉姬颜,澹台谨已逝的消息,这对于现在的姬颜来说,无疑是最痛苦的一条讯息,所以,她不愿说。
“孩子,这就是我所知道的过往,我早该告诉你,只是,没有一次可以说的时机,如今,这龙凤镯不管怎样,都在你的手上,把这其中的秘密,告诉你最想给的人罢。因为,即便你给了冥皇,他都不会放过慎远。斩草必除根,他一天不得到,或许,慎远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姬颜说完这句话,银丝覆垂下,她的眸底始终湮起一丝的雾气。
澹台谨,恐怕早已不在了。
虽然她没问绯颜,但,敏锐的她,从绯颜的言语间,和龙凤镯齐齐出现在她的手腕上时,就清楚,她必须要面对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
她,这辈子最爱的男子,终是,先离她而去。
除了,青阳慎远,这一辈子,对曾经争强好胜的她来说,或许,再没有任何的意义。
“太后,这潭底,是什么兽?”
“是一条身长如蛇,头如龙的龙兽。见血才会出来,所以,每日,只有喂食时才能看到它出没。””
姬颜的神色在说出这句话时,有一丝的恍愧。
这时,龙首上的门骤然打开,玄景一身墨黑的袍子出现在上方,他又戴上了银制的面具,这面具,映进绯颜的眼中,此时,比上方的龙首更为狰狞。
绯颜转望向那墨黑的乌池潭,没有丝毫犹豫,就跳了下去,随着“扑通”一声,她整个身子都浸到了潭底她一手抓住龟背,手腕刻在龟被的峰利的踏角上,冷声对玄景道:
“放了他们,我不想再看到这种生不如死!”
“呵呵,想不到,哪旧你没有簪子,连这龟鳍都可以变成你自伤的利器。”玄景的话语很冷,比这墨黑的潭水更冷。
“放了他们 ”绯颜只再说出这一句话。
“孤对女人的容忍一直是有限的,你最好清楚这一点。”玄景的语音更冷。
再冷她都不会怕。
纵然此时,她的心底是怕的,脚根本踩不到底,她虽识得水性,可,在这样的时刻,尤其,这潭里,还有那条不知名的猛兽潜伏时,她,还是会怕。
这个石室的气氛太诡魅,一如现在的玄景,亦让她觉得诡魅。
小腹却在此时,突然,又没有先兆地疼痛起来,她心底一惊,站在龙首上的玄景眉心陡然一蹙,早腾空掠低下来,他的臂用力地揽住绯颜的身子,就在这刹那,随着他拥住绯颜掠到空中,墨黑的池底,旋即,跃起一条蛇身龙首的兽,那兽浑身墨黑,张开血盆大口,迅猛地朝绯颜撕咬上来,玄景紧拥住绯颜,回身抽出腰际的软剑,直往那兽嘴里刺去。
却随着“当”地一声,一道绯色身影掠过,银白的光泽生生地格去玄景的剑。
那兽被兵器相格的刃光激怒,复跃得更高,口一撕,绯颜垂落的裙裾已被它咬住,玄景手中的软剑就势一划,半幅裙裾就被悉数地割落,而剑气却丝毫未伤到她的肌肤。
这刹那,绯色的身影喝道:
“快带她出去!”
玄景拥紧绯颜就向龙首上掠去,绯色身影一手擒住兽首的犄角,那兽怒极,却一时动不得分毫,发出低吼的索叫声。
石室门在玄景掠出后,骤然关阖,也阻去彼此端令人心颤的索叫。
“蠢女人!你不知道,你的孕气沾到那潭水,就会引来龙兽吗?!”玄景愠怒地低声斥道,“孤最讨厌别人威胁孤做任何事,你若换一个口气与孤说话,根本不会费这些周折!”
绯颜话语未启时,一旁突然传来一声娇柔的声音:
“景,原来你在这。”
这声音这般的熟悉,绯颜不禁循声望去,林蓁仅着薄浅的纱裙,赤着莲足出现在石室的门外。
她的青丝悉数披散下来,裸露在外的光洁肌肤上,赫然有一种,对于绯颜来说,并不算陌生的痕迹。
随着这一望,林蓁的目光也落在绯颜的身上,虽然,她并没有听清,玄景对绯颜说些什么,但,她看到的恰是绯颜的衣裙竟是只剩下半幅,修长的腿就这般地裸露在空气里。
暖昧地,贴紧玄景的身子。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或许,在适才同她燕好后,玄景这么快地,就拥了另外的女子入怀。
而,这名女子,竟还是昔日的圣女,玄忆的新宠,看来,这名女子,很早之前,就和玄景也有关系了吧。
这一念起时,林蓁的手突然移到绯颜皓雪一样的腕上,那一对银制的龙凤纹镯。
镯子映入她的眼底,一切蓦得清明于心。
什么新宠,什么关系,原来,只她一人被蒙在鼓里吧。
她的好妹妹,竟还活着,不止活着,看来,活得比她还滋润。
贝齿轻咬,面上,仍是婉转娇媚。
她慢慢走近玄景,眸华若水,声音柔软:
“景…”
只这一字,蕴了无比的情意,再加上恁是无情却动人的容颜,自是让人无法不心动的。
“蓁,孤尚有些事要处理,雨纱,带林姑娘先回去。”
玄景启唇说出这一句话,复抱着绯颜往地宫外行去。
被唤做雨纱的女子从一旁走出,轻声:
“林姑娘,请随我来。”
有事处理?
林蓁的唇微微地颤抖了一下,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在得到之前,千方百计地要得到,得到之后就不珍惜了呢?
包括玄忆赐给她的封号,亦是对此莫大的讽刺啊。
不过只是颤抖了一下,她就敛起所有的情绪,跟随雨纱往另一侧甬道走去。
每走一步她的心就愈往下坠一分。
不过她不会容许自己的心坠落的时间太长,不会。
玄景大踏步抱着绯颜走出地宫,任绯颜再怎样挣扎,他并不放她下来只是下意识地把她的裸露在外的腿一并的遮掩在他的宽大的袍袖内。
直到步进金碧辉煌的殿内他把她往榻上一扔,语意森冷:
“半个时候辰之后,你,侍寝。”
说罢,他返身就要往殿外行去。
殿内的烛火很明亮,然,却并不能映亮任何人的心。
“玄景你真的要一错再错吗?你要最后的国财地图,我可以给你,但请你立刻放了地宫里那俩人!”
绯颜在榻上喊出这句话。
虽然,姬颜让她把藏宝图给最想给的人,可这分地图,对于玄忆来说,应该并非是这般的重要。
如果能救到人,才是它的意义所在吧。
“孤现在只要你的人,你的人,比这些所谓的南越国财,更让孤有兴趣。”
说罢他径直往殿外行去,并不再多留一刻。
他怕,再多留一刻,自己的心,就无法做到这样的坚硬。
而他必须要坚硬!
甫出殿外,他语音更为阴冷地道:
“云纱 !”
云纱垂身出现在他的身后:
“冥皇。”
“你还知道孤是冥皇,就不要再做这些让孤无法再忍的事!”玄景狠狠地掷出这句话,道,“让她一个人待在有龙兽的石室,引不相干的人到石室门口,并不能让孤对你有丝毫的好感!”
“冥皇,奴婢只是尽忠于您,这些事全然没有有损您的威仪,仅让您更加清楚地看到,其实,她根本是配不上您的睿智的。”
“孤要什么样的人,不用你来干涉,若有下一次,你的命,就不会存在。”
他对她,还是有这一丝的不忍,源于,她的付出,他清楚。
但,他的不忍,不会容许她一而再地犯错。
说完这句话,他玄黑的袍袖一挥,径直往甬道彼端走去。
他身后,随之跟上一群宫人,皆着玄黑的袍子。
在这冥宫,除了暗人可穿紫色外,其余,都是一色的玄黑。
这种玄黑,真的让人觉得压抑。
云纱微微抬起脸,看着他远去的方向,直到再看不清,才转身,慢慢走进殿内,这座殿,是冥宫最景华的殿,从玄景抱着昏睡的绯颜进入这殿内开始,她就知道无论怎样,这个女子在他心底的份量是不可被逆转的。
哪怕这个女子最终将成为玄景最大的死穴,恐怕,他都不会后悔。
这,是太危险的事,也是她一直所担忧的。
绯颜坐于榻上,看到云纱进来,并没有多大的惊讶,只是冷漠地道:
“我不想看到你,出去。”
“奴婢会出去,待奴婢伺候你洗梳完毕,奴婢就会离开。”
“我不需要洗梳。”
“不,您需要,即将侍寝于冥皇的您,身子,太脏。”
云纱说完这句话,走到绯颜跟前,绯颜冷冷地瞧向她,眸底,又化做千年寒潭般的冰冷。
“总是比你干净。”
那一次,当她看到云纱臂端映出的红色,以及,那些似有似的梦呓时,其实无非只有一种可能。
这种可能,是彼时的她不忍往云纱身上想的。
但,如今,她没有什么不忍,对于这样一个,别有用心的云纱,对她的不忍,无疑就是对自己的忍心。
这一句话,如刀剐一样,从云纱的心口剐过,她的脸色瞬间煞白,不过须臾又恢复淡然:
“是,奴婢的身子是不干净,可,主子,您比奴婢又好过多少呢?不过一点朱唇万人尝,迷惑的,又何止是一个男子呢。”
“所以,那晚你让我去寿安宫实际,是听从玄景的吩咐,将我掳出宫,以此,让青阳慎远彻底和玄忆反目,对吗?”
“也对,也不对。”
云纱看着榻上的女子,这件事,她没有必要事到如今,仍让这名女子误以为是玄景所为。既然玄景这样地要她,若让她继续误会下去,恐怕,只会对玄景的安危产生威胁。
“这件事,奴婢并未听从冥皇的吩咐,是听从主上的安排,劫你出宫。这点,与冥皇并没有任何的关系。”
原来劫她出宫,真的,与玄景无关,还有一个隐在幕后的“主上”。
那么在无忧谷上,玄景的出现,到底是在所谓的主上计划中,还是计划之外呢?
但,无论怎样,她都没必要对他有任何因不信任产生的愧疚,不是吗?
他对她所做的,不过是一再地强迫,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