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怎么了?”
院正紧走几步,跑到绯颜身边,轻声道:
“娘娘得罪了!”
因时间紧迫,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做什么悬丝诊脉,果嬷嬷忙将一丝帕覆在绯颜的手腕之上,院正的手立刻搭于覆了丝帕的腕口,甫一搭,他的眉皱成川字。
脉相极为奇怪。
他行医这么多年,都辨不清,这究竟是何脉相。
“无碍的,是娘娘太过疲劳所致。”
既然没有办法断定,他只能暂时安慰皇贵妃。
绯颜轻点颔首:
“本宫没事,快走!”
果嬷嬷一手架起绯颜,奕鸣仍紧紧拉住绯颜的手不放,一行人迅速从地道内向前行去。
长乐宫。
太皇太后方把床榻阖上,已听到,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的手没有丝毫犹豫的将那观音象,碎然砸碎。
这一砸碎,千龙石下,通往床榻的这一门,终究是再进不去了。
唯一的出口,仅是城外的石门。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这么做,可如今她清楚地知道,她必须这么做!
此时殿外来的是何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清莲香,那么幽幽地在殿内萦绕开时,带于她心中的不过是一丝莫名的伤感。
他,还是走了这一步路。
抬起凤目,一瞬间,她似乎又苍老了些许,或许从当年入宫开始,她就已经苍老了。
“摄政王,,这么多人擅入长乐宫,难道是想逼宫不成吗?”
她的话说得极其云淡风清。
而,眼前的形势,却实是与云淡风清没有任何的关系。
“太皇太后,本王只是率兵保护禁宫的周全,以免别有用心之人,借着皇上御驾亲征在外,扰了宫内的清静。”
“哦,是么?”太皇太后的丝履踏过地上的观音象,一步一步走近摄政王,“可哀家却认为,是王爷扰了这禁宫的清静。”
“太皇太后,太子殿下呢?”摄政王问出这一句话,深暗的眼底,拂过一丝阴霾。
“太子殿下此刻早已歇息,王爷的护卫不包括惊醒太子殿下的清梦吧?”
太皇太后终于走到他的跟前,离得他这么近,有多少年,她没有离他这么近了呢?
“是么?本王刚从太子殿下的偏殿而来,伺候太子的嬷嬷告诉本王,太子殿下半个时辰前就被太皇太后叫到了这里,难道,是那嬷嬷诳了本王不成?”
“王爷,这句话,怎么让哀家听起来觉得,别有用心之人正是王爷您呢?”
太皇太后看着眼前这名男子,她爱了这么多年的男子,全然在今晚褪变得,让她瞧不出本来的样子。
或许,这才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刻意隐忍住的样子罢。
从当年安陵羽熙自尽那晚开始,他,早就变了。
而她,因着对他的爱,才刻意不去面对这份褪变。
可,这份爱,其实早在时光的流逝中悄然地变质,惟独她,终是不愿意承认的逃避到了现在。
“既然太皇太后如此说,那本王也不与太皇太后多说无益的话。”摄政王眸光将周遭的一切悉数收入眼底,“太子殿下总不至于在这殿内,凭空消失了吧?”
“王爷,哀家想安置了,请王爷还是带着你这些忠心的亲兵们,退到殿外去罢。”
太皇太后的手,悄然地握到袖底,那里有一柄峰利的匕首,碧澄澄的匕首,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防身的利器。
没有想到第一次用,却是在今晚,这样一时刻。
摄政王并不退下,唇角勾起犀冷的弧度:
“太子殿下究竟去了何处?本王不想再问第二遍!”
话语甫落,太皇太后双臂微张,飞扑入他的怀里。
藏青的翟衣裙裾拖拂过光亮如镜的金砖地,如同云霞流转过属于她的这片天际,翩然扑入他环中。
“嗤!”
低微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响,那么地轻,却带着一种绝决……
终章1:但曾相见便相知
她,从来没有这么近地倚靠在他的怀里,他的怀里,有着清莲的馨香亦有着这么多年,她一直希冀得到的,来自于他的温暖。
可,第一次,蕴贴在他的怀里,却是在这样的时刻。
生离死别的时刻。
碧绿的匕首握于手心,她没有丝毫犹豫地朝他的胸前刺去,她以为她的手会颤抖,但,竟然一点点的震颤都没有。
哪怕,心,早蜷缩成一团每一瓣,其实早碎成了粉,所以,惟有蜷缩起来,这样,表面看上去,仿佛,还是完好的。
她凝向他,看到他紧抿的唇际勾出一道轻浅的弧度,随着这道弧度,锋利的匕首刃尖,似乎亦阻在弧度之外,再刺不进去。
他宽广的胸膛,犹如铜墙铁壁一般。
恁她再用力,皆无法刺入一分。
这时,她才记起了一件事
她,真的很善忘。
怎么忘记了,先帝曾赐予过他一件金镂甲呢?
金镂甲,世间的绝宝,穿者,刀箭不入。
是以,她护身的匕首,纵然也是稀世的绝器,之于金镂甲,不过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譬如此刻她的所为,也是不自量力。
玉碎瓦不全。
事已至此,生无可恋。
她的脸上,浮出一抹苍白的笑靥,和他冷峻的笑不同,她的笑,不过是生命尽头最后绽放出的华彩。
反手握住那刀“嗤”地一声,刃没入胸中。
她的胸中。
这一声,极轻,但没入胸腔的力道却是蕴蓄着她毕生最大的气力。
匕首柄上错金花纹里湮满了鲜血,渗出来的鲜血、蜿蜒地渗进血刃中,再从指间溢出。
她护甲的翡色珠玉上,亦是坠挂着一颗晶莹的血珠子,盈盈欲坠地,终随着她砰然委地间,坠落下来,和着胸口喷溅出的血里,瞬间染红了她藏青色的宫裙。
在她快要跌倒于地时,他俯低身,揽抱住她的身子,她坠于他的怀里,那里因着血液芬芳,清莲香,终是被暂时遮盖过去。
真好。
总算闻不到了。
从闻到他的身上有清莲香开始她就习惯熏兰香,这样,面对他,或者安陵羽熙,她都可以不用因为这清莲香,而被轻易触伤心底的那处柔软。
可,无论再怎样熏兰香,清莲香仍会袭进她的鼻端,避无可避。
原来,只有血液的缠绵腥甜,才能盖过清莲香。
她,是否知道得太晚了呢?
她和他,除了皇上,周朝如今最权贵的二人,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也惟有走到这一步,她才能最终死在他的怀里罢。
她是再也没有泪了,声音里透着无法言喻的哀凉:
“既然,没有办法杀你,那么,就用我的命来抵赔。”
面对今时今日的他,不是他死,即是她亡。
他死,周朝的天依旧不会变。
她亡,就不必成为他的傀儡。
两个结果,都好。
不过现在,是她亡。
而她,在生命即将消逝前最后要做的事,就是尽量拖延时间,好让地道中的人,顺利抵达城外。
这,是她死前唯一的心愿。
她凝向他,柔软地笑着。
自从入宫以后,她就再没有对他这般笑过,原来这一辈子,即便站在荣华极致的鼎峰,她终究不过是一个千古伤心人罢了。
所以,她缺失了她的笑。
笑,真的很简单。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对她来说,以往却是那么难呢?
他伸出手来,仿佛想要触碰她的脸,但手伸到一半,终究还是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她用尽身体残余的力气,抓着他的手,就豫再也不能放开般,紧紧地抓着:
“仲逸,忘记恨,好么?”
她唤他的名字,不再用世俗的称谓。
他嘴角上扬,似笑非笑地凝着她,随后轻启唇道:
“除非我死,否则,我无法忘记,羽熙所受的痛苦。”
他也没有再用“本王”自称,只这一个“我”字,用冰冷的语调说出时,仍旧,是生疏的。
她的眼泪滚滚地落下去,眼前一片模糊,到了今日,一切都成了枉然。
“玄忆 …毕竟是宸儿…的孩子……你……真的……要断了…他的后路么?”
“玄忆的心大了,是他先容不下我。”
她知道,她没有能力改变他心中的任何事,他的心里从来只有安陵羽熙没有一处,是可以留给她的。
哪怕,她用死请他停止这一切,亦是徒劳的。
她还想说什么,可,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抓着他的手,用尽最后一分薄力紧紧攥着他的手。
他望着她眸底的光彩逐渐地涣散,骤然有一颗很大的眼泪,缓缓涌出眼中,他以为自己是再不会哭了,那眼泪滚落,滴在了她的乌发上,瞬间洇入再没有痕迹。
怀里的这女子爱了他这么多年,他不是不知道,只可惜,他对她的爱,没有办法去回报,一个人一辈子所能拥有的爱,于他,早悉数付出给了安陵羽熙。
从安陵羽熙步进他生命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他以后的每一步,都会烙满她的一切,哪怕,她擅长心计,哪怕,她其实谁都不爱。
可,并不能阻止他付出这份对她的爱。
所以,对其他人,他只能辜负。
无论为她做任何事,他都不会后悔。
只要她说,他就一定会做到。
唯一一次,他不能做到的就是护安陵一氏免被夷十族。
也是那一次,他最爱的女子,迅速的憔悴下去,最终,离他远去。
流下这颗泪,为怀里的这名女子。这么多年,若说一点都没被感动,是假的。
这一次,是他间接逼死了她。
可,他只能这么做。
他俯下眸光凝住她,低声:
“宛如,我答应你,只要玄忆愿意和嫣然在一起,我不会让他没有后路可退的。”
说出这句话,怀里的她仅是眉心颦紧,并未抒展开去。
她慢慢地松开握住他的手,脸上漾开的笑意一并僵硬住,旋即,她的螓首向后垂去,绾发的碧玉簪,随着这一垂,“叮”地一声坠落于金砖地上,敛出一抹弧光,这抹弧光的尽处,他唇角的弧度一并敛去。
她的心,再没有任何牵念的了。
他,还是执迷不悟!
既然,他自己知道,他没有一分的爱可以分给别人,难道,他以为玄忆就可以吗?
在意识归于一片寂肃前,轻轻地,她抒出一口气,这气,在深夜时分,仅是叹息的味道。
他抱着她,她的身子,渐渐地沉重下去,犹如什么,压在他的心底.无法舒散。
她残留的温度随着血液的流逝,一并的开始冰冷起来。
她,终是走了,带着对他爱的磨灭,走了……
他抱着她,直到,一名军官模样的人进殿禀道:
“王爷,末将的信卫兵捉到这信鸽。”
“嗯。”他只低低应了一声,甫伸手,军官模样的人即会意过来,将信鸽脚上的信纸呈递上去。
他将太皇太后的尸身轻轻放置红毡毯上,展开信纸,心底已然有了计较:
“将这只信鸽放了,再放一只信鸽,同样的内容,需让东郡的人截到。”
他早瞧出,她在拖延时间,为的该是让她想要护全的人逃离。
而那些人的逃离,因着这信鸽的出现,终将成为最好的一步棋。
虽太子没有找到,不过,少了这一个娃娃,对于全局,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是。”军官模样的人喏声,另禀道,“除太子殿下未寻到之外,皇贵妃、贵妃亦不在宫中。”
摄政王眉稍微扬,道:
“其余各门,出入人等可有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