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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自称‘朕字’,换上了常人的称谓,说出的,却是最恶毒的话语。

“够了!”我实在无法忍受他对我的这般言辞,声音略大时,越过他的肩膀,无措的我看到,一抹明黄,在宫灯的簇拥间分外的醒目。

那抹明黄边,伴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腹部隆起,该是有几个月的身孕,

而此时,那个女子,因惊愕,手中执起的纨扇竟微微放下,于是,我看到了她的脸,也看清了她的姿容。

国色天香,一顾倾人城,再顾,我不敢再顾!

仿佛,是我对着铜镜自照一样,不过,这份自照,来得更加的真实。

我终于看到她——‘蓁儿’……

他,也终于来了,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景王,你果真,并不能谋算到所有的局。

这一局,我该如何转圜?!

第四卷 燕婉之求

【此卷由妙の灵手打制作】

第一章 册封

夜色很深,四周很静,在场的每个人心中,却都不能静若止水。

玄忆朗声唤出青阳慎远的封号:

“顺命候!”

青年慎远钳着我身子的手,颤抖了一下,却还是不肯松开。

我的手心里,满是冰冷的汗渍,额际也渗出细细密密的珠子,我甚至不敢望向玄忆,心底,满满地,湮升起愈浓的惧怕。

青年慎远,难道,他要选择鱼死网破?

这是我最惧怕的。

如果说,从前这层惧怕,是源于我怕死,那今天这层惧怕,更多的,是我怕自己的真实身份,会加速玄忆离开的步子。

南越的丽妃,才是我最大的软肋,比景王安插的棋子,更大的软肋。

念及此,忽莞尔一笑,我还惧怕什么,明日,就是舞阳公主凤台择婿的日子一切,再无法回去

原来,这世上,真有比生命更让人无法舍弃的东西。

我可以死,但我不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死

因为隐瞒‘丽妃’的身份被赐死,我不愿

因为曾经‘丽妃’的身份被疏离,我不愿

思绪甫定,惟有一赌。

纤手扬起,清脆的一记掌掴,正掴在青阳慎远脸上,这一掌,蕴着两年的怨,也蕴着一线的转机。

“放肆!”

青阳慎远显是未料到我会如此,眼底略有惊愕,但旋即转过神,从他还过神的眼底,我看到关于生的念望。

他同样不想死

所以,他不会说出我是丽妃的身份。

否则,玄忆出于皇家的颜面,都会选择诛杀我们二人。

“微臣参见皇上!请皇上恕罪!微臣万死之罪。”他松开钳住我的手,跪俯于地。

“万死?”玄忆突然温柔地笑着念出这两字,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冷笑。

他身边的珍妃,一袭雪色纱裙,娉娉婷婷地站在那,连乌云髻上都是淡净的簪环,而她的神情亦是淡淡地,索白的手缓缓摇着纨扇,遮去那半幅绝色之容,但,遮不去,那双明眸璀华。

“皇兄。”轻轻唤出这一声,离开青阳慎远的钳制,从莲台侧,踏上涧溪边的甬道。

一声皇兄,我分明看到,玄忆平静无波的眼底,还是起了一丝的澜意。

一声皇兄,只有我自己知道,落进心底,是怎样的味道。

这种味道,无关乎任何甜蜜,仅是淡淡的涩,一念及,那涩意便淹没所有的思绪。

低眉敛眸,我按规行礼。

我是舞阳公主!心中,一遍一遍提醒着自己。

不能忘.也无法忘

“皇——妹,平身。”短短四字,为什么他也说得那么辛苦。

我抬起眸华,凝着他,他却不看我,只睨着尚跪于地的青阳慎远。

“顺命候,你身为王候,离席擅入内苑,本是一罪,竟对舞阳公主不轨,此为二罪,这两罪,确是件件都可以要你的命!万死,亦不为过!”

玄忆泠然地道,字字犀利。

我,当然不能让青阳慎远死,否则,他一定死前还会拖上我,用他曾经后妃的名义。

“微臣今日为贺皇上千秋之喜,饮酒过多,故不胜酒力,未免席间失态,才信步行至涧溪醒酒,却无意中邂逅舞阳公主,酒意朦胧中,把公主当成了旧人。

青阳慎远继续俯低身,头几乎叩在了甬道上。

周朝的初秋多雨,甬道上多为泥泞。

他孱白的额际,此时污泥斑斑。

他,为求活命,纡尊降贵如斯。

不,他早已非尊非贵,从亡国那日起,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不过是寇。

“旧人?朕的舞阳公主竟与顺命候的1日人相似?”

玄忆在我的称号前,加上那两字定语,这一刻,我竟还是无法不动容。

但,愈动容,反让我愈不敢望着他,移转眸华的瞬间,珍妃眸底的冷笑清晰地映进我的眸底。

她,凝着我,眸底,满是冷笑。与玄忆睨着青阳慎远的冷笑不同,她的冷笑里,更带着不屑,更带着轻视。

而她紧紧蕴贴在玄忆的身边,更宛如一对璧人。

我,终是多余的。

他和她之间,根本容不下任何人!

“是,公主与微臣旧人的舞姿十分相似。”

青阳慎远的语音里含着一丝落寞,这丝落寞,让他的话语也变得那么真实起来。

我从未在他面前舞过,这舞,该是当时南越的皇后,西周的淑华公主所舞。

舞尽繁华国亡日,不过成全的,是他的懦弱,淑华公主的英烈。

但,他的所为亦无可厚非,我当日,同样是贪生怕死。

所以,才会有今日的劫数。

“皇兄,念在顺命候无心之失,不如就饶过他这次吧。明日是瞳儿凤台择婿之时,不想徒增是非。”

我缓缓启唇,眸华不再望向谁,只是低下螓首,看到丝履沾了一些的泥泞使得上面绣着的彩蝶也一并的污浊不堪。

这是半年来,我第一次可以穿丝履,柔滑绵软,不比布履,走多了路,总会咯脚。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男子,他封我做舞阳公主。

我觉到他的视线终于移向我,因我刚刚那句话,他终于凝向了我。

可是,我却不能看他。

不仅因为,他身边的那个她,那个他深深挚爱的她。

更是源于,我怕自己眼中的神情泄露心中所想。

“既然,皇——妹开口,朕就免了顺命候今日之罪,但死罪可恕,活罪难饶。三年内,顺命候无谕不得入宫,罚俸禄半年。”

‘皇妹’这二字,他还是念得不甚顺口。

“微臣谢皇上不杀之恩!”青阳慎远重重叩首,然后,转向我,俯低着身却并不叩首,语音里含着一缕难以辨别的情绪, “谢舞阳公主!”

“退下吧。”玄忆的声音里,分明带了些许的厌恶。

他不是会将情绪外露的君王,可,今晚

在青阳慎远躬身退下时,我不禁抬起螓首,不想错过此刻他的神情。

惟有他的神情,才能让我稍许接近他的心。

“皇上,夜深露重,您是回昭阳宫歇息,还是——”吴侬软语轻轻响起,正是珍妃,林蓁。

她微侧螓首,宫灯洒在她绝美的脸上,也映出她眉心一朵仿若桃花的淡红印记。

那并不是花钿,而该是天生的胎记。

淡淡的红,呈着桃瓣形状的花纹。

一瞬间,心中清明。

所以,他爱碧桃。

所以,他赐我翠钿。

所以,没有人会将我真的当成她!

原来如此

不过如此……

“朕——今日略觉疲惫,就不去珍儿宫中了。”

玄忆语音略低,但仍清晰地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刻进我的心底。

珍妃的圣宠果真是如此之隆。

除皇后之外,皇上是不得宿于任何后妃的宫中,这是周朝的宫规,可,玄忆显是对此置若罔闻。

而,珍妃似乎也乐得他这般不加掩饰的盛宠。

曾被废冷宫的她,恐怕比宫中任何人都清楚,圣恩的重要。

哪怕,集宠于一身,必是集怨于一身。

握得住朝夕,又何必去惧日后的种种呢?

我福身行礼,水袖稍扬间,纤手已将眉心的翠钿取下,紧攥于手心,翠钿柔软,纵攥得再紧,都不会痛。

“皇兄,瞳儿告退。”

至始至终,我没有向珍妃请安。

或许是我的清高使然,我不愿意向她福身,即便,这是不合规矩的。

可,明日,凤台择婿后,我即将与夫婿回到封邑,又何必再顾虑这些呢?

今晚一舞,是景王最后的条件。

舞完,我便该离去。

哪怕,景王认为这舞能唤回谁的心,结果,却不会如他意。

“臣妾先行告退。”珍妃柔柔地福身, “皇上,早些安置。”

我的声音,一定是没有她温柔。

她仿佛水做的人儿一般,柔软、纯净。

我,就如这染了污浊的丝履吧。

纵然曾经柔软、纯净,如今,也早僵硬、污浊了。

“珍儿,用朕的御辇回宫。”他没有准我的告退,只把温柔的语音皆向着那个女子。

“皇上,难道忘了,臣妾有肩辇代步,何须用您的御辇?”她娇俏地笑出声“朕怎会忘,只是,夜深露重,肩辇是没有帐帷的,你怀着龙嗣,万一着凉如何是好?”他伸手,轻轻替她拢了一下丝披。

那样的温柔,他的眼里,必定也溢满看柔情蜜意吧。

涩意微微地转酸,我吸了一口气,继续俯着身子,只是,再不去看他们。

“那明儿个,后宫又要添了臣妾新的是非。”她笑意盈盈。

“是非随她们去说,有朕在,定不会让你再受一丝的委屈。”

“臣妾晓得皇上对臣妾的好,那,臣妾谢皇上赐辇,臣妾告退。”

她,是极聪明的女子,既是玄忆把御辇予她,定是希望她先行离去,所以她并未问不该问的话,仅是淡淡然的离去。

对于我这样一个容貌似她的女子,她有她的自信和骄傲。

和我的自卑是相映成对的。

莲步声渐远时,他吩咐一边的随侍:

“都退下。”

随驾的内侍宫女纷纷退后十丈远。

涧溪边,只留我和他。

我仍是俯看身子,直到,他的声音飘来,有刹那的不真实:“何必演得如此辛苦?”

他瞧出什么了吗?

我强让自己镇静:

“皇兄.瞳儿不明白您说的意思。”

“你都明白!你唤朕这一声皇兄,就是为了和朕彻底划清界限。对么?”

他指的演戏原是指这,并非是方才关于青阳慎远的,如此,倒让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瞳儿愚钝,是皇兄封瞳儿为舞阳公主,赐瞳儿明日凤台择婿,怎么反成瞳儿的不是呢?”

说出这句话,心底的酸意,愈发清楚。

他伸出手扶住我略显单薄的身子,在初秋的夜风萧瑟中,有些孑然影孤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