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摇摇头。

——票是朋友送的,他要求我必须坐在第一排,不过VIP区的音效比较好,我还是希望你能感受一下,这个乐团在国际上很有名。

苏棠挑起眉毛,“他是想一直近距离地看着你吗?”

沈易无奈地笑着摇头。

——我在他的音乐会上睡过去一次,他再也不想在演出过程中看到我了。

苏棠入场之后才明白这个被沈易烙下心理阴影的乐团指挥是怎么想的。

剧院的舞台很高,舞台边缘上还有一圈郁郁葱葱的绿叶植物作为装饰,第一排座位离舞台的距离只刚够过一个人的,根据粗略目测计算,指挥也就只有在深鞠躬的过程中才能扫到他一眼。

这么大的仇,他恐怕不只是睡着,还打呼噜了吧…

沈易说乐团指挥是他读书时候认识的朋友,苏棠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校友,指挥从登台口出来的时候,苏棠才知道是个络腮胡子的老大叔,估计和沈易的爸爸差不多年纪。

中场休息的时候沈易带她去后台,指挥大叔一见沈易就张开手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直呼他“sleeping beauty(睡美人)”。

沈易笑着用手语对他说了些什么,他就朝苏棠伸出手来,用法语向她问了声晚上好,然后又用流利的法语对自己和沈易的关系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简单到只有一句,但信息量大得让苏棠愣了几秒都没缓过神来。

这句话翻译成中文是这样说的。

——我的第三任妻子是易的小提琴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我跪着来领打了…_(:зゝ∠)_ 昨天小年,家里折腾了一下,没来得及码字,过几天找个时候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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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担心,沈公子的小提琴水平绝对达不到演奏水平,否则我自己也接受不了…

Chapitre 15

直到从后台走出来,苏棠还在被这句话震惊着,看沈易的眼神俨然像是在看转世投胎的贝多芬,既敬佩又瘆得慌。

沈易出了后台的门,对门口的保安点头示谢之后就把钱夹掏了出来,手指在一排花花绿绿的卡间简短地犹豫了一下,选中一张抽了出来,笑着递到苏棠面前。

苏棠接到手里才发现那是他的身份证。

姓名,性别,民族,出生年月日,住址,身份证号,还有一张大概几年前拍的证件照,一目了然。

苏棠还没明白他让她看身份证干什么,沈易又递来一张卡。

他的社保卡。

然后是银行信用卡,公司门禁卡,商场会员卡,超市积分卡…

然后终于轮到了沈易的手机。

——你好,我是沈易,证据如上。

“…”

苏棠黑着脸把满手的卡塞回他手里,腾出手来,掌心朝上伸到他面前,“小提琴等级证书也拿出来给我看看啊。”

沈易笑着摇头,把那堆乱七八糟的卡和钱夹一起收好,一边慢慢往前走着,一边低头打字,沈易落在走廊地面上的脚步很轻,落在手机上的话也是轻描淡写的。

——我只是对小提琴很感兴趣,碰巧在学校的音乐节遇到一位懂手语的小提琴演奏家,我就向她请教了一点。

苏棠斜眼瞪他,“你的一点和我的一点采用的根本不是一样的基本度量单位。”苏棠说着把拇指和食指捏到一起,只留下一道卡片厚度的小缝,“这是我的一点。”然后又把两臂大大张开,张得都要抻到筋了,才恨恨地说,“这是你的一点。”

沈易被她孩子气的比喻方式逗笑了,垂目低头打字,留给苏棠一个有棱角又有温度的侧脸。

苏棠突然很想伸手在他脸上戳一戳。

她抱过他,扶过他的肩膀,挽过他的手臂,捏过他的下巴,看过他喝水,看过他吃东西,看过他吐得一塌糊涂,看过他有气无力地躺在病床上,他光彩、狼狈、开心、低落、从容、紧张、害羞、使坏时候的样子她都见过,此时此刻却还是觉得他不像个活生生的人。

突然戳他一下,也许能把他头顶上隐藏起来的光圈吓出来呢…

苏棠还没来得及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沈易已经把手机递了过来。

——我妈妈很喜欢小提琴,她收藏了很多曲谱,我曾经也希望自己可以学得很好,可惜真的很难,我就放弃了。

苏棠愣了一下。

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愣在了“我妈妈”这三个字给她带来的揪心上,还是愣在了“放弃”这两个字给她带来的意外上。

看苏棠一时没有反应,沈易把手机拿回去,又在后面添了几个字。

——如果你不相信,有机会我可以演奏给你听,但是你要保证不会报警。

“我不是不信…”

苏棠哭笑不得地看着身边这个侧过头来认真看她说话的人,这张四分之三侧脸被剧院走廊里的暖色光线映照着,线条深刻而柔和,“我是觉得你更像那种会迎难而上的人,就像什么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之类的那种,我刚才还在想,没准儿待会儿你就要上台搞个惊艳全场的友情献奏什么的呢…”

沈易摇头直笑,把手机拿低了些,让她看着他把字打在手机上。

——我很尊敬迎难而上的人,这是一种很正面的精神,和固执是有区别的。如果是在我能力范围内的事,我一定会尽力做好。如果我不具备这种能力,那就没有必要在上面浪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我可以用这些时间和精力把我可以做到的事情做得更好。

沈易打字的速度很快,借助智能输入法,几乎可以达到常人以正常语速说话时的吐字速度,但是苏棠的阅读速度远没有这么快,沈易打完这段话之后停了两秒没见到她有反应,禁不住追加了一句。

——让你失望了吗?

“不是不是…”苏棠使劲儿摇头,抬起头来呲着牙对他傻笑,“就是突然发现你还挺像人的,感觉真好。”

沈易被这一个“像”字弄得好气又好笑,刚想在手机上打些什么话,苏棠就轻拽了一下他的袖子,沈易一怔抬头,苏棠却没在看着他,而是目视前方,带着一道不太自然的微笑。

沈易顺着苏棠的目光看过去,正看到陈国辉堆着满脸客气的笑容迎面走过来。

“沈先生,小苏…还真是你们,这么巧啊!”

S市的这个月份一早一晚已经有些凉了,陈国辉也是一身西装革履的打扮,既没有在领口露出秋衣领子,也没有在黑色裤脚下露出白袜子,可苏棠还是觉得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别扭。

“沈先生,”陈国辉快步走过来,一边跟沈易握手,一边娴熟地说着客气话,“你上回住院的时候我正好去外地出差,刚回来没几天,也没能去看看,实在不好意思…我刚才在里面好像看见小苏了,没看到沈先生,沈先生是和小苏一起来的?”

陈国辉话说得很快,口型也很模糊,沈易大概没有看懂多少,只是静静地微笑,冷场了两三秒,苏棠反应过来,赶忙回答,“陈总,我们不是一起来的,就是出来碰见了,打个招呼。”

苏棠突然很感谢那个指挥大叔歪打正着的安排,这会儿可以让她放心大胆地对陈国辉胡说八道。

谁约人出来听音乐会会挑两个隔着三排的座位坐,现在就是承认他俩是一块儿来的,待会儿陈国辉看清楚他俩坐的位置,肯定也不会相信。

“哦哦…”苏棠答得坦然,陈国辉也没再深究这个问题,“那我就不多打扰了,沈先生,回头有空约你打球。”

沈易微笑点点头。

陈国辉又对两人招招手,就转身沿着迎过来的路走回去了。

沈易刚才没看到,苏棠却看得一清二楚,陈国辉原本是站在前面洗手间门口跟人说话的,看到他们之后特地迎了过来。

苏棠低头看了眼手表,离下半场开场还有一点时间,于是轻轻拍了拍沈易的胳膊,把他那道若有所思的目光从陈国辉的背影上收了过来,“我能不能问你件事,能告诉我的话就告诉我,如果不方便告诉我的话就当我没问。”

沈易被她这副突然严肃起来的样子看得微微一怔,轻轻点头。

苏棠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旁人听不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只有沈易能从她清晰的口型中看得一字不差。

“上回你病成那样,我也没想起来问…华正集团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大的麻烦啊?就是那种随时都可能破产倒闭的麻烦。”

沈易微微摇头,落在手机屏幕上的字句一如既往的胸有成竹。

——只要他们不去用那些违法违规的方法,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只是会稍微艰难一段时间。

“那他们为什么非缠着你不放啊?”

沈易轻笑。

——因为在现实生活里杀人不像电影里演的那么容易。

苏棠被“杀人”这两个字看得一阵心惊胆战,“不就是不同意跟他们合作吗,又不是全世界就你一个做这一行的,他们再找别人去不就行了吗,至于这么严重吗?”

沈易笑着在她肩上拍了拍,以示安抚,然后才重新低头打字。

——金融并不只是与资金有关的事,实际操作起来常常是在打心理战,如果他们找人做这种事情的消息被外界知道,华正的股票很有可能会在一夜之间彻底崩溃,其他方面也会因为信任危机受到很大影响,所以只要还有说服我的希望,他们绝对不会再去冒险动员第二个人。

苏棠对金融上的事儿一窍不通,连股票为什么会赚会赔都搞不太明白,但这件事里的利害关系因为沈易隐晦的描述显得格外清楚,基本逻辑她还是能弄懂的。

苏棠皱着眉头抬起头来,走过人流比较密集的洗手间门口,才又小声地说,“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应该是他们怕你啊,你又没答应他们什么,没什么短处在他们手里,干什么让他们这样缠着你啊?”

沈易眼里的笑意浓了几分,看起来有些意味深长。

——以前确实没有,所以在我表示拒绝之后他们就没再联系过我,可是现在有了。

苏棠一愣。

“有什么?”

——有你在华正旗下的公司工作。

沈易虽然还在笑着,这话却一点也不像玩笑,苏棠愣了一下,白他一眼,“这算什么把柄啊,大不了我不伺候他们就是了,别的单位未必就没有华正好。”

沈易摇摇头,眼睛里的笑意淡了许多。

——起码要把这一年伺候完。

“为什么?”

沈易在眉心蹙起几道浅浅的痕迹,被光影勾勒得有些严肃。

——入职一两个月就辞职会给新的招聘公司留下很不好的印象,而且华正给出的待遇很好,目前为止你也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事情,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辞职理由。

苏棠无所谓地挑起眉毛,“这有什么难的,我就说我辞职回家生孩子去了。”

沈易失笑,也不追究这个理由里的其他矛盾,只顺着她的话问了一句。

——那孩子呢?

苏棠答得毫不犹豫,“夫妻俩吵架动手,孩子没了。”

沈易笑得更厉害了。

苏棠瞪他,“你笑什么啊,这是根据真实案例改编的,我外婆跟我说过,我爸妈的第一个孩子就是这么没的。”

沈易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了,急忙在手机上打出一句“对不起”,眼看着他还要再继续打别的道歉的话,苏棠忙按住他的手背,笑着摇头,“又不是你弄没的,你道什么歉啊!再说了,要是那个孩子还在,哪还能有我呀,我小时候每次惹我外婆生气她就跟我说,我要是不听话,那个孩子就会来把我换走,一直把我唬弄到小学毕业呢。”

沈易安心了些,淡淡的笑意再次浮上嘴角,轻轻点头。

——放心,和华正类似的事情以前也出现过,我会处理好,希望你能相信我。

苏棠点头,“我信。”

音乐会下半场开场之后,苏棠坐在音效最好的位子上听着庄重的乐声,眼睛却在礼貌允许的最大范围内一直搜寻着陈国辉的所在,可惜剧场里人太多,男人几乎都是深色西装的打扮,直到曲终散场苏棠也没找到陈国辉的影子。

苏棠以为沈易会像中间休息时那样,在第一排座位旁边的过道上等她过去然后一起出门,结果还没等她从第五排的中间走到过道上,就看到那个很有存在感的身影随着人流走出门去了。

苏棠还没来得及发愣,包里的手机就震了一下,拿出来看,是沈易发来的短信。

——我去取些东西,然后和朋友道别,我在后台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在讨论关于沈公子三岁才彻底失聪却不能说话的问题,理论上来说导致沈公子失聪的病跟发声器官没什么关系,具体什么病稍后说,不能说话的原因在沈公子这个个例上总结下来大概是这样几条:① “聋因哑果”,就是有姑娘说的“十聋九哑” ② 虽然他前三年是可以听到声音的,但到八岁想开之前这段时间处于一个类似自闭的阶段,睡眠都要依赖药物,治病还来不及,所以没受到语言训练,三年学的话,五年也忘干净了 ③ 他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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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看到大家的鼓励,感动哭,你们的喜欢就是我最大的动力,鞠躬!QAQ

Chapitre 16

苏棠给沈易回了个“好的”,然后就安心地随着慢慢流向出口的人群往外走,刚从座位间走到过道上,一个侧身站在VIP区过道一旁的年轻女孩就朝她递来一张名片。

“您好,”女孩穿着一条式样很简单的深蓝色连衣裙,笑得有些腼腆,“我是S市音乐学院的学生,如果您需要钢琴或者小提琴家教…”

女孩话没说完,苏棠就被人群拥着从她面前走过去了,刚走出几步,就听到女孩在后面用同样腼腆的声音重复起了同样的话。

苏棠身后的女人嘀咕了一声,“在这地方发广告,求家教还是求包养啊…”

女人的女伴嗤笑,“有供有求,你管得着吗…”

苏棠皱了皱眉头,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名片。

她倒是看不出这张干干净净的名片里有什么其他名堂,也看不出这女孩是不是有别的什么想法,别人怎么求生跟她没关系,她只是想起了华正集团找沈易合作的事,心里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是非观有了点向幼年退化的趋势,时隔十几年之后,她又开始把世界上的人清晰地分成好坏两种,而唯一的判断标准就是沈易。

欺负沈易的都不是好人。

苏棠哭笑不得地把手里的名片放进包里,她还说徐超护犊子,她这不也是护犊子吗?

她怎么也开始拿沈易当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