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我们之前的想法都是错的,至少,郑立并不是想害吴家,否则为什么他也会这样?”

沈固没有立刻说话。如果郑立这条线索是错的,那现在真的是毫无头绪了。但他敢肯定,郑立听到他提谢竹君的时候,眼神里的心虚不是假的:“我敢肯定他和谢竹君肯定是有关系的,这个盘子绝对是谢竹君做的。”

“但是为什么他自己也病了呢?”

沈固回忆着郑立倒下去时脸上的表情:“他好像--很难以置信的样子。而且他想说话,最后他虽然发不出声音来,但他的口型--像是个‘边’,或者是‘片’,这一类的字。”

钟乐岑皱眉:“边?片?这是什么意思?”

沈固思索着:“当时我说要把盘子拿走的时候,他似乎很惊慌。不,与其说是惊慌,不如说是焦急。我已经说了,如果他不知道情况,不算什么罪,而且这个盘子既然不是真品,也就价值不高,他为什么那么紧张?”

“有点做贼心虚的意思?”

沈固点头:“我觉得有点。”

“但是他为什么连自己也害呢?”

“那不可能,谁会害自己?”沈固反复地回想郑立当时的表情和口型,突然说,“你说,他要说的会不会是个‘骗’字?”

“哦--”钟乐岑立刻明白了,“你说他被骗了?他不知道自己也在这个盘子上!”

“对。”

“那么还是与左穆有关?”钟乐岑抱着手臂沉思,“但是确实没有四柱全阴的命格,不可能人人都跟小溪似的把出生时辰搞错。那左穆究竟想得到什么?”

沈固低头研究那盘子。一棵虬劲的桃树,枝叶散开占满了整个盘面,九个桃子错落点缀在枝叶之间,丰满水灵,桃尖上那一点红彩更是惹人喜爱,加上釉色匀净青花浓艳,果然是件精品。沈固看了一会,微微皱起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啊…

“乐岑!”

“嗯?”

“吴家有几个人?”

“什么--啊!”钟乐岑差点跳了起来,“对啊!吴伯伯算一个,他的老伴已经去世了不算,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加上两个媳妇一个女婿,还有一个孙子一个外孙,这已经是九个了。为什么郑立还--如果郑立是,那为什么是九个桃子?是有谁不在这诅咒里?”

“如果说有人不会出事,那才应该是郑立!郑立也不姓吴,跟吴家没任何血缘关系。如果这事真是他弄的,那就更应该没他的事了。”

“那可不一定,养子,说起来也算是本家的孩子的。俗话说:生娘不如养娘大,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有亲情联系,并不差什么。而且他如果是被骗了,那就更好解释了。”

“那就应该有十个桃子才对啊。”

“是啊--”钟乐岑捧着那盘子使劲地看,似乎想钻进去。沈固猜测:“也许有个人是没用的?”

“没用的,没用的?”钟乐岑嘀咕着,四处寻找。沈固看看他:“找什么?”

“笔和纸,把吴家人的生辰八字都写下来,我要好好看看,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沈固转头就往值班室去了,跟小护士借纸笔。小护士早就注意这两个在墙角窃窃私语还捧个盘子的帅哥,微红着脸就把东西双手奉上。可惜沈固现在满心都是神啊鬼啊,根本没注意到小姑娘的星星眼,拿了纸笔就跑回钟乐岑身边:“来了。”

钟乐岑唰唰在纸上把吴家十个人的生辰八字全部写下来,低着头认真看起来。这个沈固实在帮不上忙,沉吟了一下说:“我刚才跟郑立问话的时候,说到把盘子拿走,他就很着急,那是不是说,如果盘子离开吴家就会没事呢?”

钟乐岑摇摇头:“不太靠得住。郑立对这些东西可能不懂,所以会着急吧。”

“但是他问我要拿走多长时间,我觉得他那个意思,似乎长时间的离开就不行。”

钟乐岑拼命地挠头:“没道理啊,不合理的,为什么长时间离开不行呢?”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旁边的病房门忽然打开,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没有关严门,病房里传出来电视的声音:“…本世纪最大日全食…”

“日全食!”钟乐岑突然用拳头砸了一下自己手心,“7月22日,本世纪最大一次日全食!还有5天了!”

“日全食怎么了?”

“我跟你说过的吧。日食是阳中阴,阴气更甚。去年8月有过一次日食,整年阴气都很重。这一次是本世纪最大的一次日全食,那就更厉害!我想,左穆一定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打开鬼门去找素琴!”

“他不是会空间裂缝么?”

“但你记不记得,上次他在墓地用空间裂缝取来三生泉水,可是墓碑上有血印?”

沈固当然记得:“他受伤了。”

“对。这说明空间裂缝对于进入阴间还不合适,也许是限于能力,所以他还是要找一个四柱全阴的人最方便。”钟乐岑说着,更仔细地看纸上那一堆生辰八字,看了一会,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我好像明白一点了。沈固,你看。”

“什么?”沈固只看见一堆子啊午啊的,全然不知所以。

“吴家没有人是四柱全阴,可是长子和女儿是阴年生,次子和外孙是阴月生,女婿和长媳是阴日生,孙女和次媳是阴时生。”

沈固精神一振:“怎么,这也能用?”

钟乐岑紧紧地皱着眉:“不知道,但也许,左穆有什么方法。”

“不知道?”沈固觉得钟乐岑对这些事应该已经算是知识渊博了,“你也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方法,但并不等于这方法不存在,尤其是事关左穆。他活的时间那么久,知道的事情也一定比我们任何人都多。但我想吴家这事应该不是巧合,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已经全占上了。嗯,你知道五鬼搬运法吗?”

沈固似乎听过:“据说是可以生财的?”

“是的。五鬼搬运法也有两种,一种是真的役使鬼魂,另一种,却是杀掉自己最亲的五个人,让他们的灵魂聚集在自己身上,从而转运。”

沈固现在已经会触类旁通了:“你说这也是把吴家人的灵魂聚集起来,生成一个四柱全阴的命格?”

“是的。我刚才忽然想到,如果九个桃子包括了郑立,那么被排除在外的应该就是吴伯伯。他不是果实,而是桃树。”

“哦。果实是从桃树上生出来的,他的儿女,自然也是由他的血脉衍生出来的。所以包括郑立在内的九人才是桃子,他却是树。”

“对。我想,如果这个盘子真是要聚一个四柱全阴,那么应该就是聚在吴伯伯身上。”

“那郑立有什么作用?”

“郑立,也许就好比胶水,要靠他把这些灵魂粘在一起形成一个。”

“郑立怎么能做到的?”

“也许,是怨气。”

“怨气?他到底有什么怨气?”沈固一边说,一边禁不住又想起郑立那张倒映在玻璃上的脸,那种隐忍的痛恨。

“…螟蛉有子,果蠃负之…”

“什么?”

“我们去找吴伯伯吧。我也只是猜测,有些事,也许只有他能回答。”

第144章 九鬼缠

钟乐岑一进病房,就径直向坐在椅子里的吴轼走了过去。吴轼一直坐在那里,手里抱着拐杖,郑立的突然发病让他比两三个小时前看起来似乎又老了几分。吴瑛劝他回去休息,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但他只是摇头。

“你们还有什么事?”吴瑛现在已经极其不信任沈固和钟乐岑,如果不是碍着小黑子,或者说,如果小黑子不是伍家人,她早就下逐客令了。

钟乐岑没理她,紧盯着吴轼问:“吴伯伯,郑立的父亲当年是怎么死的?当时您是他的上司,直接指挥那次行动,对他的死,您负什么责任?”

“什么!”吴瑛愤怒地站起来,已经顾不上小黑子就在旁边了,“你们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出去!不然我叫保安了!”

沈固把手一挥:“吴女士,请保持安静。这事很重要,如果想救你的兄弟和孩子,就回答我们的问题。”

“你们--”吴瑛虽然被沈固的气场压了一头,但她毕竟也是有个当兵的父亲,自己也当过三年兵,到底还是没有很弱了气势,“我父亲没有必要回答你们这种问题!”

钟乐岑却没有跟她多做纠缠,盯着吴轼又抛出一个问题:“当年您的指挥是不是有失误的地方,导致了郑立父亲的牺牲?”

“你,你们--”吴瑛气得直哆嗦,吴轼却突然抬起手制止了她,看着钟乐岑慢慢地说:“你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郑立对您,对吴家的仇恨。”

吴瑛愣了,半天才叫起来:“你说什么?你简直是胡说八道!小弟怎么会恨我们家?你们别拿着那盘子翻来覆去的…”

她话还没说完,钟乐岑已经把盘子拿出来送到了吴轼眼前:“我猜,从您的大儿子出事之后,您就再没去看过您的收藏品对吧?那您现在看看,这盘子跟原来有什么不一样?”

吴轼眯起眼睛看了一会,脸色有点变了:“这红彩,有好几个地方好像褪色了…”虽然不是很明显,但这是他的收藏品,又是天天看的,自然看得出来。

“那您看得出来有几个地方褪色了吗?”

吴轼又看了一会,声音有点颤抖:“…五处…”

“什么?”吴瑛也愣了,“爸,你没看错吧?”她平常是没注意过这东西的,这时候灯光下看起来,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吴轼摆了摆手示意女儿不要说话,转头问钟乐岑:“年轻人,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钟乐岑严肃地说:“您的家里有五个人突然出现心脏的问题,而这盘子上有五处红彩褪色,您觉得这是巧合吗?”

吴轼嘴唇微微哆嗦起来:“你说,这是小立--但他现在也病了啊!”本来大儿子死的时候他只是悲伤,二儿子进医院的时候他想是不是有什么家族病史,但是外孙又因为心脏病入院之后他已经不能说这是巧合了。现在钟乐岑提出这个问题,他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一家人里有五个突发心脏病,有两个还是并无任何血缘关系的,你再说什么概率,也没人相信了吧?

“这是另外一回事,郑立发病可能是被别人利用了,他当时的表情是相当惊讶的,说明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也会发病,但是这个盘子对吴家的诅咒确实首先是因为郑立的仇恨。不过据我们所知,您对郑立有抚养之恩,待他如同亲生的儿子,郑立实在不应该有什么仇恨。所以我想问您,当年郑立的父亲牺牲,是不是由于您的过失?”

吴轼低下头,把下巴支撑在拐杖头上,仿佛极是疲惫。吴瑛有点着急了:“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真是因为--这不可能吧!”

吴轼慢慢摇了摇头:“小瑛,你先出去,让我跟这两位单独谈谈。”

“爸!”吴瑛想反对,但在吴轼突然严厉起来的目光下还是不情不愿地退出去了,临走还狠狠瞪了钟乐岑和沈固一眼。吴轼看看床上紧闭双眼,身上连接着一堆医疗仪器的二儿子,沉默了很久,终于慢慢地说:“这件事,我从来都没有对别人说过,包括当时我的上司。”

沈固敏锐地抓住了什么:“您的意思是说,当时郑立父亲的牺牲有别的内幕?”

吴轼又沉默了。沈固思索着,终于问:“不会是,郑立的父亲其实不是牺牲吧?”

吴轼抬头看了他一眼,艰涩地笑了笑:“是。年轻人,你很敏锐。”

这次轮到钟乐岑有点迷惑了:“什么意思?”

吴轼苦笑了一下:“那是个在贩毒分子内部卧底的任务。其实当时本来应该是我去的,但是因为我之前曾经跟一个毒贩子照过面,所以我提出换个人。小立的爸爸主动要求去当卧底,而因为我熟悉情况,就让我直接指挥这次行动…但是我们谁也没想到,小立的爸爸--也参与了贩毒。”

钟乐岑脱口而出:“难道他是毒贩子的人?”

吴轼摇了摇头:“没那么严重,小郑他怎么说还是警察,只是,他之前从一些贩子手里缴获的摇头丸什么的,有一部分没有上交,而是转卖了。”

钟乐岑和沈固面面相觑。吴轼苦笑着说:“郑家经济情况很不好,小郑的父亲是得癌症去世的,人没救回来,花了很多钱,还欠债。小郑的妻子--经常为了钱的问题跟他吵架,加上有孩子,花钱的地方太多。小郑只是个普通警察,工资不高,要还债,要养孩子,确实很困难…你们知道,软性毒品虽然没有海洛因什么的那么暴利,但也是有很大利润的,特别他是收缴来的,并没有成本。”

沈固沉默了片刻,问:“他私卖摇头丸的事,被人知道了吧?”

吴轼点头:“其实那次行动,确实是我们计划制订得不好,被贩毒分子先掌握了我们的动向,就有人去拿这个威胁小郑。小郑为什么主动申请这个任务,其实也是怕派别人去,就是个死。但是最后,我们打进去了,小郑也…当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局里给他追认了烈士。”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很偶然的,整理他的遗物的时候发现他的遗书。本来这些东西不该我来整理的,但他妻子一听说他牺牲,立刻就回了娘家,孩子也不管了,所以小郑的遗物都是我整理的。”

“所以您为了给朋友身后留个好一点的名声,就把这件事隐瞒了,对吗?所以郑立会认为他的父亲之所以牺牲,是因为您指挥有误,对吗?”

吴轼沉重地点了点头:“如果一定要说追究责任,其实我也是有责任的,当时,我确实有失误的地方,这我不能推卸责任。”

钟乐岑叹息了一声:“但是,郑立显然是把这件事情的责任完全推在了您身上,所以这些年来,他并不感激您的抚养,却觉得他之所以失去父母要寄人篱下,都是因为您当年的指挥失误。”

吴轼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又把头垂了下去:“我没想到,小立会这样想。想不到现在,是我害了孩子们。可是小立,他怎么也会病呢?谁骗了他?又是谁教他这个害人的方法的?”

钟乐岑迟疑一下:“这件事要说起来,话就长了,而且您也不一定明白。现在重要的是,如果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吴家至少还要有四个人出事。”

吴轼拿起手边的盘子看看,苦笑了一下:“九桃盘…当时小立送来的时候我还说,我就是这老桃树,他们就是这树上的桃子,九在中国人心目中是吉利的数,桃子也有吉祥的含意,想不到…”

“嗯?”钟乐岑忽然抬头看着他,“您说什么?您是树?他们是桃子?”

吴轼沉浸在悲伤之中,随便点了点头。沈固却从钟乐岑的表情里看出点端倪来,低声问:“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钟乐岑皱眉思索片刻,微微点了点头小声说:“我猜,左穆的目标应该是吴伯伯。本来我想他可能是想把吴家人的命格全部合起来造一个四柱全阴,但现在看来,他的目的应该是制造一个有执念的厉鬼,至于四柱全阴,那只是顺便。如果是这样,郑立应该是最后一个死的人,因为是他的仇恨造成了这个诅咒。我现在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这些瓷器没有胎骨仍然能够存在。这是真正的鬼瓷,支持它的不是土胎而是执念。冰冰家那个是冰冰爸爸的愿望,这个就是郑立的仇恨。如果让这个诅咒得逞,吴伯伯会因为一家人的全部死亡而产生更强烈的仇恨或怨念。而且如果死去的人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吴伯伯而起,或者觉得郑立恩将仇报,那么他们的怨念就会因为诅咒和血缘关系全部集中到吴伯伯身上,更加深他的执念。这种诅咒我还从来没有在书里读到过--我们姑且把它称为‘九鬼缠’吧。我跟你说过的,所谓的鬼,无非就是死后的执念而已,执念越重,鬼魂的力量就越强。像这种被视如己出的孩子背叛,以及全家死绝,已经是相当之重的执念了。老来丧子,还是一丧满门,谁也不可能没有怨恨。左穆要的就是这种执念,他要一个有能力游走于阴阳两界的厉鬼。”

沈固听得有些惊心:“厉鬼?”

钟乐岑点点头:“吴伯伯是上过战场的人,跟一般人还是不一样的。就好比说你,如果你--嗯,不说了,不吉利。”

“但是厉鬼就能游走于阴阳两界?”

“如果你的亲人死了,你想不想把他找回来?”

沈固半晌无语,过了一会才说:“如果照你给我讲的,人要去应该去的地方。”

“可是他们本来不应该死。”

沈固长叹了一声:“既然想到了原因,能想出破解的办法吗?”

吴轼一直在出神地看那个盘子,直到听见破解两个字,才抬起头来:“有办法吗?”

钟乐岑犹豫了一会才说:“我现在有两个想法。第一,是郑立必须立刻死。只要他死了,诅咒就会中断,已经发病的人我不敢保证,但还没有发病的人会是安全的。”

吴轼惊了一下:“怎么,要小立--还有别的办法吗?”

“还有一个办法。郑立现在昏迷不醒,我觉得其实不是因为什么心脏病,而是因为他的魂魄已经离体。他不是吴家的人,所以我想他的作用只是用怨念来驱动这个诅咒,所以他的魂魄没有被左穆收走,而是在身体周围游荡,就像以前老辈人说的失魂一样。我的想法是用叫魂的办法把他的魂魄叫回来,您跟他谈谈,如果郑立肯放弃他的报复,那么诅咒自然停止。要说这个办法是最好的,因为诅咒可以彻底消失而不是被强行打断,那么发病的人也会恢复健康。但是--如果您不能说服郑立,他不肯放弃报复,那么--诅咒还会继续。”

吴轼完全怔住了:“叫魂?你们--”刚才是诅咒,现在是叫魂,他好像还隐约听见什么厉鬼之类的,“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沈固沉吟了一下:“这个,恐怕没法向您解释。我隶属于特别事务科,你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我们,简单来说就是处理各种不合常理的事情的这么一种人。”

吴轼愣了一会,表情是难以置信:“比如说,这个什么诅咒?”

沈固点头。

“还有,鬼?这世界上真的有鬼?”

“有的。”这次是钟乐岑回答了,“只不过没有阴阳眼的人看不见罢了。当然,有些第六感特别发达的人也能感觉到,只是比较模糊不易捉摸。”

吴轼的表情变得茫然。毕竟从军四十载,他实在也很难相信这世界上真有鬼什么的。不过现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相信了。他看了钟乐岑和沈固一会,又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盘子:“…小立小时候,比一般的孩子都听话,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比小瑛还听话…家里边那两个野小子欺负他,他都不跟我说,后来还是邻居看见了告诉我,我才回来把那两个小子揍了一顿…”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打破了什么。

钟乐岑和沈固静静地听着,谁也不忍打断他,谁也不能代替他下决定。过了很久,吴轼才抬起头来:“如果,如果我不能说服小立--刚才我听你们说什么厉鬼?”

钟乐岑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地说:“是。您有可能因为强烈的怨恨和执念化为--那个…”

“如果我劝不回小立,我死了,这个诅咒还会继续吗?”

“这…”钟乐岑愣了一下,“这我真没想到过。如果,如果做这个盘子的人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那可能,您--那个之后,诅咒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吴轼长长吁了口气,扶着拐杖站起身来:“那就这样吧,我跟小立谈谈。如果,如果我没能劝回小立,你们能不能帮我个忙…不要让我,变成厉鬼?”

钟乐岑看了沈固一眼,严肃地说:“相由心生,如果您心里没有怨恨和执念,就不会化为厉鬼。”

吴轼愣了几秒钟,露出了一点笑容:“怨恨吗?我这辈子,还真没什么可怨恨的。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家里给批成那样,不还是碰到老伍这样的好人了吗?好,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年轻人,你们给小立叫魂吧。”

第145章 螟蛉之子

凌晨一点的医院,除了急诊部还不时有点动静之外,都没了声息。医院里的安静,总带着那么点儿冷飕飕的感觉,好像总不知从哪里透进来一股股凉风,哪怕现在是盛夏。

沈固和钟乐岑搀扶着吴轼从病房里出来,三人手里都拿着一根白蜡烛。走廊里空无一人,值班室半掩着门,几个小护士撑着沉重的眼皮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三个人这时候跑到了走廊里来。

“吴伯伯,等一会儿您要喊郑立的名字。因为您看不见魂魄,所以您得戴上我这副眼镜。但是戴上之后,您会看到很多东西,不管看见了什么,都别害怕,您只管跟郑立说话就行了。医院里的魂魄最多,但一般都不害人。”

吴轼点了点头,接过钟乐岑的阳燧镜,微微抖着手戴上了。钟乐岑点起三根白蜡烛,三人沿着走廊慢慢地走,吴轼开始轻声呼喊:“小立,郑立--”

轻轻的呼喊声传出去,像一阵风吹动了水面似的,空荡荡的走廊里从地板和墙壁里雾气似地冒出一团团人形、半人形的东西。吴轼虽然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仍是惊了一下。沈固皱眉看看四周,问钟乐岑:“是喊郑立,这些--东西出来干什么?”

“看热闹。”

沈固无语。身体完整的也就罢了,有些都只剩下半截身体了,有的已经淡得快透明了,还改不了爱看热闹的习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