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拉着温彩的手,轻声道:“这孩子最是个贤惠、能干的,大儿媳,回头让她帮衬着你打理内宅。冷晓就要出阁了,该给她些时间,让她绣嫁衣。”
冷晓要嫁的人是安王慕容悰,因是皇子妃根本不需她绣嫁衣,自有宫中尚宫局制好的华美嫁衣,也只有来自宫中的华裳,才得配冷家大房最骄傲的女儿。
第80章 担心
郑氏应声“是”,对于温彩,她既谈不上喜欢,也谈不厌恶,这是一种不亲不疏的情感。
老夫人坐了没半个时辰,温彩就给她挠了四五回痒,许是痒得太难受,对服侍婆子道:“着人准备香汤吧!近来痒得紧呢,这痒的时候,狠不得把从身上揭下一层皮来。”她摆了摆手,对太太、奶奶们道:“你们都回去吧,我得歇会儿。”
温彩因一早说了要留下来服侍老夫人沐浴,自是留下来痤。
郑氏、李氏、董氏站在佛堂外,冷昕妻道:“大伯母,瞧这样子,祖母很喜欢大嫂呢。”
董氏瞥了眼冷旷妻,冷声道:“都是做孙媳妇的,瞧瞧人家,比你有孝心。”倒不像教训冷旷妻,更像是拈酸吃醋。
温彩会给老夫人挠痒,偏冷昕妻、冷旷妻就跟个木头桩子似地坐在那儿。
冷效因是老夫人的幼子,这些年老夫人总是偏着三房,董氏只觉莫名之中有一种威胁,温彩的出现抢了三房人的宠爱。冷效和董氏一直认定,二房冷敦能被封长庆候,定是与老夫人分不开,许是老夫人在淑妃面前求了情。大房有爵位,二房也有,凭什么三房的人就不能再得一个。
董氏道:“大嫂、二嫂好走,我和儿媳妇先回房了。”
早年,因老夫人偏三房,无形间大房、二房倒走得亲近,尤其是这二房,因是嫡次子,并不甚得老夫人欢心,大房的人因着占了长房嫡孙的名头,倒是得过不少关注沮。
待董氏婆媳走远,李氏方轻声问道:“大嫂,听说昨晚端阳搬到书房住了?”
郑氏说了声“冤孽”,小心地审视周围。
冷昕妻欠身道:“伯母、婆母,我回屋照顾孩子。”
冷昕比冷昭还小两岁,人家都有两个孩子了,真真是羡煞郑氏,想着自己啥时候也能抱上孙子,可看温彩那年纪,还有那瘦小的模样…不由暗叹,快则等两年,这慢却不知是何时。
李氏斥退贴身相随的下人。
郑氏轻叹一声:“怪愁人的,昨晚又和我提娶萧彩云为平妻的事,多少年了我以为他已经放下了,突地又提起。”
没有搁下,听她的意思倒是更坚决了。
李氏开解道:“慢慢儿就会好起来的,老夫人虽因大爷生于恶日不喜,你瞧老夫人倒是喜欢大/奶奶得紧。”
老夫人喜欢温彩,有大部分的原因是因钦天监的女天师说温彩是个旺夫家的福女,又有昨儿温彩抽中的那支签,加上自温彩过门后冷府接二连三都有喜事,老夫人便认定这一切都是温彩带来的,偏老夫人最信神佛,再听人说温彩与她长得像,快把温彩捧成宝贝了。
温彩也是个有眼力见的,老夫人身子痒,便会小心地给老夫人挠背,还说出连她们几个儿媳都说不出的贴心话来,可不就该老夫人疼她么。
郑氏道:“我担心端阳因温氏是温青的妹妹,连带着一并厌恶温氏。这两个人过日子,与老夫人的喜怒又有甚干系。”
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冷昭的心都在萧彩云身上。
老夫人因女天师的批言喜欢上温彩了,可越是这样,郑氏心里越是难安。
“因着温氏的缘故,许老夫人也能对端阳好些,你在中间也不用如此为难。我瞧着温氏倒是个有眼见的,她一见老夫人难受,就知是她发痒,可不比我们几个都还要机敏。”
温彩能瞧出来,是她打从记事起,就与汪氏在一处生活,汪氏疼她,自有汪氏疼她的理由,想来在温家大院时,定是个得人疼的孩子。
郑氏发觉自己这个做婆母的,竟还不如老夫人对温彩知晓得多,老夫人知道温彩七八岁时跟一个善医术的道长学医的事,老夫人知道温彩从七八岁时就跟汪氏学着打理田庄、店铺的事…
可这些,郑氏就从未听说过。
老夫人何曾这样关心过旁人的事,只能有一个解释,便是对新入门的温彩,着实下了一费工夫了解和打听。
郑氏道:“与老夫人相处,我自不担心,我就担心温氏能不能与端阳好好儿地过日子。这成亲才几日,就算端阳嫌温氏还没及笄,一院两头住歇就是,可端阳昨晚领了郑嬷嬷、丫头搬到书房去了,让服侍的下人也一并在书房里安顿下来…”
这情形,分明就是说要与温彩分开住。
要是传出一星半点说冷昭厌恶温彩的话到温家,让温家的人怎么看,旁的都好说,就是那温青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今儿着下人上门传话,就是间接地告诉所有人:温青看重温彩,想借着添嫁妆的事让冷府也高看温彩一眼。
李氏压低嗓门:“老夫人就是个难得精明的人,有她在旁指点着,温氏也是个机敏的,怕用不了多久,就能将端阳的心收服得服服帖帖的,你当真多虑了。”
若是换作是李氏,也一样会担心。但现在见郑氏面露忧色,李氏也只好捡了好的话宽慰。
郑氏轻吐了一口气,“我现在担
tang心的是端阳执意要把萧彩云迎进门,咱们是什么样的门第,怎能容他迎进一个下堂妇。你也知道,因着老夫人当年的决定,端阳连我也一并疏远着,要不是大老爷临终有了交托,他…”
冷昭因在乡下庄子长大,待他回到父母跟前时,已是十几岁了,这时候的他已经知事,甚至知道自己打小被家人所弃、不喜的原因,但因冷政顶着父母之命,保住他的命,还让他衣食无忧、有武学、有书读地长大,冷昭心里还是感动。
但对他的母亲,因着郑氏当年的懦弱,多少也有些怨恨。
妯娌俩坐在后园子里,说了好一阵话儿,李氏直将郑氏说得有了喜色,这才离去,临走还不忘回望郑氏。
郑氏摇了摇手,示意她回去。待得李氏走远,郑氏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近乎自言自语地道:“但愿你说的都是对的。”
可天晓得呢,郑氏现在最盼的就是冷昭别再提迎萧彩云过门的事,若是说开了,只怕冷府又得惹来一场大风波。
--闲话《恶日》典故,摘录《百科全书》--
民间自古除将五月称为“恶月”的说法外,还有五月五日为“恶日”之说。《风俗通》载,五月五日生育,“男害父,女害母”,因而这天生的孩子统统都要弄死,不让活下来,这就叫做“不举五月子”。清赵翼《陔余丛考》云:“世以五月五日生子不祥,自战国时已有此忌…《癸辛杂识》谓屈原以五月五日生,投汩罗江而死。”
《史记?孟尝君列传》载,田婴有儿子四十余人,其中有个叫文的,五月五日生,田婴告诉妻子要把他弄死,不许养大。田婴的妻子却偷偷地把他抚养长大。田婴知道了很生气,田文在旁听了,说:“您不要我这个儿子是什么原因呢?”田婴说:“‘五月子’长得门一样高,将不利于父母。”田文说:“人的一生是由天决定的呢?还是由门决定的呢?”田婴不作答。田文又说:“假如是由天决定的,那您把门升高一点就行了。”田婴觉得儿子说得有理,田文后来做了齐国和魏国的相,称孟尝君。
另据记载,古代五月五日生的还有几位鼎鼎有名的人物。《西京杂俎》载:“新莽末年农民起义绿林军领袖、东汉宜城王王凤,生下来他父亲就想把他弄死,幸亏他叔父对他父亲讲述了孟尝君的故事才得以活下来。又《世说》里说,东汉胡广,因为是五月五日生的,父母将他放在缸里,投到江中不要了,被救养长大。再《宋书》记载王镇恶也是所谓“恶月”、“恶日”生的,原来家人要把他送给别人,他祖父王猛认为“非常儿”,取名为镇恶,后来果然辅助南朝宋刘祮北伐,拜征虏将军。
——该文的冷昭便是恶日出生哦。——
佛堂院子里种满了秋菊,满院菊香扑鼻,夹杂着一株桂花的馥郁。
温彩让茉莉回追云轩取了自己用来洗澡的蜜蜂和花露,亲自拿了帕子给老夫人擦拭,轻声道:“祖母的皮肤很好,看上去像三十岁的人呢。许是天气变化,皮肤干燥了些。”
老夫人坐在浴桶里,看着立在一边小心服侍的温彩,她的动作熟稔,力度大小合宜,这样的孩子,想来打小就知道与老人相处之道,就算没有更多的话语,却能让人觉得暖心,“彩儿。”她又问,“不介意我往后这么叫你吧?”
温彩想到了汪氏来,“我祖母也这样叫我呢。”汪氏唤的是“顺娘”,但唤她时的语调却与老夫人很像。
之前因佛堂里人太多,没好问出的话,这会子老夫人倒好开口了,因着昨儿众人说温彩长得像年轻时的老夫人,便让老夫人莫名的多了亲近和好感,又加上女天师和她抽中的签,这种喜欢就更浓了,问道:“昨晚端阳怎的搬到书房去了?”
温彩垂眸,依旧笑着,神色里多了敬重与温顺。
“他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儿?”自从冷昭出生,老夫人就不喜欢他,谁让他生于恶日呢。
冷昭说:不会碰她,但他会给她尊贵的身份,甚至让她成为平远候夫人,能给的只是这表面,而实则是她从来就不是他心里想娶的那个人。
但给她体面前,却要她同意冷昭娶萧彩云过门。
其实这事,只要冷昭强硬,她和郑氏都是阻不了的。
温彩道:“没有。大爷只是不喜欢我。”
老夫人微锁眉头,“你这样的媳妇不喜欢,他要寻个什么样的?”
对于冷昭早前与萧彩云的事,老夫人也是听说过的,当年因为萧彩云嫁人,郑氏让官媒说了好几位一早相看过的官家小姐,可他竟没一个看中的,如今连早年的那四五位小姐都是孩子他娘了,冷昭才刚成亲。
温彩勾唇含笑,心里暗道:他不喜欢她,她还不稀罕他呢,他有多远滚多远,只是莫名地就成了有夫之妇,顶着这个帽子,让温彩觉得很不好受,想直切了当地与老夫人说出来,又权衡着,这有失/身份。
罢了,索性继续装作不知道。
府里人不就是想瞒着她,不想让她知道萧彩云的事,
也许连他们也不知道,待字闺中的她,早就在京城安排了自己的人手,这样打听起消息来倒也方便了许多。
温彩倒了自己调的蜜露,直往老夫人的后背抹,“祖母,别让后背沾水,我给你按摩一下。”
她习惯了照顾汪氏,所以才会把冷家老夫人当成祖母,当说出要服侍老夫人沐浴时,连她自己都微微一惊。既然说了,就要付诸行动,
老夫人拱着背,看她细腻的纤手掠过自己的后背,轻柔而舒服的,那东西抹在背上滑腻腻的,散发出一股子香味儿。
“这是槐花香么?”
温彩道:“槐香花露价格最适中,有玫瑰、蔷薇、桂香的,要比这贵好几倍。”她手头虽有银子使,可从小温彩就学会了节俭度日。
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我喜欢桂香的,回头我让婆子给你些银子,你替我另配些蜜露。”
温彩应声,将蜜露抹匀,开始轻柔适度地按摩起来。
老夫人很是舒服地阖上双眸,静默地享受这一刻,她虽有个女儿,但冷敏十四岁就嫁给了还是太子的天启帝,因是家里唯一的女儿,打小视若明珠、宝贝般地宠溺着,就连服侍老夫人洗足也没做过一次。
虽有三个儿媳,也不曾这样服侍过她。
八月十六日黄昏,老夫人私下问李氏“端阳新娶的媳妇如何?”李氏想到清晨在郑氏屋里见到温彩,如实地答了,细细地讲了温彩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以李氏进入二十多年来看,李氏可不是一个多事的人,在三个儿媳里,就三房的小董氏是个爱生是非的,因着这一点,郑氏、李氏都与小董氏保持着一段距离。
老夫人悠悠问道:“彩儿,敬新人茶那日,你的胆怯、害怕都是装出来的?你为何要装呢?”
温彩的手微微一凝,停止了按摩,很快又恢复了过来,她不打算回答老夫人的话。
对冷府,她想的是早晚有一日离开这里,即便很艰难,但她一定会努力的。嫁一个心里没她的丈夫,别人也许会随波逐浪,但她不会,她会努力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
老夫人又问:“你不喜欢冷家,不喜欢端阳…”
温彩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道:“大爷去镇北候府接我时,哥哥便说要我们解除婚约的事,是大爷不肯解除婚约,我只得跟他回来。”换句话说,她不想回来。
老夫人有一种最直接的感觉:面前的温彩虽然年纪不大,但绝不是没有主见的女子。“你不喜欢冷家?”她想看懂面前这个女子,又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温彩答得很是巧妙,“对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子来说,没人愿意过早离开自己敬重和喜欢的家人去一个陌生却又冰冷的地方。”
她面无表情,只垂眸忙着自己的活,可那语调里是轻缓的、温和的,就如同与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闲聊,就像过去她千百次地陪汪氏聊一样。
“我祖母过世时,最担心的便是我的终身大事,她曾叮嘱过父亲,不要强迫我,可父亲…”还是想攀上冷家这样的名门世族、这样的殷贵之家,将她的乐意或是不乐意抛于脑后,哪里还管她的态度。“祖母离开后,我要想在温府平安顺遂地呆下去,就必须得学会掩藏自己,甚至要成为温家最最平庸的女子。”
有一些话她不用说得太直白,老夫人已听明白那话里的意思。
虽没有直接承认老夫人的话,却是间接知晓了她故作胆怯、懦弱的原因。
“你到了冷府,大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何必要继续扮懦弱?”
“祖母忘了吗,大爷娶我,给的是平妻名分,却是比嫡妻先入门的平妻,这样的情况下,我必须继续装温顺,求的也是一份安稳,甚至让人因瞧不起我,而不至于来算计我、伤害我。”
老夫人为她的直接,莫名地一阵伤感,即便当年的她嫁给冷府老太爷时已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也有过年少时的彷徨无助,可从不曾有温彩这样只得扮懦弱来保护自己。
她扭过头来,看着低眉顺眼的温彩,“好孩子,九月初九,冷氏祠堂要祭祖,我让人把你的名字记入族谱,让你做端阳的结发嫡妻,可好?”
老夫人期盼着从她的眼里看到一份欢喜,可温彩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仿佛并不在意,这反让老夫人意外了,“你不高兴?”
温彩勾唇一笑,并没有回她。有甚好高兴的?这名分不过是强加她身上的枷锁。她渴望自由,渴望有一份最真挚感情,穿越前的她,还不曾谈一场真正的恋爱;穿越后的她,如今也只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根本没有机会认识到合她心意的男子。
冷昭说得再是明显不过,他可以给她尊崇的嫡妻身份,他可以给她荣华富贵,却不会与她做真正的夫妻,更不会给她任何感情。
第81章 不屑他的情
对于一个年轻美丽的少女来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无疑是残酷的,面对一个心里已有其他女人的丈夫又该怎样的无奈。
但温彩不想坐等别人来决定她的命运,她得做些什么,就如她让杜鹃去明月庵带离萧彩云主仆一样。
“彩儿,你要给端阳时间,让他发现你身上的好,往后不必再掩藏自己,你的贤惠、大方、得体和才干都可以在我们冷家一一展露出来,祖母喜欢你,你不必再如温府那样过得谨小慎微。”
温彩拾了帕子,沾着水擦拭着老夫人的后背,“祖母,用了花蜜露后,肌肤就不会这么痒了。”不想再纠缠在她与冷昭的事上,冷昭不喜欢她,她也讨厌冷昭,可老夫人似要将他们拼命往一处凑。
不喜欢,就这么简单,没有理由、没有原因痤。
温彩忙道:“祖母,我给你讲讲我在乡下宅子里的事吧?就说几件有趣的事儿。”她顿了片刻,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西山县三合镇,有个姓柳的媒婆是西山最有名气的私媒了,三合镇上有个姓张的老员外,老来得了个儿子,这张少爷什么都好,就是小时候还在襁褓时被老鼠咬掉了鼻子,可就是这个一个人,张员外还想替张少爷娶个又贤惠又美丽、还门当户对的小姐。
偏巧,西山县仁义镇有个姓李的大户,他有一个女儿已经快十八了还没寻着人家,这李小姐容貌、理家都有,就是个聋子沮。
柳媒婆到了李家,对李大户说:‘三合镇的张少爷什么都好,就是眼下没什么。’李大户想着,既然是张员外的儿子,家里定是不错的,当即就应允了。柳媒婆到了张家,又对张员外说‘李小姐容貌、理家都是极好的,就是那耳朵好话、坏话的听不进。张员道‘这样的姑娘好,少惹是非,就她了。’
待两家成了亲,才发现这新郎没鼻子,这新娘是聋子,双双闹上柳媒婆家。
柳媒婆道‘早前我说过的呀,张少爷眼下没什么。’这眼睛下面可不就是鼻子么。我也说过李小姐那耳朵好话、坏话听不进,这听不进去可不就是聋子吗?”
老夫人顿时就乐了,“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等糊涂的,怎的不私下打听打听。”
“原是想打听的,可李家怕张家知道自家女儿是聋子,张家也怕李家人知道自己儿子没鼻子,一知对方应了,当即就派了大管家去换庚帖,还急着订亲选日,生怕对方不应。两家都有这样的心思,婚事办得极是伧促。”
这就好比,冷昭要娶温彩,甚至未曾细细地打听,而温彩要嫁冷昭,原是想打听冷昭的事,却怎么也没打听到,时间也是一样紧,虽然杜七婶出门打听,可她打听到的东西皆是世人知晓。
温彩说说话话间,服侍老夫人整好衣衫。
泡了个澡,老夫人有些困乏了,进内室歇下。
温彩离了佛堂,领着茉莉往追云轩去。
后园垂花门出现一个熟悉的男子身影:冷昭衣着一袭蓝袍,束着刻丝攒花缎绦,外罩玄缎排穗褂,脚踏玄底青纹小朝靴。刀雕斧凿的面孔轮廓分明,一双犀利的目光宛如刀剑一般的锐利、冰凉。
温彩放缓了脚步,原以为他要去郑氏屋里,不想竟往她走来,躲闪不是,迎也不是,只平静如常地立在一边。
冷昭的脸更冷了,冷得没有丁点的表情。“你想用巧针来要胁彩云,我告诉你,若真是如此,你就大错特错了。”
他这话分明是指巧针被人带离明月庵的事,也就是杜鹃今晨去明月庵成功了,定是顺遂地带走了人。
温彩歪着头,冷笑道:“用一个丫头来要胁她的主子?冷候爷这主意当真不错。若真要做这种事,我可以直接把你昨晚与我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老夫人和大太太,还能把你与萧彩云的事都说过明白。
你别整日摆脸色给我瞧,我也不屑看你的脸色过日子。又不是我非要嫁给你,是你不放人,倒好似我稀罕你这嫡妻的位分,非嫁你不可似的。”
这就是他千挑万选的“顺从、听话的小妻子”,他不过说了一句,刀子就能说上十句来,那傲慢的态度,那挑恤的眼神比他更甚。
他冷昭一定是瞎眼了,居然会选中这么个女人。
温彩也是一肚子的气,低喝一声:“让开!”近乎命令,侧身从他的身边走过。
狂拽么?自以为是么?
她温彩也会,且还是一学就会。
别他妈的以为他冷昭就了不起,在她眼里就是一男人,还是这天下千千万万男人中的一个。
冷昭被气得一张脸苍白,原想拿捏住她,居然被她看破了他所有的计划,温彩不仅不怯懦,还很聪明,绝对是个难缠的对手,再遇上一个像温玉堂这样的舅兄,他冷昭这辈子够得缠了。
一两半垂着头,小心地审视。
“走,去知贤堂。”
知贤堂是冷府大太太郑氏所居的院落。
这会子,郑氏正坐在窗子底下,看着昨儿让冷晓整理的账簿,吐了
tang口气:“又错了两处,她十一岁便与我学习了,怎还是这么马虎。”她不由得忆起温彩呢,一个七岁的姑娘就能襄助祖母打理田庄、店铺,可见这心里是细密的。
知贤堂的侍女禀道:“大太太,大爷求见。”
“让他进来。”
冷昭在一边的条案前坐下,丫头侍奉了茶点,他抬手示意丫头、婆子们退下。
郑氏想到今儿温彩讨得老夫人欢心,自己也细细观察了一番,温彩甚是不错,虽没有郑氏早前期望的那些好,却亦没有她预想的那些差,“你好好待温氏…”
冷昭立时打断“母亲”,他定定地看着郑氏,昨晚便想了很久,今晨也反复思量过,慕容悰直白地说为了他的前程,他会牺牲自己心爱的女人,美其名曰:保护心爱的女人。但冷昭并不赞同,相反的,他若爱上那女人,就想给她最好的。“母亲,我想与温氏和离。”
郑氏惊得微张着嘴,是的,她没听错。
冷昭道:“我当初娶她,原就别有用意,我想娶一个听话、顺从的女子,替我生儿育女,但不能危及彩云在府里的地位。”
他也曾纠结过,想着如慕容悰那样,前程、挚爱皆得。很快他就发现一切偏离了他的掌控,温彩年纪虽不大,绝不是那种容易掌控的女人。
温彩会抢先一步从明月庵带走巧针,她一定要借此来要胁萧彩云,或是不许萧彩云进入冷府,温彩为什么当着温玉堂夫妇的面道破他与萧彩云的私情,那就是公然的挑恤。
“成亲几日,你们便和离,你让旁人怎么看?我们冷家也不能让人指着脊梁骨骂,强娶的人是你,要和离的还是你,温氏哪里做得不好?你不能这样毁人名节的。”
最主要的原因是:郑氏着实不喜欢萧彩云,嫁过一回人,若不是她在刘府犯妒、不育,刘家怎会休她,这样一个女人如何当得冷昭的女人,便是要她做贵妾,郑氏都嫌不配。
“我不喜欢她。”只得这几字,这理由够不够?
郑氏不由得苦笑了起来,“喜欢能当饭吃么?萧彩云若一开始就真心喜欢你,怎会嫁给刘伯彦,现在刘伯彦不要她了,她便想到了你…”
冷昭再次打断了郑氏的话,近乎低吼地道:“彩云自始至终,真心喜欢的只我一个,早前被逼无奈才嫁给刘伯彦。”
他不许任何人轻视萧彩云,就算这人是他的母亲也不行。
他今儿来,就是告诉郑氏他的决定。“我要与温氏和离,我没碰过她,他日她还能找到一个好人家。至于彩云,我想尽快娶她过门。”
郑氏想说几句拒绝的话,不等她开口,冷昭打了手势,示意她别说,果决地道:“你若同意,我便将彩云娶进冷府,彩云是个贤惠、孝顺的,定会好好孝敬你。你若不同意,便是在外头置别苑,我也要娶她的。”
“你…”郑氏气得说不出一个字来,因他自小在乡下田庄长大,她一直觉得愧欠了他,对他也是一忍再忍,尽量弥补和迁就。
冷昭起身,抱拳低眸:“母亲,儿子告退。”
他要和离,没有人可以阻拦他。
是的,他今天就要和离,听温彩的意思也是不屑嫁他的吧。
他不喜,她不愿,这不是正好。
他们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冷昭回到书房,坐在案前发了一阵呆,这才提笔草拟了一纸《和离书》,这和离的理由需要想一个充足的,这不是休书,而温彩而没有犯七出之条,她不犯妒,因他没有旁的妻妾;也谈不上不出,温彩还未及笄,他们都没圆房;也不能说失德,她并没有做出任何有失言行的事…
他几乎是想了几条很艰难的理由:志不同不相为谋,原因很简单,温玉堂与他是对头,所以他不能娶对头的妹妹。温彩的年纪太小,尚未及笄,不宜为妻…总之,是理由的、不成理由的,都被他写了出来,最后挑了三条认为还算是理由的写入其间,看着最后那一行“自此后,男婚女嫁再无瓜葛”他的心重重一沉。
温彩何错之有,原是他看走了眼,他凭什么怪罪到她身上,可他在她的面前就是不肯承认,非要当成是她欠了他一般,天晓得,他这些日子饱受着煎熬,因为他的私心,他葬送了一个少女最美的梦想。
倘若晚上那么几日,温彩也不会嫁他。
原因很简单,温彩有一个疼她、宠她的兄长温青。
温青那家伙,虽然冷昭百般看不顺眼,却有一个优点让他心下暗自敬佩:重情重义又守信诺。
用罢了午饭,冷昭又拿着草拟的《和离书》,细看了一遍,再进行修改,直改得言语温和,意诚情真,方才抄写了一遍,只等着寻了机会,就与温彩提和离的事。
*
黄昏时分,冷昭在小榻上打坐,一两在门外禀道:“大爷,大奶奶求见,还…还带了一个人来。”
冷昭调好气息,抬头往书房院门处望去,温彩领着茉莉,身后站着一
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儿,不是萧彩云从小到大的侍女巧针还是谁?
巧针换了一身娇妍的茧绸衣裳,橙黄色的衫子,外面套了件玫红色的褂子,竟多了些寻常没有娇媚。
冷昭以为瞧错了,眨了眨眼,看到的可不就是真的。温彩这丫头想做什么?带着巧针来见他,是说她买下了巧针,还是向他炫耀,她其实看透了他…
无论是什么,他都得见她,他倒要瞧瞧这丫头还有多少招式。“请进来。”
冷昭整整衣袍,移坐到书案前的太师椅上。
温彩裣衽行礼,“拜见冷候爷。”
她不紧不慢,就像是在拜见任何一个偶然见到的权高位重者,没有巴结讨好,也没有卑微自弃,抬头时大胆的迎视着他,似要读懂冷昭。
她面无表情,“巧针姑娘是萧二小姐的侍女,我令杜鹃把人从明月庵里带出来了,冷候爷要怎么安置尽皆由你。今儿温彩来,还有一件大事想与冷候爷商议。”
她猜对了他的用意,他果决否认。
他却猜错她的用意,温彩并不是要对付萧彩云,而是把人救出来交给他安顿。
冷昭对外头的一两吩咐道:“给巧针姑娘安顿住处,再从大厨房取些吃食来。”因着喜欢萧彩云,便是对巧针也多了一份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