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上香,萧潇不问傅寒声为什么心血来潮前往万佛寺,不知从何时起,她顺服他的很多安排,如同现在。

他要来万佛寺,她就跟他一起过来;他要她上香,她就听话的去上香。

知道要来万佛寺,萧潇早晨出门前特意换了一身中式服装,颜色素净,长发浓密披散,佛前上香,一步步都带着她独有的韵味。

傅寒声站在殿门口,他很清楚萧潇生性敏感,即便是嫁给了他,依然没有强烈的归属感,因为置身事外,所以她对人、对事多是无动于衷。

不怕女人贪心,就怕她无欲无求,什么都不要。

来到主殿停留,万佛寺已被夜幕笼罩,但教堂里却是灯火通明,佛前烛光晕黄而又温暖,摇曳在台面和蒲扇上,只余圣洁。

最后一把香,是傅寒声亲自上的,他跪在佛前蒲扇上,仰脸望着万佛寺主佛,萧潇站在他身后,只知道他很虔诚,至于他在求些什么,想些什么,她是不知道的。

傅寒声示意萧潇近前,萧潇走近了,跪在他身旁的蒲扇上,他不看她,而是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那张纸折叠的方方正正的,被他拆开时,萧潇好奇,视线落在了他手中的纸页上。

萧潇眼眸里有光在跳跃,竟是他和她当初签订的婚姻协议。和他生活,好像每一天都充满了不可思议。

“这辈子,我跪过傅家列祖列宗,我父母,如今唯有万佛寺主佛。我带我妻子过来,是想请佛祖做个见证,这张婚姻协议虽然给了我婚姻保障,但这协议只要存在一天,我妻子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婚姻归属感。和她结婚后,我想要的不是两年,也不是二十年,而是一辈子…”

萧潇愣了,呼吸也止了,她转眸看着他,眸子水光荡漾,他说一辈子?

他是说真的,2007年8月初,萧潇在暮雨坟前烧毁了她的结婚协议书;2008年2月末,傅寒声在佛前同样烧毁了那张两年婚期。

香炉里,火光吞噬协议,萧潇心中百感交集,那里早已化成了软软的一池春水。

她缓缓闭上眼睛,掩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意,遇上他之后,她变成了一个心思柔软的人,她一直都不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但他却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刺痛她灵魂的人。

万佛寺,烛火摇曳,萧潇跪坐蒲扇之上,眸光虔诚,她问傅寒声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要我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是夫妻,也是亲人。”

距离二月末还有最后一天,傅寒声在佛前说了这么一句话,说者平静,听者却有眼泪缓缓滑落。

三月,把爱融入春风里

傅寒声说对了,自从结婚后,萧潇一直对他们的婚姻没有归属感,他觉察出了她的内心,却不言明,只是用行动表露,他视她如妻,纵使没有协议,她也是他的傅太太。

避~孕这事,傅寒声和萧潇都未曾再提起,他在这件事情上不使计,暗地里也不做小动作,他直接又妄为,他用行动告诉她,一切本该顺其自然。

二月最后一天,萧潇站在马路边,对面是一家医药超市,她就那么站立良久,内心不再有迟疑和复杂,而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天,她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转身离开了。

罢了,随遇而安,万事听从命运。

她在路上想起了那个男人的强势和不通融,想起了他的狡诈和阴狠,想起了他的现实和世故,想起了他柔和的眼眸,想起了他温暖的怀抱…那么多,那么多。

曾经傅宅贪欢,她在睡梦中,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那个人好像在她耳畔说:“给我一个孩子,我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她,从此再不贪心。”

似梦非梦,她把那样的话语视作了一场梦。

她一直不肯正视她的心,因为暮雨在先,她怎能移情别恋,但这世上总会出现很多的身心不由己。看得多了,经历的多了,渐渐的就会明白,很多人这一辈子会有若干段爱情,如果一定要说区别的话,无非是深浅不同罢了。

但爱,毕竟是爱。

婚后最美好的时光是在锦绣园,不大不小的房子里,只要他和她。有时他忙完,不知要吃什么,站在楼下高喊一声她的名字,她便会出书房,趴在楼梯拐弯处朝下望。

“有没有特别想吃的菜?”

他不让她下厨,他也曾说过家务活要分工明确,比如说他做饭,她洗碗,但很多时候做饭洗碗的活,全都被他独自承包澉。

她能做的好像只有帮他熨烫衣服和整理衣服,他也曾半真半假道:“我娶的是老婆,又不是小女佣。”

张婧说:“你不是傅先生的太太,他就没把你当大人看待过。”

黄昏时分,锦绣园卧室阳台,半圆形黑色铁栏环绕,他和她各自一杯白开水,沐浴在晚霞中,闲散的聊着天,或是无言看书,那水喝着喝着竟能喝出幸福感来。

“幸福”这个词汇闪现脑海时,萧潇心里五味杂陈,曾经以为远离的东西,忽然间重新归位,熟悉中夹杂着陌生,念及莫不唏嘘感叹。

细想婚姻路,虽然有过诸多不快,但人与人相处尚且需要磨合,更何况是朝夕相处的夫妻。生活里,他包容她的地方有很多,也在某一程度上给了她极大的成长空间。

周六在锦绣园,天气晴好,傅寒声中午回来,就看到萧潇正盘腿坐在院子里的草坪上,周围散布着一张张数据分析表。

她在专业问题上,向来很专注,拿着笔俯身翻阅地上的文件,即便是他开车回来,她也仅是抬眸看他一眼,道一声“嗨”,便又低头忙碌起来。

依傅寒声对她的了解,若想她搭理他,必须要等她忙完手头工作。

她在金融理论知识上能获得业界人士高度评价,并非是捕风捉影,她寡言,不太爱笑,也不太喜欢和人深交,但她在忙碌煎熬的研究生阶段却是如鱼得水,比同班级同学都要轻松闲适,这源于她的聪明。如果一定要说她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不太爱交际,不太热情。这对经商者来说是大忌。

傅寒声端了一杯水从屋子里走出来,弯腰放在妻子身边,就又转身回屋做饭去了。

阳光穿过树木,在厨房窗口留下斑驳的光影,如此温软,拨动了男子心头的温柔,低头洗菜,他忍不住笑了笑:生活,其实每一日都是一首小情诗。

这时候若是旁人看萧潇,一定会觉得她变化不大,但萧潇自己很清楚,她的心境变了,变得轻快,变得日子明朗。

C大外国留学生很多,白人、黑人处处可见。在C大东门附近有一条商业街,那里时常会出现一些外国小伙,萧潇有时候从那里走过,中国女子盘扣衣衫,再加上她的美丽,时常会让他们高声吆喝,或是吹起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有一次谢雯在侧,皱眉嘟囔:“一群流氓。”

对此,萧潇只是笑笑,那笑优雅,毫无恶意的口哨,不是耍流氓,而是一种别样的语言,那语言需要静下心去听。

萧潇是C大焦点人物,傅太太的身份已让她的名字被冠以神秘色,更何况她还是唐家千金,所以闲言碎语可想而知。

是3月3日,周一上午,距离傅寒声和萧潇早晨分别不过两小时左右,但澳州那边出了事,急需傅寒声飞一趟。

此番出国,有些急,临近中午的飞机。萧潇被傅寒声一通电话叫了出来,原以为只是告别见一面,谁料想竟被他直接带回了锦绣园。

一进家门,萧潇就被他搂在怀里,直接吻上了她的唇。

兴许是他要出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所以萧潇也动了情。对于

tang傅寒声来说,他在那次性~事中体验到了酣畅淋漓的快感,一切源于萧潇的主动,她掌控着他的欲~望,更在无形中催生了他的情~欲。

有些疯狂,从客厅到主卧室,直到后来门铃声响,他才肯作罢。

他去洗澡,很快出来,萧潇已经穿了睡袍,并帮他准备好了衣服:“去几天?”

“不确定。”他三两下的穿好长裤,又去穿衬衫,萧潇走过去帮忙,他说:“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澳洲那边突然出了事,不能不过去。”

他说着,伸手握住了她在他胸前忙碌系纽扣的手,声音暗沉如墨:“3月5日那天是你生日,我多半是赶不回来。”

他说这话,带着怅然,似是即将错过一件遗憾事,萧潇从未见他出行在即,却像如今这般迟疑不定,宽慰他:“我不看重生日,公事要紧。”

稍作沉吟,他跟她商量:“要不这样,不去学校了,你跟我一起走。”

萧潇落落大方的笑:“傅先生,如此恋家不好。”

“我哪是恋家,是恋妻。”他应该是很少说这样的话,说完后自己倒是笑了,松开萧潇的手,低头系起纽扣来。

萧潇心绪起伏,她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他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放松,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背。

萧潇在这一刻受他情绪感染,也开始有了离愁之意。

“办完事我就回来。”他的语气,无比温柔。

11点左右,C市蓝天白云,有两辆座驾缓缓驶离锦绣园,直奔机场。

萧潇站在阳台上,目送车辆消失,阳光下她虽不苟言笑,但眼眸深处却是一派云淡风轻,安然如故。

3月,她要开始学会对生活抱以期待。

3月5日,是萧潇的生日。

这天中午,老太太来学校找萧潇,约她一起外出吃饭。

婆媳用餐,午后就上了电台新闻,画面里:温月华和萧潇面对面而坐,温月华端庄,萧潇沉静,温月华不时的夹菜给萧潇,婆媳相处融洽。

下午回学校,唐瑛给萧潇发来了短信,萧潇也就一愣神的功夫,等她意识过来,她已打开了短信内容。

“阿妫,生日快乐。”

萧潇不知道该回些什么,索性不回了。

“听说傅董出国未回,今天又是你生日,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这是第二条短信,似是担心萧潇拒绝,唐瑛又接着发了第三条短信:“除了吃饭,我们再顺便谈一谈股份的事,好不好?”

黄昏,萧潇回了一趟锦绣园,她把父亲的日记一本本的整理好,仔细的装在行李袋里。见见吧!萧潇正打算把父亲的日记交给母亲,那是父亲写给她的,她应该看到。

气象台前不久说,今天晚上C市的星会很亮,宛如最浩瀚的星空,萧潇不期然想起了幼时。

两岁时的记忆,很多时候更像是她想念妈妈,自己幻想出来的梦。

年轻母亲抱着她,教她认星,母亲笑眯眯的亲吻着她的脸蛋:“阿妫,你是妈妈一辈子的小宝宝。”

萧潇这么想着,仰脸望着天空,往事融入3月春风里,她亲自送给了自己一抹无关痛痒的微笑。

2008年3月5日,她的生日很特别【6000】

傅寒声忙,但再忙还是在C市中午时间段给萧潇打了一通电话,问她生日打算怎么过?

当时萧潇还没收到唐瑛的邀约短信,倒是张婧等人提议晚上一起吃饭,萧潇答:“晚上可能会和张婧她们在一起,至于怎么过生日,还没想过。”

萧潇的话似在傅寒声的意料之内,他在手机那端叮嘱她不要沾酒,要早点回家,最后问她:“有没有特别想要的礼物?”

“没有。”等他忙完事,尽快回来就好。当然这话,说出来是有些别扭的,所以萧潇没说。

仍然是意料之内,所以傅寒声送了萧潇一道轻哼,很轻的声音,很像是春日杨柳调皮的划过心湖僳。

萧潇微微笑,不语。

…克…

徐誉在黄昏时间段给萧潇打来了电话,萧潇当时刚跟张婧等人推了晚上的约。徐誉来学校,不是来邀约萧潇外出吃饭的,明知这天是她生日,怕是早就有了安排,所以电话里,他只说见一面。

春日,满市青绿,花树姹紫嫣红,徐誉车旁抽烟,抬眸就见有女子走来。

一个清冷美丽的女子,迈步而行,走姿不紧不慢,他踩灭了烟头,打开车门,取出了纸袋。

关门,萧潇已在他身后。

那是徐誉给萧潇准备的礼物,是一对白金镯子,图案有飞鸟,也有鲜花,跟萧潇之前在街巷看到的银镯很相似。

萧潇低头看着那对白金镯子,竟是一片涩然。

年前,她仅是站在银饰摊位前无聊一试,不曾想却被他放在了心上。若论温暖,徐誉并不少于傅寒声,她遇见徐誉更是在傅寒声之前,但情感这种事向来是心不由己。

萧潇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问:“你和唐婉还好吗?”

徐誉“嗯”了一声,无意多说,后又问萧潇:“傅寒声待你好吗?”

“你爱他吗?阿妫。”是在学校附近,周遭人来人往,在这么喧嚣的地方讲话,徐誉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萧潇抿唇,睫毛微微颤动,直视徐誉的眸:“2007年,我在南京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夏天,8月前往C市,傅家履善照亮了我整个冬天。”

徐誉眸色暗了,跨年夜那晚,阿妫看着傅寒声,那样的眼神一度让他焦躁莫名,如今他虽是在问萧潇,心里却早已有了答案,听到她委婉的说出心里话,他无意识的笑了笑。

徐誉抽出一支烟点燃,神情在烟雾里模糊不清,他抽了几口烟,这才抬眸看着萧潇说:“看到你对生活抱以期许,我很欣慰,阿妫。”

“抱歉。”她欠徐誉的温情,所以道歉似乎成了一种习惯。

“不,不用抱歉。”徐誉垂眸盯着地面,过了半晌温温一笑:“我从未奢望能够和你在一起,你和傅寒声婚姻关系曝光那会儿,我一直担心你会受伤,他会待你不好…”说到这里,徐誉缓了缓语气,最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有什么话,什么心事,什么委屈,习惯藏在心里,我一直怕你过得不好,怕你一个人。如今看你过得好,身边有人陪着,我也就放心了。”

萧潇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很残忍,但爱历来如此,不爱就是不爱,她喜欢这位叫徐誉的成年男子,但喜欢不是爱,那是对美好的人,美好的事物,最纯粹的欣赏,跟男女情爱无关;同时她也知道,徐誉内心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她没有当着徐誉的面,直言她爱傅寒声,便是对徐誉最大的尊重,可委婉传递而出的意思,同样也是伤。

黄昏,徐誉开车回去,后视镜里女子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的背影越来越模糊,他笑着笑着,忽然觉得很难过。

2007年7月以前,她和萧暮雨就像是攀附生长的树和藤,像是爱情,又像是亲情,感情深厚的无法用言语来描述,也许这世上任何一种语言都无法来形容他们之间存在的究竟是哪一种感情。第一次知道她和萧暮雨之间的情,他的脑子是混乱的。

2007年跨年夜,听闻她是傅寒声的妻子,有一种悲怆席卷了他的痛觉神经。他一度不甘心,一度压抑痛苦,但这天黄昏听了她的话,却不再有撕心裂肺,只余苦闷失落。

即将36岁,他虽没谈过几段爱情,但在爱情里究竟该怎么摆正自己,他还是很有分寸的,对傅寒声冲动鲁莽是一时,不服气也是一时,一时发泄完,余留下的便是清醒。

家里有一个钻进情爱死胡同的唐婉,不能再出现另外一个失心人,所以他放下了,他强迫自己放下。在爱情的世界里,面对唐妫,他以为他只是迟了一步,却从未丈量过那一步的距离究竟有多长,它长到他只能远远地站着,不靠近,也就永远不可能伤害到她。

座驾驶离C大,她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晚风从敞开的车窗里窜进来,吹过他心里圈围的湖,却不再有波涛起伏,唯有波水涟漪,风过无痕。

萧潇和唐瑛的约见地点是半山

tang腰的一家私人菜馆,走进包间,就看到穿着深蓝衬衫的徐书赫。他一边抽烟,一边低头研究食谱,有几根黑发从厚密的头发中垂落,他今年快五十岁了,却还没有白发滋生,看来是跟无忧心态,幸福美满有关。

“徐书赫倒是真心待你母亲,就是贪欲太重。”

这是外公生前对萧潇说过的话,至今已间隔七年左右。

看到徐书赫,萧潇一刹那皱眉,她本以为晚上吃饭只有她和母亲,不曾想徐书赫也来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告诉自己不该有情绪,其实他的到来并不突兀,黄昏母亲发短信提及,见面后顺便谈一谈股份这件事。再加上数日前,谭梦曾跟她提过,唐氏业务板块一向是由徐书赫负责管理,萧潇接手股份之后,有关于股份归属业务,徐书赫势必要找萧潇洽谈接手,所以两人见面是早晚的事,凑在一起也好。

开门声致使徐书赫抬头,见到萧潇,徐书赫起身含笑:“阿妫来了,快坐。”

萧潇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坐定,“唐董呢?”

包间里,只有徐书赫,不见唐瑛。

萧潇避徐书赫如蛇蝎,徐书赫也不介意,他拿起水壶给萧潇倒水,他的手指很瘦也很长,不知情的人大概会以为这是一双艺术家的手,又有谁知道眼前这个中年人多年前曾经是彻头彻尾的大山孩子。都市历练,早已让他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脱胎换骨的大公司决策高层。

“这不你过生日吗?你母亲给你买了礼物,但从公司走得匆忙,把礼物落在了办公室里,所以急着赶回去,担心你来了见不到人,就让我先过来。”徐书赫说着,指了指一旁餐车上的蛋糕,“这是你母亲亲自为你挑选的蛋糕,她念你在这里等她,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过来。”

那是一只很大的蛋糕,大得有些惊人,三层高,蛋糕周边花朵点缀,颇有些花团锦簇,看起来很喜庆。这样的蛋糕适合生日派对,用在这里萧潇只觉得夸张。

徐书赫笑着解释:“这也是你母亲的一片心意,虽然蛋糕确实是大了一些。”

萧潇不语,这么巨大的蛋糕,是她那个母亲的一贯做法,像是急欲把之前缺席她的生日全都给补偿回来一样。

等着吧!

萧潇和徐书赫很少私下相处过,像这样的私下相处还是第一次。饭桌上,徐书赫一直在吸烟,右手夹着烟,左手拿着手机把玩着。萧潇低头翻看了一下手机,山上信号不好,收起手机坐着,眼神望着室内某一角,没有和徐书赫交谈的打算。

时间过去了五分钟,沉默。

室温很高,萧潇后背出了不少汗。

时间过去了十分钟,还是沉默。

萧潇口干舌燥,她端起面前的白开水喝了大半杯,起身拿水壶时,徐书赫已伸出手来,她视而不见,往自己的杯子里蓄满了白开水,起身调室温去了。

身后传来徐书赫的叹息声:“从小到大,你似乎一直都很厌恶我。”

萧潇平静的调好室温,觉得温度不那么高了,这才慢慢的走回去坐下,并不接徐书赫的话,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并非她对继父天生就有一种敌意,而是徐书赫为人太虚伪,那双眼睛里不时流露而出的精光和贪念,一直让她心生不耻。

萧潇的沉默,并未让徐书赫有打消谈话的冲动,他开口说话,称不上兴致多高,反倒有些唏嘘感怀,正确的说,那是一段有关于“回忆”的谈话——

我很穷,我是大山里第一个走出来的大学生,离开大山那天,我背着几罐咸菜和一些馒头,口袋里除了车费,只有几块钱。

阿誉送我,他跟在我身后走了很久的土路,我让他回去,可走了一段路,回头还能看到他远远地跟在我的身后。我当时心里的滋味真的是不好受,我发誓我以后一定不会让阿誉重走我的路,像我一样每天为了几分几毛钱痛苦的计算着。

在此之前,我去过最繁华的地方是县城,八十年代初,我以优异的成绩考进C大。我考的是C大,那是怎样的殊荣,但收留我和阿誉长大的远房亲戚却是唉声叹气,劝我放弃学业,我不甘心,我只好求助我的班主任,我三天两头的往他家里跑。帮他下地,帮他收割小麦,只为了能够让他帮我想想办法离开大山。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如果不想一辈子都窝窝囊囊的活着,走出大山读大学将是我唯一的出路。

学费实在是太贵了,班主任多次厚着脸皮致电给C大校方,描述我有多么的贫穷和困难。那时候我不觉得我无地自容,就像是溺水的人,哪怕浮现在我面前的只是一根稻草,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抓在手中。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下了一场暴雨,我的班主任冒着狂风暴雨,路上摔了好几跤,瘸着腿的前来找我。

他说我走运了,C市有名的慈善富商唐奎仁,为了感念C大多年来为唐氏集团输入人才,所以特意在C大设立了贫困大学生慈善基金。C大听说了我的情况,经过商讨议论,也打了地方电话核实,决定把我列入受馈一

员。

我当时就哭了,我抱着阿誉嚎啕大哭,我跪在地上给班主任磕头,阿誉也跟着我一起磕,我说班主任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我实在是太兴奋,太激动了,我在父母坟前絮絮叨叨的说了半晚上的话,村里的人都以为我疯了。当时的我,确实跟疯了差不多,我要去C大读书了,我终于要离开封闭迂腐的大山了,我怎能不兴奋?

离开大山那天,我要去镇里坐车。我以前一直觉得从镇里到家里的路很长很长,长得没有边际,长得无望,但那天我却觉得很短。我不用再担心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我再也不用讨好各位任课老师,再也不用去食堂帮忙打杂了,我浑身上下有着说不出来的轻松,仿佛我已经变成了一个生活富足的人,我走路哼着《义勇军进行曲》,我唱的热血沸腾,一路上都在傻傻的笑,仿佛新生活已经开始在向我招手。

是我太天真了。

来到C市,我这才知道之前的我完全就是井底之蛙,C市太繁华了,它晃花了我的眼,当我走出车站,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做天旋地转。

过马路,我不敢过,我走了几步,见有车过来,连忙又慌里慌张的退回来,瞄到有人要穿过马路,这才亦步亦循的跟在那人身后,我背着行李,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直冒冷汗。我现在想起那时候的徐书赫,就忍不住想哭。

我来早了一天,C大尚未开放,吃饭好解决,因为我背着馒头和榨菜,只要不饿死就行,有关于吃食,我从来都不敢挑剔。

可我晚上住哪儿呢?

这时候我倒怀念起大山和贫困县的好处来,如果是在大山里,我随便找个麦秸垛窝起来就能睡,再不然还有乡里乡亲,我要是提出在他们家里住一夜,他们多是不会拒绝的。

我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专挑最破最小的旅馆进,因为通常这种旅馆会比较便宜,但C市毕竟是C市,它太漫天要价了。

在我们县城里,一碗豆腐脑五分钱,一盒烟才两毛钱。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我是在漫天胡吹,那时候的我,包括所有的中国人又怎会想到,十年后,二十年后,伴随着生活水平提高,物价更是翻了好几倍,现如今的五分钱可以干什么,它丢在地上,都没人愿意去捡。

旅馆老板给我找的是最便宜的床位,接近一元钱,我当时就惊呆了,我把手伸进口袋里,紧紧的攥着身上仅有的几块钱,心里直发苦,咬咬牙,我厚着脸皮对旅馆老板说:“我自己带的有被褥,我只睡床板,不要其它床上用品,能不能再便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