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马上无视了余皓,一起说“好啊好啊!”余皓心想谢天谢地,终于得以脱身了。

他以最快速度冲到地方,装完今天的娃娃,其间周昇一直发消息问他在哪儿,什么时候回学校,余皓回答在打工,周昇又给他打电话,余皓当时自己一个人既要撑着玻璃柜让它不掉下来,还要往里头手忙脚乱地装娃娃。

“要很晚!”余皓道:“到底什么事?我正在装娃娃呢,先挂了!”

周昇:“怎么又打工去了?”

“不打工喝西北风啊!”

“你快点行不行?!”等着抓娃娃的情侣生气了,余皓只得:“马上马上!”

“投诉他!”顾客说:“打这个电话…”

“别!”余皓忙求饶道:“那是报修的不是投诉员工的,行行好我不打了。”这都能被投诉,今天又是发薪日,万一老板拿这个借口扣钱就惨了。

余皓好说歹说,把电话挂掉以后,又朝顾客道歉,往下个商场跑,忙了整整一晚上,成功领到薪水后,发消息问陈烨凯彩排结束了没有,陈烨凯没回。

糟了估计是生气了,余皓赶在熄灯前回到礼堂,礼堂已锁了门,黑漆漆的一片。

回到寝室躺下时,陈烨凯才回了他消息。

【明天晚上你要是搞砸了,你给我等着。】

余皓赶紧道歉,陈烨凯还是没搭理他,周昇的电话却来了。

“你搞毛?”周昇的声音在电话里说,“老子要揍人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了?”

余皓简直莫名其妙,他今天没跟周昇约啊。

余皓今天简直累成狗了,怎么解释都没用,周昇又说:“陈烨凯让你做什么去?”

“我打工!”余皓缩在被窝里,室友们考完试都出去浪了,“我没做什么!”

“我生气了!”周昇说,“我等了你一晚上呢!”

“你等我做什么?”余皓道,“今天咱们没约什么事啊?”

周昇那边不说话了,余皓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晚饭也没吃,肚子饿得受不了,还到处挨骂,脾气也不好了。

“那你气消了再找我吧。”余皓道。

“开门!”周昇在门外怒吼道。

余皓:“…”

余皓忙起身开门,周昇进了寝室,随手把打包好的晚饭扔在桌上,转身双手插裤兜里自己走了。

“周昇!”余皓正要追出去,外头却一阵冷风,余皓忙回来穿上裤子,几步追下楼,宿舍楼已熄灯了,只见周昇从二楼翻出栏杆,落地后几步奔跑,跑向自己宿舍。

余皓也跟着跳了下去,然而周昇过了中庭,跳上他们宿舍楼后面的栏杆,跟跑酷一样,几下翻上对面宿舍楼的二楼,回寝室去了。

余皓这下站在中庭,傻眼了,对面那楼他跳不上去,幸亏自己宿舍有男生回来,在楼下门外叫了半天,舍管大爷开了门,余皓才只得又回寝室去。

周昇给他打包的饭菜已经凉了,余皓饿得半死,仓促吃着,给周昇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也不回,余皓突然又想起今天周昇有话要告诉他,只得朝他先道歉,事实上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然后便心情忐忑地睡了。

翌日是个不用打工、不用上课、不用复习的日子。

余皓从元旦那天起,到今天一月十七,攒了足足两千二,这将支持他整个寒假的开支。春节期间物价飞涨,还得给自己买衣服。他决定再过段时间,上超市去找份点货的临时工。

将军的存在已逐渐淡去,回想起大半个月前的梦境,一切都充满了朦胧感。但他始终努力地在记忆里不停强调,这个人是切实存在的。

余皓在宿舍里泡了包泡面,开始对着手机,打开唱吧练晚上登台表演的歌。他相信自己能唱好,虽然已经很久没唱过了,一直练到中午,想约周昇吃饭,周昇却始终没给他发消息。

约傅立群晚上汇演结束后一起吃饭,傅立群回了句:【今天不在学校,你忙吧。】

余皓突然就觉得有点儿寂寞,从前总是独来独往没感觉,就在交了周昇这个朋友后,他一开始不理会自己,自己就仿佛少了点什么似的。

余皓心想也许又被人讨厌了,只得恢复从前的状态,一个人去食堂吃饭。洗过澡,换上陈烨凯借给他的衬衣与西裤,套上羽绒背心,按约定时间,到礼堂去参加今天的表演。

汇演时间定在下午三点开始,六点结束,老师们有晚宴。

余皓抵达时演出已经开始了,学院院长在前面讲话,介绍林寻教授与他的爱人,汇报一年的学风建设,展望新的一年里,学校的未来目标。

“是你啊。”团支书看见余皓时便说。

余皓从后台间隙往前看,发现林寻教授与他的爱人,正是除夕夜那天与陈烨凯吃饭的夫妇。他忙朝团支书道歉,彩排没赶上,后台众人都说可以理解的,嘴上说着“可以理解”,眼神里却隐隐带着疏离,余皓习惯了这样的眼神,也没多说什么。文艺部的人彼此认识,等待登台时在旁嗑瓜子,吃零食,聊得十分开心,余皓便在一旁站着。

“那儿太冷了。”团支书说,“过来给你头发梳梳,化个淡妆。”

余皓由着他们弄过头发,听到外头陈烨凯的声音,说:“他来了没有?”

团支书回答来了,陈烨凯也不来看他,说:“来了就行,继而转身走了。”

余皓做过头发,上了淡妆,回到后台时,众人都随之一静。

“很奇怪吗?”余皓说。

女孩子们静了片刻,而后纷纷道:“挺帅的。”

余皓笑了起来,得了张椅子坐,也没注意周围人都在看他,只戴着耳机,反复听自己要唱的歌。

周昇终于发了条短信,问他:【吃饭了么?】

余皓答道:【我今晚有演出。】

周昇发了个愤怒的Q|Q表情:【我知道,我问你吃饭了没有。】

余皓忙回答吃过了,周昇回了句:【好好唱,别跑调。】

余皓本来不怕跑调,周昇一说他便开始恐惧跑调,周昇又问他唱什么,给谁唱的,余皓答道:【给一个朋友。】

【哦?】周昇发完,再没消息了。

时间越来越近,余皓开始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

“别老喝水。”团支书提醒他。

余皓已经连喝两瓶水了,嗓子还是发干,他怕上台时声音嘶哑。

“我去下洗手间…”余皓发着抖说。

“别紧张。”团支书说,“就一个汇报演出而已,唱坏了也不会有啥事的,你第一次登台?”

余皓摆摆手,快步跑去尿尿,快步冲回来时,后台催促道:“快快!到你了到你了!”

“羽绒服脱掉!”团支书让他脱了羽绒服,把麦给他,说,“别拍别‘喂’,上去先说欢迎林教授来咱们学院,再直接清唱,唱完第一句,伴奏就会跟着上,别紧张!。”

“注意台阶别摔了!”

“别抬着头唱!拍照角度不好看!”

余皓走上舞台时,无意地抬头一瞥,第一个看见的人,竟是站在礼堂最后一排的周昇。

周昇在礼堂最后一排站着看表演,他稍稍躬身,吊儿郎当地俯在栏杆上,身边则站着他的女朋友——那个寒冷的冬天里,一起为余皓暖手的漂亮女孩。

这一生的紧张一到此刻,终于累积到顶点继而崩断,就像雪山上千万年的积雪“轰隆”一声,全部朝他压了下来。

校庆

舞台上一片黑暗,聚光灯瞬间打在了他的头顶上,就像积雪轰然倾泻而出,刺眼光芒刹那亮起。

下面坐满了人!足足有将近一千!

黑压压的人群静默无声,突然响起一阵尖叫。

余皓四处看看:“???”

余皓本想说“送给我的一个朋友”,然而被那阵突如其来的尖叫岔了神,有点慌乱。

“阳光里有我,风里有我,天地间有我,梦里也有我,我一直在,从来没有和你分开,晚安。”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将军的声音。

余皓稍放平目光,下头,看见了坐在第一排,林寻旁边的陈烨凯。

陈烨凯一脸冷漠,似乎有点不耐烦。

余皓知道自己现在一定看上去很傻,衬衣松松垮垮的,里头穿着一件黑T恤,头发打过一次发蜡后,被风吹得有点凌乱。然而紧张感一雪崩,刹那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你相遇,好幸运…”

余皓的声音有点发抖,他竭力让自己平稳下来。

“可我已失去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利。”

“但愿在我看不见的天际…”

下一刻,清唱过后,伴奏声婉转响起,台下才蓦然回过神,轰然喝彩声瞬间淹没了余皓的清唱,陈烨凯的表情一瞬间变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余皓唱歌的声音会这么好听。

这是余皓为数不多的,每次在KTV里唱歌时,见惯的朋友或同学的表情。他知道自己一开始唱,所有人都会十分惊讶。

余皓的奶奶在建国前是个小花旦,年轻时长得也很美,小时候会教他唱几句儿歌,长大以后偶尔也会听他唱唱歌,纠正他的发声。余皓唱起歌来,与平时说话的嗓音会有很大的区别,平时的声音带着少年气,而歌声则是沉厚的,用胸腔发出来的。一旦切换到唱歌模式,他的所有紧张感都随之彻底消失,就像在K歌时,眼中带着迷茫,沉浸在那首歌里。

“我听见雨滴落在草地…”

“也听见远方下课钟声响起…”

陈烨凯怔怔看着台上的余皓,到得副歌部分,余皓已忘了自己在台上,彻底地沉浸了进去。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原来我们和爱情靠得,那么近。那为我对抗世界的决定…”

这首歌的原唱少女心十足,然而被余皓这么一翻唱,则有种情圣表白的气质,舞台布景则化作了漫天的雪花,伴随闪烁的灯光,瞬间感染了整个礼堂。

“那为我对抗世界的决定,那陪我淋的雨,一幕幕都是你一尘不染的真心…”

余皓一身白衬衣、黑西裤,衬衣袖口卷起些许,一手插在裤兜里,另一手持麦,睫毛闪烁着舞台的灯光,那眼神带着迷茫与悲伤,副歌结束时,世间一片静谧,再次接上了他的清唱。

“与你相遇,好幸运,可我已失去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利。”

他再抬头,又看见了周昇。

余皓唱到这里,与周昇隔着整个礼堂对视,余皓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那腼腆而紧张的笑容,瞬间引起又一阵轰动的尖叫。

周昇用力鼓掌,掏出不知道哪来的荧光棒,像参加演唱会似的,和那女孩一起挥来挥去,余皓更不好意思了,只得稍稍侧头,走过舞台。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原来我们和爱情靠得,那么近。”

“那为我对抗世界的决定…”

“一幕幕都是你…与你相遇,好幸运…”

陈烨凯的表情仿佛凝固了,他的眉头稍稍皱了起来,看着余皓。

余皓再扫了一眼,心想:这烂麦的音色实在差到家了,就不能换个好点的麦么?

音乐终于结束,余皓深吸一口气,最后说:“欢迎林教授。”

台下雷鸣般地第三次鼓掌,余皓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一句,补充道:“这首歌,送给我的一个朋友。”

主持人上台,余皓忙行礼,转身下了后台,一进后台,整个后台全在给他鼓掌。

“想不到!”团支书惊叹道,“唱得这么好!”

“你在台上唱歌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一个女孩儿说。

“是…是吗?”余皓心想没有这么夸张吧。

团支书又说:“余皓!你怎么不去考音乐学院?!”

“我天资不行。”余皓答道,“真的,我的声音条件不好…”

和专业歌手比起来,余皓的声音基础确实不好。

余皓顿时满脸通红,只想快点离开这儿,换下陈烨凯的衣服折好收起来,众人还撺掇他去参加歌手选秀节目,余皓尴尬疯了,忙道:“我…我得走了,大家再见!谢谢你们!”说着赶紧朝后台众人鞠躬,逃命般地出了礼堂。

被风一吹,紧张感又回来了,但表演也已经结束了。准备了足足一天,最后唱了三分钟,余皓想赶紧找个地方坐着,或者找人说几句话。

“又要去哪儿?”周昇的声音在夕阳里,余皓的身后响了起来。

余皓忙站起,周昇女朋友笑道:“你唱歌太好听了!谈恋爱了吗?”

“别闹!”周昇朝女朋友道,继而伸手揽着余皓,霸道地把他圈进自己领地里,说,“吃晚饭去吧!”

余皓很想去,但今天碰面的情侣,说不定一会儿打算去开房,还是别当灯泡了,他又看周昇女朋友,说:“不打扰你们了。”

那女孩爆出一阵大笑,周昇却十分尴尬。

“我回去啦。”女孩抿着唇说,“司机还在外头等着。”

周昇说:“你不再考虑考虑?”

“我会考虑的。”女孩答道。

余皓说:“来一次不容易,周昇想你想得要死,嘴上不承认,你多陪陪他吧?”

“啊?”那女孩怔住了,看周昇,又看余皓。

“你找死啊!”周昇马上澄清道,“余皓!你别害我!”

余皓:“???”

“你们不是…”余皓看看两人。

周昇一脸崩溃,原地打了个转,说:“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余皓!你快解释!”

“等等!”余皓意识到他俩是不是还没确定关系,周昇那句“嫂子”兴许只是说说,忙道,“我其实什么也不知道!我以为你俩已经在一起了!”

那女孩忙摆手,看模样也尴尬得不行,到得学院门口,上了一辆黑色的林肯,说:“回头再联系。”

余皓笑着朝她挥手,车开走后,周昇才道:“看不出来你这么记仇啊?昨天我就说了你几句,你这是打击报复!”

余皓说:“我不…我真的不知道,你还没表白吗?”

“那是傅立群女朋友!”周昇有点抓狂了。

余皓:“那你怎么让我叫嫂子!”

周昇:“傅立群外号是哥哥啊!他老婆怎么不叫嫂子!上回我的意思是这是咱们的嫂子!”

余皓:“…”

周昇一手扶额,余皓想起来了,傅立群是体育班里最高的,他们班上确实不少女生管他叫“哥哥”,叫着叫着就成外号了。

半小时后,余皓回寝室换回自己的朴素衣着,准备把表演的衬衣过几天还给陈烨凯,陈烨凯让他不用洗,这一身余皓也不敢乱洗,怕洗坏了。

周昇郁闷地在涮肉店里抽烟,余皓说:“你都没告诉我!就让我叫嫂子!我鬼知道是谁的嫂子?”

周昇语重心长道:“我怎么可能交得到这种女神级的女朋友?你瞎啊?”

“那你要交什么样的女朋友?”余皓莫名其妙道,“你不喜欢御姐吗?你这么好,为什么说交不到这样的?我不是说姗姐…我的意思是…”

余皓是真的觉得,周昇虽然平时不修边幅,但他就像一块璞玉般,有种潜藏着的光芒,值得有个优秀的女朋友。

周昇倒是老实不客气,答道:“啊那倒是的,还行吧?其实我本来就不想谈恋爱成家,随便什么样的了,反正不想结婚。”

“为什么?”余皓又问。

“不想像我爸妈一样,成天吵个没完,累死了。”周昇说:“烦死了,我照顾不了老婆,也管不了小孩。”

“那是你没碰上喜欢的,想过一辈子的人。”余皓道,“不过我以前只远远看了眼,真没认出是立群的…的老婆。”

“现在不是了。”周昇说,“姗姐和他分手了。”

“为什么?”余皓震惊了,才知道上一次,岑姗圣诞前过来,就与傅立群闹得不大愉快,而今天她特地过来,是与傅立群好聚好散的。而岑姗每次与傅立群吵架,都让周昇在中间传话,把周昇搞得烦不胜烦。

“这话待会儿千万别多问。”周昇说:“怎么这么多为什么?聊点别的不行吗?问长问短的,说了显得我没事八卦傅立群,不说你又要问。”

“你不生气了?”余皓心想还是别打听傅立群的八卦 了,换个话题吧,他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周昇昨天在生哪门子的气。

周昇:“你知道错了?”

余皓诚恳道:“知道了。”

周昇:“错哪了?”

余皓说不出来。

“衬衣是凯凯借你的吧?”周昇一想起来又生气了,说:“你为什么不找我借衣服?你没衣服让你穿你从来不穿,是怕欠我的吗?那怎么又不怕欠凯凯的了?”

余皓这下明显地感觉到周昇吃醋了,他对朋友的独占欲实在太强了,本来想解释几句,但他知道以周昇的脾气,自己这种时候只要认怂就行。

“我错了。”余皓说:“我是怕给你添麻烦,晚上就把衣服还了去。”

周昇莫名其妙:“添啥麻烦我就不明白了,衣服不是你自己洗吗?”

余皓想起梦境里面对黑暗的自己时那番对话,想来想去,倏然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余皓:“可能因为潜意识里,觉得交个朋友不容易,所以不太想用…别人的东西。尤其是衣服这种比较私人的,就像小时候,尽量不蹭吃蹭喝那种心态吧。”

周昇也没想到余皓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把话翻了个一清二楚,末了,只得答了句:“哦。”

“我会努力改正的。”余皓笑道:“凯凯让我出节目,理由是‘帮他个忙’,即使这样我也不敢挑贵的衣服。”

“你确实帮了他大忙了。”周昇说:“给他长脸了啊,没什么,说清楚不就完了。昨天考完了,本来还打算带你去买件上台的衣服呢。你有没有问我昨天在做什么?知道你要去他那儿,还得打工,想去你打工的商场带你买件衣服今天穿,左等右等你不回寝室,打包一份吃的,去礼堂找你,等你到几点你知道吗?他们说你还得回来参加彩排,我等你到关灯!接我个电话就这么不耐烦?”

余皓脑子里浮现出周昇在礼堂等到彩排结束,就怕他没吃饭饿肚子,心里一下就被触动了。正要说点什么时,傅立群来了。

周昇一副不爽模样,只朝余皓抬了抬眉,没再说什么。

“送走了?”傅立群问。

“走了。”周昇说。

“你唱得不错啊。”傅立群朝余皓说,“我们班的群里,全在刷你的照片。”

余皓赶紧拿过来看看,有点小开心,又要装作谦虚,看了一波自己的照片。自己也有点惊了,那是我么?

“找女朋友吗?”傅立群又问。

“没钱谈恋爱。”余皓说,“别人也看不上我,以后再说吧。”

“有脸啊!”傅立群说,“有颜值!怕什么?吃软饭啊!找个有钱的女朋友!让他出!”

余皓与周昇:“…”

联想到岑姗,两人都听出了这当然是傅立群满腹怨愤的反话,说不定傅立群最近刚被刺激过,有人传他吃软饭之类的话,身上带着一身负能量。

比起余皓以前第一次见他那偶像派男神的印象,傅立群最近仿佛憔悴了许多。体院王力宏在班上也有许多女孩粉他,大部分都是冲着他是篮球队长去的。然而混熟以后就会渐渐发现,傅立群偶尔有点逗比,说话想事情天马行空的,就像个中了病毒成天乱放音频的MP4,你想听电台他给你放英语听力,你想听音乐他给你讲鬼故事。学习成绩还行但也没到学霸级,光篮球打得好。家里有点小钱,却也没到富二代的地步,也许因为有女朋友的关系,和女孩子在一起还总是客客气气,要么就装傻,避免不小心撩到别人。

但作为朋友,余皓却非常喜欢他,只因傅立群是个善良的人。

“喝酒,期末考全过了,一科没挂,庆祝下,今天把补考和重修的钱吃掉!”周昇叫唤道,“老板!上酒!”

“答谢余老师给我补课,干杯——”傅立群找余皓干杯,外头又下起雪来,三人在店里吃着涮肉。余皓才知道成绩已经出来了,高数题型他们全做过,铁定过,赶紧查了下,已出科目全过,英语还拿了九十分,顿时心花怒放。

“和你商量个事儿。”喝了一会儿,周昇又朝余皓说。

余皓想起昨天周昇说的,当即正襟危坐,问:“怎么了?”

“你搬来我们寝室吧。”周昇说,“我们一个室友在外头租房住,想找人调个八人间,省点钱,你想换过来不?每学期补点钱就行。”

余皓瞬间觉得仿佛被幸福击中了,他每天回了寝室,就像坐牢一样,渐渐地有点不想再回去,和室友更没话说,气氛让他很不舒服。可他又怕搬去周昇寝室后,会和他吵架。

周昇期待地看着余皓,余皓心中突然一动。

“钱可以先欠着他的。”周昇说,“过完年再还,要么我俩替你出?就当期末帮补课的钱了?你在外头当家教一小时也拿八十呢,补了这么多天…”

“不不。”余皓马上打断道,“我当然愿意!我自己出!就是怕…怕…”

傅立群与周昇怀疑地看着余皓。

傅立群说:“余皓,你好像小媳妇。”

周昇顿时一口啤酒喷了出来,继而哈哈大笑。

余皓道:“我怕和周昇吵架!”

这下轮到周昇尴尬了,说:“吵架就吵啊,你还怕我揍你不成?”

余皓支支吾吾说:“我…我经常被人讨厌,昨天不就是,要再是惹你发火,我就怕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怎么会!”傅立群与周昇完全不明白余皓的这种心思。傅立群嘴角抽搐,说:“你真的这么想么?怎么可能!你这么爱干净,跟周昇简直没得比吧!”

余皓赶紧又澄清,周昇说:“哎傅立群你什么意思?行行行,余皓,我就偶尔生闷气,来得快去得快,下次不骂你了,好吧?”

“他对谁都这样。”傅立群说,“我俩也常吵。”

“好,好。”余皓这一刻挺感动的,说,“我去说一声,以后你们衣服都我来洗吧。”

两人又差点把啤酒喷出来,傅立群朝周昇道:“你别让他洗衣服!你这是欺负人!今天余皓出道了,当心咱们全班女生上门来堵你。”

周昇道:“我这么疼他,他帮我洗几件衣服怎么了?你自己问他?出道又怎么样?当了大明星还是得给我洗衣服。”

余皓心想你们这些直男真是比弯的还基,忙让两人不要吵了,喝酒吧。

酒过三巡,傅立群又有点儿叹气,使劲揉脸,余皓想安慰他几句,却生怕被他知道周昇捅了他失恋分手的事儿,然而三盘涮肉还没吃完,傅立群喝了七八瓶啤酒,还嫌不够让换白的,自己倒是把感情的事先说了。

“让他说。”周昇道,“憋太久了。”

傅立群从高中就认识岑姗,两人谈了三年恋爱,自己家长是知道的,也很喜欢岑姗。但岑姗却一直不愿朝家里提起,这让傅立群多少有点儿不高兴。

岑姗家里做各种房地产项目,父亲一直想让她好好读书,顺利毕业,再嫁个本地当公务员,父母都在政府里工作的男生,从此实现官商联姻的美好未来,大家沆瀣一气,方便赚钱。

傅立群的父亲则曾经是个大学教授,后来下海在一家制药公司当顾问,家底也算殷实,有几套房,有辆三十来万的车,知识分子,小康家庭,父亲挣钱养家,一月五万薪水,母亲全职照顾家庭,幸福美满,学习父母,组建起一个这样的美好家庭,始终是儿子的人生愿望。

傅立群自己成绩虽然算不上差,却也只能说良好,自然不会被岑姗的爸妈接受。

从上大学后,岑姗便常与傅立群因未来的事产生争执,岑姗希望傅立群上进点,傅立群却实在没有多少对未来的规划。而后有一次两人被岑姗家的亲戚无意中撞见手拉手在逛街,于是事情便捅穿,被要求分手。

岑姗是富二代出身,家里赶上房地产的黄金时期,五六亿身家总是有的。傅立群家里不过就两套房,老爸一把年纪了还要去上班赚钱,自然没法高攀。

“嫁女儿嫁高。”傅立群说,“娶媳妇娶低,是这样吧,没毛病,啊?”

周昇与余皓都不说话。周昇对结婚谈恋爱本来就没多大兴趣,长期处于父母不和的暴力家庭,有阴影了。余皓则被贫穷束缚了认知,想象力仍停留在“五六亿存定期一年有多少利息”的程度,对富豪阶层的家族规划愿景理解不能。

事实上就连傅立群老爸一个月五万薪水对余皓来说都是天文数字。

“做人怎么这么难呢?”傅立群说,“余皓啊…”

喝过酒后,三人又在路边花坛坐着,余皓看傅立群与周昇抽烟聊天。

“咱们不是才上大学么?”余皓说,“未来还有很多可能呢,别放弃。”

傅立群搭着余皓肩膀,迷茫且带着酒意的双眼凑上前,盯着他,说:“我总觉得人生太难了,可后来认识了你以后,知道了你是怎么活的,一比起来,我这些都不是事儿…”

余皓:“…”

周昇一手伸过来,拍了拍余皓的背,说:“他喝醉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醉!”傅立群开始在雪里脱衣服,说,“我一定会混出个人样来!让她爸后悔去!”

余皓:“赶紧带他回去,别感冒了。”

余皓与周昇一左一右,架着傅立群回去,余皓始终觉得两个人既然相爱,就不应该轻易说分手,也许对异性恋人来说,互相爱上很简单。但对同性恋而言,要找到一个爱自己自己也爱的人,实在是太难了。

余皓想鼓励傅立群,好好沟通,周昇却比了个“嘘”的手势,让他别多说。两人把傅立群放在宿舍床上,傅立群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以被子蒙着头。余皓拍了拍他。

“今晚你就搬过来?”周昇说。

余皓忙摆手,还没换好寝室,万一又来查房就麻烦了。

“都考完了还查什么房?”周昇说。

“我整理下东西。”余皓说,“趁这几天里先把手续办好,反正也放寒假,你们都要回家,等我过来把寝室好好打扫下。”

“你不回…哦…”周昇想起,余皓没有家了。

余皓却十分坦然,笑着说:“我寒假去打工,已经找好了,再出去旅游,别担心我。”

“等等。”周昇叫住了准备离开的余皓,“你会编手链不?”说着递给他一个东西,正是那个金色的镂空圆环。

“用红绳帮我编个吧。”周昇说。

余皓心想你居然知道我会编手链?接过以后说:“我量下你手腕。”

“你真的会啊!”周昇惊讶道。

余皓在工艺品摊上帮人看过店,编得虽然不好看,但还是会的,他带着醉意,量了周昇的腕围记下来,说:“放假前还你。”

周昇吹了声口哨:“千万别搞丢了。”

入夜,余皓别过周昇与傅立群,约好过几天周昇来帮他搬宿舍,再回到自己宿舍楼,已过九点,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还陈烨凯衣服,电话却打过来了。

“余皓…”陈烨凯说,“你在做啥呢?”

那语气有点不大一样,余皓心想,该不会是喝醉了吧?

“陈老师?”余皓说,“你喝酒了吗?”

“还我衣服——马上!”陈烨凯说,继而挂了电话。

余皓:“…”

余皓拨回去,想问他在哪儿,那边却关机了。

期末考完,室友们全都出去玩了,余皓锁上寝室的门,今天几个宿舍楼中冷冷清清,没几个人,余皓到了陈烨凯的教师宿舍,门锁着,里头也没灯光。

“陈老师!”余皓喊道,还没回来?不会吧?他在哪儿打的电话?学院组织的晚宴应该散了才对。莫非在路上?

余皓再下楼,沿着往教师食堂的路走,发现满是积雪的路上,路边单车棚里,坐着一个人影,正是陈烨凯。

陈烨凯喝醉了,一身酒味,余皓忙道:“陈老师!”

陈烨凯抬眼看他,在单车棚里昏暗的灯光下,那眼神,余皓半小时前刚见过——和傅立群一模一样,带着茫然与悲伤。

“我送你回去。”余皓说,自己今天晚上也不知道撞了什么运,捡俩醉酒男神了。

“我…自己能走。”

陈烨凯握着瓶矿泉水,在雪地上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雪中的背影,让余皓突然觉得有点心酸。

可千万不能让学生看见,更不要滑倒朝前扑街,更别在冰天雪地里脱衣服,否则偶像包袱荡然无存。

余皓赶紧上前,扛着陈烨凯手臂,带着他往宿舍楼走。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双更,后天入V~

往事

“你…那首歌,唱给谁听?”陈烨凯突然说。

余皓:“…”

余皓沉默不答,带着他到宿舍楼前,上楼梯。陈烨凯笑着说:“那个朋友,是谁?”

“将军。”余皓答道。

“谁…将军是谁?”陈烨凯又问。

“心里的一个人。”余皓笑着说:“不是你,陈老师。不过…也当是唱给你听吧,唱给我所有的朋友们。”

唱给周昇、傅立群、陈烨凯、黄霆、甚至那位素未谋面也不知名字的记者,给所有帮助过他的人…而那阳光下的唯一,仍是将军。

陈烨凯的身体变重了,余皓顾不得再多想,将他搀着上楼去,摸陈烨凯裤兜里,没有钥匙,陈烨凯一肩膀扛在门上,余皓想起这门是指纹锁,拉着陈烨凯的手按上去,门开了。

进了陈烨凯家,一瞬间就暖和起来,余皓把他放在沙发上,陈烨凯躺着,自言自语,说:“我听到了,我听到啦——!”

余皓说:“喝点水吧。”继而转身到厨房里去接水,陈烨凯则躺在沙发上直喘气。

他拧开净水器,从初见将军的那一天起,往事不知为何,竟是一幕一幕变得清晰无比。先前尽数遗忘的回忆,就像朦胧的底片被泡在显像液内,变得渐渐清晰了起来,浮出水面。

陈烨凯抵达郢市的那天,恰好就是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可他们在这之前毫不相识,一个人,能梦见自己从未见过的另一个人么?

假设能,那么将军拥有了在素有谋面的前提下,进入任何人、任何梦境的能力,他既然可以来去自如。为什么又要朝施坭说“是你把我召唤来的”这句话?

假设不能,那么他与施坭都见过将军,且期望有人来拯救自己,将军才能借这个印象,在自己与施坭的梦中占据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