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颐贵妃说她是来替宋楚惜报仇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还有一更,么么哒!
第149章 飞卿
“你…”
“主公,不要被她的妖言给迷惑了!你忘了左相大人和宋氏满门血仇了吗!”
说话的是将叶薇抓来的魁梧大汉,宋楚恒慢慢松开手,不再掐着叶薇的脖子,“你说的有点道理,但有些事情我也没有选择。有人害死了我的家人,我便要为他们报仇,哪怕这人有再多的理由。”
叶薇冷冷道:“那你究竟是要杀我,还是杀谢道长?考虑清楚了。你今晚很难把我们俩都杀了,除非你不打算全身而退。”
“西涯公临去前以为宋氏会满门灭绝、香火无继,如果次君你一意孤行的话,朕不介意让这变成现实。岭南荒蛮,是时候将宋氏的小郎君们召回来,让你们一家团聚。”
宋楚恒右手落在叶薇肩头,轻轻拍了两下,“好,很好。罪臣遵命,这便将颐贵妃娘娘还给您。”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谢怀身上,他面不改色,“是贫道过去,还是您带贵妃娘娘过来?”
“那人说的果真没错,您确实对陛下的女人情深意重。”宋楚怡嗤笑,“公平点,咱们到中间交换吧。”
谢怀一步步上前,宋楚恒也拽着叶薇往前走,手下想要劝阻却被他眼神阻止。双方的高手遥遥对峙,中间空出来一大片空地,宋楚恒看着谢怀的右手,淡淡道:“您的剑。”
他还握着兵刃,谢怀没有说话,视线与宋楚恒对上,“真没想到,您对杀我的兴趣竟比颐贵妃还大。”
“不是我想杀你,这是家父生前夙愿。身为人子别的已经无能为力,只好尽力完成这仅剩的一件。”
谢怀微微一笑,宋楚恒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想从他的表情看出他的想法。天上明月皎皎,竹屋附近却如同死了一般,除了呼吸声听不到任何的动静。谢怀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引得宋楚恒凝神倾听,“贫道最后还有一句话,还望宋将军能行个方便,便是在九泉之下,贫道也会感念您的恩德。”
“什么?”
“那便是…接住——”
说时迟那时快,他扬手扔剑,叶薇一把挣脱束缚,抓住剑柄反手便是一刺!
宋楚恒怔怔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前,宝剑几乎贯穿他的身体,因为太快连血都来不及流出。他顺着抬头,叶薇目光凌厉,犹如嗜血的虎狼。
右手再次用力,宝剑离开身体,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
“主公!主公你没事吧!”魁梧大汉冲到宋楚恒身边,只看了一眼便怒道,“动手,都给我上!”
厮杀之声再起,两边又开始缠斗。听着不绝于耳的喊打喊杀,宋楚恒慢慢道:“你…不是叶薇…”
颐贵妃身体柔弱、不会武功,这一点他完全确认,所以刚才控制她的时候才只用了三分力气,但这一剑展现的水平完全就是高手,不逊于御林军精锐的高手!
“是,我不是叶薇。表哥,我是沈蕴初,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这还是第一次和您打招呼,妹妹失礼了。”
宋楚恒用剑尖支着地,维持住身体不倒,“沈蕴初?易容术,人皮面具…是了,我竟忘了这个…”
谢怀把沈蕴初护到身后,“宋将军,此时回头为时未晚,不要牵连了宋氏活着的人。”
“放屁!你这个妖道,我这就杀了你给老主公报仇!”魁梧大汉握着长刀便砍了上来,谢怀迎面接住,两人如周遭的人那样打斗起来。与此同时另一个蒙面人也冲了上来,沈蕴初捡起一把剑,轻笑道:“养了三年的懒骨头,今天可算能活动活动了。”
宋楚恒歪着身子站在那儿,四周是冲天的火光,鼻端萦满了浓郁的血腥气。他抬手举剑,尖端指着贺兰晟,“陛下,陪罪臣打一场吧。”
贺兰晟走过来,“我看这架势也是,不过两招解决不了。只是你身受重伤,朕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宋楚恒笑,“那也得你赢得了。”
以一敌百并不是书中才有的神话,身为军中第一的高手,哪怕宋楚恒只剩一条左臂,也能在重重包围中杀出去。贺兰晟虽然也号称精通武艺、骑射皆精,但如何能和宋楚恒这样的武将比?况且他也受了伤。
宝剑与宝剑相击,跃起的身子又落下,衣袍袖口都被划破,就连鬓发也被削去一缕,贺兰晟生平第一次陷入了苦战。宋楚恒的血还在不停地流,他却全不在乎,贺兰晟猜到了他的打算,挟持住自己,后面想提什么要求都好说。
左肩被刺中,他咬牙一劈,正中宋楚恒的手臂。他血迹斑斑的脸在火光中露出个笑容,“陛下这是要卸了罪臣的这条胳膊啊。”
剑刃在肩膀处刺得更深,一半的剑身都进去了。宋楚恒维持住这个姿势往前,贺兰晟只得顺势后退,直到撞上竹屋下的桩子。他继续用力,通红的眼眶却慢慢湿润了,“陛下,臣也不想的。我从没想过要和您你死我活,都是你们逼我的…”
贺兰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被宋楚恒制得死死的,空有宝剑在手却无任何施展的机会。宋楚恒在打斗的过程中已经杀红了眼,忘了原则忘了理智忘了忠诚,只记得面前的男人是屠他满门的凶手,他应该杀了他为父母报仇。
“都是你们逼我的——”
利剑拔出再高高扬起,眼看就要劈下——
“宋楚恒!”
一个晃神,他看到竹屋之上立着个红衣女子,那眉那眼都是熟悉的模样,多少次让他从梦中惊醒!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贺兰晟的剑划过他的脖子,轻巧得如同割断一节树枝。
颈间动脉被切断,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他用力地捂着那里,跪倒在草地上。红衣女子踩着台阶一步步往下,站到了他面前,宋楚恒眯着眼睛费力辨认,“宋…楚惜?”
她不说话,他喘了口气,虚弱一笑,“没想到我死的时候,会是你…来接我…”
声音一点点低下去,他睁着眼睛跪在原地,却已没了气息。贺兰晟按着伤口走过来,想起少年时也曾与这位第一高手校场比箭,心中到底生了惋惜。身旁的女子轻声道:“他不是个坏人,只是太懦弱了。”虽然抵触宋演的所作所为,却不敢设法阻止,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你的伤…”
“我没事。”贺兰晟夺下宋楚恒的剑,厉声道,“宋楚恒已死,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主公!”
“主公!
“不——”
蒙面人一个接一个跪倒,兵器纷纷落地,领头的魁梧大汉呆呆地看着这边,仿佛不相信勇猛如宋楚恒也会死。谢怀趁机将剑架到他脖子上,冷冷道:“败局已定,我劝你还是死心吧。”
沈蕴初走到谢怀旁边,见他身上已有多道伤口,忍不住道:“你还好吗?”
魁梧大汉垂着头默然片刻,忽然一扬手,谢怀连忙抱着沈蕴初闪了个身,却见刚才站立的地方三枚金针刺入,针尖还隐隐泛着黑。
沈蕴初惊魂未定,“多谢道长,你…你没伤到哪里吧?”
谢怀蹙眉看着她,表情有点古怪,沈蕴初又唤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她只是易容成了叶薇的样子而已,不是本人,刚刚看到她险些被毒针刺中,瞬间涌上的恐惧让他肝胆俱寒。
“无事。”收回手,他平静道。
魁梧大汉一击未中,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主公,小人无用,不能替您报此血仇,我这就来给您请罪了!”说完便咬舌自尽。
叶薇冲过来拉着沈蕴初的手上下看,沈蕴初问道:“表姐你怎么样,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倒是你,你没事儿吧?你今晚真是冒险了,要是有别的办法也不用走这一步…”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叶薇却熟知宋楚恒的为人,也知道前去西山的途中多半会有埋伏,对方一定想抓住她作为要挟皇帝和谢怀的筹码。因事关紧急,她决定将计就计,让蕴初扮成自己的模样。她武功高强,只要能靠近宋楚恒便能找到下手的机会,而自己由其余的高手护送,潜入西山伺机而动。
“咱们姐妹俩还用说这些客套话?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和…反正大家都平安就好。”
叶薇看一眼谢怀,朝他微微颔首,谢怀淡淡一笑,没有说话。沈蕴初站在他旁边,有心想问他刚才为何救自己,却又觉得他一定会回答这只是身为朋友应该做的,也就忍住了。回忆适才被他搂在怀中的情景,心底有淡淡的温暖弥漫,无论是因为什么,至少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毫不犹豫地救了她。
“楚惜?”
叶薇转过头,“怎么?”
贺兰晟凝视着她,片刻后道:“原来你是长的这个样子。”
那一年惠州初遇,他对她一见倾心,然而到最后都不曾见过她真正的模样。没想到多年之后,竟用这样的方式弥补了心头遗憾。
叶薇碰了碰脸颊,“人皮面具罢了,之前为了对付宋家人做着玩的,没想到最后真的用上了。不说这个,你的伤很严重,先包扎一下吧,不然失血过多就糟了。”
她扶着皇帝进了竹屋,用白布条简单为了裹了下伤口,西山出了这么大动静,得先派人回煜都传消息,若就这么回去不等天亮就得闹得满城风雨。
弄好之后她到处打量,疑惑道:“谢道长呢?”
沈蕴初也在包扎伤口,闻言抬头看了看,“他刚刚还在这里啊?这里有好几个房间,他应该是去隔壁治伤了吧。”
叶薇有股不祥的预感,挨着找了一遍果然没有人。她心里发慌,吩咐了几句就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意外地发现了一串血迹。往林叶深处蜿蜒,叶薇顺着过去,绕了几个弯后眼前豁然开朗,谢怀一身青衣,负手立于悬崖边,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山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袍鬓发。从叶薇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衣袂飘飘、背影超然,因为前方就是万丈深渊,更让人生出股他就要乘风归去的错觉。
叶薇不喜欢这个感觉,“谢道长,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们回去吧,你的伤口也要包扎。”
他顿了顿,没有回头,“你怎么过来了?”
“我找不到你,所以…”
他轻轻笑了,“你找不到我,所以过来了这里。可是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找不到你,都是怎么过的…”
“谢道长…”
“楚惜你看,从这里能瞧见皇宫,你将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也是这世上我最厌恶的地方。”
隔得太远,哪怕登高眺望,那座庞大的宫城也只剩一个小小的影子,叶薇几乎辨认不出皇宫在哪里。她不明白谢怀为何突然说这个,好在他很快给她解了惑。
“有些话之前没有说,因为你已经做了选择,我便不想再左右你的心意。可我希望你记住,如果有一天真的不快活了,如果你厌恶了那个地方,就想办法离开吧。世事纵然无常,我却希望你永远是个飞扬任性的小姑娘,躲在大树上摘梨子,在青山绿水间吹奏笛曲,不用像我一样被命运改变得面目全非…”
不安越来越强烈,叶薇终于按捺不住,上前抓住他胳膊道:“你到底怎么了?”
谢怀转过头,面色除了苍白并无异样,叶薇却开始发抖。
“你的手…”
被她紧握着的右手,手背处黑紫一片,从中间到四周,颜色由深渐浅,已经蔓延到小臂。
他笑道:“那人一共发了四枚毒针,我躲过了三枚,运气已经很好了。”
叶薇哆哆嗦嗦地拉他往回走,“去找大夫,我们去找大夫,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没用的。这毒针被他放到最后才用,可见是最后底牌,这上面的毒又岂是轻易可解的?我自己就是医者,比谁都清楚。”
“那是你医术不精!我们去找更高明的大夫,我就不信太医院那么多杏林国手,会解不了这个鬼毒!”
他被她拉扯着却不肯动,“从这里回煜都骑马最快也要一个时辰,我虽然封住穴道延缓了毒发的时间,但不可颠簸,否则便会加速毒发。不等赶回煜都我就已经没命了。”
“我叫你跟我走!”叶薇崩溃大吼,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掉落,“别再说什么最后底牌、什么有命没命,我说能救就一定能救!”
谢怀无奈地看着她,就像看着个不懂事的孩子。叶薇还要坚持,他微笑着伸手,一下便点中她的穴道。叶薇僵立在原地,他展臂将她搂入怀中,另一只手抚摸上她的脸,低叹道:“我也希望是这样,可是楚惜,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是你改变不了的。”
就好像当年她莫名丧命,他在她的坟茔前立了许多个夜晚,企盼一切都是个噩梦,企盼再睁开眼她还微笑着叫他师父,陪着他谈天说地。可是等了一年又一年,他的少女却始终没有回来。
“其实…今晚能看到你我真的很高兴。我还是喜欢你这个样子,不是叶薇,不是陛下的女人,只是我的小徒弟,我的若水…”
他近乎痴迷地看着她的脸,那是属于宋楚惜的脸,稚嫩的、美丽的,没有经历时光的洗礼,与记忆中烙印如出一辙的面庞。
颤抖着低头,冰凉的唇终于落在她的额头。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不曾做过这样逾越的动作。他知道她已是别人的妻子,他没资格碰她,但是有什么关系呢?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道君也会宽恕一个死人。
他吻上她额头时,两滴滚烫的泪也落在了她的脸颊,与她的泪水融汇在一起,分不出彼此。叶薇身子动不了,嘴却还能说话,“你松开我,谢飞卿我警告你快点松开我!我…求你,我求你不要这样,不要这么对我…”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她面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了。她会受不了的,她一定会受不了的!
“傻姑娘,就是知道你会哭,所以我才躲到这里。你不该跟过来的。”
她泣不成声,“我们想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你不要放弃,好不好?”
谢怀沉默一瞬,“其实你真的不用难过,这样的结局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早在入宫那天,他就没想过还能活着出去,今夜被那毒针刺中时,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恐慌,而是果然如此。果然他注定要将性命葬送在这里,一如师尊所说,冥冥之中万事皆已注定,蝼蚁众生谁都逃不过。
“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不是个好道士,但我毕竟出家多年,利用道君之名蛊惑上皇已是不该,造下杀孽更是罪无可恕,合该有此报应。
“你也不用怨怪陛下,我是主动提出要当诱饵的,宋楚恒活着我不安心。如今求仁得仁,已是无憾。
“这笛子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离宫的时候我就有心还给你,到底没有舍得。现在,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楚惜,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你若是能忘了我就忘了,若不能,那便把我好好记在心里。这些都不重要的。我只想你知道,无论身在何处我都会为你祝祷,愿你一世平安喜乐。”
他一壁说一壁后退,山月皎洁、圆如玉盘,悬在他头顶就像单单为他一人而升起。他仿佛笼罩在一团柔光中,美好得不真实,也让人心痛得不真实。
“不要…不要…”叶薇绝望地摇头,泪水把视线都模糊了。
谢怀凝视着她许久,嘴开合了几下,然后微笑着往后倒下。衣袂翻飞,黑发被风扬起,仿佛狂风忽然席卷这片天地,摧枯拉朽带走一切希望。然后风停雨住,月色依然照耀着山川,适才立在崖边的人却不见踪影,徒留一管绿笛孤零零躺在原地。
叶薇呆呆地站着,如同死了一般。唯有脑中不断重复他刚才说的话,带着恳求和哀悯,沾染了重重血色,注定成为她一生的梦魇。
“闭上眼睛好吗?我不想你看着我死。”
这是此生,他对叶薇说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道长的结局在构思这个人物时就确定了,一开始的版本更惨烈,明明白白死在叶薇怀中,后来知道有些菇凉很舍不得他死,所以挣扎很久之后折中了一下,变成掉落悬崖、生死不明,你们怎么脑补都可以…
唉,发这一章很忐忑,之前因为大家不喜欢,我也曾把原定的be改成he,但这次我真的不想再那样处理惹。我很喜欢很喜欢道长这个人物,写这篇文有很大一部分动力来源就是写他,所以我不想让他最后悄然远走,这样的结局跟他浑身的悲剧色彩很不搭。我希望他能轰轰烈烈地生、轰轰烈烈地死,从开始到最后都很美,这样我就可以继续爱他,我自己也圆满了…
今晚是我第一次码字码到哭,之前写再虐的情节都没这样过,果然我对谢道长用情很深…大家如果生气也别太气了哈,毕竟阿薇和陛下还是幸福圆满的,我后面会写甜甜的互动治愈大家哒…
第150章 安抚
西山的这场动乱在第二天早朝后终于传开,大家都知道昨天夜里宋楚恒带着亲卫潜入西山刺杀天一道长,与守卫的羽林郎发生激斗,虽然最终宋楚恒被诛杀,天一道长却也负伤跌落山崖。
西山之下便是煜水,皇帝命人在附近搜寻七日,却始终一无所获。而在寻找道长的这几天里,宋楚恒等人的罪名也被定下,抗旨不尊、欺君犯上,再加上害死天一道长,最终与宋演一样带着满身的骂名下葬。不过还好,他在岭南的亲人没有被牵连,群臣百姓都不免赞颂陛下的仁慈。
叶薇和沈蕴初也曾乔装改扮去找寻过谢道长,然而她们两个女子帮不上多少忙不说,第三天夜里沈蕴初更因伤口沾水而发起了热,被送回宫中时神智都不清楚了。御医说她生病还有部分原因是悲伤过度,叶薇握着沈蕴初的手,许久许久没有说话。
她寸步不离地照顾她,听着她在梦中含糊的呼喊,听着她的啜泣恳求,只觉得连哭都哭不出来。那样要强的蕴初,从不肯在任何人面前袒露这份感情,她只希望谢怀能够平安地活着,却没想到这样微薄的心愿都不能实现。终究是遍体鳞伤。
到了第七日,蕴初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叶薇脚步缓慢地朝外走,迎面碰上了等候已久的贺兰晟。这几天他一直不曾干预过她的行为,无论是亲自去找谢怀,还是没日没夜地照顾蕴初,他都由着他。他唯一做的,就是每天都会亲自来看看她。
叶薇不想说话,沉默地走到他身边,贺兰晟握住她肩膀,低声道:“你需要休息。”
叶薇抬眸,他的神情平静中透着股坚定,“前几日你需要发泄,所以我没管你,但现在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听话,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觉。”
仿佛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叶薇一阵眩晕,踉跄着朝前倒去。贺兰晟接住她身子,将她打横抱起,叶薇头靠在他胸前,双眼迷蒙。
他亲了亲她头发,“安心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这晚叶薇做了很多梦,上一世的,这一世的,点点滴滴都是她和那个人的经历。那些画面汇聚成一只流光溢彩的花瓶,高高摆放着书架上。她伸手想将它取下来,它却摇摇晃晃摔在地上,成了零散的碎片。她坐在地板上,握着这些瓷片想要把它们重新拼起来,哪怕手划破了、鲜血流了一地也不肯放弃。她天真地想着,也许当她把这个花瓶拼好,就能回到从前,谢道长就会再次出现。一如那个雪夜他们在太液池边重逢,依然吹奏着旧时笛曲。
可就在快要大功告成的时候,已经成型的花瓶竟变成粉末,哗啦啦落在她掌心。一阵风吹过,她呆呆地看着粉末被扬到半空,飘飘摇摇离她远去。那一刻,好像再次回到了那座山崖,看着谢怀在眼前消失,天塌地陷般的惊恐…
“谢道长,谢飞卿——”
她睁开眼睛,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贺兰晟坐在榻边,见状上前用丝绢为她擦拭额头,柔声安慰,“没事的,都是梦。醒过来就好了。”
叶薇神情呆滞,贺兰晟沉默一瞬,“蕴初已经醒了,你若是不想再睡,就过去见见她吧。”
她还是没有动,贺兰晟只当她不想搭理自己,正欲出去换安傅母进来,却被拽住了衣袖。
“不要走。”
他低头耐心道:“我没想走。我只是去叫安傅母进来,她很担心你,让她来陪着你或许会更好。”
“我不想要别人,你留下来就好。我想要你陪着我。”
贺兰晟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本以为在极度悲伤的情况下她会想要慈母一般的安氏陪伴,可她却拽住了他的手。
“好,我陪着你。”
懒得脱靴,他直接躺到了榻的外侧,叶薇把被子往外扯了点让他也盖上,然后靠到了他怀中。贺兰晟的臂弯被她压在身下,手掌轻柔地在她背部抚摸,像是在安抚悲伤的小兽。
“去搜寻的人…还是没结果,是吗?”
他不语,她怅然一笑,“谢道长是个果决坚定的人,其实早在他跳下去那刻我就该死心了,这几日迟迟不肯放弃,只是不愿意相信。”
贺兰晟想了想,“他对你很重要,对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起叶薇和谢怀的关系,而上一次,也是因为谢怀为了叶薇可以不顾性命。他觉得自己对那个男人的感觉很奇怪,早几年不耻他祸乱朝纲、恨不得亲手诛之,后来发现自己和他竟爱慕着同一个姑娘,又变成了情敌,到最后,他们竟因为同样的原因携手合作,却害得他丢了性命。
叶薇视线飘到半空,仿佛陷入了久远的记忆,“很重要?当然。在这世上只有几个人是我宁肯自己死也不愿他出事的,其中就包括谢道长。无论是作为宋楚惜还是叶薇,我都亏欠他太多了…”
贺兰晟神色不变,“可他不希望你死。他希望你好好的,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新生,他希望你过得快乐。”
叶薇咬唇,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了哽咽,“我知道…”
扣住纤腰将人往上拉了一点,他让她的下巴靠在自己肩膀,两人的脑袋抵在一起。唇边带着丝笑,他柔声道:“如果你实在很难过的话,可以这么想。也许他和你一样,发生了一段奇遇,以全新的身份活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在那里他可以随心所欲,可以将一切都重头开始,不会再有任何的牵绊。他会过得比从前更好。”
叶薇安静地听着他的描述,竟也投入了进去,“…也许,他还会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她会陪着他走遍漠北江南、看尽世间美景,让他不再寂寞。”
“恩,对。那姑娘兴许比你还要漂亮,谢飞卿有了她就再也不需要你了,我也能安枕无忧…”
叶薇“扑哧”一笑,唇角刚刚扬起眼泪就簌簌而落,她不再掩饰,揪着贺兰晟的衣襟埋头痛哭起来。这是自那夜西山后,她一次落泪,仿佛要把所有的悲痛都用哭声发泄出来。贺兰晟摸着她剧烈颤抖的肩头,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能够哭出来才是好事,之前那样默不作声地忍着,看得他真是担忧。
秦以蘅这几日一直把自己关在含章殿内。宋楚恒死了,谢怀也死了,她最想杀的人却安然无恙。朝野对此议论纷纷,她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想法,只好每日下棋练字,沉默等待。
按照原本的计划,叶薇会被宋楚恒抓住然后诛杀,那么她就不会有机会说出书信的事,皇帝事后就算追查也不会想到她的身上。可是现在她活了下来,秋后算账、顺藤摸瓜,她知道自己逃不过。
他终于来了,却不是单独一个人,身边还跟着她恨之入骨的女人。叶薇眼神冷漠如寒冰,顺手便把一封信砸到她脸上,“物归原主。”
她没动,也没做徒劳的否认。败局已定,坦然面对还能保住最后的体面,她可不会像旁人那样痛哭求饶。
信纸晃晃悠悠落到地上,叶薇一脚踩了上去,“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不会犯姚嘉若和宋楚怡那样的错误,没想到你竟如此冥顽不灵。与叛贼勾结,你就不怕陛下灭你满门吗?”
秦以蘅牙关紧咬。这一幕几日来早已在她脑中上演过无数次,唯一的不同便是她本以为来质问的会是陛下,却不料那人竟一言不发,任由叶薇对她撒野!
见她还是不说话,叶薇嘲讽地笑了,“哦,你一定是想着,陛下才拔除了左相一党,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又怎么敢再动你的父兄?没错,确实是这样。但他难道不能把这笔账记在心里,等到局势稳定后再发难吗?他又不是没这么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