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在问叶薇,是希望他继续冷落着她以躲避朝臣的注目,还是不加掩饰地如常相待。她知道自己选择的重要性。宋楚怡被废,这后宫反而失去平衡,为了争夺那高高在上的后位,妃嫔也好、朝臣也罢,都会使出浑身解数,她已经预料到未来的日子会过得十分精彩。

各种利弊权衡飞快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但其实早就有了决断。她性喜张扬,并不喜欢藏拙示弱这种招数,如今既然待在后宫里,没有皇帝的宠爱就势必受人欺凌,她才不要被那些跋扈蠢钝的女人踩到头上。

这么想了一通,她微笑着抬起头,对上皇帝点漆似的眸子,“陛下那晚踏月访美的行为很是雅致,臣妾甚是喜欢,觉得颇有古人遗风。”

这是暗示他以后来看她都尽可能避人耳目了。

皇帝不知道自己什么感受,其实这个结果早已猜到,现下也说不上失望。他只是觉得原来自己也这么矛盾,说过要将她护于羽翼,却又在同时期盼着她愿意为自己勇敢。他应承了会保护她,那么无论是藏于宝匣还是昭于世人,他都能护她周全。他让她来做选择,不过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窥探她的内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越来越不满足于对待寻常嫔妃那样与她相处,控制不住想奢求更多。男人护佑自己的女人天经地义,根本不会想要从中得到什么反馈。可他知她向来胆色过人、不输丈夫,若当真在乎一个人,那么必定会想将彼此的情意公诸于世,而不是躲藏闪避。

强权抑或死亡从来都不是她所畏惧的,能影响她决断的唯有她自己的真心。

而他想要的,也只是她这点真心。

带着这种隐秘的期盼,他亲自开口询问,可她最终的选择却与他的期待背道而驰。失望攀登到顶峰再轰然泻下,如势不可挡的山洪,所过之处尽是狼藉凌乱。

咬着牙微微一笑,他正打算点头应下,却又听见她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和缓如宫门前静静奔流的御河,夕照之下金光灿灿,让所见之人的心中也暖意融融。

“可是风雅之事做得一次两次便罢,以后陛下再来找臣妾,还是大方通传、前门而入得好。臣妾本就眠浅多梦,若您三不五时地在夜间偷窥臣妾睡觉,时日一久,臣妾恐怕就彻底不能安寝了。”

他诧异地看过去,却见女子唇畔含笑、眉目飞扬,满是打趣的神情。他这才发觉自己竟被作弄了一番,愣在那里片刻,方扬手攥住了她的腕子。

凝脂如玉,他扣得用力,“玩得开心吗?”

“还不错。”她不知死活地嬉笑,“臣妾还当陛下熟悉我的性子。谁耐烦和那些鼠辈当面一套、背面一套?陛下喜欢臣妾就大张旗鼓地喜欢,痛快活过之后,臣妾为您死了也甘愿。那些朝臣不是还讲究个‘国士待之、国士报之’吗?堂堂正正立在明处为君王办事的方为国士。您都不敢让别人知道您喜欢我,那这君恩似海的蜜水也掺了黄连,让人不耐得喝了。”

一番话说得振振有词,皇帝只能点头,“确实是朕小看了阿薇。你原是生了熊心豹子胆,又岂会惧怕区区左相?朕问了蠢问题,被你取笑也是活该。”

她圈住他脖子,仰着头笑,“臣妾不曾取笑您,臣妾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您对臣妾好让我心中欢喜,这是难得的福气,我不愿意藏着掖着,定要让所有人知道才满意。”

她这样坦白到近乎任性,反倒显出股抛弃一切的赤城,因为不做修饰,所以更显情真意切。他忍不住附和她的话,语气和她一般坚定,“你既然想做朕的国士,那朕便成全你,只是到时候千万不要怕得逃跑。”

叶薇下巴搁上他的肩窝,唇畔依然是盈盈的笑意,只是眼神却变得幽深了,好在从他的角度并不能清楚瞧见,“您又不是兔死烹狗的汉高祖,臣妾相信无论何时何地,您都不会抛弃自己的臣属。我相信你。”

她声如黄莺,带着无限依恋。皇帝只觉心头积聚的乌云都在她的话语中慢慢散去,露出后面的蔚蓝青天、灿灿朝日。

霞光普照三千殿宇,将每一处都镀上层夺目的金色。而他只身沐浴其中却不觉孤单,心中充盈的是足以与全世界对抗的安宁与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灵蛇髻据传是甄姬所创,所以黄桑看到阿薇梳灵蛇髻就想到了甄姬。蓝后《洛神赋》吟咏的是传说中的洛水女神宓妃【对,她名字就叫宓妃】,跟甄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甄姬改适曹丕的时候,曹植还是个孩纸,她比曹植大十来岁,除非曹植有恋母情结,否则这两个人绝对搞不到一起。

恩,解释下这个就可以了,好困好累,阿笙去碎了!mua! (*╯3╰)

第80章 昭仪

因为提前得了消息,所以当九月末皇帝宣布大封六宫的时候,叶薇并没有多么惊讶。国家正值多事之秋,上皇和太后身子也不好,宫里确实需要点喜事来冲冲晦气。

她沉稳如山,别人却不一样了。

皇帝即位迄今已有五年,像这种泽被六宫的事情还是头回做,加上如今皇后刚刚被废,各方势力都心思浮动,这会儿有什么风吹草动大家都警惕得不得了。

九月二十七,册封圣旨正式下来,宫内宫外尽皆侧目。

襄愉夫人秦氏晋为正一品贤妃,代皇后执掌凤印、处理宫中事务;睦昭仪岳氏晋为正二品妃,封号沿用;璟淑媛周氏晋为从二品昭媛,封号沿用;承徽董氏晋为从四品婕妤,赐封号沁;容华沈氏晋为从四品婕妤,赐封号琳,迁居合袭宫成安殿;容华江氏晋为正五品承徽;婉仪乔氏晋为正六品美人…

这些晋封都严格按照着标准,除了沈蕴初和乔瑟瑟晋了两级以外,别人都是一级。然而沈氏和乔氏原本位分就不高,哪怕晋两级也算不得什么。和这些无甚稀奇的晋封比起来,前阵子疑似被陛下冷落的慧贵姬叶氏就显得格外打眼了。

“圣谕:慧贵姬叶氏美姿仪、通诗书,德行昭著、礼范六宫,着即晋为从二品昭仪,居九嫔之首。钦此。”

直到传旨的宦官离去,叶薇才在妙蕊悯枝的陪伴下回到披香殿。她表情淡淡的,悯枝也就不好开口贺喜,旁边的妙蕊也心事重重,这样的泼天恩宠降下,主仆三人却不约而同地缄默,倒是稀奇。

妙蕊心思活络,这么会儿功夫已经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不安。皇帝此番这般逾越,居然连晋了小姐三级,将这么个入宫不足一年半的妃子放到了九嫔之首的位置,连潜邸出来的璟昭媛都排在了后面,着实有些骇人听闻。不用出去打听,妙蕊都能猜到外面会怎么传自家小姐,定说她狐媚君王了!

悯枝到底单纯爽朗,终于忍不住了,“你们怎么都不高兴啊?破格从贵姬晋封到昭仪难道不是喜事一桩吗?咱们这低落的样子,倒像是被贬黜了似的。”

“喜事?我看不见得。”妙蕊冷静道,“小姐向来是依附襄愉…秦贤妃娘娘的,从前有皇后和姚昭容在,贤妃娘娘需要小姐帮她对付那两位,自然对小姐千好百好。可是如今大敌已除,小姐锋芒又如此之盛,奴婢担心她会对小姐心生忌惮,进而…”

叶薇端起茶盏饮了口,“你考虑得有理,不过依我看,我和贤妃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这个暂时不用担心。”

妙蕊虽不明白她为何这般笃定,但知道自家小姐向来是个有成算的,也就抛开这个不提,“如此便好。如果贤妃这会儿真的对小姐下手,咱们还真没胜利的把握。”

确实。贤妃和宋楚怡、姚嘉若不同,那两位背后的势力都站在皇帝的敌对方,但贤妃之父右相秦岱川可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他在后宫会这般倚仗贤妃也是看在这位臣子的面子上。如果局势需要,他册封她为皇后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悯枝眨眨眼睛,一派天真道:“我觉得不一定啊,陛下这般宠爱小姐,就算您真的和贤妃娘娘发生矛盾,他也会站在您这边的!至少至少,他不会偏帮贤妃娘娘,秉公办理总是能做到的!”说到这里越发兴奋起来,“奴婢陪着小姐您入宫,在这里待了一年多了,还从没听说过今天这样的事情呢!大封六宫,却独独把其中某个人抬得极高,这比单独将您擢升至昭仪还要打眼呢!”

这话倒是没错。有比较才能显出差距,皇帝此番若是只封她一个都还好,偏偏六宫悉数晋封,个个都是差不多的标准,独她一人拔了头筹。

妙蕊见悯枝说得高兴,叶薇却一副神情凝重、忧虑不已的模样,误解了她的意思,也跟着幽幽的叹了口气,“奴婢明白小姐在担心些什么。君置妾于炭火之上,代表的不一定是真的宠爱。咱们若弄不清局势而失去清醒,早晚有有从云端跌落的那天,皇后娘娘和姚昭容就是前车之鉴。”

妙蕊的话说得甚是老成,倒听得叶薇笑了,“你这个没嫁过人的姑娘,怎么对男女间的事情这么多见解?难不成有了心上人?若果真如此,千万别瞒着我,你和悯枝的嫁妆我早就置办好了,什么时候你们需要了,我便风风光光地把你们嫁出去!”

妙蕊被她闹得满脸通红,“小姐你说什么呀!奴婢就想伺候小姐一辈子,才不要嫁什么人!”

她跟炸毛的猫儿似的,悯枝却通红着一张脸没说话,两人的性子一瞬间仿佛对调了。叶薇托着下巴笑看她们,语气却透着股难言的真诚,“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客套话。虽然我自己对嫁人生子没什么期待,但我知道这世间绝大多数女子都是盼着这个的。只要你挑的人各方面都过得去,我便给你多备些体己私房,好让你到了夫家也不会受欺负。凡事多长个心眼,别男人说什么都相信,这日子还是能过得平静顺遂的。”

妙蕊原本正在脸红,听了她的话却被里面暗藏的深意给惊住,试探道:“小姐您…从来都没期盼过嫁得如意郎君么?”

叶薇微愣,继而笑道:“我就那么随便一说,你别放在心上。好了,去准备准备,待会儿咱们得去含章殿给贤妃娘娘道贺,到时候还有得忙呐!”

她这么吩咐了,妙蕊悯枝只好领命退下,叶薇看着因为她们的离去而晃动不已的琉璃珠帘,视线开始涣散。

半个多月前蕴初的话又回响在耳边,让她这些日子来每每忆起都烦躁不堪。

什么“俊杰男儿何其之多,并非个个都是左相”,她是觉得她这个姐姐太偏激了是吧?她觉得谢怀与众不同,或许皇帝也与众不同,他们全都用情颇深、磊落坦荡,只有她因为被老爹扭曲了爱情观,所以才总拿恶意去揣度别人?

没大没小的死丫头!

气呼呼地站起来,她用扇子快速地给自己扇着风,好让因恼怒而涨红的脸颊快些退下去。皇帝的行为太出格,导致妙蕊都误会了他的用心,还当他要拿她当靶子,可叶薇明白他只是按照两人的约定行事。

她既不愿意被藏起来,那么就只有让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他对她的重视。这惊诧六宫的盛宠便是她最好的护身凭依。

哪怕不愿意,叶薇还是得承认,站在一个皇帝的角度,贺兰晟对她确实很好很好了。

可是这好又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呢?她要是相信了他的好,回头再被冷落抛弃,岂不是把两辈子的脸都丢干净了?

这么苦恼地思索许久,她忽然发现自己这些日子纠结的源头——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谢怀!他发疯,蕴初跟着他发疯,两个人两条命赔到这深宫大院,闹得她也不得安生!

不成,她得去问问谢怀!她得明明白白知道,他究竟是为什么来这宫里,如今又打算做些什么!

叶薇的决心下得坚定,可惜要见谢怀却并非那么容易。她如今是风头无两的慧昭仪,一举一动都受到宫人侧目,想像从前那样和他私下见面却是困难了。

好在老天很快给了她机会。

估计是被眼看就要炼成的仙丹落了空的事情气到,太上皇整个九月身体都不大好,到了十月份终于一病不起。身为上皇一母同胞的妹妹,吴国大长公主殷勤地侍奉在病榻,更是在十月初的时候求得陛下准允,放了被幽禁许久的姚昭容出来,让她亲自伺候舅舅汤药。

就在姚昭容解禁的第二天,贤妃秦氏亲自带着睦妃岳氏、慧昭仪叶氏、璟昭媛周氏、沁婕妤董氏、琳婕妤沈氏等一宫主位到了建章宫,为上皇侍疾。

伺候病人的事情叶薇向来厌烦,这回却接受得格外欣喜。既然都去了建章宫,要见谢怀也容易许多,那么长的时间总能找到机会和他说几句闲话。

怀着这样的期待,她衣着素雅、神情谦恭地去了建章宫,却首先在紫微殿内碰上了许久不见的故人。

身量娇小的昭容姚嘉若身着雪青色素缎面襦裙,安静地立在床榻边。纤手捧着黑漆檀木螺纹的托盘,上面的玉碗里是苦涩的药汁,吴国大长公主亲自端了碗下来,再坐到上皇旁边,柔声劝兄长快趁热把药喝了。姚嘉若含笑看着母亲和舅舅,神情是说不出的孝顺柔和。

“太上。”贤妃率先下拜,“臣妾奉陛下的命带诸位妹妹前来侍疾,恭请太上圣安!”请太上千万给我等尽孝的机会!”

叶薇等人跟着她跪下,稽首长拜,“恭敬太上圣安!”

她们跪成一片,吴国大长公主却仿佛没看到,继续从容把药喂完,这才笑道:“皇兄服了药就好生歇会吧,旁的事情交给妹妹来处理,必定不会扰到您的清静。”

太上点点头,挥手示意她们退下,贤妃于是站起来,跟着吴国大长公主出了紫微殿。

“太主,不知太上的龙体如何?太医是如何说的?”

吴国大长公主挑了挑凤目,笑睨秦以蘅,“怎么,太上龙体如何,陛下不曾告知贤妃?”

贤妃仿佛没有察觉她话中的挑衅,依然满脸温和,“陛下提过几句,不过臣妾想着既然都过来了,太主您又一直侍奉在侧,多问您一句也安心些。”

吴国大长公主轻哼一声,“太上有孤和昭容照顾,自然安好,就不劳贤妃担心了。”视线往后一点,落到了叶薇身上,“慧昭仪也请放宽心。”

距离并不远,叶薇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眼中暗藏的锋芒。

如针似剑。

“太主真是为难臣妾了。”贤妃轻叹口气,“我等奉圣谕前来侍疾,太上痊愈之前,又怎能不担心呢?臣妾年轻不懂事,好在还有太主主持大局,之后诸般都要仰赖您了。”

她话说得恭顺,吴国大长公主也懒得和她当着众人做这种口头官司,别开视线道:“贤妃客气了。偏殿还煎着药,孤得去盯着,就不陪贤妃了。嘉若,替母亲招待一下你的姐妹们,可别失了礼数。”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谢道长会粗来,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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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基友宴宴的文,女主是种族第三只薇——孟采薇菇凉!

文案:

口胡!

人家穿越都是桃花朵朵开,

自己穿越居然是个十六岁的孀居少女!

亡夫留下了一群狼子野心的小妾不说,

居然连袭爵的儿子都没定好。

12岁的小胖墩来撒娇尚且能忍,

一米九的男人也要喊她母亲是闹哪样?

第81章 针锋

吴国大长公主领着宫人浩浩荡荡地离去,留下一众宫妃立在紫微殿前的空地上,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

同样是被禁足数月,姚嘉若却不像沈蕴初消瘦得那般厉害,肌肤依然莹白剔透,身量娇小、身段玲玲,俏生生立在风中,自有股难言的清新曼妙。

见母亲离开了,她也不拘谨,含笑走到众人面前,对着贤妃盈盈一拜,“适才在殿内,还不曾给秦姐姐见礼。听闻姐姐大喜,妹妹在此恭贺了!”

“姚妹妹客气。”贤妃含笑握住她的手,“也不是独本宫一人大喜,皇恩浩荡,六宫姐妹都得了恩典。妹妹光贺本宫一个,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六宫姐妹都得了恩典?确实。除了身在阳东宫的废后,就连几个末流的采女都循例晋了一级。如今这宫里,还能出来走动、又没能在这次大封中得到点好处的,也就姚嘉若一人。

贤妃的话绵里藏针,姚嘉若唇角不自觉地抿了下,转瞬便恢复笑容,“秦姐姐就是这样,什么事都不会落下了诸位妹妹,难怪陛下那般信任姐姐!”

叶薇听着她们在那里叙旧,面上虽若无其事,心中却已经准备就绪。果不其然,姚嘉若再和贤妃聊了两句后,视线便缓缓落到了她的身上。

“慧昭仪。”她微笑,“许久不见,慧昭仪容光焕发、美貌更胜从前,当真是老天眷顾。改日若有机会,昭仪可一定要传授我一下驻颜的妙方啊!”

她和她说话的时候,把“慧昭仪”三个字咬得略重,旁人还不觉得有什么,叶薇却敏锐地听出里面暗藏的痛恨。不露声色地移开视线,她将一缕鬓发拨入耳后,轻声道:“姚昭容说笑了,本宫又不像你日夜殚精竭虑、损耗心神,哪里用得着什么驻颜妙方?还是去问问别人吧。”

此言一出,不仅姚嘉若面色遽变,就连周围的宫嫔都惊讶不已。

这两人有过节大家都知道,可如今既已时过境迁,表面上的功夫怎么都得做一下。就算要出言讽刺,也得把话粉饰一番,别让其中的锋芒露得太明显。

这是宫中生存的道理,所有人都明白。慧昭仪能混到今天的地位,怎么也不会是不分轻重的性子,可听听她适才的挖苦,实在有些不留情面。

她就不怕姚氏一怒之下,闹到上皇那里去?

“慧昭仪你…什么意思!”哪怕涵养再好,姚嘉若也被气到了,说话时就没能保持住那副笑如春风的模样。

叶薇愕然地看着她,语气不解,“昭容这是什么表情,本宫说错什么了吗?你这些日子长守紫微殿侍疾,为上皇的龙体担心忧虑,难道不曾损耗心神?本宫不过表达了下钦佩之情,怎么竟弄得你满脸怒火?”凝神想了想,恍然大悟,“啊,你该不会误会臣妾耿耿于怀于旧事,所以故意出言讽刺…”

她这么明白地挑破,姚嘉若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连郁怒的眼神都不敢有,生硬地扭过了头。叶薇敛去面上的表情,不咸不淡道:“是非曲直陛下早有公断,本宫也不会时时纠缠过往,昭容大可放心。只要你以后别再重蹈覆辙,相信也不会再有谁提起那些事情…”

这样的口吻,居高临下,全然是上位者和底下人说话的样子!

短暂的惊讶后,大家却又不得不表示,她这么跟姚氏讲话虽然吓人,一点问题都没有!

严格说起来,叶薇如今贵为昭仪,而姚氏是上三嫔中的昭容,两人虽然品级相同,可昭仪位居九嫔之首,姚氏又连封号都没有,见到叶薇是该行欠身礼的。可别说对着叶薇了,哪怕是确确实实比她高一级的睦妃,她也没有半分表示,适才见面时,居然就只对贤妃见了个礼!

这要是认真追究的话,可是能定个不敬上位的罪名的!

姚嘉若也想到了这层,却咬紧了牙关没有动作。叶薇看她连拳头都攥起来了,心中不免生出些佩服。

想当初,宋楚怡在经过五个月的幽禁后,整个人都灰败颓唐了不少,她却还能维持自己的架子。这么看起来,姚嘉若虽然外表像个率真单纯的小姑娘,内里的骨头倒比嚣张惯了的宋楚怡还硬些。

难得,难得。

叶薇向来欣赏有骨气的人,若换了旁人少不得称赞几句,但对着这个害了蕴初、害了韵妃、现在还打算继续害她的姚嘉若,所有佩服都化作厌烦,完全不想给她好脸色。

她不是想对付她吗?那咱们就看看谁手段更高吧。反正阖宫都知道她行事嚣张,如今不过是再展示一次而已。只要不做出真正出格的事情,就算是大长公主也找不到由头治她的罪。

要我忍气吞声、好言好语地陪你演了姐妹融洽,回头再耐心等你的报复,算盘也打得太好了点。既然咱们都成了仇敌,不恶心得你寝食难安,怎消我心头之恨?

紫微殿前有长长的台阶,长阶尽头的空地上,锦衣华服的女子们沉默对峙,一时竟找不出化解僵局的办法。

“贫道参见诸位娘娘,娘娘大安。”

陡然传来的声音让众人都为之一惊。忙不迭转头看去,却见仪态出尘的天一道长手执拂尘立在一丈之外,淡淡地看着她们。

叶薇见到谢怀后,第一个反应便是偷眼去看沈蕴初。然而让她意外的是,蕴初并没有盯着谢怀看个不停,反而垂下视线,开始研究脚边那块雕刻有莲花纹样的地砖。

“诸位娘娘缘何立在门口?若是来为太上侍疾,请去偏殿伺候,汤药膳食自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诸位这般挤在门口,恐挡了道君的祥瑞之气。”

贤妃闻言忙道:“多谢道长指点。本宫适才忙着叙旧,竟忘了这个,还望饶恕则个。”

“娘娘言重。”谢怀客气地颔首,“太上再过半个时辰便会醒来,贫道得去准备下午的讲经,就不陪诸位了。”

贤妃福了福身子,“不敢打扰道长大事,请自便。”

众人也跟着她福了福身子,“道长请自便。”

谢怀目光如水,不经意般掠过贤妃左侧、暗蓝襦裙的叶薇,在那张玉颜上停顿了两息的功夫,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叶薇入宫后的第一次侍疾就在这样诡异莫测的情况下开始了。

紫微殿内有吴国大长公主盯着,贤妃和姚昭容都在那里打下手,叶薇和睦妃则被分派到偏殿盯着汤药。红泥小火炉上放着【熟铜小罐】,殿内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她和睦妃相对而坐,彼此脸上都带着笑,却几乎不怎么交谈。

不为别的,只因两人的关系太过微妙。

睦妃岳芷汀饱读诗书、娴静文雅,与人说话时总是客客气气的,叶薇对她印象并不坏。若非她与宋楚怡自小交好、亲如姐妹,她大概还能和这位才女深度交流一番。可惜如今宋楚怡倒台,岳芷汀的父亲、吏部尚书岳霖又是左相多年的拥趸,她便成了左相一派在后宫中新的势力代表。叶薇还筹谋着把这位老爹和他夫人打入谷底,自然与她站到了对立面。

淡黄色的烛光里,女子容貌静美恬淡,眸如琉璃肤似玉,察觉到叶薇的注视时微微抬眼,流露出询问的意味,“慧昭仪,怎么了?”

叶薇笑着摇头,“没什么,刚才被白气冲了下,眼睛有点不舒服。”

帷幕被挑起,有宫娥快步进来,轻声道:“奴婢参见睦妃娘娘,参见昭仪娘娘。您二位谁能随奴婢去一趟,关于这汤药,侍御医有点细节需要交代。”

叶薇眼珠子一转,抢在睦妃之前站了起来,“哪能劳烦娘娘,让臣妾去就好。您在这里看着药,臣妾很快就回来。”

她身份较睦妃低,这种跑腿的活本就该她做,所以睦妃也没推辞,“那就辛苦慧昭仪了。”

夜晚的建章宫漆黑一片,今天正好是十月初十,天上一钩弯月,旁边洒落几颗星子,给这寂寥的夜多少增添了点意趣。

紫微殿东南方向有间精巧的阁子,太上身体不好,经常需要御医在这里通宵当值,所以那里渐渐成了他们的寝居之地,此刻宫娥便带着叶薇朝那个方向走去。然而眼看就要到了,她却拐了个方向,朝着黑暗中的

叶薇却没有露出疑惑,从容地跟在她身后,不出所料地瞧见凭栏而立、挺拔颀长的男人背影。

“一盏茶后,奴婢来接昭仪娘娘。侍御医那边已经打点好了,请您放心。”

宫娥说完就消失在黑暗中,而叶薇平复了下呼吸,脚步平稳地走了上去。

“天一道长。”

谢怀早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却直到她开口才慢慢转身。借着并不明亮的月光,叶薇一点点瞧清了眼前男人的装扮。

银灰色的道袍宽大而飘逸,乌黑的长发尽数散在脑后,只在头顶戴了顶和田白玉莲花冠。右手握着管翠绿的竹笛,却并不吹奏,只是在指间把玩。

眸含笑意、姿态潇洒,他施施然立在白玉栏杆旁,身后是巍峨的十丈高墙,越发衬得他如云层中的神仙中人。

…这道士今晚打扮得还真是好看啊!她都快挪不开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整天都好不酥糊哦!心慌气短使不上力,上课的时候都趴在桌子上装死。基友说我果然是娇弱的软妹,笙笙表示:“我这是林黛玉的身子,佟湘玉的命——心里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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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迷茫

“只身赴约,娘娘好胆色。”朝叶薇微微颔首,他的语气仿佛赞叹,“这三更半夜的,您就不怕贫道把您骗到这儿来,有什么不好的企图吗?”

他话说得暧昧,可惜叶薇完全没往那方面想,走到旁边学着他的样子凭栏眺望,入目皆是黑漆漆的宫殿楼阁,“道长您德高望重,又是本宫的故人,能有不好的企图?您总不会还打算把本宫从这儿推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吧?”

谢怀轻笑,“贫道自然不会推您下去。”

“那不就结了。”叶薇道,“本宫知道您神通广大,既然敢深夜引我过来,必定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不过如今建章宫到底人多口杂,有什么事就快些讲了吧。”

前来传话的宫娥她曾经见过,知道她虽明面上是紫微殿的宫女,暗中却是谢怀安插在上皇身边的眼线。适才看到来请人的是她,便知道不是御医有请,而是谢怀想见她。

虽然之前曾下过决心,在宋楚怡的事情了结后就与谢怀保持距离,可那纠结于心的问题越来越烦人,她实在很想知道谢怀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抛弃恣意潇洒的生活是为了什么,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入宫是为了什么,留在这是非之地拿性命搏斗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