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薇蹙眉,继而恍然,“所以,那天在太液池上,你是故意逼问我?为的就是从我这里套话?”她还在奇怪呢,谢怀当时的态度太过恶劣,不给她留半点退路,最后才会把什么都说了。
“陛下突然要对皇后发难,还是这样不留情面的手段,贫道自然会好奇为什么。吓到娘娘我很内疚,万望海涵。”
内疚?这个人脸上才看不出半分内疚!
叶薇此刻方知自己居然被人耍了这么久,不免又是气愤又是憋屈,“道长好演技!佩服,佩服!”
谢怀仿佛没有听出她的讽刺,含笑道:“不如娘娘。”
正如谢怀的预测,左相与上皇多年君臣,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摧毁。九月初三当天,上皇召了宋演入宫见驾,两人关在紫微殿内不知说了什么,只隐约听到左相的磕头和哭求之声。最后宫人打开殿门,见到本已对左相厌憎不已的上皇与他相对而坐,君臣两人共品同一壶茶。
竟是宽宥了他。
次日,左相亲自上疏、代女请罪,称其“言行无状、触怒君上,不配母仪天下”。皇帝在早朝时接到这封奏疏,隔着垂下的十二旒凝视跪地长拜的左相许久,最终没有说一句话。
然而早朝结束后,他甚至不曾回永乾殿换下朝服,便直接去了紫微殿参拜上皇。两人密谈的时间比左相那次还要长,当他终于出来后,沉默地在紫微殿外的台阶前站了许久,才对侍立在侧的高安世吩咐了一句。
“传旨中书省,朕要废后。”
九月伊始煜都就开始下雨,连续几天之后天气也变得阴沉沉的。椒房殿如今是被圈起来的禁地,除了日常供给别的东西十分有限,所以哪怕屋子里已经暗得看不清路了,也没办法在白天点燃烛火。
被关了大半个月,宋楚怡已经有些记不清具体日子,唯一清楚的就是把守宫门的羽林郎一直不曾撤离。轩窗半开,她倚靠在那里,可以看到不远处严阵以待的兵卒和他们手中的剑戟。那些人从前只能匍匐在她脚下,为了护卫她的安全而存在,可如今也是他们团团围住她的宫殿,让她从国母沦为囚犯。
天是晦暗的灰色,一如许多人这些日子以来的心情。而站立窗边的前皇后宋氏身着正红色的襦裙,上面凰鸟腾飞,头上则整整齐齐地梳着流云髻,面贴花黄、珠翠钗环,端的是尊贵无比。
这样的装扮,是她身陷囹圄后所能维持的最后的尊严。只有如这般华服盛装,才能让她在这阴暗的宫室内还能记起自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落衣端着熬得糯糯的小米粥走到她旁边,低声道:“娘娘,吃点东西吧。您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她看都不想看,哑着嗓子道:“拿走。”
“娘娘…”落衣无奈,“您别这样,左相大人在外面一定会为您设法周旋的。事情还没坏到最后一步,您千万别自暴自弃啊!”
宋楚怡头颅靠上窗框,自嘲道:“周旋?父亲能怎么帮我周旋啊?我这次是开罪了上皇,破坏他老人家的修仙大业,差点被当场诛杀…呵,从古至今,恐怕还没有我这么狼狈的皇后。”
她这么一说,落衣又想起那晚荒唐的一幕,还觉得心有余悸。太上皇简直是想成仙想到疯魔了,居然做出那么不成体统的事来!
可害怕归害怕,该劝着的时候还得劝着,抛开那些萦绕于心的担忧,她强笑道:“娘娘,您别这么快放弃。左相大人一向最有本事,太上不是也很信任他么?奴婢相信,他一定能找到办法平息太上的怒火。到时候您再去建章宫好好给太上磕头请罪,这事也就过去了…”
落衣一句接一句的安慰让宋楚怡猛地燃起希望,近乎祈求地握着她手腕,“会吗?父亲会有办法吗?”
“一定会的!”落衣肯定点头,“况且除了左相大人,还有陛下啊!奴婢可记得清清楚楚,当晚太上要诛您,是陛下头一个冲上去抱住太上的胳膊恳求,您这才逃过一劫。无论之前如何,他心中始终记挂着您的。您是他的救命恩人、结发妻子啊!”
宋楚怡低下头,片刻后忽然笑起来,喃喃自语,“对,你说得对。我是陛下的妻子,他不会废了我,不会不管我的。他不会。”
仿佛为了她印证心中所想,外面适时响起通传之声,如天籁般传入宋楚怡的耳中。
“陛下驾到——”
宋楚怡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双手死死地掐住落衣的手背,让她都觉出痛了,“落衣!是陛下!是陛下来了!他是来放我出去的,对不对?他来告诉我,没事了,可以继续做我的皇后了!对不对!”
“是!陛下来放您出去了!奴婢恭喜娘娘!”
宋楚怡眼睛大睁,一滴泪立刻滑出。来不及擦拭泪水,她已经提着裙子跑出去。石榴红织金的裙裾拖过团云地衣,里面的丝履迈得又快又急,仿佛奔向她此生唯一的希望。
她终于冲到椒房殿门口,而那个玄衣玉冠的男人已经穿过长长的庭园走到了台阶下面。他没有带多少侍从,只高安世一个跟在身后,在走到台阶前时也停住了脚步,似乎打算在那里等他出来。
或许是太久没有吃东西,又或许是近乡情怯,她居然觉得腿有些发软,不敢继续前行。双手攀住门框顺着滑下,她在金砖地上跪好,等着她的夫君走近。
一双丝履停在她面前,而她颤抖着俯身跪拜,却连恭请圣安的话都说不出口。眼睛被适才的泪水弄得迷蒙,她胡乱擦拭了一下,微微抬起头,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庞。
挺拔高大、形貌昳丽,坐拥天下的君王也拥有不可多得的好皮相,足以让任何女子心动。他站在她身前一步之地,面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黑眸专注地凝视着她。宋楚怡被看得紧张,半晌才嗫嚅地唤了声,“陛下…”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惶然可怜,他勾起唇角,很轻地笑了下,“楚怡。”
他这么叫她,带着难言的温柔。宋楚怡觉得悬在头上多日的巨石终于落下,又是酸楚又是庆幸。不用多说什么,眼泪已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又快又急。她知道这样很难看,连忙用袖子掩住面庞,抽抽噎噎道:“臣妾失仪,请…请陛下恕罪…”
“小事一桩,楚怡不用紧张。”君王宽宏地摆摆手,继而亲自伸手扶起她,再上下打量,“这些日子在椒房殿过得可好?朕本来以为楚怡身陷囹圄会无心理妆、形容狼狈,可如今见你依旧锦衣华服、美貌更胜从前,倒觉得是自己小瞧你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继续埋着头。他似乎也不在乎她的答复,继续道:“朕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中秋当夜的事已经处理好了。你不用再囚禁在椒房殿,可以离开了。”
虽然已经猜到,可从他嘴里切切实实地说出来,宋楚怡还是惊喜交加地抬起头,“当真?”
皇帝颔首,“君无戏言。”
劫后余生的喜悦冲上头顶,宋楚怡再次跪地长拜,激动得声音都有些沙哑,“臣妾多谢陛下宽宏,感激不尽!”顿了顿又道,“求陛下准许臣妾出去后亲自到建章宫请罪,求得太上的原宥!”
她言辞恳切,皇帝却拒绝了,“你触到父皇的大忌,要他原宥是不可能的,还是省点力气吧。说起来这次还多亏了左相大人巧舌如簧,宋氏一族才不曾受到你的牵连,有这样的结果已经要感谢道君,就别多生是非了。”
宋楚怡知道他说得在理,然而到底有些不甘心,试探道:“其实陛下,臣妾真的没有对道君不敬。那晚的事情,是有人想嫁祸臣妾,臣妾是冤枉的…”
这番话说出来本没抱什么希望,谁知那笑意温和的君王竟柔柔地看着她,轻声道:“朕知道。”
“您知道?”宋楚怡讶然。
“朕当然知道。”皇帝蹲下|身子,拉过她的右手,慢慢从袖中抽出一份圣旨放到掌心,“朕知道你是冤枉的,不过算计你的人来头太大,朕也没办法对付他。所以,你只有把这口气忍下,乖乖认命吧。”
丝帛上用金线绣着五爪金龙的图腾,握在手里触觉十分清晰。宋楚怡不知道这是什么,又被他话中的深意弄得糊涂,恍惚间竟生出个可怕的猜想。
“难道…难道是天一道长?”
是了,肯定是他。一个装神弄鬼的假道士,明明炼不出仙丹还敢撒那种弥天大谎,事到临头自然需要找个替死鬼。把过错推倒她的身上,不仅能够让自己脱身,还可以打击父亲的势力,一举两得!
“天一道长?”皇帝挑了挑眉,“原来楚怡也觉得是他。不过很可惜,你这回猜错了。”
手越握越紧,宋楚怡忽然发现这份圣旨的轴柄居然不是贴金轴亦或是黑犀牛角轴,而是规格最高的玉轴。能用这种轴柄的圣旨所宣布的全是震动朝野的大事。
“陛下,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却按了按她的肩膀,“先别管这个,楚怡你难道不好奇,这回的事究竟是谁策划的吗?”
他的笑容依然温柔,宋楚怡却没来由地觉出股诡异。就好像他即将说出的话是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的魔音,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她畏惧了,本能地想要退却,“臣妾不…”
“是朕。”
她僵在原地,如泥塑的石像,半分也动弹不得。右手依然维持着紧握圣旨的姿势,手指弯曲的样子却十分古怪。
而在她对面,龙章凤姿、气度超然的君王满面柔情地看着她,仿佛在诉说最动听的情话,却生生将她的心摔得粉碎。
“这陷你入无底深渊的毒计,是朕一手策划。
“是朕,想要你死。”
作者有话要说:卧槽终于写完这一章了!大家都知道那圣旨是什么东西吧,陛下这样是不是超级解气的?!哎呀我爱死他那个笑面虎的样子了!最喜欢他这样吓宋楚怡了!o(*≧▽≦)ツ
第75章 摊牌
宋楚怡一生听到过许多可怕的阴谋。小时候,母亲是后宅主母,虽出身高贵、与父亲感情和睦,但底下偶尔也会有因得宠而张狂的妾室。每到此时,母亲只需略施小计,便能让那些女人再也闹腾不起来。她偶然撞上过一次,在心中留下的印象即使过了十余年也无法磨灭。后来长大了,代表家族利益嫁入天家,父亲开始给她透漏自己的计划,而她为了应付层出不穷的后宫倾轧,变得越来越深谙阴谋、精于算计。
一如当初的母亲。
她曾以为,到了如今的地步,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吓到她。哪怕是刑囚加身,哪怕是废位赐死,她会恐惧、会愤怒、会伤心,但也仅此而已。
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现在这样肝胆欲裂的绝望。
她放在心上多年的夫君,用那样陌生的眼神看着她,亲口吐露世上最无情的真相。
“是…您?”她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发抖,一下、又一下,仿佛垂死病人的无力挣扎, “为什么?”
“你问朕为什么?这个问题,难道不是楚怡你自己最清楚吗?”
她最清楚?明明一个月前他对她的态度才略有好转,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父母从前的警告浮上心头,她一直不愿相信的那些推论,如今却成了唯一的解释。
“因为父亲,对不对?你要对付他,所以,就不能让我继续当皇后,对不对?”
皇帝不置可否,她于是以为自己猜对了,右手脱力般垂下去。原本被攥在掌中的圣旨顺着在金砖地上摊开,极品蚕丝织成的明黄绫锦,上绣祥云瑞鹤、腾飞金龙,端的是富丽堂皇。可她却无心注意那些,视线跟黏住似的死死盯着正中。那工整磅礴的字体,一笔一笔写满了她的罪状:
“…皇后宋氏,得沐天恩,母仪四海。然其恃恩而骄,恃宠放旷,结党营私,弄权后宫,有失妇德,难立中宫。今黜其皇后封号,贬为庶人,谪居阳东宫。钦此。”
这是,她的废后圣旨。
时间仿佛凝滞了,她不知道自己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多久,只知道当她抬起头时,皇帝已经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喉咙有些干涩,她艰难道:“您要废了我…”
“是。”
“你要废了我…废了我…”
他这才发觉她不是在问他,而是在自言自语,似乎要多说几遍,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外面起了风,穿过半开的轩窗进来,让正红的衣袂也跟着飘拂。他看着她,眼中不带丝毫感情,而她仿佛被这冰凉的视线刺激到,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神智纷纷回笼,她用力攥紧了圣旨,眸中燃出两团火,灼灼地看着他。
“你不能废了我!我是你三媒六聘娶进门的妻子,你不可以废了我!”
皇帝嗤笑,“你身为皇后,却善妒失德、残害妃妾,早就不配母仪天下。如今连上皇的修仙大业也被你破坏,不孝不敬至此,朕为何不能废了你?”
她倔强地睁大了眼睛,“不,父亲他不会同意的。他肯定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对付他…他绝不会同意的!”
“你父亲?他自身都难保了,哪里顾得上你?朕不妨实话告诉你,中书省两日前草拟废后圣旨,一路送达门下省审核,几乎没有遇到半点阻力便通过了。这般顺利的原因是为什么你可知晓?全因左相大人数日前在朝会上当着百官上疏,称其女不配为后,理应废黜…”
这句话出来,宋楚怡脸色霎时惨白,身子不断颤抖,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无可依附的落叶。有心反驳他的话,可心底更深处却已经相信。
是了,以父亲的性子,若她果真危及到他的地位和安全,便会毫不犹豫将她放弃。这么轻易就被废黜,他是什么态度还不明显吗?她已经从代表家族荣耀的皇后,沦为弃子。
一无是处、活着都是多余的弃子。
女子的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绝望,连华贵的襦裙都失了光彩。她游魂般立在那里,凄惶无助地看着他,说着最卑微也是最后的祈求,“可是,你答应过会一辈子对我好…你答应过的…”
皇帝瞧着这样的她,眼中闪过残忍的快意,“朕答应过?哦,朕好像确实答应过。其实朕原本也考虑过是否给你留个妃位安置,毕竟后面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可既然令尊大人都不管你这个女儿了,我又何必枉做好人?你要怪,就怪你爹太过心狠,连亲生女儿都舍得放弃。”
不知道为什么,宋楚怡觉得皇帝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变得有些奇怪,似乎压抑着什么极为浓烈的恨意。她茫然地看着他,而他也没有闪避,乌黑的双眸中是昭然的暗示。
一股寒意从脊梁骨涌上,有可怕的想法冒上心头,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发着抖,很慢很艰难道:“你…知道了?”
随着她这句话落下,皇帝那虚伪的笑容终于被一点点抹去。黑眸如玉,而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轻轻道:“是,朕知道了。”
宋楚怡浑身僵硬。
“朕确实答应过,要一辈子对一个姑娘好,永远不背弃她。可你是那个姑娘吗?你不过是个李代桃僵的假货,再低贱不过。”
他一步步前行,她一步步后退,仿佛躲避剧毒的蛇蝎。可是后路终究有封死的那刻,她的背抵上涂抹了花椒的墙壁,而他紧贴着站在她身前,右手落上她的眼睛。
明明厌憎她到了极点,可是当指尖碰上那熟悉的眼眸时,他的动作竟控制不住地变得温柔。她在他掌下如惊弓之鸟,而他左手粗暴地攥住她的肩膀,右手却是截然不同的小心翼翼。
“就是这双眼睛。朕被你骗了这么多年,全是因为这双眼睛。上苍造物真是不讲道理,你这样一个丑恶阴毒的女人,怎么配和她生就同一双眼睛?”他喃喃自语,“事到如今,你浑身上下什么地方朕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唯有这里还有些不舍。可是一想到再过不久,你就会带着和她一样的眼睛去投胎转世,朕心里就不痛快得紧。不如这样,你把这眼珠子留给我,就当是骗了我这么多年的补偿,朕回头送你上路时,也大发慈悲留你个全尸,如何?”
他的掌心覆盖在她眼睛上,她看不到熟悉的景致,唯有一团黑暗。那瘆人的话语一句句传入耳中,即使早已万念俱灰,还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说什么?!
他想挖了她的眼睛,就因为和那个女人生得相似?!
“陛、陛下…”
“怎么,不想答应?觉得朕太狠毒?那你当初害得楚惜命丧黄泉时,怎么没想过自己有多狠毒?做下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居然还有脸冒认她的功劳,来到朕的身边…穷朕一生的光阴,都不曾遇到比你更寡廉鲜耻的女人。”掐住她下巴,他一字一句道,“你真是…让朕恶心。”
来自情郎毫不掩饰的唾弃终于击垮了她,宋楚怡再也支撑不住,抽去骨头般瘫坐在地。他盯着她看了会儿,转身欲走,她却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居然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腿。
“不!陛下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臣妾不知您听信了谁的谗言,可我没有杀我的长姐,当初救您的人也确实是我!陛下,陛下您相信我…”
他不可置信,“事到如今,你还想蒙骗朕?难道朕在你心中就真的这么愚蠢,可以让你三番五次的戏耍?!”
“不、不是的…”她说着眼泪就簌簌落下,完全是一副崩溃了的模样。鬓发散乱,精致的妆容也花了,她就这么狼狈不堪地跪在他脚下,终于第一次有了冷宫废后的形容,“就算我真的做了什么,也是因为、也是因为我爱着你啊…太子殿下,打从当年第一次在冬至节遇上,你送我冰灯起,我就爱上你了…”
她的深情表白却只换来皇帝更汹涌的怒意。抬脚踹上她心窝,直接将她仰翻在地,而他也摆脱了她的纠缠,“佛口蛇心,留着这套去骗别人吧。”
他力气太大,她撑着砖地坚持片刻,还是呕出口鲜血。惨笑连连,她一边咳嗽一边道:“您、您要杀了我吗?”
“朕当然要杀了你,不过不是现在。”他理了理裳服,尤其掸了下被她碰过的地方,“以后你就安心在阳东宫静思己过吧。等时机到了,朕自会放你出来,亲自去给楚惜请罪。”
说完这个,他再无别的话和她好说,当即提步朝外走去。高安世在台阶下迎他,而他走到旁边时停住脚步,淡淡吩咐,“交代下去,皇后的亲近宫人一律打入慎刑司,什么厉害用什么。对外就说是受不住拷打、畏罪自尽了。”
一句话便判了那些宫人死刑,高安世却面不改色地应了,然后服侍着他朝外走去。
落衣还不知道自己的结局已经定下,焦急地跑到宋楚怡身边。有心想扶她起来,却又被唇畔染血的娘娘吓到,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宋楚怡没有理睬面带畏惧的侍女,只是木然地看着不远处平摊开的圣旨。他今日专程过来,就是为了给她送这个东西,这个决定了她命运的东西。
就在半个时辰前,她还期盼着皇帝来接她出去,告诉她一切都已结束,她还是统辖六宫的皇后。可是如今,金丝绫锦、磅礴隶书,明明白白昭告世人,她已失去了一国之母的身份。
失去了,他妻子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宋楚怡的废后圣旨是在网上搜到的,据说是历史上有过的版本,但我总觉得不太像。下午修改了一下,只留了几句话,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了。如果回头有哪里不妥的话,我再换成别的吧,暂时想不出更合适的了。趴地。
这不是宋楚怡最后一次出场,之后大家还能看到她更惨的样子,笑眯眯。泥萌猜陛下留她一条命打算干什么呢?
然后下一章就该是陛下和阿薇的互动了,这两只好久没互动了啊…今晚会双更,我也不知道撸出来是什么时候了,大家还是明早来看吧,么么哒!
第76章 深夜
宋楚怡感受灭顶绝望的这天晚上,叶薇久久不能入睡。
废黜皇后是震动朝野的大事,白天的时候,高安世已经派了数名宦官分别前往各宫各殿,将此事晓谕六宫。叶薇跪在凌安宫外,恭敬地听完了皇帝对宋楚怡的处置,再目送那人离开。妙蕊和悯枝都极力克制面上的欣喜,旁边的江容华则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甚至不敢与叶薇对视。正好她也没心情搭理她,摇了摇扇子就自回了披香殿。
她觉得自己的心态有点奇怪。明明是期盼了很久的事情,可是当它真的发生,她却觉得喜悦也不是那么强烈。思来想去许久,最终将缘由归结于没能亲眼见到宋楚怡跌入谷底之后的惨状。
皇帝傍晚时带着废后圣旨去了椒房殿,宫人们都说他终究是心疼皇后,所以这种时候还要跑去见她一面。只有她知道事情不是这样。她明白他如今的心情,也大概能猜到他会对宋楚怡说些什么。老实讲,无法亲眼看到那大快人心的一幕,她觉得甚为遗憾。惆怅地叹了好几声气后,她开始在心底祈祷,皇帝可千万别脾气上来,一失手把宋楚怡给弄死,那样事情就不好玩了!
身为这杀身之仇的当事人,她务必得在宋楚怡临死前做点什么,才不枉自己死去活来、费这么大劲重活一遭。如果真的让她这么干脆就解脱,才是太便宜她了!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个多时辰,身下的芙蓉箪都被躺得温热,她终于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她回到了载初二十二年的明州城。
大雨初歇,庭园里格外凉爽,枝叶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绿幽幽的看起来很漂亮。茯苓的病养了四五天还是不见好转,车队不能起程前往煜都,她待得也有些无聊。趁着府中的人都睡下了,她拿了柄扇子从后门溜出去,想看看入夜后的明州城。
后来的很多次,她都不能理解是什么力量促使她做出那种事来。明州和大燕所有的大城一样实行宵禁制度,日落之后居民一律不准在街上行走,官府会派出几对人马巡视,一被逮到、打死不论。她在明州人生地不熟,官兵也不会知道她是左相的千金,所以那晚的心血来潮着实是冒了生命危险。
外面一如她预料的那样静悄悄的,街道和街道交织、房屋和房屋并排,整座城池如同蛰伏的巨兽,而她是穿行在巨兽腹中的探险者,手中的纨扇便是开疆辟土的武器。
…自我满足的时候总是很轻松,然而刚转过一个拐角,探险的勇士便看到疑似巡逻兵卒的身影。倒抽口冷气,她快步后退,一不小心居然踢到个软软的东西。
确定兵卒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后,她用扇子挑开旁边的箩筐破布,微微弯下腰,终于借着皎洁的月色认出这个是男人。鼻端萦绕着刺鼻的血腥味,她知道自己大概撞上了什么麻烦,在“扭头就走”和“察看详情”之间挣扎了一瞬,很快做出决定——看看这个人长得怎么样再说!
软底绣鞋踩着石板上像猫儿似的,没发出一丝声响。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琉璃白的马面裙垂到地上。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指,她很不客气地把纨扇伸到男人的头颅下,略显粗鲁地把他歪到一边的脑袋给扭过来。
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因沾染了血迹而显得有些魅惑的嘴唇。这是张极诱人的脸,在她认识的男人里,也唯有谢观主可以和他一争高低。
但让她不能移动的原因却不是他的英俊,而是熟悉。
这个男人,是她认识的。
乌云蔽月,周遭的一切忽然变得晦暗,她尽力想看清前方的人影,眼前却始终模糊成一团。她开始急了,挣扎着伸出手,想要碰到他。再往前一点,他就在那里,只要再过一点点她就能抓到他了…
“贺兰晟!”
她猛地坐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气。这不是夜色中的明州城,而是她的披香殿,芝兰芬芳、金雕玉砌的披香殿。身上早已大汗淋漓,手脚更是酸软得不行。她摸摸冰凉的额头,知道自己做噩梦了,不由苦笑地闭上了眼睛。
简直魔障!
大晚上梦什么不好,居然跑去梦那个丧门星。她上辈子会死,宋楚怡固然是罪魁祸首,那个引来霉运的男人也难辞其咎。要是让她重选一次,那天晚上肯定不将他从后门背进府中,由得他被仇家找到了也好、被兵卒发现了也罢,通通与她无关!
咬牙切齿地腹诽了一通,她摇了摇头,终于无奈地承认,其实说到底还是怪自己一时心软。因为之前那根本不算前缘的前缘,才会热血冲脑、多管闲事,就此惹来杀身之祸。
贺兰晟一直以为被救的那天是他们的初次相见,可他不知道的是,在那之前的好几次机会,她已经远远瞧见过他。只是那时候她是端坐马车内的大家小姐,而他青衫斗笠、策马独行,她以为他是行走江湖的侠客,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半句交谈。
那天晚上她在小巷中发现重伤的他,第一个想法便是,他难道是被江湖中的仇家追杀了?
她对他的印象并不坏,当晚又状态诡异、着了魔般,终于决定出手相救。因为误会了他的身份,所以认为他的仇家都是些无权无势的武夫,完全可以摆平。谁知判断失误,侠客不是侠客,而是自己老爹视为宿敌的当朝太子,而她管了这趟闲事,就此就自己的命运扯进个怎么也走不出的牢笼。
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
长吁短叹地想了许久,就差没跪求上苍让我重来一次,耳边却猛地想起男人的声音,惊得她差点喊出声来。
“叫我做什么?”
她往后一缩,这才看清床榻边的胡椅上竟端坐着个人,以手支颐、老神在在地看着她。
她试探道:“陛下?”
那黑影点了下头,“是朕。”
叶薇这才长舒口气,想到刚刚受到的惊讶,口气里忍不住带上抱怨,“您大晚上的坐在这里干什么?”
他不以为忤,“朕睡不着,想到很久没见你了,于是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