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沐心里记挂着容昭,所以没睡多一会儿就醒了,睁开眼睛便看见容昭坐在自己身边,那样子像是怀着无限心事的样子,于是伸手握住他的手轻声问:“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你睡醒了?”容昭说着,想要坐直了身子,却发现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
“慢点。”赵沐起身拉了容昭一把。
容昭趁势坐在榻上,轻笑道:“你的脸色真是难看,刚我进来看见你的样子时吓了一跳,还以为你又被人给下毒了呢。”
赵沐轻笑摇头:“怎么可能,如今宋嬷嬷对我的饮食起居管得不知道有多严,这王府里的人也是经过严格挑选的。而且还有紫姬姑娘住在这里,那些人是没有机会下手的。我这阵子就是太累了。”
“赵沐。”容昭主动伸出手去握住赵沐的手,低低的叫了一声。
赵沐顿时觉得心脏一紧,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你也不小了,是该成个家了。身边只有一个宋嬷嬷照顾是不够的。”容昭说着,缓缓地低下头去。
赵沐原本全身沸腾的血液立刻冷却下来,笑容僵硬在脸上,皱眉问:“你什么意思?”
“我是觉得,你不该忤逆你的母亲,她真的很爱你。”容昭低声说道。德妃对赵沐的感情他是亲眼见过的,一个母亲做到德妃那样,容昭心里很是羡慕。他一直都想要一个德妃那样的母亲。然而人在这个世上可以有很多选择,唯有父母无法选择。
圣人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容昭刚刚安静的想过了,如果自己是德妃,有一个赵沐这样优秀的儿子,当然也不愿意他娶一个像自己这样一个危险的女子为妻,在钢丝上游走。
所以他觉得赵沐不应该忤逆一个全心全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的母亲。
更不觉得自己在赵沐的心中可以跟德妃相比。
如果赵沐的心里有一个天平,那么倾斜的那一端肯定不会是自己。即便是自己,容昭也不愿意赵沐背负上忤逆不孝的帽子。不是他自诩圣贤,实在是心虚。因为他扪心自问,自己绝不可能想德妃对赵沐那样倾其所有,付出一切。
看着容昭低垂的眼眸,赵沐沉默了许久才哑声问:“你呢?你爱不爱我?”
果然是这个问题!
容昭微微苦笑,摇头道:“我对你的爱跟德妃娘娘比起来,微不足道。”
“我不要你跟她比。你是你,她是她。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情。”赵沐紧紧地握着容昭的手,说道:“既然你说你对我的爱跟我母妃没办法比,那么说,你也是爱我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你对我的感情还没有我母妃那么深。放心,这件事情我还不糊涂,我绝不会混为一谈的!我真高兴,你终于承认你也爱我了!”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我爱你了?”容昭简直要抓狂,这个人听人说话怎么永远听不到重点。
“除了你之外我不会娶任何姑娘,你若是不信我现在便可对天发誓…”
“不要了!我信你。”容昭忙打断了赵沐的话,生怕他真的发什么毒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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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我有药!
情人之间最难得的便是一个“信”字。多少原本相爱的痴情男女因为不够信任而生了嫌隙,最后只落得个悲剧收场。
容昭说信,赵沐的心事便放下了一半儿。忙反手握住容昭的手叹道:“你信我就好,我虽然有掌控天下的野心,但却只想跟你相守在一起。”
若是平时,容昭有一堆话等着堵赵沐的嘴,比如自古以来的帝王都是后宫三千,却从没见哪个皇帝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还有,后宫也是战场,各宫的娘娘都代表着各方势力,平衡后宫又何尝不是平衡朝堂的一种手段?
帝王之术一向最注重权衡,赵沐若真的只守着自己一个,只怕这朝堂之上没有几个大臣会真心效忠他了。
然而此时此刻容昭收起了他一向刻薄的语言,只是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我知道了。”
这虽然是极其平淡的几个字,但对赵沐来说却宛如福音,他手上用力把容昭拉进怀里搂住,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轻声说道:“你放心,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容昭抬手抚上赵沐的脸颊。
赵沐侧脸在容昭的脸颊上轻轻一吻,低声说道:“恢复女儿身,光明正大的活着,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容昭身子莫名一僵,弄不清楚是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轻吻还是这几句话。
“我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只是…我不愿意看见你跟德妃娘娘因为我而失和。你有一个好母亲,这是上天对你的眷顾,应该好好地珍惜。”容昭低声说道。
“我知道。”赵沐闷声应道。
容昭从赵沐的怀里挣脱出来回头看着他的眼睛,小声问:“听你这声气儿,是有什么心事吧?”
“没有。”赵沐摇了摇头,又无奈的笑道:“还不是为了各处的水灾?每一天都有成千的人因为水灾瘟疫死去,父皇前阵子熬了几天身体受不住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就落在了我的肩上。”
“虽然水灾不是年年有,但历朝历代都有过这些事情,即便不能照着旧例处置,但想来朝中几位大臣也都能分忧解难,我还听说连皇后娘娘都主动捐了首饰银两,如此万众一心,难道还过不去这道坎儿?你不跟我说真话,分明是不把我当自己人。”容昭不悦的哼道。
“这可真是冤枉死人了,我何曾有什么事情瞒着过你?”赵沐笑道。
“朝中之事能让你疲惫成这幅德行吗?这事儿别人相信,我可不信。你还少拿你身体虚弱来当挡箭牌,你的身体怎么样我是最有数的。”容昭说着,又欠身向前,低声说道:“是不是因为你母妃在给你张罗婚事我听说最近几家大臣把自己女儿的生辰八字都送进宫里去了?”
“不要听外边那些人胡说八道。”赵沐矢口否认。
“不想说?那我走了。”容昭说着,起身就走。
“嗳!”赵沐忙拉住他,轻声叹道:“不是不想说,是觉得没脸说。你就不能给我留点体面?非要我自己接自己的短。”
“噢?”容昭立刻笑了,“那么,请睿王爷快把你那不开心的事儿说出来给我开心开心吧!”
“你呀!”赵沐瞪了容昭一眼,依然不肯说。
“你如果让我开心一下呢,我可以给你提供一种可以抵抗瘟疫的药,而且是速效的,保证能控制住灾区瘟疫的泛滥,如何?”容昭抛出一个大大的诱饵。
“真的?!”赵沐的眼睛立刻亮了——水灾最大的隐患是瘟疫,天气越来越热,每天都在死人,瘟疫飞速蔓延,一不小心这就是灭顶之灾。
“信不过我?”容昭傲慢的翻了个白眼。
“那必须是信得过。”赵沐笑道。
“所以,你快点说实话吧。”容昭笑道。
“实话嘛!就是之前我曾经跟母妃保证过,一年的时间一定要跟你有个结果,不让她在为我的婚事操心。可如今看来…当初是我把话说得太大了。”赵沐叹道。
“一年的时间?”容昭一听这话连连摇头,“你这牛皮吹得的确有点大。”
赵沐挫败的叹道:“是啊,当时我觉得最大的阻力就是你的真实身份,我觉得只要把肃王一党击败,临阳郡主就没有了靠山,再找个时机跟父皇悄悄地说一说,把你们的苦楚跟他诉一诉,大不了靖西候世子的身份不要了,我就可以娶你为妻了。可是…如今我才发现我想的太简单了。”
“等等!”容昭直起身子好笑的看着赵沐,“说重点!一年前你怎么知道我会嫁给你?请问睿王爷你哪里来的这种自信?”
“一年前你不答应没关系,现在你答应就行了。”赵沐笑道。
“说,重,点!”容昭生气的拍了拍桌子,“还有,你凭什么说我这世子的身份说不要就不要了?我告诉你,这世子的身份是我姐姐一辈子的幸福换来的,我绝不会让出去。”
“你该不会一辈子做男人吧?”赵沐瞪大眼睛看着容昭,不等他说什么又赶紧的摆摆手:“不不不,这绝对不行!我一定要让你恢复女儿身份。”
“停!”容昭一拍桌子,“你若是敢对本公子的事情擅自做主,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啊!”
“好好好!我怎么可能擅自做主?我肯定是要跟你商量的嘛!”赵沐看容昭真急了,忙伸手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又叹道:“这不是…最近母妃以一年之期为借口,让我履行诺言。你说我该怎么办?”
“先说说你什么诺言?”容昭问。
“当时我好像说的是听凭母妃做主…所以他现在硬是要给我做主了!你快想想办法解救我于水火之中吧!”赵沐摇头说道。
“这种事情我最不擅长了,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容昭颓然摇头。
“真的见死不救?”赵沐笑问。
容昭长叹摇头:“不是见死不救,而是无能为力啊!我们家的那位也正在为本公子选美呢。”
“这倒也是,现如今满京城的姑娘都等着你点名呢!你可是当今第一风流公子!等着嫁你的人从你家门口都拍到城门外去了。”赵沐酸溜溜的哼道。
容昭嘲讽一笑,摇头叹道:“第一风流?只要不是第一下流就好啊!”
“…”面对这样一个人,赵沐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恰好宋嬷嬷进来,手中的托盘上是各色小点心还有一壶温补的药茶。
“嬷嬷,啥时候开饭?我饿了。”容昭问。
“午饭马上就好了,公子和王爷先用两块小点心吧。这白菊枸杞茶里老奴放了点今年的槐花蜜,菊花的苦味被遮住了,公子尝尝是否入口。”
“前几天我们家若儿说今年雨水太多,各种花都冒雨而开不过一两天都落了,槐花蜜十分难得,嬷嬷这里竟有?”
“公子说的不错,王府后面的花园子里有不少槐树,也只得了那么一小罐儿花蜜。”宋嬷嬷说着,先斟了一杯茶给容昭,然后又给赵沐。
赵沐催促道:“嬷嬷,你还是快去瞧瞧饭菜吧。”
宋嬷嬷忙答应着下去,赵沐又对容昭笑道:“看来你对水灾也挺关心的嘛。”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堂堂二等候世子?再说了,本公子一向对吃喝玩乐要求甚高,可不愿意一出门就看见遍地的灾民难民流民叫花子!”容昭说着,捏起一块点心狠狠地咬了一口。
赵沐又笑眯眯的问:“所以,你刚刚说的可以控制瘟疫的速效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情我能跟你开玩笑吗?”
“是药,还是药方?”赵沐已经从心里盘算着这件事情该交给谁去办了。
“自然是药!难道你还想套取药方一劳永逸?想得美。”容昭又斜了赵沐一眼。其实他的那些药方就算是拿出去也没人看得懂,都是写化学方程式,还是极其复杂深奥的那种,这个时代的人只能当做是鬼画符看看罢了。
“可是,如果是药的话,你能有多少呢?早上得到的最新邸报,如今我们已经有八个州县遭受了水灾,其中最严重的三个州县已经死了上万人。”以赵沐之前见过容昭拿出来的那些手指大小的小瓶药水来看,若是用这种速效药去给数万灾民治疗瘟疫,那简直是痴人说梦——那得多少银子啊?!
容昭笑道:“其实,水灾之后的瘟疫都是由于饮食不干净引起来的,人死了之后,尸体又不能妥善处理,以至于病毒迅速扩散,依靠传统的办法不过是用石灰,煮草药,或者艾草熏等办法。这些都有效果,但都太慢。治疗的速度远远比不上传播的速度,所以瘟疫才会失控。然而我的药方却并不复杂也不昂贵,而且——我一年前已经叫紫姬在京郊弄了个药场,做了一些治疗痢疾的速效药,这个时候刚好派上用场。”
“一些?是多少?”赵沐还是关心数量的问题。
容昭沉吟道:“具体数量我也说不清,估计应该够万把人用吧。不过事由轻重缓急,速效药自然不必给每个人都用。只要那些将死之人不死,每天少死人,然后再辅以传统抵抗瘟疫的办法,疫情应该能控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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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顺势而为
赵沐听了容昭的话,沉思片刻后又摇头叹息。
“怎么了?”容昭纳闷的问,“我有没跟你要钱,你至于这么耷拉个脸吗?”
“刚刚才商议定了,这次的赈灾让简王去。不过关于你刚说的那些,我会叫人单独写个奏折给父皇看的。”赵沐说着又连连摇头,虽然赈济灾民救人于水火是应该的,但容昭的功劳要让简王拿了去,总是叫人心中不甘。
容昭也很是诧异,问道:“怎么是简王去?我还以为你会当仁不让,这可是建功立业博取民心的好机会啊!我是准备为你锦上添花的。”
“刚刚跟萧大人和顾大人商议了,他们二人都觉得我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去灾区,怕我撑不下来。若是早知道你有这等好药,他们自然不会有这样的顾虑了。”赵沐沉吟了片刻,又坚决的说道:“不过,这速效药是你的,不应该给任何人锦上添花。属于你的就是你的,有我在,绝不会让旁人抢了你的功。”
容昭顿时垮了脸,做出一副悲苦的样子来叹道:“若想要这个功劳,我得亲自去一趟灾区啊!你觉得我这样一个好逸恶劳的纨绔子弟像是能去灾区赈灾的人吗?”
赵沐也实在是舍不得,但再想想将来,还是无奈的叹道:“乖,这次你必须去。”
“为什么?我只想把药给你,剩下的事情才懒得管!”容昭噘嘴反抗。
“你现在需要一件奇功,让朝堂上那些老家伙们以及皇上都看见你,关注你。知道你的才华,不再忽视你。”赵沐说道。
容昭自然明白赵沐的意思是要把自己从靖西候的庇佑之下拉出来,让皇上知道靖西候世子虽然扛不动枪上不了马杀不了人,但也绝对不是一个废物。然而一想想再去饿殍遍野的状况,他还是不想去遭那个罪,因忍不住扁了扁嘴巴,哼道:“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一路上没有美人相伴,只有简王那根木头同行,我心里不痛快。”
“你自己就是个美人,还要什么美人?”赵沐笑着伸出手去捏了捏容昭的脸颊,笑道:“再说了,任何美人在你面前都会没有颜色的。”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容昭翻了个白眼,他从来不认为自己这副模样算得上什么美人。
赵沐凑近了容昭的脸,微笑道:“当然是夸你,我这么真诚,难道你看不出来?”
他呼出的气息带着一点槐花蜜的微甜扑面而来,容昭只觉得后背紧绷,忍不住又往后仰了仰身子躲开一些距离,坏坏一笑,说道:“让卫承跟我一起去吧。”
“你…”赵沐本能的想要拒绝,但理智又告诉他卫承对容昭忠心耿耿,有他跟随保护绝对比旁人要强好多倍。然而,心里的醋意却无论如何都压不住的,于是再次欺身向前逼近那双洋溢着坏笑的眸子,咬牙切齿的问:“你是故意的吧?!”
“真不是。”容昭伸手按在赵沐的肩膀上,用力抵挡住他压过来的力量,“你赶紧的坐回去,否则我怕我会改变主意。”
“那好啊,快改吧。我也想改变主意了!”赵沐说道。
“你再这样闹的话,我,不,奉,献,我,的,药,了!”容昭一字一顿的说道。
赵沐这才坐回去,抬手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茶把胸口里的那股火稍微压下去,转头朝着外面喊了一声:“饭菜好了吗?”
早就等在外面的宋嬷嬷忙应了一声,带着抬着食盒的丫鬟们进了门。
*
容昭一直都觉得赵沐是一个靠谱的人。
他的靠谱在于在大事面前拿得住,坐得稳,虽然有些小性子,但却也知道什么时候改耍,什么时候该收。这样的男人若是做一家之主,那么他一定是持家有方,若是他做一国之主,那么也是治国有道。
所以,赵沐这个人,天生就应该君临天下。
而这一次,容昭也觉得自己应该顺势而为,倒不是觉得做这一件事情就会功德无量封侯拜相什么的,至少也不能让那些人一直瞧不起。
于是在顾大学士和萧正时的推动下,简王赵淳理所当然的被任命为赈灾抚民的钦差王爷,佩戴天子剑,代行天子之事,赶往灾区督查一切赈灾事宜。而容昭和卫承则被萧正时以随行学习并保护简王为借口,向皇上请了旨意,跟随简王一路同行。
对于容昭,简王赵淳还是很喜欢的,一路上对他也很是照顾,还邀请他去乘坐自己的车辇。然而容昭知道这一行人之中有不少是赵沐的人,自己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赵沐那家伙的眼睛,若是自己真的上了简王的车,回去还不知道那人要泼多少醋呢。
阴雨连绵之中踩着泥泞赶路,容昭等人在马车里的还好,外面冒雨而行的护卫家丁们却是苦不堪言。然而此行为公差,谁也不敢叫苦,唯有速速赶路,并在心里问候这怪异的老天爷来寻求一点平衡。
出城后顺着官道南行不过百里,便见路边有难民禹禹而行。
简王见状立刻叫护卫停车,当时就要发放粮食给这些难民,却被随行来的户部主事杜瑾给劝住了。
杜瑾劝简王:若是在此地发放赈济粮,自然能救这些人一命,但消息一旦传开,那些难民就会蜂拥而至。那些人有了粮食之后定然也不愿返回家乡,说不定四处流亡再做出什么事情来。赈济一事还应该按照章程办事,否则好心办坏事,到时候酿成大祸,只怕皇上会怪罪。
简王听了这些话,觉得甚是有理,便放弃了当地发放赈济粮的想法,下令继续前行。
容昭的马车跟在后面,前面停下,他的马车自然也跟着停,前面走,他的马车又跟着走。
“怎么回事儿?”容昭挑起车窗帘子问策马而行的卫承。
卫承骑着马,前面的事情都看在眼里,杜瑾劝说简王的话虽然听得不甚真切,但也是八九不离十,于是小声跟容昭说了几句。
容昭冷笑道:“这个杜主事倒是深谙为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