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烁云遥望着南方,这几天下雪,天灰蒙蒙的,他告诉自己叶九韶在临安很安全,却克制不住的一阵阵担心。君命不可违,如今北凉已经在往南边发兵,即便担心,他此时也不能离开北疆,只能远远地望一眼。

突然远方一个黑点飞快的往这边过来,陈烁云心头一跳,飞身一跃赶上去,不多时便认出赶过来的身影——如意。

招财追上来,只见如意见到陈烁云仿佛全身的力气一松,从马上跌落下来,身后背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只听他颤声道:“属下有负王爷所托!”

陈烁云站在叶九卿床前,看着小女孩苍白的脸,问大夫道:“她怎么样了?”

“小姑娘是在火场中受的伤,其他的都还好说,只是烟火太大,这眼睛只怕…”

老大夫没有明说,陈烁云却明白他的意思,叶九卿这一双眼,怕是毁了,叶家究竟发生了什么?小韶呢?小韶怎么样了?

招财从外面进来,看了埋头写药方的老大夫一眼,小心翼翼道:“爷,如意醒了。”

陈烁云手握了几次,点点头,道:“叫人照看好小卿,我过去看看。”

“是!”招财答应着,不敢怠慢,接了药方亲自去抓药。

陈烁云走进如意的房间,见如意要起身,摆摆手,道:“叶家出什么事了?小韶呢?”

叶九韶那时有些怀疑,让如意留意一些事,虽然还没有查到全部,但他毕竟是陈烁云身边得力的人,那一场灭门,也足够他认出一些痕迹,联系前后,也大约能将事情梳理清楚。

陈烁云沉默的听他说完,一个拳头砸在旁边的柱子上,硬木的柱子也留了一道深深的拳印。陈烁云捏紧了拳头,鲜血从手背上流下,深吸了几口气,道:“小韶呢?”

“那天出事之前,林府的人来寻叶姑娘,说林大小姐寻了短见,请叶姑娘过去劝劝。叶姑娘走后没多久,杀手就到了叶家,那天办喜事,大家都累了,更何况叶家都是文弱人,属下拼尽全力,也只护得五姑娘一人。”如意喘了口气,接着道,“属下原想去林家寻叶姑娘,但,属下赶过去时,林家也是一片火海。后来打听到林家那火烧得大,不止林大小姐,府上上上下下的人都没有一人生还…”

陈烁云退后一步,茫然地撞上身后的墙壁,眼中一片恍惚,恍然间,似乎听到叶九韶清脆的声音道:“你得胜归来,一定要骑白马来接我,知道吗?”

那时他满心欢喜,想着他完成了这个许诺,便到临安迎娶她,却不想,那一句带着笑容的告别,却成了诀别。

“爷,属下去火场看过,不曾寻到叶姑娘的尸体,或许…”如意见一向意气风发的主子露出这般颓然的模样,低声安慰道,即便他也觉得叶九韶凶多吉少。

陈烁云仰头大笑,有些嘶哑的声音道:“很好!陈应誉,很好!今日之恨,他日,我必叫你千百倍的还回来!”

“爷…”

“如意,你好好休养,等爷收拾北疆,那些伤害小韶的人,一个我都不会放过!”陈烁云说着,一向带着笑意的脸上没了半点笑意,冷冰冰仿佛冰雕雪砌一般,受伤的手仿佛没有痛感一般走出房间。

招财在陈烁云门前徘徊着,却不敢上前拍门,正犹豫间,门忽然开了,陈烁云没出门,道:“进来,我有事交待你。”

招财赶忙进门,顺便将门关好,道:“爷,什么事?”

陈烁云拿了一封信,递给招财,道:“第一件事,最快的速度,将信送给西云国太子。”见招财点头,接着道:“第二件事,传信进宝,让他带人即刻去临安,不许放过蛛丝马迹,我的小韶,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第三件事,叫吉祥给我死死盯着陈应誉,不管他做什么,都给我狠狠的捣乱,我要叫他一事无成!”

“是!”招财赶忙答应着,受不住陈烁云的低气压,赶紧出门办事去了。

陈烁云立在窗前,向着南方,低声自语道:“小韶,我相信你必定不会有事,等我回来!”

岁雪韶华番外

我叫九韶,生在数九寒冬,却正是梅花盛放的时候,所以,母亲为我取名叫九韶,取自占尽韶华的意思。

母亲为我取了个美好的名字,我却没有沾到多少光,短短二十年的时光,我几乎都在应对来自叔伯兄弟姐妹的风刀箭雨中。母亲不喜欢这些,却无法,在那样一个古武世家当中,没有实力便等于送死,母亲疼我,自然不会为我选一条死路。

二十岁那年夏天,为了庆祝我完成了应有的学业,母亲和父亲带着我回到那个小山村去游玩,没见过几面的表妹约着我去捉鱼,却不想一个大浪打来,我便成了叶家的三女儿叶九韶。我不觉得那是一场意外,在家族这一辈的子弟中,要论机关阵法,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虽让人摆了一道,也足够叫我认出河里那个不甚隐蔽的阵法。

只是认出又如何?这一走自然回不去了,也不知我那单纯的母亲会不会以为我突然脚抽筋淹死在水里。

叶家与前世不同,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一家人却过得十分安宁幸福,好得我都要忘了前世一点点养起来的警觉。

第一次,我想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不管什么富贵荣华、功名利禄;第一次,我想全心全意的喜欢一个人,相信海誓山盟,相信灰姑娘和王子的童话。只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祸打断了所有的一切。

元景十三年腊月十九,临安叶家、温家、沐家满门皆亡,一场大火,昔日的一切都化作灰烬。

我后悔那时注意到那些疑点时没有多想一些,后悔知道二哥与这些事有关时没有硬着心肠逼问一番,更后悔猜到楼家灭门和沐荣失踪的原因时抱了一分侥幸,以致等着我的是一场灭门大祸。有那么一刻,我甚至责怪二哥招来了一场祸患,可冷静下来,却也知道这事怪不得他,若是冷眼看着那一场灾难,我又如何敢认那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哥哥。

是的,我家这一场大祸,皆来自澄江那一场瘟疫中,二哥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简单地说,澄江水患,本来没有多严重,只是因为三皇子陈应誉应对不力,水患之后闹起了瘟疫。二哥他们那时正在澄江,亲眼看到陈应誉为了推卸责任,甚至为了揽下拯救澄江瘟疫的大功,将苦主害死,只留下违心说话的一些人。为了给那些被害死的人找个合理的理由,更是夸大了那场灾异,有几个村庄甚至被活生生烧毁。

我手上的那幅画是沐荣所画,画了三幅,他们做不到豁出无辜亲人好友为那些死去的人讨回公道,所以想借画来给人拉个线索。只是上位者一向是宁可错杀三千,不愿放过一人,终究还是连累了所有人。

我幸得恩人相救,整个叶家却只剩下我一个,除了报仇,我想不到其他的,所以,我应了容澜,改名换姓,从此,世间再没有叶九韶,只有安南将军府唯一的大小姐——容岁雪。

那一场大火中,我虽没有受伤,却吸入了太多的烟尘,加上一家的惨剧,叫我提不起一点精神,硬生生躺了三天,才算好一些。

那天天气格外阴沉,似乎要下雪的模样,义父扶着我,将我裹在大氅中,去送我的亲人最后一程。因为不能让人知道我还活着,所以我们没有靠太近,远远地看着柳家、冯家人站在墓前,连满头银发的外祖母和冯家外祖母都到了,却不见叶家一个人,不得不叫人叹息。

义父大约怕我想不开,一直紧紧拽着我的手,其实我知道,他口中说是与我合作,却只是心疼我,想给我一条活路。我不会想不开,前世磕磕绊绊都过来了,何况前面那么大一个仇人摆着,不活生生摆陈应誉一道,我如何能顺着一口气转世投胎?

义父不想我在临安多呆,怕我触景伤情,我体力恢复些,便准备车马,打算带我去京城。我也不想在临安多呆,这里是我与陈烁云相识的地方,有那么惨烈的往事,却也有我前世到今生唯一的一段情,我怕呆久了,我放不下。

义父准备着启程的事,我带着苏苏去临安城中转转,义父交代苏苏照顾好我,并没有反对。苏苏是那天葬礼之后我们在街上遇到的,卖身葬父,挺可怜的孩子,义父便将她买下,做我身边的丫头。我叫她回去安顿好家里的事,今天才回到我身边伺候,她也是临安人,对城里自然熟悉,也不必我领路。

要走了,我今日来只是去林家别院看看,那晚我为月佳布了一个局,后来却出了这样一桩事,我也不知林家后来如何了。

我和苏苏到林家别院门前,昔日生机勃勃的宅子如今同叶家一般只剩下断壁残垣,里里外外不见一个人,哪还有荣阳侯府昔日的气派。我带着苏苏进去,火场已经清理过了,林家大约是觉得不吉利,打算弃了这个宅子,连守门的人都没有。

没有走正门,虽然看不到人,我却不得不谨慎,从后门进了林家宅子,径直往月佳从前住的地方走去。那里是火最先烧起来的地方,自然毁得最厉害,我推开凌乱的杂物,只见角落里一个月字,便知月佳已经平安离开了。了却了一桩心事,我也没了多留的兴致,与苏苏一道回了客栈,等着出发离开,虽说不知月佳如今在何处,只是她那样坚强的人,无论如何的境地,想来都能好好的活下去。

次日一早,我同义父加上一个苏苏离开临安。我秋时来到临安,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却又离了这座美丽的城市,心里自然是不舍,可我没得选,既然活下来了,便要为叶家做些事,至少不能让叶家上下那么多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消失在那场大火中。

马车驶出临安城,熟悉的城池在视线中越来越远,我在想,等将来大仇得报,我若是还活着,一定会再回来,到时,想必天空不会再如此阴沉。

第一章三年

三年后,霖州。

霖州地处南方,阳春三月正是最美的时节。清澈碧透的玉带河从城中穿过,依依垂柳在风中拂起一道道柔美的倩影,霖州本就是富庶的城池,三年来更是越发繁华。

一辆挂着白纱的马车驶过,路边的行人都退了一些,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被人一挤,打了个踉跄,幸好身后的少年伸手拉了一把,才站稳了身子,微微不满道:“这是什么人呀,这样大的面子,竟让旁人都让着她。”

“师弟,出门在外,莫惹事。”身后的少年提醒道。

“两位小兄弟是外地来的吧!”旁边的中年妇人看了两人一眼,“那是容小姐的车架,你们可别误会,容小姐可不是刁蛮跋扈的人,她呀,最是和善了。”

“那为何大家都给她让路?”少年一脸不信道。

“那是因为容小姐是霖州的大恩人,所以大家都心甘情愿的让她。”中年妇人说到容小姐,眼里也是感激之情,“三年前因为水患,不仅是澄江那边受灾严重,咱们霖州也是一样,官府将存起来的粮种都拿来赈灾了,幸好容小姐从海外寻来了新的粮食,不仅产量高,而且连山地都可以种植,那年得了大丰收,不知多少人活了下来,大家都把容小姐当做仙女看待,让一让道算得了什么!”

“真有这么厉害!我倒是想见见这位容小姐了!”少年一脸惊叹道。

“容小姐哪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她可是安南大将军唯一的女儿,听说太子提出娶容小姐做正妃,容将军都没有答应呢!”旁边的男子摇头道。

“太子虽然已经娶过亲,但先太子妃又不曾留下子嗣,容将军为何不答应?”那师兄也是不解道。

“听说,容将军道容小姐已经定亲,不会另嫁旁人,皇上虽然可惜,却也没有话说,只是不知什么样的人能让容小姐连太子都拒绝了。”那人摇摇头道。

霖州城中最有名气的茶楼名叫云韶小苑,并非最大,却因为独特的茶艺表演而闻名霖州,文人往来会友也多在这云韶小苑当中,许多人一掷千金还求不来一个雅间。此刻云韶小苑北楼最顶层的雅间当中,容岁雪也就是当年的叶九韶,坐在窗下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的青瓷杯,听一名褐衣男子说话。

褐衣男子挺身直立,一丝不苟的汇报事情,见得容岁雪眉头微皱,吓得身子一缩,道:“小姐,你若是不想去,我和刘哥走一趟就是了…”

容岁雪扯扯嘴角,三年前她遇到这个钟怀生和刘韧两人,当时两人在澄江街头乞讨,她有心寻两个可靠地手下,就将两人带了过来。当时见两人形象,便想到了武侠故事中的丐帮,于是动了这个念头叫两人出面去办。刘韧性格坚韧心性沉稳细致,她只是从旁提醒,便做得有声有色,而钟怀生人也不笨,习武的天分比当年的她都要好,就是性格豪爽,有些粗枝大叶,让她狠狠地教训了两回,打那以后,只要刘韧在,钟怀生必定躲她远远地。

容岁雪倒是没有针对钟怀生的意思,只是江湖险恶,没心没肺的钟怀生也不知得挨多少刀子才能长记性,所以她才多费了些心思调教,没想到这人记打不记好。

“武林大会?这回又是做什么?不是去年才选的盟主吗?”容岁雪也懒得跟钟怀生解释,轻轻晃着手里的杯子慢悠悠问道。

钟怀生偷偷看了容岁雪一眼,只觉得容岁雪同他家刘哥一般,端着茶杯的样子都有种高深莫测,却不知容岁雪正暗地里骂沏茶的人,三月的天将茶沏的这么烫做什么,当着下属的面又不好抱着茶杯吹凉,然而,她渴啊!

“呃…是神剑山庄联络武林各门派对付暗血阁。”钟怀生没敢废话,简明扼要的答道。

“对付暗血阁?暗血阁崛起多年来,那些名门正派也围攻过许多回,不也都没什么收获,这回暗血阁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容岁雪对这件事不大在意,丐帮这两年虽然影响力不小,可毕竟根基不够深,这种武林中的大事虽然叫上丐帮,也不过就是过去呐喊助威的意思,真正做什么事得什么好处都轮不上他们。

“前段时间暗血阁老阁主病逝,暗血阁内部经过了一回的打乱重组,如今新阁主上位,但一切都还没有理顺。加上上月十五,暗血阁的暗夜左使杀了玉龙山庄大少爷,如今组织武林大会便是借着这件事,趁着暗血阁元气大伤除掉暗血阁。”丐帮虽然底蕴不够,但要说小道消息,比许多名门大派还要灵通些,这些事都已经调查清楚。

“汴州呀,往京城也顺路,便过去看看吧。挑几个机灵点的弟兄带上便是,我们就是去看个热闹,不必掺和进去。”容岁雪点点头安排道。

“是,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钟怀生问道。

“后天就走吧,这个时候风景好,我们一路玩过去,差不多也不会晚。”容澜一向驻守在泉州,容岁雪当年跟容澜进京待了一段时间,只是看着仇人在眼前晃悠还不能一刀宰了解恨,日子实在难过,容岁雪便离了京城。

这霖州是陈烁云的封地,容岁雪那时在江南的城池挑了一圈,最后还是来了霖州。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容岁雪便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容澜每年往来便过来看她一回,倒是两年多没有回京城去了。只是再过一段时间是万寿节,前段时间豫亲王与西云太子联手灭了北凉,会赶在万寿节时回来给皇帝贺寿,想到陈烁云,即便已经决定放下,容岁雪还是想去看他一眼。

“是,小姐放心,属下一定会准备妥当。”钟怀生松了口气,即便容岁雪已经很久没有出手教训他,面对容岁雪依然有些紧张。

第二章形势

两天后出发时,容岁雪见到的是刘韧,而非钟怀生,便知道刘韧办事回来了,钟怀生又躲了开去。

“小姐,钟怀生先走一步,去前面探路。”刘韧虽然知道没什么说服力,但既然应了钟怀生,还是一丝不苟的汇报了一遍。

容岁雪心里翻着白眼,这霖州往汴州去,一条道都是宽阔的官道,有什么探路的必要。然而刘韧既然替他请假了,她也懒得说破,摆摆手道:“好吧,我们出发吧!”

容岁雪这三年来忙着种玉米,也没空四处游玩,去年的武林大会也是在汴州,不过她懒得跑,是刘韧同钟怀生去的,这回也是第一次参加武林大会。因为不赶着时间,一路上遇见了好看的风景,便留下来多看两眼,终于到了汴州时,城中已经聚满了四面八方来的武林人士。

刘韧是个心细的,更何况钟怀生据说是先行一步探路的,所以早早地就定好了客房,将汴州一个中等的客栈包了一层,为免容岁雪毒舌,还早早将被褥用品都换了一遍。这些事还没到汴州容岁雪就从刘韧口中听到了,听说是钟怀生特意传信给刘韧的,拜托他在容岁雪面前说两句好话。

容岁雪对于钟怀生对她的敬畏也懒得多说什么,蒙了面纱下了马车,便见得钟怀生笑得一脸的白痴样迎上来,道:“小姐一路辛苦了,属下已经命人备好了房间,小姐里面请!”

容岁雪摇摇头,虽然知道对这个傻大个不能抱多少期望,还是提醒道:“钟怀生,你身为丐帮左护法,请你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别让人觉得我们丐帮是卖笑的。”

“…”钟怀生一脸的委屈,他在兄弟们面前一向很有威信,可在容岁雪面前,他哪敢摆什么架子,自知口才不好,钟怀生也只得点头应是,引着容岁雪往里走。

如今的汴州,不仅是各路武林人士为着武林大会赶来,也有不少怀揣江湖梦跑来看热闹的,这些人没有什么经验,到了汴州早就没了地方住,偏偏一个个非富即贵,开客栈酒楼的最怕遇见这种混球。容岁雪跟着钟怀生往里走,便见一个女扮男装的的姑娘与客栈老板胡搅蛮缠。

容岁雪不大在外面走动,但对于这样的事一向都是能避则避的,自然将步子移开了些,没想到还是让人逮到了。那姑娘愤怒得小脸通红,手指着刚刚踏上楼梯的容岁雪,怒道:“她明明比我还晚来,凭什么她有地方住?”

“这位姑娘早早就派人来订了房间,这几天人还没到,但房费都是照付的,”老板也不是第一次应付这样的千金小姐了,不骄不躁的应道,言下之意便是人家早就付了钱的,你就不要胡搅蛮缠了。

不过老板还是低估了这姑娘的脾气,姑娘看了容岁雪一眼,依然不依不饶道:“本小姐可以将之前几天的房钱补上,你叫他们出去!”

“姑娘,凡事讲个先来后到,我们做生意的也要讲信用,还请不要为难在下。”

“你当真不让?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告诉你,我可是…”

“咳咳——”姑娘正欲开口,旁边的男子低声轻咳了几声,“明月,不得无礼!”

“哥…”

“刘韧,去退了房,我们换个地方住。”容岁雪顺着声音看了男子一眼,向刘韧道。

“小姐,如今汴州城中可不好找地方住…”

“去退房。”容岁雪没有多言,转身往外走。刘韧虽然疑惑,却也没有违背容岁雪的意思,转身去退房,钟怀生一脸不解的挠着头,让刘韧一瞪,赶忙跟上容岁雪。

容岁雪走出客栈,握紧的拳头还微微颤抖,那人虽然易了容,可光听声音,她也能认得此人,便是那三皇子陈应誉。三年的时间,容岁雪已经可以完美的将恨意掩藏在笑容之下,可到了这里,容岁雪实在担心自己一个忍不住,冲上去跟陈应誉拼命。

汴州是武林盟所在,一向狭义文化就更加浓厚一些,容岁雪前世便是武林世家出身,到了这里难免有些热血沸腾。江湖当中一向快意恩仇,按照江湖人的规矩,容岁雪杀了陈应誉为家人报仇,只有人呐喊叫好的,可陈应誉哪里是那么好杀的,否则容澜堂堂大将军又何必忍气吞声的寻找报仇的机会。

有野心的人大多惜命,这个很好理解,没了性命,野心也没有什么用,而亏心事做多了,自然更加怕死,所以陈应誉还没开始跟姜家一起作恶时,姜家就已经寻了许多高手保护他。到了陈应誉有了自己去争的能力,开始与太子争锋时,更是培养了不少的死士在身边,要说刺杀陈应誉,便是将来哪一天丐帮发展到武侠世界中第一大帮的地步,也没有多少胜算。

容岁雪一心为自家报仇,可也不是没脑子的傻大个,硬拼不行,可前世的教育教给她一句话,叫做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姜家之所以让皇帝都心存忌惮,连带姜家外孙的陈应誉都有跟太子叫板的底气,不就是因为姜家掌握着江南的粮食吗?大陈国中,江南是产粮重地,虽然对于姜家如何将江南的粮食控制在手中容岁雪弄不大懂,但是这一点确实叫皇帝都当得憋屈,甚至几乎被姜家逼着废了太子,另立储君。

第三章规矩

三年前的水患和瘟疫间接导致叶家家破人亡,可也正是那一场灾祸给了容岁雪机会,这三年来,容岁雪都在致力于动摇姜家手中粮食的地位。三年前容岁雪跟容澜北上,到镇国公府拜访尹家时,见到了尹家小舅从海外客商手中得到的玉米,可惜人家是当做装饰品拿来的,也不知是原产地就没拿它当粮食,还是以讹传讹,成了类似珍珠的装饰品。

这一发现叫容岁雪十分激动,玉米是个好东西,当年学历史的时候,老师曾特别提过玉米的重要作用和影响力,而到了容岁雪手中,则是一个对付姜家的重要手段。姜家控制粮食的主要手段,是利用二十多年前定下的契约,收购和储存粮食,手里的粮食虽然不少,可流通的却不多,已达到辖制的作用。但是,若是有其他的来源作为补充,皇帝又不傻,为何要被姜家辖制?

所以这三年来,容岁雪一面自己买地种玉米留种,一面往外收集种子,而后趁着灾后粮种的缺口,将玉米种子借给农民,而后收货时收取一定量的粮食。最初时,陈应誉根本没有注意容岁雪的小动作,等到皇帝筹集军饷时大大减少了数量,才知道其中采购了一大批的玉米。陈应誉自然不甘,可容岁雪背后有容家和尹家,皇帝也向着他们,他也只得认了。

如此一来,姜家手中的粮食的地位自然大不如前,加之这两年陈应誉许多事情都并不顺畅,陈应誉这一次来,是打算从武林当中,寻一些可用的人,至于带上明月公主,自然是掩人耳目的。

容岁雪主动提出让步,一是不愿意离陈应誉太近,免得自己不留神做出过激的举动;二是即便那老板确实是有本事的,最后多半也是陈应誉和明月公主留下,皇子和公主住到这中等的客栈已经是委屈了,两人不会再让步,容岁雪一手创立的丐帮,不希望在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面栽跟头。

钟怀生跟着容岁雪出了客栈,皱眉道:“小姐,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尹府!”容岁雪叫了个兄弟引路,往西街的尹府走去。

尹家是容澜的外祖家,容澜早亡的妻子正是如今镇国公世子的亲妹妹,容岁雪认容澜为父,便也认尹氏为母,尹家兄弟几个都算是容岁雪的舅舅。尹家除了早逝的尹氏,还有三个兄弟一个姐姐,除了世子之外,尹家小舅尹继阳在泉州担着市舶司的职位,职位不算太高,但十分受皇帝重视。而二舅尹继光现在是云州刺史,但几年前曾在汴州任职,这边也置办了私宅,原本容岁雪不想麻烦人家,不过现在要找地方住实在太难了。

钟怀生找的客栈在东街,离西街比较远,如今街上人多,更费时间一些,花了快半个时辰才到了地方。钟怀生上前敲门,一名老仆开了门,显然不认得容岁雪,道:“姑娘是…”

“我是容岁雪,这回来汴州看热闹,不想来晚了,想借宿几天。”容岁雪笑着,拿出尹家给的信物给老仆人看。

老仆人见着刻着尹家图纹的木牌,露出惊喜的模样,道:“原是表小姐来了,快请进!”

“有劳管家了!”容岁雪笑道。

“哪里哪里,大小姐也在呢,还说看过了武林大会便到霖州去看望表小姐,没想到表小姐就来了。表小姐一路辛苦了吧,老奴这就叫人给表小姐准备房间,表小姐现在花厅坐一坐,喝口水。”说着,便忙着去安排,容岁雪听到尹洛儿也来了,还想多问两句,没想到人匆匆忙忙的就去办事了。

刘韧和钟怀生两个不大习惯这样的大宅子,不过容岁雪这次来,只带了两个丫头,他们两个也算护卫,没有丢下容岁雪跑掉的道理,只得老老实实的站在容岁雪身后。容岁雪见他们不自在,摇摇头道:“你们不必守着我,不如去找汴州的据点,正好安排一下事宜。况且,这后院当中,你们走动也不大方便。”

“可是,小姐的安全…”

“这是镇国公府的宅子,谁能在这里捣乱,你们只管放心就是。何况既然洛儿在,我多半同她一处,那些事情就由你们出面了。”容岁雪原本过来也就是顺道进京过来凑个热闹的意思,这些事并不打算出面,毕竟容澜在朝为官,许多事还是低调为好。

“是。”刘韧和钟怀生对视一眼,他们知道容岁雪是安南将军府的大小姐,安南将军府与镇国公府一向亲近,容岁雪住在尹家的宅子自然是稳妥的。何况这三年来,虽然容岁雪才是丐帮真正的帮主,可从未在外面露过面,多半也是有所顾忌,这回也并不觉得容岁雪会亲自出面。

容岁雪叫了个人送刘韧两个出去,便见着尹洛儿往这边来,见到容岁雪便上前抓住她的手,道:“你既然来了,怎么不给我个信过来,我原本还准备等过来这武林大会,去霖州寻你呢!”

“我哪知道你会来,过些天便是万寿节了,我正打算看个热闹去京城寻你,想着到时就能见到,也就没了传信的心思了。”容岁雪笑道,“你怎么心血来潮跑来汴州了,怎么着,大舅母也不像能轻易放行的人啊。”

“特意来看武林大会的,我九月份便要成亲了,娘亲答应我出来走一趟,回去就安安分分的准备上花轿。”尹洛儿提起这个,便少了几分精神气,手托着额头,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

容岁雪跟尹洛儿相处的并不多,但难得性格相投,一向都有书信往来,不过尹洛儿九月份就要嫁人这事,容岁雪还真不知道,不由皱眉道:“你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上回给我来信怎么没提?是哪家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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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想着过去寻你,所以就没提,反正婚事定下来了,也就没有法子改变了,早知晚知还不是一样的。”尹洛儿似乎不大乐意这桩婚事的样子,说起来也是兴致缺缺,“就是大理寺卿周家,我没见过人,我娘说周家家风好,男子三十无子才能纳妾,我这样的性子嫁到周家还稳妥些,免得嫁过去让人退回来。”

“…”容岁雪看了尹洛儿一眼,“你老实对我说,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怎么可能!”尹洛儿瞪了容岁雪一眼,“我这两年都让我娘拘在家中,哪来的心上人啊!”

“那人都没见过,你对他哪来那么大的意见?”容岁雪也知道这回事,尹家也是武将起家的,到如今虽然家中子弟也一向习武,就连这一辈唯一的女儿,也跟着兄长们练过些功夫,从小惹是生非,比男孩子都不差,到了豆蔻年华,世子夫人俞氏终于狠下心将尹洛儿拘在家中,每每跟容岁雪通信,还说起她在家中有多无聊。

“阿雪,你是不知道,那些个斯文败类有多恶心。宋家二姑娘你知道吧?”

“嗯。”容岁雪点了一下头,她在京城呆的时间不长,不过宋家二姑娘恰好见过。容岁雪之所以对那姑娘印象深刻,倒不是有什么交情,而是那姑娘实在堪称大家闺秀的表率,虽然看上去有那么些木头美人的意思。

“宋家二姑娘那样的人,你在京城的时候,就有多少人上门提亲,最后千挑万选,嫁了太傅家的大公子。嗯,那个大公子你知道吧,就是三年前那个探花郎,斯斯文文的,连玉容郡主都闹着要嫁给他,偏太傅家讲究门庭清贵,拒绝了,最后娶了宋家二姑娘。”

“才子佳人,不是挺好的吗?”容岁雪知道,清流的的文人对勋贵皇亲多少都有些偏见,就像宋家大人不过是四品官,他家姑娘论身份跟玉容郡主根本没得比,但人家就愿意弃了玉容郡主,选宋家二姑娘。

“好个屁呀!”尹洛儿一激动,连一向尽量收敛的语气都冒出来了,“你是不知道,那探花郎本身就是个风流的,只是成亲之前都点到为止,红颜知己有几个,也没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成了亲便不同了,先是纳了两个红袖添香的丫头,而后又将两个红颜知己收到了府中,一个个都是知书识礼的,相貌才艺都直追那宋氏,平日里轮番到宋氏面前切磋才艺,这才一年不到呢,宋氏已经没了一个孩子,人倒是有些人老珠黄的样子了。”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啊,兴许那周家是好的呢?”容岁雪虽然觉得那探花郎是个渣,却不认为跟尹洛儿订了亲的周家公子也一样,读书人里面有那般人渣,可也是少数嘛,不然这世界还不乱了套。至于尹洛儿这个心态,原因自然是不乐意嫁人,容岁雪相信,哪怕如今跟尹洛儿定亲的是个铁骨铮铮的将军,尹洛儿也能将人喷出翔来。

“阿雪,你早就定亲了,自然没有我这样的烦恼。旁人不都说了吗?嫁人对女人来说就是第二次投胎,我现在就在想,我娘要是给我定个娃娃亲,我自小调教着,又何必担心这么许多呢?果然是失策啊!”尹洛儿摇着头道。

容岁雪心里翻着白眼,口中却道:“你既然有这个觉悟,定个文弱读书人不是更好?你若是不喜欢,大可以打到他改嘛!”

“…你说的似乎也有道理。”尹洛儿跟容岁雪认识以来,容岁雪一向被俞氏当做正面教材教导她,如今才发现,容岁雪还有如此一面,果真不愧是她表妹。

遇见尹洛儿,倒是叫容岁雪十分高兴,连遇见陈应誉的郁闷都少了许多。次日一早,便被尹洛儿拽着出去逛街。

汴州也是十分繁华的城市,大陈一直有两京四辅扬一益二汴霖相承只说。两京指的是京城和临安,四辅便是四个交通重镇,另外四个都是经济繁荣的城市,包括扬州、益州、汴州以及霖州。其中霖州是在陈烁云手中才繁荣起来的,而汴州特别些,这边侠文化浓郁,连朝廷对这边的管理,都相对变通一些。

尹洛儿身边的人都是高手,倒不是怕别人伤了尹洛儿,而是怕尹洛儿哪天心血来潮要行走江湖,身边的人拦不住。两人蒙着面纱逛街,身边跟了一群虾兵蟹将,让人一眼就觉得两人是来长见识的富家小姐,当然,更是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每个少年人都难免有个江湖梦,不少习武少年听到了武林大会,都大老远的跑来凑热闹。年轻人没有江湖经验,跑到了汴州发现没钱吃住了,只得卖艺筹钱,所以汴州街头卖艺的人从来就不少,这个时候更多。容岁雪自己参加过古武家族举办的比武大会,江湖卖艺在她眼里没什么看头,奈何身边有个人傻钱多的尹洛儿。

“阿雪你看,那边比剑的,我们过去看吧!”尹洛儿练过功夫,手劲也大,拽着容岁雪便往不远处卖艺的两个少年走去。容岁雪被尹洛儿拽的头晕,也懒得与她纠缠,就由着她拉着往那边走去,待尹洛儿停下来,才抬头看了一眼。

在汴州街头,师兄弟卖艺一点都不稀奇,可眼前的人却叫容岁雪心头一震,那年少的不过十三四岁,个头还没有长成,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可容岁雪哪能认不出来,分明是她小弟叶九游。